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破惊魂荡
凯里2019-10-24 09:3615,956

  袁度见姜瑞元神情激动,忙上前一步,拉住了他的手,轻声说道:“这里不干净,先跟我们出去再说。”姜瑞元看了袁度一样,眼神中充满了怀疑,但还是跟着他们出了寺。一到山门外,他立刻举起了枪对准了袁度等人:“你们……你们到底是谁?”

  张元旭道:“我乃第六十二代嗣汉天师张元旭,这位是袁度先生与许纯均少侠,这石佛寺中充满妖气,镇上无人不知这是一处禁地,你居然敢进去,如今能全身而出,也算是你命大了。适才发生之事能否告诉老道?”姜瑞元听见是张天师,忙收了枪道:“原来是天师,失敬失敬。我是今天早上才到这里的,怎么会知道有古怪啊。我路经此处,腹内饥饿,就想进来讨点饭吃,没想到竟是个废寺,幸好在厨房里找到一些陈米并铁锅之类物件,因为灶头已经坍塌,只好自己拿砖头搭了一个,生火做饭。后来,等到你们走后,我就想去盛饭,还没走到灶前,就听见顶上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怕是老鼠,就抬头看,没想到……没想到那锅竟然从灶上跳了起来,朝我当头砸来,还好我反应快,一开枪正命中,接着你们就进来了。”

  袁度道:“这石佛寺已经荒废了十多年,日久生精,自然已被妖物盘踞,姜兄弟初来乍到,自然不知道这寺的古怪,受到引诱,贸贸然就闯了进去,要不是我们三人正好路过,姜兄弟只怕是难以脱身。如今平安,也算是姜兄弟的运气。我们也算是有缘,敢问姜兄弟的八字,让在下来帮你推算一番如何?”

  姜瑞元已经是信服万分,忙将八字报上:“丁亥,庚戌,己已,庚午。”袁度也不用金钱,只凭掐指算道:“姜兄弟的命造为取印制伤官为用;少年家境贫寒,父亲早逝。到了壬寅年也就是光绪二十七年,红鸾星动,有婚姻之举。光绪三十二年丙午,文昌星动,为入泮之行,但位不在中央,当属东方之地。今年乃民国四年乙卯,姜兄弟劫运已满,很快将运转至顶,释放的贵气能持三十多年之久。”

  “袁先生所算过去之事,果真无丝毫差错,但将来之事……”姜瑞元苦笑一下,“我已如同丧家之犬,遭人追杀,何来的贵气,又如何转运?”

  “转运之事岂能一蹴而就?姜兄弟如今气运正在最低谷,渐渐便要往上而行,最多不出三年,必定有成,据我所测,分当将帅之位。”袁度极肯定地说道。

  姜瑞元半信半疑,但也答道:“那就借先生吉言了。刚才我对先生有所隐瞒,其实我本名志清,实从上海来,因犯了事,欲还乡躲避,如今遇到先生,还望先生指条明路才是。”

  袁度道:“南下还不如东进,上海便是吉地!”姜志清听袁度这样说,神色便有些紧张,为难地说道:“我刚从上海逃出来,再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先生怎么指了一条绝路给我?”袁度见他不悟其中奥妙,也不再说话。一旁的张元旭忽道:“既然袁先生这样指点,那姜兄弟还是回上海好了,我给你张名帖,还有些银洋,你可去我天师府暂避,来人再厉害也不会硬闯天师府抓人的。”他见那姜志清面相贵格,有心结交,便要助他一把。

  姜志清见张天师肯帮助自己,忙接过天师帖和钱,朝张元旭行了一个大礼道:“多谢天师相助,在下感激不尽!他日有机会定当报答!”

  张元旭微微一笑,自然不把姜志清的客气之话放在心上。岂料凡事有因,一语成谶,十年后龙虎山大难,六十三代天师被关囚,还是多亏这位贵人相助方能脱身;三十五年后天下时势巨变,又是靠这位贵人,才能保住天师一脉不致灭绝,在东南小岛得以延续。张元旭今日的善举,竟为后代子孙留了福报,这或许是他未曾想到的。

  姜志清谢过了张元旭,将天师帖收好,便告辞离去,临走时问袁度道:“在下还有最后一个疑问,都说天生一物降一物,敢问袁先生,这世上可有与我相克之人?”

  袁度暗叹天意,但也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说道:“天机不可泄漏太多,我唯有八字奉上:‘男生女相,气压灵龟。’”姜志清自然不解,料想袁度也不会多解释,只能先记下,又谢过了三人,这才离去。

  三人目送姜志清的身影消失在远处,张元旭便向袁度说道:“此人面相虽贵,但似乎欠缺一点龙气,怕是成不了天下共主。”袁度点头道:“不能成王,也能成霸,前途当无可限量。”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日头渐渐西移,正照射在山门上,映着那“石佛寺”三个大字,清清楚楚。袁度道:“看来已是未时,时间也不早了,我们还是早点进去找玉衡星位才是。”

  张元旭也正担心儿子的伤势,恨不得早点找齐七个星位,好施法救人,就当先往寺中走去。三人来到了大殿中,只见姜志清身首异处,死在了地上,右手中紧紧握着那把手枪,血流了一地。许纯均大惊道:“怎么他……死在此处?那刚才我们送走的是谁?”袁度也是诧异至极,明明刚才三人看到姜志清安然离去,怎么转眼间却倒在这里,成了无头鬼?毕竟他见多识广,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的地方,大声道:“这是障眼法,大家小心了。”张元旭心中一惊,张开右掌,亮出了天师印,只见五彩光芒四射,所照到的地方都仿佛受到了热气熏蒸一般,变得模糊起来,张元旭大喝一声“破”,声如雷震,周围的景物瞬间就变了模样。

  三人依旧站在石佛寺残破的大殿之中,面前便是那三尊石佛,地上干干净净,并无尸首和血迹。就听得有一个声音笑道:“龙虎山天师果然名不虚传,居然能破了我的障眼法。”那声音尖锐刺耳,仿佛是两块铁在互相刮擦一般,令人很不舒服。袁度上前一步,朗声道:“敢问是那一位前辈高人?”张元旭厉声道:“什么前辈高人?明明是个妖人!还不速速现形!”

