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天军的部队
凯里2019-12-02 16:5316,470

  袁度点头接过宝镜,细细端详,只见那镜直径一尺不到,镜面青莹耀日,背面盘着一条龙,鳞鬣爪角无一不全,栩栩如生,又刻有篆书铭文三十二字,团围成圈,辞曰:“盘龙盘龙,隐于镜中。分野有像,变化无穷。兴云吐雾,行雨生风。上清仙子,来献圣聪。”正中间有一方印,文字古怪不可识,大概就是邢幽清所说的天帝之印。又听得邢幽清继续道:“此镜的纯阳之气已被消耗,需要再吸纳数十年日光精华方能恢复。我在人间之事已毕,不敢再多滞留,这水心镜你代我送回峨嵋,交还于掌门罢。”又指着崔元之对袁度道:“我这个关门小弟子从小多难,父母早逝,我推算他一生坎坷,如今又将有场大变故。希望你能带他上峨嵋,也算是归了宗。”

  崔元之忙道:“师父,我过几天就要去杭州读书了,才不去峨嵋呢。您说的大变故到底是什么啊?”

  邢幽清点头叹道:“都是天意,你日后自会知晓。这把紫云剑我便正式传授于你,还有一件防身宝物,也一并给了你罢。你注定要归峨嵋,万不能违抗掌门的命令,我传你的养生之术切莫忘却,勤加修炼,当身安命延,最终亦能遨游上下,得成正果,也不枉我们师徒一场。”说完将紫云剑与一个红色的锦囊交给了崔元之,又对二人说道:“那分水墩下禁魔之所虽已破坏,但还需封印,以防侵蚀地气,切记切记!”话未说完,满室中忽然充满了异香,并隐隐有丝竹之声,邢幽清立刻现出法身,赤发蓝睛,身着鳞衣,五色光华四射,忽地转为如练白气,扶摇直上,渐渐转淡,再也看不见了。

  崔元之见邢幽清飞升而去,想起这十多年来的情分,不觉有些伤感,含泪叩头相送。袁度轻轻将他扶起道:“前辈修成正果,崔兄弟应该高兴才是。”崔元之拭去眼角之泪,拱手道:“袁大哥,师父的事就多拜托了!”袁度忙回礼道:“不敢当,崔兄弟打算什么时候出发?”崔元之摇头道:“我家人尚在此处,况且我还有继续学业,怕不能同去峨嵋了。不过那分水墩我倒可以与你同去一探。”

  袁度闻言微微颔首,暗道:“此子尚未觉悟,怕将来要大大地经历一番磨难了。”当下也不说破,只笑道:“那甚好,等我回去收拾收拾,那地穴阴气很盛,等正午再去较好。”

  “也好,我偷偷溜出来一晚上,再不回去等爷爷起来就麻烦了。正中午我们便在分水墩上碰头吧。”说完,崔元之便一把推开殿门,日光正照射入内,映得满殿亮堂堂地。

  袁度将玄天黄符、水心镜和谷璧等诸般宝物放入怀中,将张恩溥的桃木剑挂在腰上,又朝三尊石佛磕了个头,尽了礼数,这才出殿来,掩上殿门。忽听得山门口崔元之惊叫道:“袁大哥你看,天上这是什么?” 袁度听言心头一动,抬头一张望,只见一个红球从西栅升起,直冲天空,忽地猛然下坠,轰的一声,腾起无数浓浓的黑烟,弥漫半空,隐隐有火光闪现。

  “糟糕,西栅着火了!”崔元之焦急地叫道,那富源当铺就在西栅,此刻失火,怕殃及,心中十分担心,便急急跑了出去。

  袁度也跟在他后面,两人先后穿过桑林,绕过转船湾,渡霅溪。一路上就听见水龙会“镗镗”的锣声报警,并四五台大水龙车,数十名青壮年抬了,急急往西栅老街而去。还未到西栅,便已觉得热气熏面,这火竟是极大。西栅入口处早已停当了四台水龙车,足足有腰粗的大木桶,里面连着两个唧筒,众人从旁边的霅溪中汲上水来,灌满了木桶,好几个壮汉不断地掀动杠杆,水就从唧筒中喷洒而出,如同一条条白龙一般,直朝着火苗喷去,顿时雾气弥漫,夹杂着浓烟,不可视物。又有数人,手执挠钩和斧头大锤等物,在一旁等候,只待火势蔓延过来,立刻拆房推墙,切断火源。

  崔元之见火势猛烈,西栅深处的屋舍已尽数被焚毁,心中大是慌乱。“这里危险,两位快快离开!”几名龙兵(救火人)见到袁度他们,忙跑了过来,“镇上已经将植材学堂辟出来安置灾民,两位可以先去那边。”

  袁度答应了,连拉带拽了拖着崔元之就往学堂那边而去。好在崔元之此刻也心神不定,仿佛无知无觉一般,只跟着袁度一路迤逦而来。到了学堂,只见到处都挤满了灾民,因那火来的突然,又十分猛烈,大概只有一半多一点的人逃了出来,都在议论这火来的奇怪。吃斋的老太太们指责年轻人们不信菩萨,结果惹菩萨怪罪了;媳妇们怪丈夫抽大烟,定是不小心火烛;男人们怪女人手脚笨,早上起来烧火做饭都会出事;年轻人们纷纷叫嚷着要找出火灾的源头,将那户人家打个半死。

  崔元之四处寻找,希望能看到爷爷平安无事,可搜寻了半日,连一个仆人都未曾见到,心中更是一片冰冷。袁度见逃出来的那些人多半是住在西栅前端的镇民,更深处的怕是已经都是全家葬身在了火海之中,心中知道富源当铺定是不免。崔元之又找了片刻,颓然坐倒在地,眼中已是泪水汹涌,口中喃喃道:“爷爷,你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袁度见他伤心,也只好轻轻拍了拍崔元之,以示安慰。

