第七回 阿修罗之影
凯里2019-12-02 16:4815,756

  袁度知道邢幽精已经逆转了北斗玄枢阵,正在慢慢吸收张恩涪身上的木气,而自己当务之急便是代替阵法去镇压妖魔。他忙跑进文昌阁,将玉璧孔对准石板上铁链穿出的小孔,轻轻地盖了上去,一面盘膝坐下,念动真言,按照邢幽清所授之术,驱动这件名叫“谷璧”的法宝。谷璧顿时释放出阵阵柔和的白光,将铁链包裹起来。

  仿佛是妖物感应到了阵法的变化,铁链忽然剧烈地抖动了起来,“呛郎郎”一阵乱响。一丝一丝的黑气也渐渐从小孔中冒了出来,但此时谷璧也威力也开始呈现,在小孔上方产生了一个气旋,带动黑气团团地被吸入谷璧之中,而原本洁白无瑕的玉色却也慢慢黯淡下去。

  袁度见谷璧果能镇住妖物,这才放心大半,走到外面去察看张恩涪的情形。张恩溥正在旁伺立,见袁度出来,高兴地说道:“袁先生你看,大哥他有救了!”

  在逆行的北斗玄枢阵的作用下,如同有七位高手同时在吸收张恩涪经脉中的木气,借着明亮的月光,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张恩涪的每个毛孔中都在散发出缕缕浓郁的绿烟,碧绿碧绿地,烟气袅绕,细而不散,如同一条条小蛇般在空中扭动,直教人毛骨悚然。随着木气的离去,张恩涪的脸色也渐渐地在转为正常,看来性命总算是保住了。

  又过了大概一刻,散发出来的绿气越来越浓,竟结成了一个大茧,半悬浮在张恩涪顶上的空中。袁度知道那是未曾修炼成功的木灵,被太白珠所杀,充满了愤懑之意,故不愿消散。他上前一步道:“张天师之子在此,尔等再流连于此,小心紫电青雷之威!”

  张恩溥见袁度如此说,忙抽出桃木剑,运起心法,顿时剑身上电芒吞吐不已。那些木灵最怕金雷法术,见紫电青雷,如同老鼠见到猫一样,当即四散奔逃,凝聚的绿气也就散了。此时张恩涪身上散发出来的绿气已经是开始转淡,再过半个时辰想必就能大功告成了。

  袁度心中一直惦记着谷璧镇妖一事,见张恩涪基本无恙,便回到文昌阁中查看,可眼前的景象不觉让他大吃一惊。谷璧已经是变得漆黑一片,小孔中散发出来的黑气正在朝周围扩散,看来事态已经无法控制。他连忙掏出黄符,准备要飞符传书给邢幽清,让他重新启动北斗玄枢阵。但转念想到张恩涪那边还差了一些时间,若木气没有吸尽,那可真是前功尽弃,于是便又将黄符放回怀中,运起玄天黄符去镇压黑气,希望能拖上片刻。

  没想到那妖物比火龙蛛更胜十倍,黑气上涌,如同鬼爪,朝玄天黄符直抓去。袁度赶紧催动法力,玄天黄符白光射出,将黑气团束在了一丈范围中。黑气妖力如此强劲,玄天黄符怎镇得住,眼见黑气一点点逼近,猛地将黄玉版一口吞噬掉。袁度失了自己的法器,倒也不惧,咬破舌尖,将一口血喷在谷璧之上,大喝一声:“天朗炁清,三光洞明。降魔谷璧,速显威灵。”这是邢幽清所授的,用先天阳血镇魔之法,但施法者也会真阳受损,故叮嘱非危急关头不得使用。此时情况危急,袁度也顾不上自己,便使出这最后的绝招。

  谷璧一沾到鲜血,猛地发出耀眼的红光,急速地旋转了起来,带动着满室的黑气,统统被吸入中间的小孔之中。那铁链抖得更是厉害,敲击着地面,竟将石板砸出了几个大口子。袁度也将黄符拿在了手中,就等外间一好,便立刻飞符传书。

  正在这时,忽听见外面一个女子的声音尖叫道:“张大哥!你怎么样了?你醒醒啊!”袁度心中大惊,那不是已经回家的招娣,怎么竟会出现在这里?猛然间想起邢幽清曾交代过千万不能让阴人冲阵,否则灵气外泄,妖物必然冲出。忙看那谷璧,果然红光瞬间消失了,旋转也渐渐地停了下来,黑气猛地一涌,又将谷璧吞噬个干净。他心道不好,手一挥,黄符无火自燃,将符书送出,希望邢幽清能及时将北斗玄枢阵再次启动,或许还来得及。

  可就在黄符还未燃尽的时候,地上的铁链猛地竖立起来,直往上冲去,将天花板也捅了一个窟窿。只见铁链如同有生命般,源源不断从小孔中伸出来,也不知道下面有多长。又过了片刻,铁链上升之势渐缓,似乎已快到头,此刻连那块石板也开始往上拱了起来。袁度心知妖物没有了镇压,即将破封而出,但自己法宝已失,怕是无能为力了。

  就在此时,铁链上的符箓闪现出金光来,显然是邢幽清接到了符书,北斗玄枢阵已经重新启动起来。那直立的铁链仿佛被砍了一刀,失去了生命,轰然掉落下来。但毕竟还是晚了一步,虽然铁链坠落,可石板已被拱翻在地,下面露出一个方圆一丈的地穴来,也不知道有多深,那铁链直通到地穴中,消失在黑暗里。

  袁度正惊疑间,地穴中一声巨响,仿佛是起了一个晴天霹雳,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巨响过处,那铁链又像死而复生的巨蛇般蠕动起来,虽然在北斗玄枢阵符箓压制之下,没有动得像刚才那么剧烈,但也是铿锵之声大作。