  那声音一阵诡笑,说道:“天师法力高强,怎么会找不到我呢?倒是边上的姓袁的能识破幻术,真不简单。”袁度笑道:“前辈法力高深,幻术乱人心神,极难识破,可惜百密一疏,有一个小小的破绽。”

  “哦?愿闻其详。”那声音也是十分诧异。

  袁度道:“很简单,那姜志清刚才用的是左手拿枪射击,显然是个左撇子,如今枪却握在右手,怎么能不令我产生怀疑呢?”那声音不觉叹道:“果然是我疏忽了。那且让你们试试我别的手段,看看能否轻易破得?”话音刚落,大殿中顿时变得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袁度忙祭出玄天黄符,放出白光,只见周围如同起雾一般,看不清三步之外,身边的张元旭与许纯均早已不见了。袁度自幼学习《金篆玉函》上的法术,自然不怕,只是感到有些奇怪,心想:“此人居然会奇门遁甲之术,看来并非妖邪一路,当是正派中人,可这满寺的妖气到底是从何而来呢?”

  且不说这边袁度生疑,那边许纯均却是有些不妙,他对数术涉略极少,此刻唯想用三宝去照邪,可惜那奇门遁甲乃是先天神数,并非妖邪之流,三宝对此一点效果都没有,依旧是混混沌沌,不辨东西。他只有到处乱转,渐渐便迷失于其中,只觉身子不停地在打转,就如同陀螺一般旋转了起来,顿时头晕目眩,胸闷欲呕,再也支持不住,一头栽倒,昏了过去。

  张元旭还好些,他熟读龙虎山经籍,对数术也颇有些心得,在里面转了不到一会,就看出这是奇门遁甲,乃利用殿中三尊石佛所布的三才阵,盖佛像自有先天瑞气,被那高人用来化作迷幻奇阵。他心中暗暗将昔日所学的《黄帝阴符经》从头到尾默背了一遍,想要找出一些破阵的线索。那三才指的是天、地、人,三才互盗,相辅相成,变化多端。张元旭本不擅长此道,用先天神数算到第九轮,已是头大如斗,汗如雨下,牵动了旧伤,肝部也隐隐作痛起来。要知道这三才互盗的问题本是天下最繁琐的格物之学,从古至今无人能真正破解。西方称之为三体,乃天体力学中的一种基本模型,一般情况下为一个十八阶方程,需要有十八个积分才能得到全解。即便到了如今,数学进步神速如斯,也只能得到十个积分,远不能解决此问题。张元旭又强行算了两轮,实在坚持不住,只能坐在地上休息。

  再说袁度却早已看出,这高人所布的三才阵其实是一种非常特殊的情形,乃天、地、人三才以绞形互相缠绕,如同阿拉伯数字的“8”一般,出口就在那结点之上。他既已知道阵法关键,也不着急,慢慢随着阵法运转,来到那结点之处,只见眼前依旧是一片雾茫茫的景象,出口正隐藏在那迷雾中,一不留神便会错过,又将跌入混沌之中。袁度微微一笑,对着眼前虚无的空间,向前一跃,自然脱阵而出,又回到了石佛寺大殿之上。他一出阵便用玄天黄符击向那石佛,只听得轰的一声,已将中间弥勒石佛的手掌打碎,三才的本尊一旦受损,阵法自然也就破了。

  那人啊的一声,显然是十分意外。袁度朗声道:“前辈的阵法已被在下所破,在下看前辈会奇门遁甲之术,自然不是妖邪,恳请前辈将天师与纯均释放回来,感激不尽。”

  “不错不错,后生可畏啊。”那人赞许道,“那阵虽是我布,但其中蕴含神机,处处可通天地之间,张天师和那个姓许的小子被阵法所乱,迷失其中,他们二人或在咫尺,或在天边,或上九霄,或落黄泉,我也不知到底在何处。”

  袁度知道那奇门遁甲有缩地成寸,移山倒海之能,张元旭和许纯均若不从出口脱阵,则可以出现在天地间任意一处,那人所言非虚,心中不觉担忧了起来。忙取出三枚金钱卜了一课,结果得了一个雷天大壮,爻辞曰:“上六:羝羊触藩,不能退,不能遂,无攸利,艰则吉。”

  “羝羊触藩……”袁度见爻辞所言是进退两难之意,有些担心,自言自语道:“依卦象所言,当顺势而行,不固守,需要忍耐。天师自然能平安无事,倒是纯均年轻气盛,怕有些挂碍,罢罢罢,这便算是对他的一种历练吧。”

  那人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你莫急,我看那二人均具福相,不会有事的。”袁度朝着殿内拱手道:“不知前辈尊姓大名,可否赐见一面?”那人迟疑了一会,说道:“见了又怎样呢?我被困于此已有三百多年,当今有谁还认识我呢?其实我就在你的面前,你可曾看见?”

  袁度见身前除了那三尊石佛外,并无任何异样的东西,觉得有些奇怪。那人道:“你把窗打开,让日光透进来,就能看到我了。”袁度依言走到窗前,推开了窗,其时日已西斜,阳光照入大殿之中,如同洒了一层金粉一般。那人又道:“我就在东面,你且仔细看看。”袁度凝神望去,只见东面的墙壁上有一个极淡极淡的影子,若有若无。

  “你……你只是一个元神?”袁度大惊道,“这不可能,没有一个元神能在凡间长存三百年之久。”

  那人道:“是啊,一旦人的元神离体又不能飞升的话,将会被天地灵气所消化,渐渐散逝,自然不可能长存三百年。”

  袁度点头道:“是啊,可前辈你却……”忽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不觉大叫道:“除非前辈不是人!”