  又过了两个多时辰,龙兵来报,火已经灭了。灾民们急忙都回去检视情况。袁度与崔元之也跟着往西栅而来,眼前的景象令他们大吃一惊,整条西栅老街几乎被烧光,只余下片片焦土,段段残垣,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那些逃出来的和救火的镇民一个个灰头土脸,瘫坐于地,到处是叹气声。夹杂着小孩和妇女的哭声,呜咽声,乱成一团。

  崔元之却不停步,一直就往西奔去。袁度怕他出事,忙跟了上去,沿着街跑了大约数十丈,看到崔元之跪倒在青石板上,那里原来是富源当铺,而如今也是墙倒梁塌,化成焦炭。袁度上前,见崔元之双眼发愣,呆呆地望着前面的废墟。袁度顺着他视线望去,那断壁之下有几块烧焦的残骸,看来崔老板已不幸遇难。

  崔元之呆了一阵,站起身来,走过去,将身上的锦衣展开,铺在地上,然后一块一块将焦黑的骨殖捡起,包好,捧在怀中,其间未发一声,但也未掉一滴泪。袁度见他神情恍惚,知道是刺激太深的缘故,怕他郁积在胸,忙道:“崔兄弟切莫太过悲伤,令祖在天之灵恐怕也不愿见到你这样子啊。”崔元之闻言慢慢转过头来,望了袁度一眼,眼眶尽是赤红之色。

  袁度怕他想不开,忙又道:“邢前辈飞升之前曾说过,将有场大变故,怕指的就是现在吧?既然是命中注定,你也别太难过了。”崔元之摇了摇头,低声道:“爷爷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如今他也离我而去。我……”

  正说间,忽然袁度“咦”了一声,朝西面跑了过去,来到一所屋前,蹲了下来,似乎有所发现。崔元之也慢慢地跟了过去,只见那边围了不少龙兵,屋角蜷着一个人,被烧的焦黑,一手拿着一根长条形的黑炭棒,一手紧紧握着拳头。

  袁度见那人手指上戴了一个扳指,被火熏得漆黑,弯下腰去擦了擦,露出了里面的蓝绿之色。

  “这个掐丝珐琅扳指,镇上只有一个人有!”一个龙兵狠狠地盯着那人,口中狠狠地说道,“就是那个无恶不作的混混李二!居然丧尽天良,烧了一条街,害了这么多人,死有余辜!!”

  袁度却心中有疑,他将李二的尸骸翻转过来,面朝上,将嘴撬开,细细察视,见整个口腔内都是黑灰,乃是活活被烧死。他想了一会,说道:“纵火之人难道就没有想好躲避之策,会被烧死在这里?”

  “一定是最近天气干燥,一点火星立刻就酿成大火,来不及逃跑,结果作法自毙!”龙兵们兀自恨恨不已。

  袁度想了会,拉着崔元之走到角落无人处低声道:“李二没有那么大本事!我们所看到的那个红球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而且此火必有古怪,火起之时已是天亮,居民肯定有足够时间逃出,岂会全都葬身火海,一个不剩?你看这封火墙也没有起作用。”

  原来小镇的民居多为木结构,连成一片,一旦一家失火,极易蔓延,因此往往在每隔数家便砌一座高大的封火墙,用青石作基,砖泥夯实了,涂成白色,顶上再铺上黑瓦。若是邻家失火,只要火焰不超过封火墙,这边便无虞。而如今整条街都被烧遍了,封火墙别说是防火了,就连阻缓一下火焰的蔓延的作用都未曾见到。崔元之闻言,颤声道:“除非是各处同时起火,因此才会焚了整条街,怕这红球是有人用的邪术。若真是这样,我必将他揪出来碎尸万段!”

  “这李二只是个替死鬼而已。究竟是何人要焚毁整条西栅?”袁度说道,“从西高桥起到植材学堂,一共是四百八十三户人家,这里都是寻常百姓,也不会得罪术派之人。若要真的报复,也只须焚一家一户,蔓延不多,如今却烧了一片,难道是为了掩盖什么?”

  崔元之听得袁度如此说,咬牙道:“这也忒残忍了些。究竟是哪个邪魔妖人,竟害了这么多无辜之人!”袁度心中却道:“如今这镇上有术之人,除了我与崔兄弟以外,只有张氏兄弟了,难道是他们来此纵火不成?”又转念一想,“龙虎山应不会做如此伤天害理之事,纵火犯当另有其人。”

  正想间,忽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西面传来:“阿弥陀佛!苍生有劫,善哉善哉!”袁度与崔元之循声望去,见一老僧身披袈裟,托钵站于西高桥上,口念佛号。龙兵中有认识的,忙叫道:“智南方丈,是福严寺的智南方丈!”纷纷上前拜见。智南缓缓走下桥来,他须眉皆白,身上的袈裟与缁衣上都缀满了补丁,脚上也是一双修修补补的芒鞋,虽然年纪很老,但看他走路的样子,步履轻盈,倒像是一个年轻人一般。

  智南来到袁度面前,放下钵盂,合十行礼道:“原来杜施主也在此,贫僧失敬了。”袁度忙还礼道:“不敢欺瞒大师,晚辈实姓袁,单名一个‘度’字。去年冬天,要不是大师援手,晚辈早已经冻死在桑林中了。大师的恩德,晚辈没齿难忘。”

  智南微微一笑,道:“袁施主不必谢老衲,佛门常开,普度众生,施主愿意来白莲寺,自然是与老衲有缘。见施主目露神光,不是寻常之人,敢问袁施主对此场火灾有何见解?”

