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黄帝阴符经
凯里2019-10-24 09:3517,139

  夜还是这么黑,山道上,王玄一急急地奔着,他要快点离开这里,他的心此刻也跳的十分厉害,因为许家三宝之一的定龙针终于落入了他的手中。自从十一年前在昆仑山知道这个世界上存在真龙气这样东西后,他就已经下定决心要得到它。

  其实真龙之气并非是真的龙,而是风水中最核心的龙脉地气。中原自古流传风水学说,源出于上古奇书《金篆玉函》,认为天下龙脉皆出自于昆仑,自北向南,由西往东,散于神州,所有的风水龙脉无一不是源自于此。就连紫禁城在建造的时候,也要在西北角楼外造团城,代表昆仑山。

  风水之说毕竟虚幻,可是在《金篆玉函》中还写道,昆仑山既然为龙脉之祖,自然可以孕育出真龙之气,是由天地灵气凝聚所化,这股真龙气会四处游走,所到之处,四灵来护,可以将当地的风水改变成最尊贵的真龙局,就是古籍中所记载的“天子之气”。在古代,皇帝往往会派出风水探子,在天下寻走,一旦发现某地有天子之气出现,就会想办法破坏。而真龙一旦受到惊扰,就会离去,另觅佳地。

  自古以来,真龙气的传说一直在江湖上流传,大多已经是面目全非,荒诞不经。唯有真正接触过《金篆玉函》的人才知道真龙气这种玄妙无比的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传说真龙气可以让死人复生,让凡人当上皇帝,让修道士白日飞升。这样的神奇功效,自然也吸引了无数人想要去抓获这条真龙,得到那真龙气。可惜从古至今,只有轩辕黄帝穷数十年之功,终于在黄山得到了真龙气,御龙上天。黄帝曾经把他寻龙的经历和方法统统记载在了《金篆玉函》中。自此,后人无一不想要想学黄帝那样,可惜那真龙自此消隐,竟无处可觅。

  到了商末,姜尚奉元始之命,下昆仑山辅佐姬发灭纣,靠的就是一卷《金篆玉函》,功成后封在齐地。可惜的是,姜尚虽然拥有天下第一奇书,但终究不免一死,他死后,《金篆玉函》也散落殆尽,不知所终。到了秦朝,始皇帝焚书的时候,无意间得到几根姜太公手刻的《金篆玉函》残简,恰好记载着真龙气的一些片段,因此勾起了他想要长生不老的愿望,遂巡游天下寻找真龙气。那时又有个异人安期生,献上了一件宝物——驱山铎,可移山填海。始皇得此宝,更加肆无忌惮,想要断尽天下龙脉,四处毁坏风水,好让他的大秦帝国万年永驻。但是一直到他死也未能找到真龙究竟藏在何处,始皇帝崩于沙丘后,那柄神奇的驱山铎也不复现于世。

  自此,后世的帝王们只是把《金篆玉函》看作是一本怪力乱神之书,就算得到了一些残片,也封藏在大内,从不翻阅。但这也使得那些在宫廷任职的风水师们十分幸运,因为他们可以出入大内藏书库,除了不准进入的禁库外,所有的书籍他们都可以自由翻阅,而《金篆玉函》恰好也在其中。因此历代都能出现一大批有名的高士,比如汉代的焦赣、晋代的郭璞等。

  到了唐初,历代搜集的《金篆玉函》残片加起来已经有了原书的十之七八,可以说是自秦以来是最齐全。当时有两个著名的风水师李淳风和袁天罡,他们在此书上浸淫了数十年,各自都有心得,两人按照自己的推算,写下了不世奇书——《推背图》,预言后世治乱兴替。唐太宗知道后,下令将《推背图》并《金篆玉函》一并封入禁库中,不许任何人翻阅,以免再出现异端邪说之书,又命李袁二人不许将《金篆玉函》上的内容泄露出去。从此,真龙气的传说再也没有在江湖上出现过。

  但是,袁天罡并没有遵循唐太宗的命令,他偷偷地将所记得的《金篆玉函》写了下来,传给了自己的后人,也成就了袁家在江湖中成为“术学第一家”的地位,一直到如今的袁度,已历千年。

  从唐初开始,江湖也平静了很长的时间,长到几乎没有人还记得世上存在着真龙气这回事。可惜好景不常,到了明末清初,《金篆玉函》的残本竟又再现江湖,而真龙气的传说也再一次让这江湖陷入了一场混乱。

  王玄一于十年前在西域与许肇夫妇偶遇,许家与袁家本为世交,因此许肇也知道寻找真龙气的秘密,带着妻子上昆仑是为了探寻龙源,想要独自推算真龙的方位。只要知道现在真龙潜伏的位置,就可以用许家祖传的定龙针将真龙气留在那里,慢慢进行培养。因为后来发生了一些变故,许肇这才放弃了寻找真龙气的念头,携妻子归隐山中。