  “哈哈,终于被你猜到了。”那人很是兴奋,“我是蚩尤族人,天生元神凝聚,不易消散,可以长存天地间。唉,身具此等异能,真是我们最大的不幸。”

  “原来如此,怪不得前辈乃正道中人,却身具妖气。但在下有一事不明,为何前辈要害这么多人,致使此处荒废呢?”袁度问道。

  那人叹了口气道:“并不是我想要如此,因为蚩尤族人的元神先天有一种特殊能力,每日子午二时会自动吸噬周围的血气,这也是能得以长存的原因。若断绝了血气的来源,元神也是会消散的,只不过时间会长很多很多。我当年被封印于此,如同休眠一般,自然无害;但十多年前,封印偶然被损坏,我便苏醒过来,本想立刻离开这里以免害人,但封印虽去,枷锁仍在,无法脱身,只能眼睁睁看着寺里僧人的血气被我慢慢吸噬,弄得枯竭而死。唉,结果弄得人去寺空,好好一个佛门圣地,变成了如今荒凉场所。”

  袁度又问道:“那刚才的那位姓姜的年轻人是受惑而入寺,难道前辈是想坏他性命不成?”

  “当然不是,我虽被困于此,但从未存心害过一人,岂会造业?”那人答道,“你且去那灶头顶上查看查看,便知端的。”

  袁度听言,转到后堂废屋,见那灶上方的横梁上盘着一条死蛇,头顶上却长了一朵长长的蘑菇,如同一支毛笔一般,顶上金光灿灿,中有一小孔,往下则转为淡金色,更奇的是那小孔中不断地有金色的细粉飘出,纷纷洒洒。袁度认识这是一种罕见的蕈菇,名叫金鬼笔,那些洒落的金粉是其孢子,内蕴剧毒,服之立毙。这才恍然,那蛇想必是吃了毒蕈,被孢子在体内寄生,当作了养料。姜志清正好在其下搭灶做饭,孢子全都掉入了饭中,如果吃了这锅饭,恐怕就像这条蛇一样,全身都要长出蘑菇来了。袁度回到前殿,向那人作了揖,谢道:“原来前辈是救人,是晚辈误会了,还往前辈见谅。” 那人笑道:“若非我及时将锅打翻,那小子现在多半已经见阎王去了。

  袁度想起那北斗玄枢阵一事,忙又问道:“哪敢问前辈,可曾知道石佛寺中灵气汇聚之地在何处?”

  “灵气汇聚?这里唯有这三尊石佛最具灵气,但也不过尔尔。”那人不知袁度的目的究竟为何,追问道:“你找灵气汇聚之地有何用意?”袁度恭谨地答道:“在下为了救人,想动用北斗玄枢阵,这石佛寺是玉衡星位所在,故尔……”话未说完,那人已叫了起来:“北斗玄枢阵?!你万万动不得,会有大祸的!”

  袁度非常诧异,不知道那人为何如此激动,正想询问,只听那人道:“也罢,待我现身细细讲于你听。”就见墙壁上的影子渐渐变深,在空气中凝聚出一个人形来,身着鳞衣,赤发虬髯,双瞳碧蓝,如同夜叉一般,只见他浑身被一条粗大的五彩锁链所缠绕。袁度识得那是缚魂锁,乃用五金之气所化,专门用来束缚灵魂。在以前的墓葬中若用人殉,则必同葬五金之器,形成缚魂锁,防止游魂逃离,好留在墓室之中,长随墓主于地下。眼前此人虽法力高强,但被缚魂锁所拘,似乎一样无法脱身。

  那人见袁度惊讶地望着自己,笑着说道:“我的样子是不是很怪?”袁度答道:“前辈既然是蚩尤族人,容貌自然与常人迥异,又何足为怪?敢问前辈尊姓大名?”那人眯起眼睛,低声说道:“唉,隔了这么久,我都快忘我自己的名字了。记得以前我好像姓邢,名字也有些怪,叫做幽精。”

  “原来是邢前辈。”袁度拱手道,“但不知刚才前辈所说的大祸是指什么?”

  “你既然已经看出这里有一个北斗玄枢阵,就该知道此阵转为镇邪之用,怎敢乱动?设若走脱了妖魔,你担待得起么?”邢幽精叹道。

  袁度有些着急,忙将张恩涪身中木气,散入经脉,需逆转北斗玄枢阵方能救等等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邢幽精,末了求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还望邢前辈答应。”

  邢幽精也为袁度的想法所震撼,呆了半晌,叹道:“我只道昔日以人代符之举已是想前人之未所想,没想到三百年后,你能更进一步,居然搞出这么一个怪主意来。若非此阵事关重大,不可轻动,我真想拿来一试。”

  袁度见他仍不许动用阵法,便又说道:“至于用此阵镇妖之事,我有玄天黄符,张天师有天师印,纯均也有家传的玄天阵,应该可以压制得住,前辈无需担心,只需一个时辰,木气一旦吸完,便能立刻恢复此阵,绝不会让妖魔走脱。”

  “可如今张天师和那个许纯均都不知去向,就凭你如何能镇?”邢幽精连连摇头道,“生死由命,那张恩涪注定要有这一劫,死便死吧;要是答应了你们,万一走脱妖魔,恐怕江南百万生灵涂炭,救一人而害一方,何忍为之?你还是快些走吧,我决不会告诉你玉衡星之位在何处的!”

  袁度想了片刻,笑道:“前辈不说我也知道星位到底在哪里了。这玉衡星位就是前辈你!”

  邢幽精脸色一变,强笑道:“怎么可能?!我哪有这么大本事,能担当布阵之任。”袁度摇头道:“邢前辈法力深厚,又会奇门遁甲,这小小的缚魂锁怎么可能困得住你呢?你不是不能离去,而是不愿离去,因为前辈司玉衡星位,一旦失位,这北斗玄枢阵可就要破了!”