  “这场火的确有些蹊跷,个中缘由晚辈不甚清楚,更不敢臆测,不知大师有何高见呢?”袁度恭敬地说道。

  智南望着地上李二的残骸,点头道:“寿夭因善恶,生死缘一念。这火虽不是他放的,却也是他放的。”龙兵们听如此说,都去回禀了龙头,按“李二纵火”为由上报县里。

  崔元之却不明白为什么智南要如此说,刚想反驳,被袁度一把按住了,悄声在他耳边道:“妖人之事,切不可当众宣讲,以免民心动荡。”崔元之点了点头,便不再提了,想起爷爷之死,又是一阵伤心。

  智南看了看崔元之,念了一声佛号,叹道:“崔施主也莫忧伤,令祖生前与我福严寺广结善缘,自会免堕苦海,往生极乐。我如今回白莲寺暂住,协助处理灾后事宜,两位施主若无事,今晚可以来找我,我有个故事想讲给两位听听。”

  袁度行礼道:“那是一定,晚辈也有很多疑问要找大师,今晚自来拜访。”智南微微一笑,将钵盂拿起,对龙兵们说道:“我且去看看灾民们,有伤病者自好救治。”镇民都知道智南精通医理,时常云游四处,治病救人,当下欢拥而去。

  崔元之从未听说过智南的名号,问袁度道:“这个智南大师是什么来历?”袁度道:“我来此十年,隐居桑林中,对大师的事迹也有所听闻,听闻他武功高强,能飞檐走壁,又有道法,能降妖捉鬼,又精通岐黄,能起死回生……”

  “乖乖,都快是个神仙了。”崔元之惊道。袁度笑了笑道:“很多是民间的流传而已,未必是真的。不过大师慈悲心肠,每年冬天都会来白莲寺开设避寒所,活人无数,我也曾受过他的恩惠,至今感激不已。听大师说话,像是知道这场火的来由,待我晚上亲去问他。你无处去,可随我去桑林小屋一住。将你爷爷安葬了,也算是尽了孝道。那分水墩我们改日再去也不迟。”

  崔元之见屋舍尽毁,也只得跟袁度回桑林小屋,想起前一日还是大商铺的少掌柜,如今却是孤苦伶仃,连这世上唯一的至亲之人都已离去,不由得更是伤心。袁度带着他在桑林中找了一个风水较好的位置,挖了一个坑,将崔老掌柜的遗骸安放好,崔元之一面哭着,一面用手将泥土推下掩埋。袁度又取了一大块桑木板,立在坟前,充作墓碑。崔元之咬破中指,用血在墓碑上书写了墓铭,下款写“孝孙崔元之泣立”,回到屋中又哭了一回,这才沉沉睡去。

  袁度在一旁不住地叹息:这少年遭此大变,真是令人好生不忍,这一番磨难,怕是对修行有伤,唉,希望他能早日跳出来。当下也不离去,就在一旁陪着崔元之,只觉得倦意涌了上来,靠在稻草堆上便合眼而寐。

  等到他醒来,已是哺时,金乌西坠,转头看见崔元之尚未醒来,想必是伤心过劳的缘故,也不忍叫他,见屋角的酒缸还在,里面的毒酒还剩下大半,如今已没有了宝蟾丸,这酒是再也喝不得了,只得忍痛重新封起,搬到屋后埋好。都忙活完毕,这才盘膝打坐炼气,将真元慢慢收拢于丹田,存想太极圆转如意之象,他在分水墩与石佛寺中两次损耗真元,功力已经大打折扣,正须慢慢调养一番。袁度调息了一个多时辰,方收了功,见一旁的崔元之已醒,正望着他。崔元之见袁度醒来,指着桌子道:“天色已晚,袁大哥先吃了饭吧。”袁度朝桌上望去,只见摆了一盘青菜,一盘南瓜与两碗白饭,不由叹道:“没想到你这个富贵人家的少爷也能下得了厨,烧得一手菜。”

  崔元之低下头道:“爷爷说洗衣做饭,端茶送水,这些虽然是下人的粗活,但也是绝好的修行,富贵子弟更是要身体力行之,万不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成一废物。”想起爷爷昔日的教诲,心里又开始难过起来。袁度也怕他再乱想,忙道:“那我们快些用了饭,我也饿狠了。”

  当下两人草草将饭吃完,收拾好了就往白莲寺而来。那白莲寺原为南北朝时名士沈约的祖产,捐出作为寺,名叫金莲塔院,后几经战乱被毁,于北宋崇宁年间方得重建。寺内又筑有一塔,名叫白莲塔,元末朱元璋与张士诚在此作战,白莲塔曾被毁坏,后世几经重建,直至咸丰庚申年间,太平军打破江南大营,李秀成克常州、苏州,逼近上海,此处正逢战场,白莲寺毁于战火,白莲塔也遭到极严重的损坏。到得同治七年,白莲塔终于轰然倒塌,成为一片废墟。如今的白莲寺是光绪年间重建的,其址在镇西西高桥之外,与西栅老街隔了一块浅浅的水塘,因而未曾被这次大火所蔓延到。

  两人来到寺前,见山门紧闭,崔元之上前拍门,擂了半天,才有一老僧提着灯笼前来开门,袁度将来意说明,那老僧带着二人来到西厢的客房门前,说道:“智南大师还未回来,你们且在此等候吧。”说完自顾就去了。

  崔元之自小调皮,镇上没有不曾去过的地方,对这白莲寺自然也十分熟悉。他指着北面道:“那里就是白莲塔的遗址了,也是师父布阵的一个星位,就在塔下的地宫里,如今都被盖住了,自然进不去,袁大哥可要去看看?”

  袁度点了点头道:“这塔也是前代僧人一番心血,毁于战火,实在是可惜,且去看看吧。” 两人便已来到了后院,月光如水,将四周景物照得清清楚楚。那白莲塔虽已倒塌,但塔基尚存,足足有十丈见方,其上还残留着半人来高的短墙,尤有焦黑的烟熏痕迹,自然是饱经战乱的明证。崔元之道:“我听爷爷说,长毛来的时候就打算把这两座塔都给拆了,后来没多久清军就杀来了,长毛就只好撤退,寿圣塔得以保全,可这白莲塔的底座已经拆坏了,所以没过几年就塌了。至于长毛为什么要拆塔,有人说是为了破坏镇上的风水,也有人说是要拿砖石去造他们的上帝庙……袁大哥你知道其中的奥妙么?”

  袁度笑了笑,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你小孩家家的,更加不可能知道了!”

  “那倒未必!”崔元之得意地说道,“我爷爷就跟我说过,长毛是为了两座塔上的宝贝!

  “哦?”袁度故作惊讶道,“是什么宝贝啊?你爷爷也告诉你了么?”