  忽地,铁链直朝地穴中缩去,像是下面有东西在拉扯一般,速度奇快,不一会整条都掉了进去。接着整个分水墩的地面猛地一抖,就像地震一般,袁度当下站立不稳,跌倒在地。却见一道绿光从地穴中亮起,须臾消散,又有红光、白光、乌光、金光各一道,皆旋出旋散。袁度见到五色光气涌出,更是脸如死灰。他知道那些是各派镇妖符箓所具有的五行之气,如今气息消散,自然是底下伏魔的封印逐一被妖物破坏殆尽。

  五色光气消散后,又听得砰的一声,一道极浓郁的黑气从地穴中喷涌而出,哗啦啦地将文昌阁顶冲破,整个第三层都掀塌下来,一时间砖瓦木石纷纷掉落,幸好未曾砸着人。

  那黑气冲到半空中,凝聚成一个鬼爪之形,盘旋了一阵,直朝袁度扑来。袁度此刻法宝尽失,适才又用阳血镇魔,真气难以为继,只觉浑身酸软,竟躲不开,只能闭目等死。

  那鬼爪却未伤袁度性命,只在他身边掠过,将其衣衫划破了一个大口子,身上带着的事物都掉了出来。那鬼爪别的都不拿,单单抢了一个红色的小罐而走。袁度认得那是关着火龙蛛的玛瑙罐,妖物将其抢去,莫非是要救火龙蛛出来?

  却见鬼爪轻轻一捏,玛瑙罐应指碎裂,一个红球飘忽地飞了出来,正是那火龙蛛。它脱困而出,刚想要飞走,甫料鬼爪一合,竟将火龙蛛也握入了拳中。

  袁度这才明白:“原来它也是看中了太白珠,想占为己有。想那火龙蛛道行一般,连人形都未修炼成,但借太白珠之力,已经弄得当世几位高手焦头烂额,自顾不暇。如今若被这妖魔得到,如虎添翼,到时候恐怕就算天释亲来也敌它不过了。”

  果然如袁度所料,鬼爪只用力一捏,火龙蛛怪叫一声,肠破肚穿,命丧当场。鬼爪摊开,掌心现出一颗白色的珠子来,如同鸽蛋大小,隐隐透出银色的光芒,想必就是那至宝太白珠了。就在此时,自小镇方向,忽然射来一道紫色的光芒,如流星赶月,正中鬼爪之腕。妖物受创,一声厉叫,原本凝聚的黑气又散开,太白珠自半空中掉落下来,正落在袁度的面前。

  袁度虽未受伤,但被强烈的妖气所逼,只觉心烦气躁,手足发软,虽想去捡起那太白珠,但连动一根小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得瘫坐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那太白珠滴溜溜地朝外面滚去。

  再看半空中,那紫色光芒击中了鬼爪后,也在空中逡巡不已,显出一把剑的形状来。能够飞剑斩妖的,自然是御剑术派中的高手,如今在这小镇上怕只有天释的生魂邢幽清有如此功力,想必是他也知道走脱了妖物,急忙用飞剑前来诛邪。

  袁度见黑气已被神剑打散,暗暗将气息运转数个小周天,觉得生出了些气力,便扶着墙壁慢慢地站了起来,想去找那颗太白珠。刚跌跌撞撞地走了数步,忽听见头顶的神剑发出一阵虎啸龙吟之声,抬头只见黑气又重新结成了一个环,而神剑则不断地从环中央的孔中穿过,每一下穿越,黑环就变淡一分。袁度还以为是妖物不敌神剑,正感到欣喜,但很快他就发现,其实情形恰恰相反,因为神剑每次穿过黑环时,环上都会拉扯出一条黑气缠绕在剑锋之上,渐渐地黑气越缠越多,越缠越厚,神剑也被黑气团团地裹住了,行动也渐见涩滞,失去了一开始的灵活。袁度知道再过片刻,这把神剑就要和玄天黄符一样,被妖物吞噬掉,心中感到很是惋惜。他知道情势紧急,趁现在神剑还能支撑,速速离开这分水墩才是。袁度忙快步冲出文昌阁,只见外间柱倒栏摧,损坏很严重,幸好张恩溥与招娣只是受了些惊吓,倒没有受伤,张恩涪依旧是昏迷中。袁度一指小舟,大声叫道:“妖物逃出来了!还不快走!”

  张恩溥搀起招娣,往小舟跑去。袁度过去抱起张恩涪,跟着环视了一遍四周,并没有看见太白珠,心中正感奇怪,但也不敢多作停留,急匆匆地上了小舟,用力撑离了分水墩,朝镇上驶去,回头看文昌阁顶上,神剑的紫色光芒已经全部看不见了。

  袁度用力地摇着橹,心中只是祈祷神剑能多撑一会,好让他们有时间逃离。张恩溥看着分水墩那边,脸上大是惊惧之色,问袁度道:“是地震么?那黑气又是什么东西?”

  “是我没有镇住妖物,被他逃了出来!”袁度痛苦地说道,“如今铸成大错,我……我就算死一千次一万次也抵偿不了!”

  “什么?!”张恩溥闻言也是大为震惊,“那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看着妖魔就这么危害人间吧?”

  袁度摇头道:“我的玄天黄符和邢前辈的谷璧都已经被那妖物吞掉了,你看那神剑也不是它的对手,它的目标原本是太白珠,可如今太白珠却不见了。”

  “太白珠?是什么样的?”张恩溥问道。

  “是一个纯白的珠子,就像用白玉雕成一般。”袁度一面摇橹一面道,“刚才从妖物手中掉落,滚到文昌阁外面去了,你可曾看见?”

  张恩溥想了想道:“没有看见啊。当时外面的廊柱都被震倒下来,我们都在躲避,倒没有注意地上是否有东西。”停了一会,问身边的招娣,“姐姐,你可见过那颗珠子么?”