  “哈哈哈……”邢幽精仰天长笑道,“想不到天下竟有你这等才智之士,可惜你生得太晚,若早生三百年,有你相助,我天释要困住那混沌氏便简单多了!”

  这下轮到袁度大惊,脸色都变了,指着邢幽精颤声道:“你……你是峨嵋的天释真人?!”

  邢幽精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半对半错。我是天释,但又不是天释。我只不过是他的一缕生魂而已。天释的三魂中,识神‘胎光’已飞升天界,得证大道。守尸神‘爽灵’为中阴身,长留地府,普渡众鬼,唯有我‘幽精’,上不得天,入不得地,滞留尘世间,又不能轮回,又不能得享祭祀,反倒被封在这里,成为降妖之器,何其不公!反不如那七魄,索性消散殆尽,倒也爽快!”

  袁度见天释真人的生魂不住地抱怨,感到有些好笑,但又不敢不敬,于是便说道:“前辈甘于寂寞,在此镇守妖物三百载,已是功德无量,有小小不满也是人之常情——”说到此处,不觉心中咯噔一下,想道:“三魂的样子应该和本人是一模一样的,难道名闻天下的天释真人是这等模样?他居然是蚩尤族人?”

  邢幽精见袁度忽然不说话,脸上神色古怪,便已猜到了七八分,笑道:“哈哈,你决想不到天释竟是蚩尤族人吧?我姓邢,天释自然也姓邢,他的名字就叫邢——天——释!”

  袁度只觉脑袋中仿佛炸了一记响雷,瞬间一片空白,只会喃喃道:“邢天释——刑天氏,怎么会这样?!”

  中国古籍中记载,刑天是蚩尤手下第一大将,他与黄帝大战,结果被斩下了头颅,黄帝将其头颅埋在常羊山里。没了头颅的刑天便以乳作目,以脐作口,执干戚继续战斗。自号“刑天”,刑是杀戮的意思,天就是指黄帝,足见他不屈之志。晋代陶渊明曾有诗赞曰:“刑天舞干戚,猛志故常在。”自此刑天的后人便以刑为姓,又逐渐化为邢氏。千年之下,随着不断地与人类通婚,真正的刑天后裔已所剩无几,但世间偶尔也会出现具有刑天能力的后人。清初学者纪昀所著的《阅微草堂笔记》中就有一则记载,乾隆时候,满洲人诚谋英勇公阿桂攻打西藏、青海,尝猎于漠北深山中,看到一头鹿飞奔,身上已中了一箭,不知何人所射。他便引弓射倒了那鹿,正要收取,忽然有一骑飞驰而至,鞍上坐着个没头的人,其目在两乳,其口在脐,两手执着弓矢,两手乱指,肚脐中发出呦呦作声,不解何语。看他比划的意思,仿佛说这只鹿是他所射,不该抢他。阿桂胆量也很大,比划说虽然你射中一箭,但那鹿负伤而逃,反倒是因我的一箭射倒,所以应该平分。那个怪人似乎看懂了阿桂的意思,欣然同意,背了半只鹿而去。照这段记载看来,这个无头人应该是刑天氏的子孙。清朝乾隆年间去今不远,纪昀又和阿桂是同时代之人,书册所载凿凿可据。可见刑天氏的确是有的,古籍中不尽都是荒唐神话。而如今峨嵋的天释真人居然也是刑天氏的后裔,实在是匪夷所思。

  但袁度又转念一想,如果那天释真人没有像刑天氏那样的能力,怎么可能做到自断身躯,铸七座金人以代符布阵,心中便已信了十分,便问道:“莫非这北斗玄枢阵就是封印混沌氏之所在,因此真人才留下一魂以镇守?”

  “区区北斗玄枢阵哪困得住混沌氏?他被封印在了昆仑山中,借天地灵气,龙脉形胜,方能镇住,但也不过三百六十年而已。”邢幽精有些担心地说道,“到时候它破封而出,还不知还有谁有能力再收服,唉,怕是又是一场浩劫啊。”

  “哪敢问前辈,这里封印的又是哪个魔头?”袁度又问道,“若是一般妖物,我自信能够镇压上一个时辰!”

  邢幽精眨巴了一下眼睛,笑道:“你真站直了说话不腰疼。这分水墩上镇压的妖物虽不如混沌氏厉害,但也是一等一的魔头,凭你区区三脚猫的功夫,不过学得些奇门之术,拿了些神妙法器,就在这里乱开海口。见你救人心切,这样吧,我们比比功力,你若能接得了我三招而不倒,我便答应你将阵法借你一用。若接不了,那趁早速速走人。你意下如何?”想当年天释真人乃正派第一高人,虽然将法身一分为七,每一份的道行只有原来的七分之一,但布下北斗玄枢阵叠加了七次后,法力竟增加了十八倍之多,因而能够与混沌氏大战并胜之,这份心思机巧足以惊世骇俗。如今这邢幽精虽然只是天释在世间残留的一缕生魂,法力也不过为当年的三分之一,但袁度自忖依然不是其对手。如今之计,唯有智取,不可力敌。

  袁度高声说道:“前辈肯赐教,自然是最好不过。但是在下法力低微,怕当不了前辈雷霆一击。”邢幽精见袁度不肯答应,也有些意外,又道:“那你有什么提议,尽管说来,要是比奇门之术,只怕我也不弱于你。”袁度见邢幽精既然答应由自己出题,便笑道:“晚辈怎敢在前辈面前班门弄斧呢?这样吧,我们比一下音律如何?”

  “音律?”邢幽精得意地说道,“那你可就正撞枪口上了,峨嵋派历代掌门都精通音律,本门中就有一种以琴声降魔的术法,你要比音律岂不是自讨苦吃?”