  夜更加黑了,王玄一抱着婴儿,加快了脚步,他要迅速赶下山去,因为有人在那里等着他。他奔行到山脚,那儿矗立着一个小小的石亭,点着一个火堆,围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都披着绿色的羽毛斗篷,火焰跳跃着,映得他们的脸上忽明忽暗。王玄一来到亭边,恭敬地说道:“我的事已经办完了,两位可以上山了。”

  那男子抬头看了看王玄一手中的婴儿,问道:“这就是二师姐的儿子?”王玄一点了点头:“我答应二妹,要好好照顾她的儿子,所以我就带下山来了。”那女子闻言,阴阴地一笑道:“璇霜如果知道你这个义兄就是出卖她的人,她一定后悔将这个孽种交托给你。”王玄一不敢应声,只低头道:“我们各取所需罢了,不过我想知道两位会怎么对付我义妹和季生?”

  “还能怎样?捉回去交给师父发落就是了。”男子说道,“师父当年最是疼爱小师妹,她竟然瞒着我们,带着玄霜剑失踪了十几年,令师父伤心至极。这次将她捉回去,我倒要看看她怎么面对师父!”

  女子摇了摇手,低声道:“不必了!就地清理门户!将玄霜剑带回去。”

  男子听见女子这么说,不觉一惊,问道:“大师姐,这样做不好吧?师父一直很挂念小师妹,捉回去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

  “羽师弟,你是不是还对她留有旧情啊?师父可是早就对她死心了!”女子厉声道,“让她去接近许家的人,趁机探查真龙气的下落,没想到她居然和许肇私奔,背叛师门,这种欺师灭祖的贱人,在世上多留一天便是多遗祸一天!你又不是不知道,霜字的上一任弟子就是因为背叛师父,被师父一掌打死的,这次也是一样!”又转过脸来,看着王玄一怀中的婴儿,“这种孽种,一并杀掉,斩草除根。”

  王玄一忙后退了几步,离着远远地,说道:“我们说好的,我拿我的,你拿你的,这婴儿既然在我怀中,就是我的东西。”

  “哼!养虎遗患,哪天要是他知道是你出卖了他的父母,一定会找你报仇!”女子一脸的鄙夷神色。

  “我已经对不起他父母,自然要保护他周全。”王玄一又退了几步,“你们要抓人也好,要杀人也好,与我无关。”

  男子也劝道:“那婴儿是无辜的,大师姐你何苦要赶尽杀绝呢?我们还是速速上山去吧。”

  那女子长啸一声,伸手一拂,眼前明亮的火堆倏地就熄灭了,只见两个黑影掠起,如两枝飞箭一般朝山上射去。

  王玄一不敢久留,抱着许纯均,转身朝相反方向离去,至于许氏夫妇是死是活,他不想知道,也不敢知道。

  奔出数丈后,眼前忽然又出现一堵无尽的长墙,天知道墙后将会是怎样一个幻境,这种利用心魔所化的阵法,就算你翻到力竭也脱不出,况且这些场景都是自己一生中最不愿再面对的,每一次都像是重新割开早已愈合的伤口,直刺得自己心中疼痛不已。王玄一只觉得心力交瘁,仿佛全身的力气都流走了。他长叹一声,靠着墙壁坐倒,心灰意懒至极。

  他放弃了抵抗,眼前的景象又开始抖动起来,扭曲,变形,模糊,等到眼前再一次清晰的时候,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分水墩上,被玄天黄符的光网牢牢地罩住。不远处,袁度轻轻拿起火龙蛛,装入玛瑙罐中,在盖上加了真的封印,将罐子收入怀中,然后问王玄一道:“怎么不见纯均出来?莫非你又对他下了毒手?”

  王玄一仿佛没有听见,只呆呆地瘫坐于地上,一语不发,脸色如同槁木死灰一般。袁度担心许纯均的安危,忙朝文昌阁中奔去,刚进底层,就看见浑身是血的张恩溥与面无血色的许纯均相互搀扶,从二楼慢慢地走下来。袁度见张恩溥道装打扮,身上有多处剑伤,背着一把桃木剑,不知道是哪位门下的童子,正想上前询问,忽然看见那把桃木剑色作暗红,灵气逼人,来头很不简单,又见到那小童的背有些驼,眉眼之间和张元旭有七八分相似,心中便已经猜想到大概了。忙迎上前去,搀住了许纯均,朝张恩溥道:“在下袁度,多谢张公子援手。”

  张恩溥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姓张?”袁度道:“龙虎山神童才子,谁不认识啊。这位是我的兄弟,中了那妖道的招,若非张公子及时到来,恐怕性命堪忧啊。”张恩溥点头道:“是啊是啊,我一进来就看见那个妖道点住了这位大哥哥,要吸他的血。我就和那妖道打了几个回合,还削断他两根手指。后来我打不过那妖道,忽然听见一阵很好听的歌声,糊涂了,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是人面菊的歌声,专门用来降妖的,眼下那妖道已经被我抓住了。等回去遇到天师再好好商量怎么处置他。”袁度转眼瞥见了坍塌的龙王像和那条铁链,轻轻地“咦”了一声,走过去细细地查看了一番,脸上不觉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它在这里一呆就是几百年不肯离开。”袁度自言自语道,“这个小镇上居然有如此布置,很不简单,看来麻烦的事情还在后头。”

  张恩溥不知袁度有何发现,转头看见门外被玄天黄符镇压的王玄一,便说道:“那个妖道会护身的真气,又会纸人替代的法术,伤不了他,有什么办法啊?”