  招娣一只手紧紧握住张恩涪的手,脸上充满了担忧的神情,听见张恩溥的问话,也不回答,只缓缓地摇了摇头。袁度正奇怪招娣怎么会来以至于坏了大事,便跟着柔声问道:“姑娘,我不是让你回家了么?你怎么又来分水墩了?”他怕招娣还是不肯开口,便又用上了五鬼迷心术。

  “我……”招娣吃力地说道,眉头紧锁,像是在努力回忆之前所发生的事情,“我回家去了,走回家,被我爸爸扇了一个巴掌,我……我就清醒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来找张大哥,所以就来了。”

  张恩溥跟着点头说道:“是啊,今天下午姐姐的爸爸就来棚子里找过姐姐,当时就要让她回家,姐姐不肯,她爸爸就扇了她一个耳光,还说她不是自己的亲女儿,就气冲冲地走了,姐姐就开始发呆,一句话都不说。”

  “什么?有这等事!为什么你刚才不告诉我?”袁度叫道,“若我知道是这样,就不会让她回家了!正是她父亲一个巴掌,将五鬼迷心术破掉了,这才……这才……”他说道此处,心绪激动,竟难以为继,心中只是暗暗叫苦,真叹天意弄人,竟要让自己闯此大祸。只得低头尽力摇橹,将船儿驶得飞快。

  招娣似乎有些疲惫,早已合上眼睛沉沉睡去。此时小舟早已经驶近北栅水拦,此时已过子时,水栏关闭。“快打碎水栏,我们好过去”袁度急道。张恩溥闻言,抽出桃木剑,紫电青雷发出,老远就将木栅栏打得分崩离析。袁度不敢停留,继续沿车溪往南驶去,直到与霅溪交汇之处,转弯往西而行。张恩溥有些好奇,便问道:“袁先生我们现在这是去哪里?”袁度还来不及回答,忽然四周暗了下来,抬头向天,只见北方一股黑气涌将上来,将月亮完全遮盖住了。

  “不好,那妖物追来了。”袁度大叫道,“快快上岸往北走,到石佛寺躲避!”他迅速将小舟泊岸,张恩溥推醒了招娣,互相搀扶而行,袁度抱着张恩涪紧随其后,四人向北逃去。眼看离石佛寺大门不过数丈了,袁度听见背后一阵呼啸之声由远及近而来,知道是那妖物,忙脚下加快步伐,一边喝道:“快跑,不要回头!”一面将黄符向后打出,希望可以暂时阻缓一下。

  那妖物岂会为此小小法术所阻?黑气过处,已经将黄符尽数吞没,不留丝毫痕迹。张恩溥见袁度手忙脚乱,情势危急,便放脱了招娣,回身跑过来,护住袁度,举起桃木剑朝着黑气射出紫电青雷,一面叫道:“快带我大哥进去。这里我来抵挡!”袁度心知自己法器已失,根本不是妖物的对手,只得抱着张恩涪先逃入石佛寺中,招娣自然是跟着一起进去。袁度来不及跑上大殿,将张恩涪往甬道上一放,便出门去要相助张恩溥。

  张恩溥正挥剑与黑气凝聚成的鬼爪相斗,可年幼力微,自然更不是其对手,只拆得三招,鬼爪合拢,已经将桃木剑头吞没,张恩溥只得撤剑后退,眼睁睁看着桃木剑也被吞噬掉。那剑本是峨嵋掌门送于他的满月之礼,从小一直伴随身边,如今竟被妖物夺去,顿时心疼不已,便要再上前拼斗。袁度忙拉住了他,低声道:“别硬拼,先进寺里去!”张恩溥本是聪明之人,知道自己与之相斗无异于以卵击石,忙随袁度退入山门。

  鬼爪飞到山门前,仿佛有些忌惮,不敢进入,在外面盘旋良久。袁度乘机将张恩涪抱入大殿之中,张恩溥与招娣也跟了进去,随手将殿门掩上。袁度一进大殿,安置好张恩涪,然后便朝着那三尊石佛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三个头,额上顿时鲜血淋漓,他朗声道:“晚辈向前辈请罪了!晚辈自知罪孽深重,不敢求前辈饶恕,特来领死。但张氏兄弟与这位姑娘是无辜的,还望前辈搭救他们。”

  大殿中静悄悄地,没有丝毫动静。袁度感到很奇怪,又说道:“莫非前辈还在责怪晚辈,故避而不见?或者前辈是要晚辈以死抵罪么?”他朝石像又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来,对准一根柱子,便要低头撞去。

  张恩溥大惊,忙拉住了袁度,惊声道:“袁先生你这是干嘛?我们大不了跟那妖怪拼了!”袁度摇头道:“拼了又怎么样呢?妖物逃脱,已是无边罪业,将来还不知道又多少人要死在它手中!”

  “那先生更不可轻生啊!留得青山在,若能找到降妖之法,也是将功赎罪,胜过一死了之啊!”张恩溥再劝道。

  正说间,殿门忽被撞开,鬼爪竟不顾一切冲将进来。袁度见邢幽清没有现身之意,如今此处只有自己法力最高,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手一挥,将雨师箭射出。

  那雨师箭乃天下奇宝,才一出手,便化作满天箭雨,团团镞镞,朝鬼爪射去,顿时将其洞穿,牢牢地钉在了大梁之上。袁度见雨师箭能困住妖物,也是大出意料。他见张恩涪至今未醒,也有些担心,走过去试了一下他的脉息,只觉脉象平和,看来木气应该已经被驱除干净了。袁度将手掌摁住张恩涪的百会,将真气慢慢输入他的体内,打通了他被封住的气海。过了好一会,张恩涪的身子微微一动,慢慢睁开眼来。

  招娣见张恩涪醒来,一把扑上前道:“张大哥,你……你终于醒了!”喜不自胜下,双目中已是热泪盈盈。但张恩涪只是睁大了双眼,无神地望着前方,口中一直叫道:“招娣是你么?这里怎么这么黑?快点灯啊!”