  袁度笑嘻嘻道:“在下当然知道峨嵋的《普庵咒》是天下一绝,自然不敢与峨嵋高人比弹琴,我们比的是吹乐!”从怀中掏出了玉笙,在邢幽精面前晃了一下。“我吹笙,前辈可以吹笛。”邢幽精虽然不擅吹笛,但因他琴艺精湛,一法通而万法通,音律的大道都是相同的,料得自己也不会输给这个三百年后的小辈。“吹就吹,只不过我手头无笛,如何比试?”邢幽精为难地说道。

  袁度指着殿后道:“适才我见殿后院子中有几竿翠竹,正好拿来做笛。请前辈稍等。”说完便转到殿后,截了数根一尺来长手指粗细的竹枝,将一面的竹节打通,开了吹孔与膜孔,量了内径,定了出音孔与指孔的位置,一一打上洞,虽然竹质坚硬,工序繁琐,但在玄天黄符白光之下,竹子柔软如豆腐一般,切割钻孔都非常容易,不出三刻,三支竹笛便做好了,袁度又撕了几片竹衣作为笛膜,轻轻地覆在膜孔之上,拿起一支放到唇边试吹了一下,悠扬委婉,悦耳动听。他将竹笛递给了邢幽清道:“仓促所作,还请见谅。前辈可先试吹一下,看看有什么不妥。”

  邢幽清拿起竹笛,摩挲了几下,笑道:“想不到你手艺这么好,将来无妖可抓的时候去做笛子卖也不错啊。”说完拿起笛子幽幽地吹奏了一首古曲《寒江残雪》,婉转细腻,就如丝丝的花香,漫漫地飘散在空中。袁度不禁拍手叫好,赞道:“想不到前辈不仅琴艺高超,这笛艺也是出神入化,晚辈甘拜下风!”

  “少拍马屁!你要比试哪首曲子,快快报上名来!”邢幽清笑责道。

  袁度举起玉笙道:“我先将曲子吹奏一遍,前辈若能照式照样重复一遍,就算我输;若是前辈学不上来,便是前辈输,如何?”

  邢幽清料得凭自己的记忆力与对音律的掌握程度,重复笛曲应不是难事,便催促道:“废话少说,快快吹来!”

  袁度见邢幽清一步步走进自己布好的局中,心中大是高兴,便开始吹奏。他所吹得是古曲《凉州》,一叠十二节,一节十二敲,寥亮逸发,甚为精妙。散序、中序时笙声已非同凡响。待到进入第三大段入破时,曲调高亢,如龙上九天,只见袁度呼吸盘旋回转,指法粉碎如雨敲窗,正高潮间,乐声戛然而止,一曲已终。再看袁度已是满头大汗,这一场他使出了浑身解数,务必要将技艺发挥到最高,目的就是为了引邢幽清入彀,他将玉笙在掌中一拍,笑问道:“前辈可曾听明白了?”

  邢幽清心中赞叹不已,口中却不说话,双目微闭,将刚才袁度所吹奏的曲子在心中过了一遍,处处流畅,无任何疑问,才拿起竹笛,开始吹奏,曲调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分别,渐渐地也吹到了入破阶段,只听得啪的一声,竹笛经受不了如此高亢的曲调,竟从中断裂开来。“这笛子经不住吹,再换一根来。”邢幽清将竹笛扔下,朝袁度伸手道。

  袁度微微一笑,将其余两支竹笛递过去,邢幽清重新吹奏,但每次一到入破,高亢之音才起,竹笛就全都纷纷裂断。邢幽清愣了一会后道:“把你的玉笙借我,竹笛质地不够坚韧。”袁度也不语,将玉笙递过。

  邢幽清再次吹奏,等到了转宫为羽的时候,猛地“嘎嘣”一声,白玉葫芦笙上的吹管竟也折断了,这下大出邢幽清意料之外,惊道:“你动了什么手脚,怎的这也会断?”袁度也不回答,反问道:“敢问前辈,刚才我们所订的约定是,我吹奏什么曲子,前辈也照式照样重复一遍,对么?”邢幽清点头道:“不错啊,我不是学上来了么?只不过笛子经受不了高音,给震裂了。乃器不如人,非战之罪。”

  袁度深深地朝邢幽清作了一个揖,说道:“还请前辈饶恕,适才我已经暗中偷偷将玉笙的吹管拍裂,因此在入破时也一样会损坏,前辈自然无法完成整套曲目。在下虽然有些诡诈之道,但您到底也没有照式照样重复一遍。敢问前辈,这场比试是谁赢了?”

  邢幽清没想到会着了袁度的道儿,呆在当场,半晌无语,过了良久,才低声无奈地说道:“是你胜了。老夫生平从不食言,且答应你,将北斗玄枢阵借去救人。但你务必要保证不能让妖魔走脱,否则你我都难辞其咎。”

  袁度见事已成功了一半,不觉大喜。邢幽清又道:“分水墩天生灵气充足,这三百年来又受到北斗玄枢阵的影响。如今就算撤去阵法,残余的灵气应该能够镇得住一时三刻,我再传你一件纯阳法器,那就万无一失了。但是你要记住,千万不能让阴人进入分水墩,否则必定冲破阵法,灵气外泄,可就糟了。”袁度拜谢道:“多谢前辈,晚辈都记下了。”

  邢幽清笑道:“至于那件法器,虽然就在此小镇上,但我却要再考你一次。刚才听你送那个姓姜的八个字,我这里却有十四字赠你:‘三代以还谁翰墨;六经而后此传书’。宝物就在那边,快去取来吧!”

  “前辈可真是……”袁度脸上现出了为难的神色,“就凭这区区十四个字,如何找得?可令在下着难做啊。”邢幽清见难倒了袁度,大是高兴道:“看来天意注定你动不得此阵,奈何奈何!”