  袁度摇了摇头,风雷水火、刀枪斧钺等等对王玄一是无任何用处的,最多只是多损坏几个纸人罢了,要破他的替代术,只有让术法绕过纸人,直接作用于本尊方有效。想到此处,袁度眼睛一亮,转身上二楼,过了片刻,快步下楼来,走到光网前,对着王玄一笑道:“没想到你会栽在这童子手中,看来真的是你的劫数到了!”

  王玄一自恃有替代术,虽然被袁度擒住,但不惧刀枪,不畏水火,自用那万千纸人去替代便是了,自身好比那斩妖台上的孙猴子,又像那元曲里面所唱的,是“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如今见袁度如此说,只道是吓唬自己,不觉鼻中重重地“哼”了一下,白了袁度一眼,也不答话。

  袁度也不生气,笑嘻嘻地拿出一件东西来,在王玄一面前轻轻地晃了一下。王玄一定睛一看,脸色瞬间变得灰白,惨叫一声,竟朝着袁度跪了下来,连连磕头求饶道:“袁先生饶命啊,小道修行不易,还望袁先生念在同乡多年的情面上,高抬贵手!”

  袁度手中拿的究竟是何物,能令王玄一如此惊惶?张恩溥和许纯均都感到有些奇怪,一起走上了几步,才看见袁度手中只不过捏着一块黄色的布头,看样子是仓促间从自己衣角上撕下来的,上面还沾满了血迹。张恩溥问道:“这是什么法宝?能克制住这妖道么?”袁度笑答道:“这不是法宝,而是他的血,也是他的根本所在。用他的血施术行咒,即使有再多的纸人,再强的护身真气,也是躲不过的。”

  许纯均忽然朝着袁度跪了下去,用很微弱的声音说道:“请袁先生饶了舅舅一命。”袁度惊讶地说道:“这妖道屡次害你,根本没有半点甥舅情谊,你为何还为他求情?”许纯均转向王玄一,磕了一个头,说道:“均儿自幼父母双亡,是舅舅抚养我长大,视如己出,均儿也将舅舅视作父亲,舅舅纵有千般不是,均儿也不敢有半点怨言。均儿只有一席话要说与舅舅听,那太白珠非凡间之物,金星之精迟早会在人世消散殆尽,舅舅昔年为此害得江浙百姓死伤无数,今日岂能再倒覆辙,徒增罪孽?舅舅要取回均儿性命,均儿死不足惜,但实不忍舅舅泥足深陷,一错再错。古人云‘子为父隐’,均儿不敢非议舅舅,唯有为舅舅补过赎罪,但还望舅舅想个清楚明白,否则他日天谴一至,悔之晚矣!”说到此处,情之所动,泪水不禁涌出了眼眶。

  王玄一听得许纯均如此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半晌不语,过了良久,低声说道:“均儿你以德报怨,实在令舅舅无颜再见你。今日你阻挡洪水,救了一镇百姓的性命,后头自然会有福荫善报。舅舅积孽太深,不敢求上天饶恕。”接着转向袁度道,“袁先生神机妙算,老道比不上你。老道谋划了七年,自恃秘术,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棋差一着,栽在区区小童手中。但这次洪水滔天,有一半也因袁先生而起,难道你就没有半点愧疚之心,不怕有报应么?”

  袁度叹了口气,点头道:“不错,昨晚是我大意让火龙蛛逃入水中。若非纯均及时阻挡了洪水,我也难逃天谴。如今虽小镇平安,但我的命格已被损坏,他日将不得善终,这也是我应得的报应。”

  许纯均闻言大吃一惊,未料到后果会这么严重,想起当日若非自己苦求袁度,也不会将其牵扯进来。如今袁度因洪灾受到了折福的报应,自己实在是对不起他,顿时懊悔不已。

  “哈哈。”只听得王玄一居然笑了起来,他用一种不屑的眼光望着袁度道:“常言道:‘无才不足以济奸’,想不到袁先生是聪明绝顶之人,更是大奸大恶之徒。命格能用天地灵气修复,袁先生身为江湖术学第一传人会不知道?还在那里惺惺作态,老道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伪君子!”