  崔元之愈发得意,将脑袋高高昂起道:“当然啦!爷爷说,这西高桥堍原有一家南货店,挂了一个祥云招牌在门口,后来改成了皮匠店,那招牌却没有取下,任由它在那里积灰,挂满了蛛网。忽然有一天,来了一个波斯胡人,东张西望一番,要出重金买那块招牌,给了十两银子作为定金,约好第二天正午时分来拿。皮匠见围观人很多,怕招牌被人偷了去,又见那招牌脏得很,就收了起来,擦拭干净。等到第二日那胡人来一看,招牌被收了进去,顿时脸色大变,连连跺脚,直叫可惜。皮匠就问他怎么回事,那胡人便说,在这招牌背后藏着一只大蜘蛛,肚子里有一颗宝珠,是无价之宝,那蜘蛛已经修炼了几百年了,每逢双日便去白莲塔顶,每逢单日就去寿圣塔顶,吐纳日月精华修炼,每到正午就躲在这招牌上,那胡人就是要等这时刻来取牌捉蜘蛛,没想到皮匠好心办了坏事,收了招牌,这蜘蛛就再也不会下来了,可惜至极。所以那个宝贝就是蜘蛛肚子里面的宝珠!”

  袁度听到此处,心中忽然一动,如果这传说是真的话,那蜘蛛岂不就是火龙蛛,那宝珠不就是太白珠?必是那二塔占据星位,乃修炼的绝好地方,后来受到了惊扰,就转到分水墩上来,结果落入了北斗玄枢阵中,被困至今。如今这太白珠究竟落在何人的手中?自己辛辛苦苦筹划了十年,难道这一片心血真的是付诸东流了不成?

  崔元之不知道袁度的心事,见袁度听完自己的故事后,没有一点反应,不觉有些气恼,说道:“袁大哥,难道你也想要这个宝贝?”

  袁度惨笑了一下,也不回答。崔元之又道:“如今这塔也塌了,什么蜘蛛宝贝的,就算有也都压死了。”刚说到这里,就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叹道:“宝贝都是烦恼之源,崔施主这一生只怕就要搭在宝贝上了。”

  两人忙回头看去,原来是智南大师,背着一个柳藤编的小篓,提着一个灯笼,显然是刚回转。智南大师朝两人合十行礼道:“老衲晚归,累二位久候,着实过意不去。”

  袁度忙还礼道:“大师心挂灾民,这份慈悲心肠,令我等敬仰万分。大师若有什么用得到晚辈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晚辈,好让晚辈能尽一份绵薄之力!”智南摇了摇手说:“不敢不敢,两位施主且随老衲回房说话吧。”当下便领着二人来到房中,智南将背篓解下,放在桌上,备好了三盏茶,这才将背篓中的东西一一取出,一边道:“我来得匆忙,药物带得不够,就出去多采了一些。这些金钱草、地耳草、车前草虽不是什么贵重的药材,但也能活血化淤,清热解毒。还有这些经霜的老黄桑叶,对治疗烧伤是极有效的。”袁度笑了笑道:“李笠翁曾言:‘收牛溲马渤入药笼,用之得宜,其价值反在参苓之上’。大师慧眼,这些益物自然能得其所用。”

  智南念了一句佛号,笑着点头道:“不错不错,若每病都需用参苓之流,则天下无医矣。看来袁施主也懂岐黄之术?”袁度摆手道:“小时曾和家祖学过一点皮毛罢了,也不甚懂,如今多半都忘记了,只记得几个草头方,几句草药歌而已。”

  崔元之见袁度与智南扯什么草药,心中大是焦急,连连拉袁度的袖子,要他询问火灾之事。袁度会意,刚想开口。智南却问道:“敢问袁施主,何谓仁,何谓义?”袁度一呆,没想到智南会问这么一个大而空的问题,他略加思索,答道:“放一己之名,为黎民百姓为福泽,是为仁;舍一己之私,为天下苍生谋利,是为义。”

  智南微微一笑,点头道:“希望袁施主能牢记今日之言。仁有大仁小仁,义也有大义小义,一人一家为小,一省一国为大。取大取小,袁施主聪明绝顶,自能决断。”袁度拱手道:“多谢大师教诲,晚辈记下了。”

  两人这番问答,崔元之在一旁听得更是一头雾水,忍不住问道:“大师,能否告知在下,这场火到底何人所放?为何你要认定是李二所为?”

  智南叹了口气道:“李二只不过是替死鬼而已,总因他生前作恶太多,故有这烈火焚身之报。”崔元之按捺不住,高声叫道:“难道我爷爷也是作恶了么?他怎么就该活活被烧死了呢!”说到此处,已是语带呜咽。智南见崔元之激动不已,轻轻搭住他肩膀道:“这是无妄之灾,你爷爷这几年来一心行善,这才保住你一条性命,但他因昔年一桩错事,今日方有此劫数。”

  袁度奇道:“此话怎讲?莫非崔老板做过什么错事?就算是崔老板有错,怎的整条西栅百姓都有错不成?”智南不语,合十念了一句佛号,然后道:“不错,虽然此次是妖人纵火,但也是了却昔年西栅百姓犯下的一场冤孽。两位若不信,待我从头讲来。”智南举起茶盏,品了一口,续道:“老衲本是广西人,俗家姓洪,叫做洪志南,前清道光三十年腊月,此时老衲方十八岁,正住在广西金田村……”

  “金田村?”袁度奇道,“那莫非……莫非……”

  智南呵呵大笑,点头道:“不错,老衲出家前是天军,也就是长毛。老纳本是天王的远房子侄。天王昔年入山,逢异人,曾游览过仙窟,得授仙术,遂创拜上帝会,以除灭天下妖魔为己任。”

  “仙窟?”崔元之也感到奇怪,“拜上帝会不是洋人的那套么?怎么还跟仙窟仙术有关?”

  “拜上帝会虽与洋人的基督相似相近,其实各异。据天王说,那仙窟极深,到处都长满了奇花异草,四壁都是曲折古怪的仙篆,那异人带他游历周遍。后来到一座紧闭的石门前,那异人告诉天王,若能进此门,当证仙道,白日飞升。”说到此处,忽听得袁度喉间发出“咕嘟”一声,像是极为惊慌。崔元之回头望去,见袁度脸色苍白,口中喃喃念道:“果然是那里!”