  众人闻言大惊,此刻殿上虽未点烛,但月光穿过窗棂射进来,一片清光,处处可见,怎么张恩涪会看不见呢?招娣试着将手在张恩涪面前晃了几下,见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吓得脸色都变了,忙向袁度道:“袁先生,这是怎么回事?张大哥怎么会看不见东西呢?”

  袁度也很是诧异,将张恩涪头抬起细看,只见他双瞳尽绿,呈现木纹,不禁叹道:“木气还是未曾去净,张公子的双目已经全部木化,唉,恕我无能为力。”

  张恩涪听袁度如此说,知道自己失明已然无救,便拉住了招娣的手道:“我能够捡回这条命来已经是万幸了,有所缺憾也是自然的,不必强求。”

  张恩溥也问袁度道:“难道就没有其他方法了么?”

  袁度想了一下说道:“也不是全无希望,唐代的有本《龙木论》,论述了各种眼疾,上面也曾有提到过金针换眼之法,或许有用,但这本书已经散佚了,《永乐大典》中也止有存目而已。”袁度叹息道,“就算找到这本书也没用。你想有谁能心甘情愿将眼睛献出来?”

  “我愿意!”招娣听袁度说话,忽然叫道,“袁先生,我愿意把我的眼睛给张大哥!”

  袁度摇头道:“姑娘,就算你愿意,可换眼岂是儿戏?当世又有谁有如此高明医术呢?张公子双目虽盲,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今后或许会有专机也未可知。”说到此处,想起昔年的经历来,心中一阵酸苦:“若是心底儿真的是喜欢一个人的话,别说是双眼,就是要牺牲自己的性命,也是愿意的!唉,当年她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他停了停,见招娣情绪渐渐平复,便继续说道,“如今虽暂时困住了这妖物,但也不过一时半刻而已,我们还是要想办法重新将它封印才是。”

  张恩溥叹道:“要是爹爹在,或许用天师印可以镇压吧?”

  袁度听言,心中暗道:“我观张元旭功力不过尔尔,天师印也是平平无奇,怎会是此妖的对手?如今在这里只有天释真人或许可以与其一战,但前辈却避而不见,真是急死人了。这雨师箭也不知道能撑得住几时。”想到此处,抬头望去,只见那鬼爪不停地在扭动着,散发出的黑气化作无数细线,又去缠绕每一支箭,就像之前吞噬神剑一般。这招颇为厉害,如同蚂蚁噬象般,再厉害的法宝在无数黑气包围之下也将失去法力,直至被完全吞没。只片刻间,那无数小箭都已经没了大半,只余两三枝还依稀看得见。袁度心中大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转,却想不出任何办法来。

  那鬼爪挣扎不已,眼看就要脱困而出,袁度急道:“看来前辈已经走了,这儿再无人能顶得住那妖物,你们快先跑吧。”

  “这到底是何妖,竟会如此厉害?”张恩涪问道,“我们都走了,难道只留下袁大哥你一人不成?万万不可。”

  袁度一推张恩溥道:“快带你哥哥走,迟了就谁都走不了了。我自有方法抵挡!”

  张恩溥虽然担心,但也知道袁度法力高强,又足智多谋,见他如此说,想得他必有方法,便对张恩涪道:“大哥我们还是先走吧,不要妨碍袁先生施法。”张恩涪听弟弟劝语,便不再坚持,当下牵着招娣,三人急急逃出殿去。只是张恩涪双眼已盲,行不得太快,袁度见三人出了山门,速掩上门窗,咬破中指,在上面用血急急书写下蝌蚪文字。

  刚书写到最末一扇后门,就听得身后殿内大梁上“咔嚓”一声响,袁度心知妖物已脱困,忙将身形一缩,避在那三尊石佛后面。偷眼望去,只见梁上赫然裂了一道深痕,一道黑气绕着那梁在团团旋转,那雨师箭自然已被吞噬尽了。

  那妖物脱困后,直朝殿门飞去,遇到血字阻拦,竟不敢上前。袁度心中直暗道:“惭愧”。

  他所书写的是三苗遗术,名叫巫血禁咒,据云是古时一位叫做咸的术士所发明。那位术士咸在尧时是辅佐三苗统治苗疆的大巫师,颇有神威,苗人深惧,因此又叫做巫咸。三苗被禹所灭后,一部分人残留在苗疆,臣服于大禹;不服的人中一部分人北逃三危山(今甘肃敦煌境内),后被禹剿灭殆尽,另一部分逃至崇山(今湖南张家界),首领驩兜死后,后裔又南迁过苍梧岭(今广西梧州),在交趾(今越南)繁衍生息。而巫咸流传下来的神奇的术法也被后人分别带到了这三处。三危山一支相传已灭绝殆尽,其术自然无传,其余两支都流传至今,但千年以降,也散佚颇多。在苗疆称之为蛊术,在东南亚一带则演变为降头术,名虽相异,其实相近,都是源于当年巫氏遗术。或云巫咸早在黄帝时代便已是当世闻名的大术士,黄帝每次出兵前,都要向他询问卜筮结果,后他助三苗统治苗疆数十年,三苗被灭后,他避居于登葆山中,一隐就是数百年,直到商代,他又再次出山辅佐商王,从太甲至太戊,中经七世,后与伊陟一起,使太戊成为商代中兴之主,这才羽化而去,不复现于人间。那巫血禁咒以邪破邪,以血化血,专门用于克邪,原是巫咸的不传之秘,便是在当时也极少使用,只有助三苗平定苗疆内乱时,曾用过两次以降妖,颇有奇效。巫咸隐退之前,将巫血禁咒之术文镌刻于某个仙洞深处石壁之上,以遗后人。那仙洞深不可测,从未有人能够走到底,他又怕此术若被坏人学去,恐将来祸乱天下,就在石刻之上布下了重重机关,故数千年来竟无一人学得此术。