  袁度听王玄一骂自己“伪君子”,也不生气,只道:“集天地灵气以补命,谈何容易。若是能轻易办到,我们袁家个个都是无病无灾,长生不老了!况且篡改命格是有违天意之举,我袁度岂敢逆天而行?”

  王玄一鼻孔中重重地“哼”了一下,嗤道:“袁先生你瞒得过他们,却瞒不过我。袁先生家传的望气之术难道失效了不成?别的地方老道不敢说,这分水墩上的灵气能吸引火龙蛛长驻,也足够你用来修补命格了!”

  袁度也似乎有些不解,疑惑地说道:“我起先也觉得奇怪,这分水墩乃水中孤岛,周围别说山了,连土堆都见不到一个,并无龙虎形胜,阴阳调和,哪来这股源源不绝的灵气?直到刚才我见纯均打破龙王像,现出铁链一截,上有诸般符箓封印,那灵气正是从铁链上散发出来的,这才知道这分水墩并不是简单为固风气而建,另有镇妖之用。此等诡异的灵气,我岂敢拿来使用?”

  王玄一和许纯均闻言都十分惊讶,在小镇上多年,竟然未曾发现除了火龙蛛外,还有其他妖怪。张恩溥挥了挥手中的桃木剑,朗声道:“妖怪才不怕哩,咱们龙虎山就是要除妖降魔。只要天师出马,什么妖怪都手到擒来!”接着问许纯均道:“我爹爹和大哥现在何处?”

  袁度忙对许纯均说道:“快带张公子去见天师,还有尽快将天师父子体内木气逼出,迟则有大害。”又对王玄一说道:“你罪孽深重,理应正法。但念在纯均阻挡洪水,已为你补过,他又只有你一个亲人,百般恳求要留你一条性命,自当如他所愿。可是要废去你的道行,以示惩戒。望你今后能诚心忏悔自己所犯下的罪业,好自为之吧。”

  王玄一惨然一笑,缓缓说道:“袁先生你好计谋,如今你有了太白珠与定龙针,这寻龙法你已占了前三步,真龙气已是你囊中之物了。老道我修行数十年,生平自负算无遗策,少有敌手。如今为太白珠所累,沦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你宰割。也算是我昔年作恶太多,种下了孽因,方有此恶果。”又向许纯均道:“均儿,我与你母亲本是义兄妹,当年我一念之差,害得你父母惨死。那时你方满月,我将你抱了回来,抚养长大,希望能弥补。没想到为了这太白珠,竟善念隐退,恶念转生,几乎害了你性命,舅舅实在亏欠你们许家太多了。”

  许纯均听的王玄一如此说,也是大惊,抢上道:“舅舅,我父母到底是如何死的?”

  王玄一闭上了眼睛,摇头道:“都是前世的冤孽啊。均儿,你是许家唯一的血脉,舅舅已经是做错了这许多,再不想你受到任何伤害。害你父母之人是当世数一数二的高手,你必不是他对手。”

  “父母之仇不报,那真枉自为人了!”许纯均咬牙道,“舅舅快告诉我那个高手到底是谁?”

  王玄一摇了摇头,也不回答,只苦笑道:“你父母那时是隐居在浙中的虎山,当年大敌来袭,我连夜救你下山,也不知道你父母是否能躲过。他日若有机会,你可去那里看看,说不定你父亲凭着家传道术,能幸免也未可知。唉,多行不义必自毙,天地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老道今日就填还这理数了吧!” 说完将双目一瞪,牙关紧咬,逆行气血冲顶,竟要自绝。只见王玄一七窍中不住地往外喷出血来,接着大叫一声,全身猛然爆裂,四下飞溅,但因被玄天黄符所限,不曾洒开来,只将光网内的地面染成殷红,血肉泥积起三寸来高。

  许纯均见舅舅死得如此惨烈,心中大痛,不由得大叫一声,昏厥过去。张恩溥几时见过这等血腥的场景,更是瘫倒在地,吓得都呆了。唯有袁度,心中虽震惊不已,但料到王玄一性子刚烈,必有如此结局,当下也有些惋惜。他收起玄天黄符,见到血流七步,四下流淌,一代高手,尽化尘土,不觉暗叹道:“此人觊觎真龙气,已中贪毒,当有此报,足可为后来者戒。”看到许纯均昏倒于地上,忙走过去将他扶起,运力在他腕上“内关穴”推拿了片刻。许纯均悠悠醒了过来,见地上血肉模糊,不住地痛哭流涕。袁度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令舅自绝,乃是命中注定之结局,你我都改变不了。如今你唯有保重身体,慢慢寻访害你父母之人,一面多行善积德,也是替令舅赎罪,不至于沉沦修罗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许纯均听了袁度所说,朝那血迹拜了三拜,抽咽地说道:“均儿今后必勉力为舅舅补过,但愿能脱舅舅于苦海。”袁度见一旁的张恩溥虽未昏晕,但也是目瞪口呆,痴痴地说不出话来,因其年幼,未曾见过这样的惨死之法,震撼至极,已超出其心理承受范围,若不及时开导,必有损心智,忙上前掩住了他的双眼,柔声说道:“张公子,你已经觉得很累了,不如先睡一觉吧。”