  其实袁度一听便已知道答案,但怕于邢幽清面上不好看,便故低头装作苦思冥想的样子。邢幽清见袁度似乎绞尽脑汁都想不出来,更是得意,若不是被缚魂锁所捆,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哈哈笑道:“若你一下想不出来,可以回去慢慢想,只不过救人之事休要再提。”

  袁度抬起头来,脸上也是充满笑意,对邢幽清道:“晚辈不是想不出来,而是怕到时候前辈又要试晚辈,这何时才到头呢?”

  邢幽清拍胸脯道:“你放心,只要你能找到那法器,我便将它送于你,算是奖赏如何?”

  “想那法器定是一件至宝,天下修行志士必定都想得之。”袁度道,“我怕到时候前辈舍不得。”邢幽清被袁度接二连三地挤兑,又气又急,眼睛一瞪,虬髯逆竖,喝道:“我也曾是堂堂峨嵋掌门,岂会言而无信?你休来激我,快去将那法器找来!”

  袁度也朗声说道:“既然前辈如此说,那晚辈这就去取!”说完转身就要走。邢幽清忙叫住了他,问道:“你可知道往哪里去?”

  “当然是去前辈所说的那个地方啊。”袁度笑道,“但晚辈也有一问,前辈将宝物藏在那里,若被我掘了去,是否会破坏玄枢阵?”

  邢幽清见袁度如此问,便知道他已猜出了谜底,抚掌笑道:“果然天资聪颖,原来是在消遣我来着。那宝物虽埋在星位上,但与阵法无关,速去速回。”

  袁度也不多说,疾走出门,不到半个时辰,便兴冲冲地回来了,手中多了一个铁匣子。邢幽清见袁度果然将宝物取来,更是对其另眼相看。袁度走到邢幽清面前,将铁匣双手平举道:“烦请前辈将此封印之匣开启,好将宝物取出。”

  “你既然已经拿到了此匣,怎么就不会开启呢?”邢幽清望着袁度,脸上显现出一种看好戏的神情,“此匣无任何锁钥,唯有缘者开之。你是不是有缘者,就要看能不能通过这最后一道测试了。”

  袁度举起铁匣,再度细看,只见它四四方方,黯淡无光泽,拿在手中颇觉沉重,仿佛一整块铁似的,上面既无文字又无符箓,坚硬无比,虽然长埋于地下,却无任何锈蚀的迹象。。适才自己将匣子从土中一挖出来时曾试着想要打开过,但再三力扳之下盒盖竟纹丝不动,仿佛铸在了一起。所以袁度猜想可能是被天释真人下了某种封印,只得回来求助,可万没想到天释却又出了一个难题。袁度想了一会,实在不得要领,只得将匣子放下,双膝跪地,朝邢幽精磕了一个响头道:“伤者性命危在旦夕,晚辈实在是无心解题,求前辈开恩,将阵法借晚辈一用。难道前辈真的是见死不救么?”

  邢幽清摇头道:“我早已说过,北斗玄枢阵不能轻动,张天师之子只不过一条性命,怎能和天下百姓的性命相比?你既不能得到法器,又如何代替阵法镇压妖物?借阵之语休要再提,你还是走吧。”说完,身影逐渐变淡,竟消失在了大殿中。

  袁度见邢幽清隐去,知道自己如果不能开启铁匣,张恩涪必死无疑,如今张元旭和许纯均已不知身在何处,能救张恩涪的唯一的希望只有自己了。他走到窗前,望着西沉的落日,想到张恩涪的性命只剩下不到六个时辰了,心中更是乱成一团。

  靡计可施之下,袁度只能将目光收回,望向脚边的铁匣,知道要救张恩涪,只有开启铁匣这一条路可以走。他叹了一口气,将铁匣端起,走到大殿的角落中,靠着墙壁坐了下来,再次研究这个古怪的盒子。

  “没有任何提示,叫我如何去想。”袁度只觉思路毫无方向可言,“难道真的是上天要张恩涪命送于此?天妒英才,真教人扼腕叹息。”

  枯坐了半晌,袁度才觉得腹内十分饥饿,原来从前日晚间到现在,与火龙蛛连番大战,又要找七星位,又遇到了天释的生魂,马不停蹄,竟无颗粒下肚。眼看已到了日落时分,无奈他只得先带着匣子返回北栅水栏。

  一进棚子他就看见张恩溥正在吃饭,桌上摆着半只酱鸡,一盘红焖羊肉,几碟素菜,还有三碗白饭,一看便知是叫附近的三珍斋做好了送过来的。再看招娣也已经醒转过来,靠在张恩涪榻边,捧着一碗饭,只顾哭个不停。袁度将盒子放下,走过去检视了一下,只见恩涪浑身都已变成草绿,唯有左胸口一处依旧是本来皮肤的颜色,那是许纯均用银针封住了气海后,经脉隔绝,保住了他心头一块血肉,故能撑到现在。袁度伸出二指往张恩涪手腕上一搭,感觉脉象虽然微弱,但并无衰竭的样子,这才略微宽心了些,拍了拍招娣的肩膀,安慰道:“姑娘你也莫难过,我们已经找到救张兄弟的方法了。你且吃点东西,别饿坏了自己。”招娣也不说话,只呆呆地望着张恩涪。

  袁度叹了口气,走到桌边坐下,端起一碗饭便吃。张恩溥见只有袁度一人回转,急问道:“我爹爹和许大哥呢,怎么没和先生您在一起,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袁度便将石佛寺中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了张恩溥听,末了道:“虽说张天师眼下不知身在何处,但我之前曾算过一卦,他当无恙归来,鹤琴你也不要过于担心。倒是眼下令兄的伤势才是真正棘手的,我们若不能在今晚子时之前破解天释真人的谜题,恐怕令兄性命堪忧啊。”

  张恩溥将铁盒拿了过来,反复端详了一会,向袁度道:“奇怪,这盒子没有锁孔,但怎么会打不开呢?”他一面说着一面也想用力去扳动,自然是纹丝不动。“难道需要什么符箓咒术才能打开?”张恩溥猜道。