  智南问道:“袁施主知道那仙窟?莫非也去过?”

  袁度定了定神,强笑道:“没有,只是在典籍中见到过如此记载。不知洪天王有没有进那扇石门?”智南摇头道:“当然没有,那异人授予天王三卷仙书,又道三十年后,若有缘可再来相见。那天书自天王出洞之后,忽地不见了,天王只在洞中粗略看过一遍,记不大多,想回去再找那仙窟,竟不知在何处。后来天王回到家中,仔细回忆天书内容,加上自己的心得,写出了《原道救世歌》《原道醒世训》等圣著。后又将仙法授予东王西王等,终于炼成请得天父天兄下凡。”

  说到这天父天兄之说,袁度自然是嗤之以鼻,知道那不过是洪秀全的愚民之术,可如今听智南如此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似乎更有蹊跷在其中,不禁问道:“大师怎么知道如此之多?莫非都是洪天王告诉大师的?”

  智南点点头道:“老衲是天王近亲,因而担任天王的贴身卫队长,常伺立在侧,故所知甚多。定都天京后,天王还多次密派人去苗疆寻找仙窟,均无消息。且说自金田首义,东乡封王后,天军一路战长沙,克武昌,攻南京。清妖于南京东南钟山至七桥瓮一线建江南大营,于扬州城外一线建江北大营,围攻天京。咸丰六年,天军东征,破江北大营,翼王破江南大营,清妖气焰大为收敛。”虽然太平天国已过去近六十年,可智南依然以昔日称谓讲述,自称天军,称清廷为清妖。袁度见他虽已耄耋之年,但讲起昔年之事,依然爱憎分明,豪迈万千。崔元之在本镇长大,自小便听镇民说长毛的种种烧杀抢掠的故事,心里对太平军本无好感,但又不想当面驳斥智南,只能气鼓鼓地坐在一旁。智南说了一阵,笑道:“年纪大了,老想些以前的事,让施主们见笑了。”

  袁度忙答道:“这些掌故晚辈也是第一次听说,没想到大师出家前居然如此轰轰烈烈,实在看不出来。但不知这些与西栅大火有何干系?”

  “施主少安勿躁,老衲自会讲述。”智南给众人的茶盏中续上了水,然后继续说道,“攻克南京后,东王手握大权,至此有些妄作妄行起来,每日掠夺佳丽,轮班入侍。偶有一日,兵士献来一女子,姓柳,面容姣好,东王一眼看中,便想收入府中。不想有人报于天王得知,天王便抢先纳入内宫,收为妃嫔。东王大怒,二王自此便生了嫌隙,岂不知此女才是真正败亡天国的妖孽!为了她,天京城中大乱,东王、北王、燕王、豫王等均被诛,翼王全家遭戮,奋而出走,天军元气大伤。”

  袁度叹道:“都说红颜祸水,若非一个‘贪’字,天国何以至此?陈圆圆前车之鉴尤在,天王犹自不悟,反倒归罪于一弱女子,可乎?”

  智南摇头道:“此女子真的是有古怪,天王密令北王诛杀东王之时,于何时杀多少人,于何处杀多少人,均由安排。翼王曾在告诉我,此系万灵血祭之术,他夜观天象,说道有妖氛现于宫中。推想起来必定是那柳女所为,天王已被她魅惑住了。”

  “翼王,莫非大师说的是石达开?”崔元之问道。

  智南点头道:“不错,石翼王学过道术,曾与我有半师半友之谊。他曾隐居山中,天王、南王夜访,终于请得他出山。他此时方十六,等到封王之时也不过弱冠,真正是位少年英雄,奇男子。天王杀了北王后,又猜忌他,翼王无奈,只得出走。他临走前,特意与我密谈,说那妖女必是天国之祸。后来忠王李秀成,堵王黄文金进攻杭州,我被天王派遣随军,实为监视。正好途经本镇,衙门里的同知、巡检、千总都闻风先遁。镇民聚合白银三万,充作犒军,又有筷百双、枣百斤、灯一千、鸡五百为礼,献于忠王,以‘快早登基’之吉言,由西栅数名富商出面,向天军投诚。没想到这些富商暗中搞鬼,侵吞瓜分了一大半银两,只留五千两白银并礼物献上,一面说到了镇上还有‘献纳’,一面暗中将家眷转走。镇上之人自道事已办妥,均不迁避。天军于八月初一由西栅水路入镇,大小战船千余,到得镇上,不但无‘献纳’,连给养均无供应,堵王一怒之下,命令焚掠三日。”

  崔元之听到此处,不觉大叫道:“这批富商岂不是害死一镇百姓了?!真正可恶至极!”

  智南点头道:“此时我与英王尚在途中,不及阻止,竟使此镇遭劫,实在是后悔不已。但是崔施主你可知崔老板当年就是这富商中的一人。”

  “啊?!”崔元之不觉大惊失色,没想到爷爷当年曾做下如此不堪之事,刚才满腔愤恨都化作了一片冰冷,口中止不住地说道:“这个……这个……”

  智南又道:“其实崔老板只是一个挂名,他当时并未知道此事,后听闻那张献纳清单落款上有他的名字,忙想去找那帮富商责问,但此时天军已入镇,局面混乱,只得去乡下躲避。等天军离去了,那批富商纷纷回来,乘机又吞并了不少西栅的屋产。这场变故中,真正获利良多的便是这批富商,可这财都是发在无辜百姓的鲜血之上,实在太伤阴德,而崔老板无端端便枉担了一个恶名。我回天京后,将此事禀告了天王,但天王只是一笑了之,并未放在心上。到得同治三年甲子,天王见败局已定,很是发愁,常责怪柳妃昔年所行的血护之术毫无效验。那柳妃却道要保得天京平安,须天王亲上天堂,向天父天兄借十万天兵。天王此时已是昏聩不堪,竟听从了她的话,与她一起服药自尽了。”