  张恩溥依旧木然,未曾有一丝反应。袁度见效果不彰,用更加轻柔的语调重复说道:“还是睡一觉吧,睡着后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记不得了……”一面腾出一只手来轻轻地揉按张恩溥的百会、太阳、风池诸穴。袁度此刻施展的是江湖中最下九流的五鬼迷心术,专门乱人心智,控制心神,因常常被滥用于采花、偷盗、欺诈等恶行中,为江湖诸派所不齿。但水能覆舟亦能载舟,术之正邪,如同心之正邪,全看施法之人,正派弟子若是心术不正,便是邪徒,邪派中人只要一心向善,便是正人君子。袁度自幼习得此术,今日正用得其时。

  张恩溥虽说年幼,但从小修道,讲究的就是收敛心神,不为外魔所惑,自然对五鬼迷心有一定的抵抗力。袁度也是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让其沉睡过去,自己早已是全身大汗淋漓。

  许纯均到底年轻,休息了片刻,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脸上也渐渐有了血色,于是他背着沉睡的张恩溥,跟着袁度一起,依旧乘坐门板小舟,渡河到了对岸。因洪水刚退,一路泥泞,行走也不是很容易,两人一脚高一脚低地走了好大一会,方到镇北水栏。

  两人见玄天阵完好无损,小镇平安无事,但水栏边岸上人头涌动,异常热闹,不知出了什么事。只听见一个女子声音叫道:“张先生不是得瘟疫!你们谁都别想动他一根汗毛!”又听得有人劝道:“张先生脸色发青,还不是中了瘟疫?那瘟疫可是会传染的,要是不及早把他烧掉,到时候扩散开来,招娣,你当得起么?快动手,连棚子一块烧掉!”

  许纯均大惊,忙运功大喝道:“哪个敢烧棚子?他们是龙虎山张天师,什么瘟神都要退让三分!还不快快闪开!”这一声喝如同雷霆一般,震得人耳膜生疼。人群见如此神通,纷纷让开,空出一条道来。许纯均也不多说,和袁度一起走到棚子前,将背上的张恩溥放下,见他闭着双眼,兀自睡得正熟。而棚子里张元旭闭目盘坐在一旁,正在运功逼除木气,显然已是到关键时刻,对周围情况不闻不问,一无所知。张恩涪双眼半睁,脸色碧绿,出的气多进的气少,看来一只脚已踏进了鬼门关。边上扑着一位额上有老大一块黑色胎记的女子,定是那个叫招娣的姑娘,只见她半掩着张恩涪,脸上又是伤心又是气急,狠狠地瞪着棚外的乡民,眼神中也充满了敌意。

  棚外的乡民们商量了片刻,推举了一位老者进来,问道:“张先生是龙虎山的张天师?”袁度点了点头,指着张元旭道:“这位是现任嗣汉天师,昨天主持花王评定,大家都是见过的。那年轻人是张天师的公子,因中了毒,所以才会如此形状,请大伙不要害怕。”

  乡民们见到袁度,心中都感到奇怪,纷纷议论道:“这疯子怎么说话这么有条理了?”“多半是让张天师治好的。”“张天师果然法力无边啊。”心中更是信了七八分,更有几个已经跪倒在地,连连磕起头来,搞得袁度哭笑不得。

  那老者向张元旭深深地作了一个揖,恭敬地说道:“想必刚才的洪水也是天师施法阻挡,救了全镇百姓,天师如此救助我们,我们反而有眼不识泰山,差点伤害了公子,老儿代表全镇百姓向天师赔罪了。”许纯均听见老者如此说,只笑了一笑,也不说破。

  忽然老者指着张元旭的头顶惊道:“快看!这是什么?是瘟气么?”众人忙看去,只见张元旭的头顶正冒出一股绿色的烟气,十分浓郁,那是郁积在他经脉之中的木气,被他从头顶的百会穴中逼了出来。百姓无知,听见一个“瘟”字,轰的一声都逃散开去,生怕自己沾染上一点半点,片刻间棚子外已是空荡荡一片。只有招娣,虽然脸上都是惊惧的神色,但还是紧紧地抓住张恩涪的手,没有逃走。

  袁度忙道:“别怕,张天师是在逼毒,绿气散光就没事了。”招娣似乎放心了些,但望着那绿气,心中始终有些害怕。

  绿气渐渐转淡,终至消失,张元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睁开眼来,见袁度和许纯均在旁,起身拱手道:“多谢两位救我们父子二人,龙虎山永感大恩,今后若吩咐,天师府必当鼎力相助,义不容辞。”袁度摆手道:“天师不必客气,倒是令公子木气伤身,情况危急啊。”