  袁度摇头道:“若是需要用到术法,天下各门各派,术法万千,总不能一个个试过来吧?这盒子估计是用玄铁铸造,水火不侵,一般的方法必是无用的。” 袁度闭上了眼睛,心中将前两个时辰之内发生的事再回想一边,希望还能找出些解密的线索来。

  当时他一听见那十四字的提示,便已知道答案就是昭明牌坊。那原是为了纪念南朝时期梁武帝的昭明太子萧统。那萧统也是南北朝时期的一位大文学家,他编纂了中国最早的一部诗文总集——《文选》,很多梁代以前的文学作品赖此得以保存,故而可称为“三代以还谁翰墨;六经而后此传书”。小镇原是萧统的老师沈约祖墓所在,每年清明,沈约总要回到故乡扫墓,并守墓数月。梁武帝担心儿子萧统因此荒废学业,但又不能阻止沈约的孝行,于是就让萧统随沈约到此跟读。后人纪念此事,故立一石牌坊,上书“六朝遗胜”四字,并有“梁昭明太子同沈尚书读书处”等字。袁度在镇上隐居十年,自然知道这座牌坊的典故,按其方位,正处在北斗中天玑星的位置,天玑星乃真人禄存星君,掌管人之钱财,属火性。

  想起典籍中对天玑星的那些记载,袁度脑中隐约觉得应该和解密有关,此盒什么地方不好埋,偏偏要深埋在昭明牌坊下,适才自己连撬三块石板方掘到。但邢幽清又言此盒不影响天玑星位和阵法,如此安排,必定是早有决定,内含深意。

  “天玑,天玑……”袁度轻轻叩着自己的太阳穴,轻声道,“一点提示都没有,就算是太公再世,孔明复生都解不了啊!”张恩溥年纪尚幼,自然帮不上忙,张元旭和许纯均不知所终,招娣又是女流之辈,这样一来,整副救人的重担全部都压在了袁度的肩上,使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正在这茫无头绪时,啪的一声,从棚外扔进来一个纸团,骨碌碌地滚到了招娣的脚边。张恩溥一蹿了出去,一面口中叫道:“外面什么人?”

  招娣弯腰将纸团捡起,走到袁度面前递过,又返回榻前坐下,神情始终是呆呆地,不说一句话。袁度她额头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但血迹渗透出来,一片殷红,想起早上招娣所说的话,不由得心中有些敬佩,想道:“此女虽颇为大胆,竟公然示爱,但她确对张恩涪痴心一片,若是恩涪真的死去,此女必为之殉情,生不能同衾,死也要同穴。我若救不了张恩涪,这可就是两条性命了。”他低头将纸团打开,只见上面寥寥十六字,分作四行,写的是:

  玄铁成盒

  天玑所埋

  若逢幼主

  得享平安

  后面没有署名,就画了一个圈。袁度拿着纸,只觉得脑中似乎有了些线索。

  张恩溥到了外面,却不见人影,唯有朗星数点,皓月当空,已交戌时。他不放心,又四处细细地搜寻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只好回到棚子中。只见袁度正踱来踱去,手中拿着那张纸,眉头紧锁,像是在想一个极难的问题。张恩溥不敢打扰,只轻轻地在一旁坐下。

  过了不知多少时候,袁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眉头舒展开来,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意,对张恩溥道:“幸亏有高人相助,你哥哥有救了!”

  张恩溥十分兴奋,拉着袁度的手道:“袁先生你的意思是说能打开这盒子了么,这太好了!”袁度将纸递给了他,问道:“你来看看。”张恩溥拿过,细细地看了一回,抬起头来,眼神中都是疑惑,问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如何开启盒子的答案。”袁度道,“呵呵,我在镇上十年,冷眼阅人无数,居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想不到你竟也是同道中人。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那这盒子究竟如何才能开启呢?”张恩溥追问道,“是不是我们还要去找那个邢幽清前辈?”

  “不,我去即可,你不用去。”袁度将手搭在张恩溥肩上说道,“你先去准备一条小舟,带上盒子,我从石佛寺回来就带你大哥,我们三个一起去分水墩上,这次定能救转他!”说完便奔出棚子,又朝石佛寺而去。

  其时月近中天,寂寂人定,小镇也仿佛陷入了沉睡之中,袁度一路奔来,未曾遇到一个人。他一口气跑到了石佛寺大殿中,面朝着三尊石佛道:“请前辈现身,谜题已经被我破了!”

  大殿中冒出一阵强烈的光芒,邢幽清的身影在光芒中渐渐出现,只听他惊奇地问道:“你真的知道怎么打开这盒子?”

  袁度用力地点了点头道:“晚辈已经让人带着盒子去了分水墩,还有半个时辰就要交夜半,时间紧急,还望前辈指示如何使用那法宝。”

  “不忙,你且说说是如何解谜的?要说对了,我方能信你。”邢幽清根本不相信袁度能破解谜题,以为是故作诈言来哄骗自己,因此上要问个详细明白。

  “我岂会欺骗前辈?”袁度十分着急地说道:“这盒子必须待十五月圆之夜,以月光映照方能开启。晚辈既然已经解出谜题,前辈自要信守诺言啊!今夜正是十五月圆,若错过了,那就要再等三十天了,张恩涪可就真死定了!”

  邢幽清原本想用这个盒子来考倒袁度,好使他知难而退,因他着实不想动用北斗玄枢阵,怕妖物趁机脱逃。没想到袁度还真的知道了盒子的开启方法,他虽心中极不情愿,但也只好说道:“既然这样,我便将盒中宝物送于你。你且过来,我传你使用口诀。”

  袁度快步走上前,邢幽清附在他耳畔,将口诀轻轻地说了一遍。袁度点头道:“多谢前辈,我已经记下了。”

  邢幽清正色道:“你只要将张恩涪放在分水墩上,我在此逆转北斗玄枢阵,自会将他身上的木气慢慢吸出。但此时分水墩没有了法阵的压制,那妖物必定想要破封而出,你必须用法宝全力压制住,不可松懈。我想凭分水墩上汇聚近三百年的灵气和法宝,应该可以镇得一时三刻。若你吃不住时,一定要给我放个信号,我立刻将阵法再启动。切记千万不要拖延到妖物跑出来,否则就算是北斗玄枢阵也压不住它了!”