  “自尽了?”崔元之惊道,“那女子不是妖人么,怎的也死了?”袁度却道:“想那洪天王是真死,那柳妃是假亡吧?”智南一拍桌子道:“袁施主说得不错,我便知道有古怪,等大殓后一天晚上,偷偷去掘了那妖妃的坟,发了棺一看,果真是空棺一具。此时天京城中大乱,忠王立了天王幼子为主。我见情势危急,便跟着干王部队来到了湖州投靠堵王黄文金,竟发现此妖又化作堵王侍女,惑乱军中。堵王此时正与清妖鏖战,见援军来到,便率领部队从西栅进攻本镇。不料清妖早有准备,在镇西筑石为垒,固守甚坚,堵王不得入,无所泄愤,大肆焚掠,可叹西栅外的乡民又惨遭屠戮。干王见大事不成,便带着幼天王西走江西,我因发现妖孽的踪迹,便留在了白莲寺中。堵王久攻不克,打算撤军回湖州。那天晚上,我见那妖女私自出营,往镇北而去,便偷偷跟踪,一直到分水墩上。”

  袁度听得分水墩三字,心中已是明了,暗道:“此妖居然也觊觎太白珠,不知道有多大能耐,真是可笑。”

  那天正好也是一个十五的晚上,皓月当空,四周悄无人烟。我跟着那妖妃来到岸边,悄悄捡了一颗极大的老树,躲在后面,岸边一人来高的长草正好遮住了我的身形。只见那妖妃正站在文昌阁下,身上披着一件翠绿的羽毛斗篷,在月光下还一闪闪地发着绿光,就像鬼火一样。她四下警觉地张望了一番,见周围无人,这才从手上褪下一个镯子来。我认得那是洪家家传的紫玉镯,起先为安王洪仁发所有,后献给了天王,想必是天王见妖妃美貌,赐予她的。

  妖妃将玉镯举起,对着月亮,口中念念有词,像是在念什么咒语。接着,我就见到玉镯上竟渐渐发出紫色的光芒来,射得人头晕目眩。我只能将眼睛眯了起来,才觉得好受了一些。突然文昌阁顶上也亮起一道红光,绚烂无比,和那道紫光正好相映成辉。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升了起来,双腿也忍不住打起了哆嗦。我自跟随天王起,过得都是刀尖舐血的日子,但都是跟人打交道,这等仙道妖魔之类的却是头次遇到,竟胆怯如此。

  两道光华互相交映的时候,我听见远处有一个苍老而又平和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缓缓说道:“可怜江南生灵血,染成紫玉可拘魂。”那声音仿佛就在我耳边一样。接着看见到远处有两人翩翩踏水而来。那妖妃也听到了,身子猛然一颤,紫玉镯上的光华就猛地熄灭了,而文昌阁顶的红光也渐渐黯淡下去。她的脚轻轻在石板上一点,身影已经飞起,在水面上款款划过,留下点点涟漪,不一会便已飘到我这边的岸上,看样子像是要逃跑。

  我知道必定是高手来了,所以那妖妃才会这样害怕。那两个人来的极快,只片刻间便已经踏上了岸。是一个白头发老道士和一个光头和尚,他们就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那个和尚背上还背着一把宝剑。那天月色特别亮,我看得清清楚楚,那妖妃的脸色已是惨白一片,勉强保持着笑,然后说:“原来是黄龙真人,真人不好好在镇龙山修炼,来此小镇干什么?我们神女宫与和合门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大师莫非对我有何指教不成?”

  老道士先念了一句无量天尊,说道:“老道虽是方外人,却也跳不出红尘事。柳施主手上所持的可是拘魂环吧?视其光芒已成,当受万人血气滋养,柳施主为此宝可害了不少人。”

  妖妃却冷笑了一声说道:“韦昌辉杨秀清之事乃洪秀全所为,大师万万不可将此罪加于我头上。”

  旁边那个和尚一直站在老道士身后,此刻好像是按捺不住,站出来高声叫喝:“妖人!要不是你搬弄是非,挑拨离间,怎会引得天京内乱?就算是韦杨二人咎由自取,难道那些无辜的妇孺就该惨死?”

  那个声音很是年轻,浑厚有力。我听在耳中,觉得十分熟悉,像是一个我极亲近极熟悉的人,但那和尚背对自己,看不见面貌,我当下就想奔上岛去,但还是忍住了,依旧伏倒在草丛中。而妖妃看清他的脸,猛地大惊道:“怎的——你没有死?!”

  年轻和尚看到妖妃满脸诧异,仰天笑道:“英雄三十载,死生一梦中。我虽没有死,但也已经死了,世上再无石达开,唯有一个翼觉和尚而已。”

  我一听到这里,就如同晴天里起了一个霹雳一般,顿时懵了,心中激动万分,只听见耳边一个声音高声叫道:翼王没有死!翼王没有死!我再也按捺不住,站起身来,一面大叫翼王,一面就朝他们跑去。

  翼王听见我的声音,身子也是微微一颤,他缓缓地转过身来,对我合十拜了一拜,说道:“贫僧法号翼觉,洪施主别来无恙。”

  我怕他不知道他离开后天京城的事,就指着妖妃大声叫:“翼王,这个妖女害死了天王,害了我们的天国,你可不能放过她!”妖妃冷笑道:“什么天国,妖言惑众罢了。太平又见血花飞。五色章成裹外衣。洪水滔天苗不秀。中原曾见梦全非。”

  智南说到这里,崔元之不禁插问道:“她念的是什么诗?倒有些像谶语。”袁度点头道:“你能听出来是谶语,足见你也是聪慧之人。她所吟的是千古奇书《推背图》中的第三十四象的颂词,这一象正是写太平天国之乱的,前面还有四句谶词:头有发,衣怕白,太平时,王杀王。清清楚楚说出了天京之乱的经过,北王韦昌辉执白旗,屠杀了东王,又被天王所灭,所以说是衣怕白,王杀王。后来的颂词中,隐了洪秀全的三字,最后说到‘中原曾见’,‘曾’又是指曾文正公。”