  “天师,求您救救张先生吧。让他也把绿气放出来,求求您了。”招娣朝着张元旭连连磕起头来。

  张元旭将招娣扶了起来,黯然道:“恩涪是我的长子,我岂有不救之理?可是他中毒太深,已胶接经络,散入全身,凭我一人之力只能驱除一二条,全身共有十二正经,有太阴、厥阴、少阴、阳明、少阳、太阳之分,再加上循环的任督二脉,除非另找有六位道友一起合力,或许可以。可这里除了袁先生外,似乎并无人有此修为。”

  袁度摇了摇头说道:“天师和我自然可以负责两处经络,纯均和二公子虽修为不足,但各负责一条经脉的驱毒还是绰绰有余的。如今还少四人,要驱毒,难啊。”

  “爹爹!”熟睡的张恩溥终于醒转过来,睁眼正看见张元旭在面前,毫发无损,安然无恙,便直窜了起来,搂住了张元旭叫道:“您没事就好了,孩儿可担心死了。”

  张元旭将他抱了起来,轻轻地抚摸他的脑袋,佯嗔道:“你偷偷溜出来,真是不乖,回去让你娘好好罚你一顿。”

  “孩儿卜了一个噬嗑卦,怕爹爹和大哥有事,所以才跑出来想帮忙的。如今爹爹平安,孩儿的卦还是不灵的好!”张恩溥笑道,“怎么不见大哥?他没跟爹爹在一起么?”

  张元旭黯然道:“你大哥情况危急,怕是劫数到了。”张恩溥这才看见棚子的角落中还躺着一人,脸色碧绿,正是平日里他最亲近的大哥张恩涪。他见张恩涪性命垂危,心中大急,问张元旭道:“爹爹一定有办法救大哥的,是不是?”连问了好几遍,最后已是语带哭腔。张元旭只能摇了摇头,将刚才的想法又跟张恩溥讲了一遍。张恩溥忙道:“我们也可以叫娘亲来啊。”

  “来不及的。你大哥最多还有半日之命,你娘身在峨嵋,千里迢迢,怎么赶得过来?”张元旭见爱子转眼就要离去,自己居然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不觉悲从中来,放下张恩溥,走到张恩涪榻前。只见张恩涪牙关紧咬,是在强忍痛苦,因他的五脏六腑在渐渐化成木质,此种痛苦非常人所能忍受。张元旭将手掌举起,轻轻抵住张恩涪的顶门,不觉垂泪道:“梅生,为父无能,救不了你。你不要怪父亲心狠,如今只有早点送你上路,减轻你的苦楚,早日托生一户好人家吧。”抬掌便欲拍下,但手颤抖得厉害,这一掌竟无论如何都拍不下去。

  招娣跪在一旁早就哭得泪人似的,此刻见张元旭要杀死张恩涪,倒也不阻止,转向张元旭行了一个大礼道:“如今小女子也不顾脸面,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天师能答允。”

  “姑娘刚才回护小儿,我已是非常感激,有什么要求,但说无妨。”张元旭道。

  招娣擦去脸上的泪水,整理了一下鬓间的乱发,方说道:“我很是喜欢张大哥,虽然可能张大哥一直把我当作小妹,可我心里早已决定只嫁给张大哥一人。”她停了一下,站起了身子,脸上飞起一片红晕,低声道:“女儿家自古从来没有一个这样说话的,我不是不知廉耻,但是现在眼看张大哥不行了,我说不出口也要说。既然活着不能结成鸳鸯,希望天师能将我俩葬在一块,就算是死了,我也能一直陪着他。”话刚说完,就朝着棚子中间的立柱上猛然撞去,砰的一声,但见:

  万片冰魂飞白雪,一头热血溅桃花。

  张元旭“哎呀”一声,忙伸手想要拉住,可惜慢了一步,只够到一点,嗤的一声,手上只余半截衣角,招娣早已倒在地上,柱子上也是鲜血淋漓。袁度快步上前,将招娣扶起,见她头上撞破了一个大洞,面无血色,呼吸微弱,幸好被张元旭拉了一下,速度略微有所放缓,否则必定是命丧当场。

  许纯均用银针将招娣伤口周围的穴道封住,先制住了流血,一面替她包扎伤口,一面说道:“这位姑娘真是……真是……”一时间竟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

  “我有娘亲给的神药,可以救这位姐姐!”张恩溥叫道,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瓷瓶,从里面倒出一颗紫色的药丸来,跑到外间的水缸中舀了一碗水,将药丸塞入招娣的口中,用水灌下。

  张元旭看见那紫色药丸,喜道:“有了峨嵋的紫云丸,天大的伤也能治好。”他将真气慢慢地输入招娣的灵台穴中,过得片刻,只见她呼吸平稳均匀,脸上也渐渐有了血色。“唉,她这条命算是救回来了,这等重情重义的女子,可惜我儿没这个福气啊!”张元旭抬头向天,脸上老泪纵横。