  “前辈请放心,晚辈自然知道个中的利害关系,不敢造次。”袁度恭敬地答道,“若情况有变,我定会飞符传书过来。那我现就去准备了,正三更子时四刻,请前辈准时行法。”

  邢幽清点头答应了,袁度这才又赶回棚中,将张恩涪抱起。忽然招娣一把攥住张恩涪的手,慌张地叫道:“你要带张大哥去哪里?不要撇下我!”袁度见她伤心过度,神志有些不清,忙放下张恩涪,将招娣的手轻轻掰开,柔声说道:“我们是去救他,你不要怕,先回家去睡一觉吧。明天早上起来,就能见到你的张大哥了。”他一面说着,一面又使出五鬼迷心术,果然招娣也迷迷糊糊应声道:“是啊,我回家去等你,张大哥,你可一定要来找我哦……”站起身来,慢慢地走出棚子,朝西栅而去。

  袁度见招娣走了,才又抱起张恩涪,到了水拦边,见已经有一条乌篷小船泊在石埠旁,张恩溥捧着盒子站在船头。袁度上了小舟,将张恩涪放下,竹篙往石岸上一点,往分水墩驶去。

  从水拦到分水墩不过一里水程,河道也不是很狭窄,两岸是一片片刚被水淹过的田地,幸好已是十月,稻子都已经收割完了,否则这场不该来的洪水可真要断了庄稼人一年的收成。袁度抬头看了看天,一轮盈月正挂在头顶青灰色的天幕上,显得格外的皎洁。又撑了数篙,水面忽然开阔了,已是进入了分水墩的水域,竹篙也渐渐撑不到底。袁度架起了橹,用力地摇着,在“欸乃”声中,分水墩也渐渐地近了。只见分水墩的墙壁上有很多破洞,廊檐也被洪水冲坏多处,顶也塌了一半,这些都是那日与火龙蛛相斗的结果。又过了片刻,小舟已驶到了石埠边,袁度泊了舟,横抱着张恩涪,张恩溥捧着盒子,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文昌阁下。

  袁度见石板上王玄一的血肉宛在,散发出阵阵恶臭与腥味,心中也不禁感慨万分。他将张恩涪轻轻地放在别的干净石板上,转头对张恩溥说道:“时候不早了,邢前辈那边快要开始了。我们速速做好准备。你上文昌阁顶,让月光能照到这个盒子,打开后就将宝物拿给我。”

  张恩溥答应了,快步跑进文昌阁,上到三层,接着从窗户爬到了阁顶上,将盒子高高托起。半晌见无任何动静,心中不由大急,朝下叫道:“袁先生,这个办法不灵啊!!”

  袁度闻言心中一惊,又细想了一会,高声道:“你且面朝北方,对准北斗星位。”

  此时已是深秋,正是飞马当空,银河斜挂,北斗星已沉至地平附近。幸好方圆数里都是田地,并无高山树木阻隔,七星依然清晰可见。张恩溥面朝北方,将盒子平托于双掌之上,对准北斗星,心中暗暗祝祷。

  月光映照在盒上,片刻后,盒盖上忽地亮起七个光点,呈北斗分布,隐隐发出银光,皎皎然,灿灿然。接着,张恩溥听见盒子中发出一阵“轧轧”之声,像是什么机栝在运行中。再过了片刻,盒中发出咔嗒一声,像是锁开具启的声音,盒子中部出现了数道隙缝,纵横交错,将盒子表面分隔成数块。张恩溥大喜,忙用力去扳,可出乎他的意料,盒子依然纹丝不动。

  张恩溥无法,只得下阁,将盒子交给袁度,奇道:“好生奇怪,明明应该是解了锁,可就是打不开这怪盒!”袁度接过盒子,也是无法掀开,再看了片刻,不觉点头道:“这是鲁班锁,又称孔明锁。分为六块,用卯榫结合,中有十万种变化。藏盒,启锁,开盒,前辈竟设了三道关卡,真是存心为难我等。”

  “那袁先生你会开这个盒子么?”张恩溥焦急地问道。

  袁度点了点头,笑道:“这鲁班锁也不是什么奇妙之物,向来与华容道和九连环齐名,不过是些费脑的奇巧之物罢了,我五岁就已经是玩得纯熟了。”一边说,一边已动手进行拆解。果然不一会,已将盒子分解成了六块,只见内壁的空腔中是一块白色的玉器,直径大概五六寸,中有一小孔,原是块玉璧,上面有无数像米粒一样的突起。

  袁度拿着玉璧,掏出一张黄符交给张恩溥道:“时辰已到,你把这符点燃,通知前辈。”张恩溥接过黄符,随手一挥,噗的一声,黄符无火自燃。袁度暗暗佩服,没想到这小小童子的纯阳正气会如此纯正,自己像他这般年纪时,要凭空燃符,怕还是力有不逮呢。

  看黄符堪堪燃尽,袁度回头朝小镇方向望去,只见那边全笼罩在一片黑暗中,没有丝毫光亮,心中正感到奇怪,忽然间,那黑暗中有一道电光闪过,仿佛是在黑布上剪开了一条裂口,接着亮起七道光柱,分成七色,直冲斗牛。袁度忙转头朝北方望去,天际的北斗星熠熠生辉,也透出七彩异光来。再沿着天璇天枢两颗指极星连线方向往上看去,北极星也似乎变得更为明亮了,与北斗七星正遥相呼应。

继续阅读:第七回 阿修罗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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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龙气:全2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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