  “这么神奇?传说《推背图》是唐朝的李淳风和袁天罡所写,怎么预言千年之后的事情会分毫不差?”崔元之大是惊异。

  “这些都是源自《金篆玉函》,上面记载的诸般术法都是极尽玄妙,如今江湖十门九派都是发源于此。我们袁家只不过得其一二,就已经能够在江湖扬名千年,”袁度见崔元之眼睛瞪得极大,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故意凑近去,神神秘秘地说道:“要是能学会全本,那就能和轩辕黄帝那样,御龙升天,遨游太虚去了。”

  “真的有这么厉害?那这本《金篆玉函》到底现在在哪里?”崔元之兴趣愈发浓了。

  袁度在崔元之脑门上轻轻打了一下,责道:“你就死了这条心吧,那本书早没了,唐末黄巢之乱的时候被烧掉了。看过这本书的人当时或许有不少,但是能传到现在的估计只有我们袁家了,就连你师父,身为峨嵋掌门,都未曾看见到过。”

  “啊?烧掉了?”崔元之一脸惋惜的神色。“真的没有了?!那袁大哥你家传的那本十分之一的《金篆玉函》能否教教我?”

  袁度很是诧异,为何今日崔元之一再地想要学《金篆玉函》,总觉得有些原因在里面,也不答应他也不拒绝他,却对智南说道:“小孩子打岔,真不好意思,还请大师继续讲下去。”

  黄龙真人听到妖妃所吟的诗,叹了一口气,问翼觉道:“当年你定要下山成就一番大事,甚至不惜叛出师门,如今却又作如何想?”

  翼觉合十低头说道:“王图霸业不过转眼云烟,功名利禄只是镜花水月,英雄豪杰不免一死,如今弟子死而复生,已不会再留恋这些了。”

  真人点头道:“这样也好,你也算经历了磨难,当看破了红尘,自可修行去了。”他又转头对妖妃道:“洪秀全屠戮太多,已入魔道,有违当初之愿,该有这多劫数,罪也不全在你。但你滥杀无辜,培养此等邪器,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今日就在此废了道行,重新修炼去吧。”

  妖妃脸色越发煞白,忙跪下,哀求道:“小女子修炼不易,佛门慈悲,还望大师饶恕啊。”

  我听见妖妃求饶,怕真人和翼王一时心软,放走了她,赶忙高声叫道:“翼王可别放过了她!定要杀了这个妖孽,为天弟天兄们报仇!”

  翼王摇了摇头,说道:“天理循环,我们昔日杀人太多,这劫数是躲不过的,就连我也免不了遭凌迟之刑,挨过了千刀万剐,方还清业债,得以重回师门修行。这报仇二字,早已不存在了。”

  真人听见翼王这样说,连连点头道:“看来你真的已经放下了,若是当年就这般想,就不会惹出如此大的事来,白费了这十年之功。等回山后我自当禀告佛宗师兄,重新收你入门吧。”翼王听见真人这样说,竟然十分高兴,忙拜道:“多谢掌门师叔。”

  真人又对妖妃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也罢,且用本门法宝试你一试,你如能自己解脱,自可离去。能否保全道行,则在你自心了。”

  我以为妖妃还要求饶,没想到她竟然答应了,点头道:“若是小女子侥幸逃脱,还望大师手下留情,放小女子一条生路。”

  真人让翼王带着我走到一旁,隔了大约五六丈之远。然后翼王将背上宝剑取下,交给了真人。真人接过剑来,将剑柄对准妖妃,问道:“你可准备好么?”

  妖妃也将那个紫玉镯举起,对准那宝剑,深吸了一口气,点头道:“就请真人出法宝吧。”

  真人微微一笑,左手在剑鞘上一拍,那宝剑发出一声清脆的长啸之声,一跃出鞘。我就觉得眼前猛地亮起一片银白的光芒,那宝剑如同一条银色的绸带一般,竟可以在空中盘旋回绕,将妖妃团团围住。

  妖妃却是脸色平静,丝毫不慌张,一点看不出之前求饶时候的狼狈相。就见她念了几句,紫玉镯顿时光芒暴涨。那光芒射入我的眼中,我就觉得双眼一阵刺痛,大叫一声,连忙拿手捂住了,身子也不住地颤抖起来。

  就听得真人说道:“翼觉,快给这位施主施救,他挡不住拘魂环的摄魂光的。”然后我感觉到有一只手按上了头顶,接着百会穴上一阵清凉,直透入脑中,双眼的刺痛便渐渐消退了下去。眼睛也睁得开来了,就看见翼王的手按住我的头顶,正朝着我微笑。

  唉,眼前的翼王缁衣芒鞋,和昔日的装扮截然不同。唯有那双眼睛,充满了光芒,依稀还是那个指挥千军万马,傲然而立,卓尔不群,气度万千的翼王。我那时心中既是激动又是难过,刚想说些什么,忽然觉得翼王的另一只手在我背上不住地划着,像是在画图,又像是在写字。我仔细辨认了一会,发现翼王所写的翻来覆去只是简单的几笔,像是一个半圈和一个曲线,交叉围绕,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我想翼王要这样瞒着真人告诉我,一定是极为重要的事情,我只得先记下再说。然后再看妖妃那边,那柄飞剑的剑尖正刺入玉镯的中间,像是被套住了,但要前进半分却是极缓,但是每刺入一分,玉镯的光芒就减淡一分,而妖妃的脸色也白一分。再看真人右手指着剑柄,脸上却是姿态悠然,仿佛没事人一般。

  我对翼王小声说道:“妖妃这次可跑不掉了,翼王快出手诛杀了她罢。”翼王却笑着摇了摇头,指着真人说道:“我师叔在此,还是一切听他的发落。”

  我见翼王不肯出手,怕时候拖长,妖妃趁机逃走,知道此刻正是她的生死关头,绝不能分身出来应付别的事情,于是便拔出腰间的小刀,摸到妖妃背后,直朝她刺去。就听得翼王在后面大声喊道:“万万不可,快住手!”我只当没听到,直向前冲,刀尖朝着妖妃后腰疾戳,眼看就要刺入,忽地右手手腕一紧,已被翼王牢牢钳住,接着手中一空,那把匕首竟被夺了去。那个时候在军中,翼王常常指点我武术,这招空手夺白刃他曾经教授过我,我也知道该如何反夺。就用左手去点他虎口,他手腕一沉,兜了一个圈子,我便点了个空。