  袁度忽然说道:“天师莫难过,好在纯均已经封了张公子的膻中,至少还能保六个时辰。我倒有个冒险的主意,不妨一试。”

  张元旭闻言,不啻黑暗中生出了一线光亮来,忙拉住袁度说道:“子超若真能救好小儿,无论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我只是猜测,并不能保证一定行。”袁度解释道,“但如今算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那是自然,子超是江湖术学第一传人,一定行得!”张元旭见有希望能救回儿子,自然是激动不已。

  袁度指着北方说道:“关键就在这分水墩上。天师是否注意到,火龙蛛几次受到我们的诱捕,为何始终都没有离开分水墩?”

  张元旭沉吟片刻道:“分水墩是固风水,稳地气之用,难道火龙蛛是舍不得分水墩上的灵气才不愿离开?”

  袁度连连摇头道:“非也,那火龙蛛不是不愿离不开,而是不能离开,因为它深陷于法阵之中,已被禁锢住,只能在分水墩周围行动。”

  “法阵?”许纯均奇道,“什么样的法阵能关得住火龙蛛?除非是神仙布阵了。”

  “不用神仙下凡,”袁度笑道,“其实那法阵是最最普通的,江湖上修道之人十个中就有八个会的北斗玄枢阵。”

  许纯均很是奇怪,几乎难以相信,疑道:“北斗玄枢阵?这可是是画符布阵的低级功夫,舅舅也曾经用来抓过火龙蛛,根本镇不住它。”

  张元旭却连连颔首道:“这北斗玄枢阵是借北斗之灵气,用七张黄符,上应北斗七星,施法者站于北极星位,将七符灵气合一,用以镇妖。此阵威力全看布阵之人法力高低,初学术法之时,就连一只麻雀都关不住,等到法力日渐深厚,此阵威力也会相应增强。以我的修为,用此阵来镇压普通术士已是绰绰有余,就连像梅生这般修为的也难以逃出。但要压制火龙蛛,恐怕还是差了许多。况且要单凭一人之力镇住火龙蛛,当今世上恐怕没有一个人能做到。”

  袁度也解释道:“通常的北斗玄枢阵集七符灵气,但是终究只有一人,并偷得一些天地灵气而已,毕竟有限。但是如果在七星位置上分站七位高手以替代黄符,那么在北极星位的人便能将七人之灵力合而为一,二二得四,二四得八,二八十六,如此七次后威力能增强一百二十倍以上。”

  张恩溥听到此处,问道:“那北斗玄枢阵岂不是天下无敌的阵法?各派中只要抽出七八人来,就能横扫江湖了?”

  袁度拍了拍张恩溥的小脑瓜,摇头道:“哪有这等便宜之事?要合七人之力,必须七人心意相同,如同一个人一般,否则只是各自为政,散乱不堪,反而不如用无知无觉的黄符了,因此要真的能用七人布阵,除非是七胞孪生,或许能交流心神。”

  “那这个以人代符的方法岂不是水中之月,镜中之花?”许纯均不禁感叹道。

  袁度笑道:“那也未必,人心变化多端,本来就难以统一。但是也有其他巧妙的方法可偷造化之功。近三百年前有一正派高人,当修炼到内丹已成,元婴可脱壳而出的时候,忽发奇想,将自己皮囊分成七块,并用海外寒铁精英混上紫金砂,浇铸了七具身躯,拼成七个半人半铁、法术高强的怪物,因为每个怪物分到了那人的一份残躯,便相当于化成了七个分身一般,但心智却并成一个。那高人将七个怪物摆成北斗,单单留下元婴牢牢占据北极星位,布了一个古往今来从未有过的大阵,开创了以人代符的新招。”

  “乖乖!”张恩溥听得挢舌不下,连声叫道,“那位前辈都已经能修炼到白日飞升的境界,还搞那么多花样干吗?”许纯均也觉得匪夷所思,问道:“那位前辈如此大费周章,莫非是用来对付极厉害的魔头?”

  张元旭听到此处,脑中忽然想起昔日曾翻看过的一本明末旧档,灵光闪过,一拍大腿道:“子超说的可是明末清初,江湖各派围歼魔君混沌氏的故事?所说的高人可是当时峨嵋掌门天释真人?”