  袁度也是合该他命中注定,在仙洞中之时,被他无意间破了机关,学会了这巫血禁咒,他本是黄帝《金篆玉函》的传人,又兼习了苗疆蚩尤巫术,身兼两家之长,竟与当年天释的情形一般,只是他修为不够,法力尚未臻一流高手境界,若再修习五六十年,必定能超越天释的境界,白日飞升。

  却说那妖物也是极古之妖,认得门窗上的血书是巫血禁咒,知道其厉害之处,怕自己妖力不够,会被血咒所化,故不敢轻易触犯。它哪里知道其实袁度的巫血禁咒只徒有其表,并无实效。盖神巫的秘术岂能轻易习得?袁度自小学习的是中原术法,至今已有三十余载,若施展玄门道术,法力自然深厚,但这巫血禁咒则需要极强的巫术根基方能发挥威力,而这正是袁度所欠缺的,他自苗疆学会巫术,只修习了十年而已,此时他的巫术功底就连一些苗寨中的巫师都不如,这巫血禁咒自然是毫无威力,但竟然也能吓唬住妖物,实属侥幸。

  可是袁度也知道这只能骗得了一时,只要那妖物放胆一试,这马扁的血咒马上就会露馅,到时候自己就只能任其宰割了。但眼下只要能拖住它一分,张恩涪他们脱险的机会就多一分,故只在石佛后静观其变。鬼爪在殿前转了几圈,见出去的道路都已被封,知道袁度还在殿内,便转向殿后而来。

  袁度见鬼爪正朝石佛这边过来,只得利用此处的地形,施展自己平生所学来抵挡。他熟习《金篆玉函》,其中的奇门遁甲之术,是他最为擅长的,之前牛刀小试,用幻心遁便已擒住王玄一,接着又破了邢幽清的三才阵。只因适才从分水墩一路狼狈而来,仓促间并无可供布阵的地方,直到了此处,他便想到了那三尊石佛,邢幽清曾用它们布过阵,正好拿来利用。但中间那尊石佛已经损坏,其位不正,故需略作调整。袁度趁鬼爪还在犹豫,运起全身功力将那尊石佛缓缓地往前挪动了一寸。

  当鬼爪飞到三尊石佛之间的时候,奇门遁甲恰好开始发动,鬼爪被陷入其中。袁度所布的是太极两仪阵,以左右石佛为阴阳,以中间石佛为太极,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阴阳复始,是为两仪。在方寸间已是充满阴阳二气,冷热互相交替,如同人间炼狱一般。那妖物是千年修行的老怪,这一点点阴阳气自然不能伤它分毫,但半边冷半边热的感觉毕竟极不舒服,便在其中左冲右突,想要破阵而出,但它不熟先天神数,怎脱得出奇门遁甲的束缚?

  要知道奇门遁甲自古以来便是最顶尖的学问,非天赋极高之人不能会。盖每一种奇门遁甲都有专门的破解之法,但都需要经过极为繁复的计算,而且是元越少反而越难,不擅此道的人即便是面对最简单的八卦阵,花上一辈子都算不出一个解来。至于像四象、三才、两仪诸阵,若无二三十年的精研,连元都不一定能找得齐,更别说求解了。至于像最难的无极大阵,无一元可依,自古相传是无解之阵。袁度曾强行推算过,结果却是计算无穷无尽,自相循环。料想若有数万个像自己这样的人能心意相通,全部联合起来,连续不断算上两千年,或能得一解。故无极大阵的无解并非是不存在解,而是人力有时而穷,无法算之。破阵需要极高的数学,布阵又何尝不是。最简单的八卦阵,普通人通过五六年的奇门遁甲学习即可布之,但往下每减少一元,所需时间便要增加倍,到了三才阵便需要一百五六十年的积累了,再往下还需经历两仪、太极、太素、太始、太初和太易方能到无极,共要减少六元,算起来竟需万年之功,非神仙不能为之,因此无极大阵自开辟鸿蒙以来,也只在昊天上帝的主持下用过一次而已。

  袁度才活了不过三十多年,但他天资聪颖,四岁上第一次学奇门遁甲,只三天便已经学会了布八卦阵,足可证明他天生便是有缘之人。这三十年来浸淫其中,勇猛精进,已经突破了两仪,直窥太极境界了,比邢幽清的三才阵高了不止一筹。他知道自己短于术法,长于数术,应扬长避短,不和妖物作正面交锋,只利用奇门之术将其困在,但也伤不了它分毫。

  鬼爪在阵内不停地变幻着形状,想要找到阵法的结点所在。任何奇门阵法都是利用数术隔离出的一个虚幻空间,必存在一个最薄弱的地方,称之为结点,是阵内虚幻空间与外界现实空间交汇之处,比如八卦阵,就有生门与开门两个结点,从此两门出入,自然可保无恙。因此无论布阵或是破阵时,最是注意结点的所在,布阵者要千方百计地将其隐藏起来,而破阵者则须费尽心机去寻找之,就好像解方程一样。邢幽清的三才阵就是被袁度找到了结点的所在,因而轻易就被破了。如今袁度所布的两仪阵,内含阴阳二气团团旋转,无始无终,中央的太极位混沌一片,分辨不出结点究竟在何处。

  那妖物毕竟不是寻常之怪,当年它便是被困于奇门之术,这才被天释擒住,封印在分水墩下,日月如梭,光阴荏苒,不觉已是二百五十多年。他既在奇门遁甲上吃过了大亏,自然对如何破阵极为用心,它本无实体,不过是一股意念,但因其本尊非神、非鬼、非人,号非天,乃上古第一厉害之怪,因此即便是残留在世间的一股怨气亦能结形化妖,妖力虽不能及本尊万一,但残忍诡谲狡诈样样俱全,如同本尊的一个影子一般。它被困地下,无时无刻不在思考破解奇门遁甲的方法,今又被困于阵中,见四周迷茫一片,不辨方向,唯有阴阳二气周身袭来,知道此阵是两仪阵,先强行冲突了一阵,见无效果,便停了下来,将身形收拢,团成球状。