  我知道不是翼王的对手,但也气愤至极,此刻右手被制,便左手握拳,尽全力打向妖妃的后背。没想到翼王一用力,将我扯了开去,直直跌出了好几步,坐倒在地上。

  翼王为何要阻拦,我大惑不解,一跃而起,大声道:“翼王,你为什么不让我杀了这妖妃?你要听你师叔的,我可不用听!”翼王也不说话,捡起一颗小石子,对我说:“你拿这石子儿扔下看看,别打要害。”

  我不知道翼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接过石子,瞄了一下,便朝着妖妃的胳膊打去。我是天王的贴身卫士,武功虽然不及翼王,但也不弱,那小石子出手后,也有“呜呜”的破空之声。

  那小石子刚碰到柳妃的手肘,就发出啪的一声,竟爆裂开来,炸成粉末。我觉得自己手肘一阵剧痛,仿佛被锤子狠狠砸了一下。撸起衣袖,看到手肘后方老大一块乌青,像是被人用飞石打的。

  翼王低声道:“她敌不过我师叔的飞剑,给自己下了护体的咒术,会将受到所有的伤害反弹回去。你刚才若捅她一刀,现在死的就是你自己了。

  我这才知道,刚才差点就踏进了鬼门关,吓出了一头冷汗。翼王又悄悄在我耳边说道:“适才我画的是那年我藏在四川的宝藏的位置,你可曾记得?”我点了点头。翼王笑了笑,接着说道:“这个秘密我只告诉你一人。他日若再有义士像我们一样,立志于推翻鞑子,你见他若是个可信之人,就将这笔宝藏资助了他罢。”

  我望着现在的翼王,心中感到有些惨然,这是他最后的愿望,我一定要尽全力帮他实现。

  “那么,智南大师。”崔元之十分好奇地问道,“你找到了能够托付宝藏的人了么?”

  智南笑了一下,点头道:“这个当然是找到了。大约二十年前,我在福严寺住持的时候,有一对姓林的堂兄弟,福建人,来本县堂叔家游玩,小住了几个月,天天来寺里游玩,也很爱与老衲交谈,遂结成了方外之交。他们二人都是少年豪杰,又是上过洋学堂,很是了得。更难得是这二人从小均有大志,哥哥觉民十三岁就参加科举,写下‘少年不望万户侯’后便挥笔离去。后来他们东渡日本留学,暗中结识了一帮豪杰,均是忧国忧民的热血男儿,准备密谋在各地起事。我听闻他们的经历,就将宝藏所在告诉了他们,算是我代翼王的资助,以竟当年我们天国未能完成的功业。后来他们多番磨难,终得成功,如今也是换了天下。可惜这两位兄弟却不幸早早地身殒,只留下芳名流传千古了。”说到此处,不禁唏嘘。

  袁度见气氛有些伤感,忙岔开问道:“那么黄龙真人毕竟降伏了那妖妃没有?还是让她给逃走了?”

  智南摇头道:“当然不会给她逃走了。后来我才知道,黄龙真人是和合门数一数二的高手,妖女法力低微,岂会是他的对手?”

  崔元之又问道:“那个什么和合门到底是佛门还是道门啊?怎么翼觉是和尚,却叫黄龙真人掌门师叔?”

  智南答道:“老衲只知道和合门是一个术派,与峨嵋等类似,别的就不清楚了。”说到此处,他转向袁度道:“袁施主久历江湖,家学渊源,一定知道其中的奥妙。”

  袁度知道崔元之从未涉足过江湖,对江湖上的术派所知甚少,而智南一介武人,当然也不清楚这些术派的历史,于是便向两位解说道:“和合门是江湖上一个历史久远的术派,已经有七百多年历史了。那还是元朝蒙哥大汗在位的时候,当时佛道两门一直是争斗不休,道门仗着被成吉思汗册封过,大量扩张,到处宣传老子化胡说,霸占寺庙,改成道观,引起了大量佛家子弟的不满。宪宗八年(公元1258年),蒙哥就让亲王忽必烈在上都主持了一次佛道辩论会,道家以全真掌教张志敬为首,佛家则以那摩国师为首,另有萨斯迦教派法主八思巴、黑帽派的活佛噶玛拔希等高僧。其中八思巴大师才23岁,真正是天才少年,舌灿莲花,将道门驳得哑口无言,只好偃旗息鼓。这场辩论就是佛门大胜,自此全真教式微,再也没有当年风光了。但当时也有人主张三教合一,认为‘儒门释户道相通,三教从来一祖风’,全真教创教真人王重阳就是持此论者,但后世传人却一味抬高道门,打压别派,终于树敌太多,反被打压。参加辩论会中有一位来自大理的高僧左黎大师,听完辩论后,发觉道门教义中有很多与佛门有暗合之处,便想要融会贯通两教,藉此创建一种新的教派,将两者合二为一。所以带着门下弟子也不回大理,在苗疆四处寻找开山建派之处。当他走到广西镇龙山的时候,发现此处是东西两翼山脉的交汇点,也是龙脉的一个缺口,就在此定居下来,成立了和合门,意为和两家免除争斗;合两家以创新派。门下既收和尚,也收道士,分为两宗,轮流执掌门户。可是尽那位高僧一生,也未曾找到融合两派的方法,只能带着遗憾坐化,留下佛佛道道一帮弟子,好在弟子们都能秉承师父遗训,牢记和合二字,绝不内斗,轮流掌门,兼修佛道,倒也相安无事。智南大师所说的那个时候,想必是轮到道宗掌门,所以翼觉才会叫黄龙真人为掌门师叔。”

  “哦,原来如此,这个和合门有和尚也有道士,倒也有趣得紧。”崔元之道,“那么后来妖妃是什么结果?”

继续阅读:第九回 变幻莫测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真龙气:全2册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