  袁度身在阵外,心却在阵内,见妖物如此行动,却不知道它要做什么,他一面催动阵法变化,将结点不断地移转,不在一处有片刻停留,一面全力提防。那妖物缩成一个圆球后,开始团团旋转,扰动周围的阴阳气,如同水波纹一般,一圈一圈荡漾开去,遍及阵中的每一处角落。

  奇门遁甲属于壶内天地袖里乾坤一类,理论上是在方寸间展开出一个无边无际的虚幻空间,但其实那个空间却是有限无界的,通过“返转”效应无限重复映现自身,因此在阵中若朝一个方向直行,终究会回到出发点,但气流扰动的余波却能很快地充满整个空间。袁度见阵中气流紊乱,略一思索便知道妖物的用意:空间处处混沌,气波振动也应是处处相同,唯有在结点上,因其连接内外,故振动与别处有一些细微的差别,妖物正是在搜寻这个特殊的点。袁度心中暗道天意,盖此阵是在殿内利用三尊石佛所布,范围不过数丈,空间太小,结点难藏。若是像无极大阵,展开的空间无穷无尽,就算妖物能扰动气流探测,但振动及远而衰,估计连阵法的百万分之一都覆盖不了,要找到结点是不可能之事。

  袁度见妖物能想出这么一个匪夷所思的法子,倒也心惊,但他熟知奇门遁甲之术,倒也不惧,阵法变幻,自身也扰动起来,只不过和妖物的扰动相逆。两股振波在空间中相遇,恰好互补,均消解于无形。

  妖物见扰波被消解殆尽,旋转得愈发厉害了,波的威力也在逐渐增强。袁度也只得随之加强了阵法本身的扰动来抵抗。可渐渐地,他的脸色难看起来。妖物的扰波无穷无尽,而阵法扰动却无法再更强一步了。因为阵法容积有限,阵法本身的扰动波是有极限的,任何波动不会比阵法本身更大,就像在澡盆中掀不起巨浪一样。这样两股波一强一弱,互相叠加后,妖物的余波还是足以遍及整个空间。

  袁度知道阵法被破已是必然,估计张氏兄弟此时应该已离开了小镇,而自己看来要命丧于此了,与其在鬼爪下受辱,还不如自行了断。他去拿了香案上的烛钎,惨然一笑道:“我袁度误走妖魔,自然罪该万死,只是苦了百姓苍生。上天既然不给我机会,我也无话可说。”说完,凄然一笑,心道:“我那心愿,唯有等下辈子了……”想到此处,更觉凄苦。不再停留,对准自己狠狠地插了下去。

  那烛钎是纯铁所制,又是极锋锐,袁度怕一下刺不死,徒增痛苦,因此铁钎插入得位置正是心脏。只觉左胸微痛,自道已刺入,便手上加劲,不料感觉遇到了一层阻碍,再也进不去分毫。他大奇,低头一看,只见铁钎刺穿了衣服,正触碰胸口肌肤,却未刺破,连一滴血都没有流出来。左胸口上有一个小小的光团,放出柔和的白光,正挡住了铁钎。耳边就听到邢幽清的声音道:“寻死何人不会?但此举岂是大丈夫所为?你造业已深,须知罪不至极,刑不及孥;恶不至极,殃不及世。你之罪若无你自己来赎,则袁家后人都将为你所累,无一善终,何忍之?”

  袁度闻言伏地大哭道:“前辈教训的是,晚辈……晚辈已愧对天下,万不敢再累及他人。但实不知该如何自赎,还望前辈指点一二。”

  邢幽清的声音又道:“如今只能亡羊补牢,先试将此妖物收服了再说,你先避开些。”袁度忙疾步退到角落中,静待邢幽清出手降妖。

  却说阵中的妖物已经探明结点的运行规律,便预先就位,提早埋伏,等结点转过来时,正好抢上,将这两仪阵破了。妖物甫一脱困,见周围门窗上血咒宛在,怪叫一声,直往上冲去,把殿顶破了一个大洞,露出了天顶的星空。

  此刻已交五更,天尚未明,但有一道银白色强光,自顶上泻下,笼罩住鬼爪。袁度抬头看去,见殿顶挂着一轮圆月,皎洁无暇,熠熠生华。心中正觉奇怪,此时怎会有月挂中天,再仔细一看,原来那不是明月,而是一面小小的铜镜,想必是峨嵋的异宝。他见妖物被困,自然感到欢喜;但又担心此宝也会跟之前的神剑一样,被妖物所吞噬。

  那鬼爪被镜子的光华罩住,又化成黑气,向上涌去,但速度却极缓,竟有些萎靡之态。殿中一道强光掠过,邢幽清随之现身,只见他白衣飘飘,白发白须,却是个老翁,并非之前可怖的模样,身上的缚魂锁自然已经不见了。邢幽清见黑气也想将宝镜也吞噬掉,不觉大怒,厉声喝道:“镜儿还不出手,更待何时?!”

  话音刚落,那铜镜的光芒忽然暴涨,更胜之前十倍,黑气在如此强光曝射之下,再无上涌之势,反而渐渐退缩,而后纵驰委地,随之散开,痕若淡墨,如轻縠,渐愈散愈薄,澌灭殆尽,地上只留一个黄色的袋子,用黑索系口,鼓鼓囊囊的,似装了不少东西。

  邢幽清将手一招,那铜镜悠悠地飞回他的手中,然后指着那袋子道:“打开吧,你们的法宝都在其中。”袁度上前,将袋口的黑色绳索解开,果然里面放着的就是被黑气吞噬掉的法宝,雨师箭、谷璧、玄天黄符、桃木剑等等均完好无损。袁度将其余的法宝收入怀中,而后那把紫色的神剑取出,走到邢幽清面前,将其递过,一面问道:“那究竟是什么妖物,竟会吞噬法宝,如此厉害?”

  邢幽清捻须道:“那妖物唤作阿修罗之影,是上古魔神阿修罗残留在人世间的一股怨念。那阿修罗好斗贪淫,法力极高,妄想躲天帝之位。故昊天上帝合普天诸仙之力,布无极大阵,将阿修罗的身体焚成了飞灰。但他肉身虽毁,元神不灭,天帝将其封印于离恨天修罗宫中。渠郁愤不平,那股意念残留在了世上,就化成了阿修罗之影。经过千百年修炼,凝聚成鬼爪之形。与那混沌氏狼狈为奸,在扬州嘉定等处借鞑子之手大开杀戒,屠戮百姓,极为残忍。因此我将它们二怪分而镇之,昆仑山担任看守混沌氏之职,而我则于此布北斗玄枢阵镇压阿修罗之影。没想到还是被它逃了出来,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都是晚辈不好,要向前辈强行借阵,不然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好在如今妖物已除,应该无碍了吧?”袁度问道。

  邢幽清摇头道:“若是能真的除去它,我就不用如此大费周章布阵镇压了。我见妖物脱出,忙回峨嵋去取来这面水心镜,因而耽搁了些时间,幸好也不算晚,救了你一命。这水心镜内含至阳之气,上有天帝之印,是阿修罗的克星,故能暂时镇之。刚才我们看到的黑气在光华下消散,只不过是剥了此妖的一些皮毛而已,它早已化入虚空逃去,好在它此次受伤,没有个二十年是恢复不了的。我们还能慢慢再想办法。”

  从小镇西去峨嵋,大约有五千里之遥,邢幽清一个来回,所费时间不过一个多时辰,这份速度直令袁度咋舌不已。他又问道:“那阿修罗之影能吞噬法宝,怎会如此厉害?”

  邢幽清摇头,指着那袋子道:“其实并非阿修罗之影有此能力,靠的是此宝。世上有两件异物,专门克制天下诸般法宝,其一名落宝金钱,状若金钱而生双翅,见宝即落,很是厉害;其二便是这千面皮囊,是用千人脸皮所制,极伤阴德,是一等一的邪物。你且仔细看看这袋口的黑绳。”

  袁度依言低头检视,只见那黑绳是用无数细线缠绕而成,每根细线都是从袋口的皮革之上生出,根根分明,共攒结在一处,编成一股,不觉大骇道:“这是……人的头发?!”再将袋子翻来覆去地看了看,发现是由许多不同色泽的皮革拼凑起来,都用头发织在了一起,有些皮块上残留的眼、耳、口、鼻等器官宛然可见。袁度只觉得背脊上一阵发麻,忙将皮囊掷于地下,颤声道:“这也忒残忍了些。这么多枉死之人的怨气积郁于此,难怪无论什么法宝遇上都必定失效。”

  “是啊,我当年对付阿修罗之影时,也曾被这千面皮囊收了我诸般法宝,竟无可挡之。这等阴邪之物,唯有极强的纯阳正气方能克制,我这把紫云剑阳气不纯,故也被它所吞。因此我走遍天下,终于在北海中的一个小岛上访得这面能吸收太阳精华的水心镜,这才破了这千面皮囊,你看袋底是否有一个洞?”邢幽清问道。

  袁度细看,果然底部的皮上有一个圆形的破孔,手指来粗,里面用一漆黑的硬片补上,非金非铁,不知是何材料。

  “这是阿修罗的鳞片,这皮囊被水心镜的纯阳气刺穿过,当时已经是废了,阿修罗之影失去所恃,这才被我擒住。想不到它在地底这么多年,竟想办法将洞补上了,难怪今日连紫云剑也敌不过它。幸好邪不能胜正,水心镜置于峨嵋金顶上,吸收日之精华已有两百多年,销铄阴邪的效果更胜当日。”邢幽清指着皮囊道,“如今待我将它焚化,超度了这些无辜枉死的冤魂罢。”先将水心镜祭起,将其镇住,再用紫云剑一指,催动离火之精,皮囊顿时自燃起来,在妖异的绿色火焰包围下,渐渐化成了飞灰。

  那皮囊是人皮硝制而成,燃烧时散发出一股焦臭的味道,袁度一面掩鼻,一面在心中暗诵超度亡灵的经文,只见火焰上升起许多黑气,四下消散,自然是各冤魂入轮回去了。

  袁度这才再向邢幽清拜谢救命之恩,邢幽清知道他心中疑惑,捋须笑道:“昨日你看到的其实是天释的法身,今日才是昔日里的模样,自然迥异。这阿修罗之影是因你而逃走,这捉妖的任务也要着落在你身上。你若是做不到,你的后人也要继承下去,代代相传,直到将阿修罗之影再次封印。可是你阴德有损,已将寿泽耗尽,此刻面带绝气,怕是活不过几天了。”说到此处,不觉黯然。

  袁度正色道,“晚辈自然知道合九州之铁亦不能铸此大错!”他走出殿外,对准了东方日出,双膝跪下,手指天恭敬地说道:“我袁度在此对日发誓,今后袁家历代子孙当全力捉拿此妖,万死不辞!”

  其时旭日初升,一缕朝阳正照着袁度,为他披上了一层红霞,灿然生辉,那日光忽然又变为五彩,团团围绕着太阳。袁度原来已是山穷水尽,如今一片诚心,竟从末路上又转出一片生机来,那五彩毫光乃是极为罕见的日华,对修道之人益处极大。只见袁度脸上也是容光焕发,与之前大不相同,因受其润泽,可延寿一纪,脸上的绝气也渐渐消退了。

  袁度起誓完毕,回到殿中,邢幽清拍手笑道:“如今上天再借你十二年阳寿,你可要好好珍惜了。”袁度闻言忙向邢幽清磕了一个头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晚辈其实有一事不敢隐瞒。那开盒之法晚辈是受了高人指点,并非晚辈自己破解,还望前辈恕罪。”

  “哦?有人指点?”邢幽清脸上也充满了惊异之色,“居然还有人知道开启玄铁匣的方法?快快告诉我究竟是谁!”

  “这个……”袁度为难地说道,“晚辈实在不好说,那人也算是对我有恩,前辈若要找他晦气,晚辈一力承担便是了。”

  邢幽清忽然大笑,赞道:“好好好!你但说无妨,那人其实就在寺外,你要是说对了,我就让他进来相见,如何?”

  “原来前辈早已知道此事,故意在试探晚辈。”袁度也笑道,“晚辈拿到盒子后一直想不出开启的方法,正一筹莫展的时候,有人就给晚辈送来一张纸。晚辈见他留下的字号,便已知道此人的身份了。”他对着山门外喊道,“多谢元之兄弟指点迷津!大恩铭记于心!”

  山门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哈哈,袁大哥言重了,我可当不起啊!”话音刚落,门前转出一位少年,正是崔元之,只见他锦衣裘服,一副富家公子的样子。一路走来,袁度见他步履轻盈,显然是已有些修为。

  崔元之走到邢幽清面前,行礼道:“弟子拜见师父。”邢幽清指着他对袁度说道:“十年前,他无意间破了我的封印,使我醒了过来,在这里穷极无聊,这才收了这么一个徒弟,惹了这么多事情出来。他要是不去提醒你,真不知道你怎么收场!幸好有紫云剑牵绊住那妖物,才让你能逃至此处。”

  袁度闻言,忙朝崔元之行了一个大礼道:“多谢崔兄弟,袁度感激不尽!”

  崔元之摆手道:“袁大哥聪明万分,没有我的纸条,自然也能破得了师父的谜题,只不过是耗费时间的多少罢了。再说,弟子也没有直接告诉他答案,而是按照师父谜题的意思用文字记述了下来而已。”

  “先别说穿!”邢幽清问袁度道,“你且先说说这个谜是怎么解出来的。”

  “晚辈见纸上的留名是圆圈,圆者元也,除了他还会是谁呢?不过着实不知原来崔兄弟竟是天释真人弟子,按辈分也是我的前辈了。”袁度朝着崔元之也行了一个礼。

  邢幽清点头道:“你并非峨嵋门下,你们就按年纪论吧。你再说说怎么找到开盒之法的?”

  “前辈将盒子埋在天玑位,原是个实物谜。可惜晚辈驽钝,一时想不出。因此崔兄弟便将这实物谜化作了文字谜给了晚辈,就是‘玄铁成盒,天玑所埋’这八个字,将这首句首字与二句的第二字相连便是——‘玄玑’。这就是破谜的关键!”

  “那也未必,焉不知是藏头的‘玄天’二字,为何偏偏要斜着连?”邢幽清问道。

  袁度答道:“如果无后面‘若逢幼主,得享平安’八字,前二句确实无法定解读之法,但是将这四句联在一起,便只有对角斜读方有意义,正是‘玄玑幼安’四个字。”

  邢幽清又道:“这‘玄玑幼安’又有何解?只堆砌而已,并无意义。”

  袁度知道是邢幽清故意这样说,是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解开了谜团,便接着解释道:“光看这四字的确没有意义,但是我看到幼安二字,像是古人的字号,便想起一个人来。”

  “字幼安的古人有很多,你想起谁来?”邢幽清继续问道。

  “古人字幼安的有很多,比如三国的管宁,晋代的索靖,北宋的石康伯,南宋的辛弃疾,清代的钱维城……”袁度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串后,停了一下接着说道,“前辈是明清之际之人,则清代以后的人就可以不必考虑了,我曾见过天释前辈于前清顺治十八年书写的一块石碑,上面的落款却是永历十五年,奉的是南明正朔,由此可见前辈的志向,这么多古人中,唯有辛稼轩的情境仿佛,故觉得幼安当指此人。”

  “那也未必,你既然说到了石碑,那管宁也有关联之处,岂不闻文丞相也有句曰:‘或为辽东帽,清操厉冰雪’?老夫对文丞相也是极为敬佩的!”邢幽清捻须道。

  “这也是有可能的。文丞相尽忠为国,正气浩然,晚辈也是佩服万分!但管幼安和辛幼安相比,似乎后者更能合上前面的‘玄玑’二字。”

  “何以见得?”邢幽清脸带笑意追问道,“这‘玄玑’二字又是何解呢?”

  “玄乃黑色之义,黑色又可称为青,玑可以拆成玉几二字,几者案也,连起来便是‘青玉案’,正扣着一词牌名。辛弃疾乃宋代豪放词人之代表,《稼轩长短句》千古流芳。最有名的一阕青玉案便是那首《元夕》了,所谓‘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元夕乃正月十五,恰逢昨日正是十五月圆之夜,因此晚辈斗胆猜测,这开盒之法便是满月之光。”

  邢幽清轻轻叹道:“果真是奇才。唉,可惜你寿数已伤,望你能多种善因,福泽子孙,将来除魔卫道的重任可要交给你的后人了!”他将水心镜交于袁度手中道,“这面水心镜是昔年大禹治水所用的五面镇魔宝镜之一,相传为神女瑶姬所赠,乃天庭之宝。大禹治水之时,靠它们剿灭了无数恶鬼,甚至连最厉害的魔神,诸如雨师妾、相繇等均难挡其锋。治水成功后,大禹将其分镇于九州各处,用以重新培育被洪水毁坏的龙脉。我本想找齐五面,用来对付混沌氏,但穷我一生,只觅得这面水心镜,不得已只能以人代符,将那魔头强行收服,终不能将其完全消灭。如今这个重任只能交给你们了,你将此镜送还峨嵋,并告诉掌门,距那魔头破封之时已不过数十年,必须要找其余下四面宝镜,否则天下苍生将再有一场浩劫,只怕更胜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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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龙气:全2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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