  袁度点头道:“当时龙虎山的掌教天师张应京前辈也曾参与此事,龙虎山亦应有所记载,天师博闻强识,自然知道其中的经过。”

  许纯均和张恩溥均未曾听说过三百年前居然有此等奇人异事,都十分好奇,又想听袁度讲述,但又担心张恩涪的伤势,怕耽误太多。袁度看出他们二人的心思,说道:“故事我们等下还有时间可以慢慢讲,如今先要为张公子拔毒,刚才天师说了,需要七位高手,每人负责两条经络,一时间难以找到那么多高手相助,我的方法便是用北斗玄枢阵来吸取张公子身上的木气,正好也是成七之数。分水墩其实就在一个极强的北斗玄枢阵中,以文昌阁为北极星位,集七处之灵气,用以镇压妖魔,火龙蛛昔年必是受灵气吸引,误入阵中,终不得脱,为其所羁縻于此,可见此阵威力之大。如今我们反其道而行之,北斗玄枢是集七为一,逆行则分一为七。”

  “妙啊!”许纯均明白了袁度的意思,不觉拍手叫好,“逆行北斗玄枢阵,可将北极星位上的灵气分散到七处,我们将张公子放在文昌阁中,这样就如同有七位顶尖高手同时运功,将他身上的木气轻松吸走。真是妙啊!”

  张元旭见袁度说的方法很有道理,估计有九成把握,不觉大喜,心中暗道:“袁度果然名不虚传,居然能想出如此精妙的主意,其聪明才智更胜我十倍,要请他找真龙气可真要万分小心。”正想间,又听得袁度说道:“如今我们只要找到七处灵气之地,贴上符箓,逆转北斗玄枢阵便可救回张公子了。”

  “可上哪里去找那七处灵气之地呢?”张恩溥挠了挠头,自言自语道,“难道要将分水墩周围每块地都翻一遍不成?”

  “那倒未必,那七处灵气之地也应该和文昌阁中的铁链一样,有北斗玄枢阵的符箓封印,而且只要找到一处,便能按照北斗方位推出其余六处的所在。”袁度解释道,“据我推测,那些七处地方应该就在小镇上,受人气滋养,又接地气,才能保证灵气充沛,若放在野外无人处,不出百年便会消散尽了。”

  张恩溥跳了起来,拉着许纯均的手叫道:“那还等什么啊?咱们快去镇上找找,那些佛寺道观尼庵中多半就是灵气汇聚的地方。”

  许纯均却呆呆地,仿佛在想一件什么事情,张恩溥连叫了几声,才回过神来,对袁度说道:“我想起来了,曾见过一处的。记得十二岁那年,因为是夏天,我和几个差不多年纪的小孩子一起去西栅那边游泳,那边有一个很开阔的很深的水面,叫做转船湾。我们经常比潜水,有一次我潜得特别深,看见在那水底淤泥中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满了符箓,当时也不是很懂,也就没放在心上,现在想来那块石碑应该是跟北斗玄枢阵有关。”

  “那我们现在就去查看一下转船湾是否真的是那灵气之地。”张元旭拂了拂衣袖道,“鹤琴你就留在这里照看你大哥和这位招娣姑娘。”

  张恩溥见父亲将自己留下,心中老大不愿,但也知道人员不能尽离,事关大哥恩涪的安危,只得答应了。于是张元旭、袁度和许纯均便离了棚子,往西栅转船湾而来。

  这转船湾究竟是何所在?原来小镇河道纵横,多狭窄,从东西栅水栏入镇后,除非开到中市,一路上并无让船能掉转回头的地方,因此在水栏到中市中间河段某处往往会开塘挖河,造就一个较深较阔的池子,叫做转船湾,东西栅各有一个,东栅的转船湾因为岸上正对着一座财神堂,故又叫做财神湾,以示区别;南栅北栅的水道由于直通京杭大运河,开得比较宽,船舶可以随时转向,因此不必开挖转船之所。

  三人到了西栅转船湾前,那里水域比较开阔,大约有十丈方圆,水深也有两三丈,因明朝时此处出了一位状元,回乡祭祖时因官船体型庞大,故特意开凿了这里的转船湾以供泊船掉头之用,对岸是大片的田地,一直连到石佛寺后面的桑林。

  袁度望了望周围的情势,喜道:“这里左右逢源,风水形胜,果然是块宝地,难怪前辈高人要选中此处来为北斗玄枢输送灵气。纯均你水性好,又知道石碑的所在,先潜下去用三宝将石碑上符箓拓下来,我们好细细参详。”

  许纯均展开三宝中的帛书,将其对水面,将金光射出,去映照那水面,将那水下照得清清楚楚。金光笼罩范围内,原本碧绿的河水仿佛变成了玻璃一般透明,游鱼水草,直视无碍,只见在转船湾中央水底,赫然矗立着一块石碑,刻满了花纹。

  “找到了!我这就下去。”许纯均很快地除去了外衣,纵身跃入水中,尽力向下潜去,游到刚才石碑的位置,可是满目尽是淤泥水草,根本不见石碑的踪影。堪堪一口气将要用完,只好先浮出水面,对岸上二人道:“奇怪了,石碑不见了。”

  “你且上来再照照看。”张元旭建议道。许纯均上了岸,又取出帛书映照,说也奇怪,又见到那块石碑端端正正立在水底,纹丝不动,上面的花纹也清晰可见。“这是怎么回事?水底只有泥,难道是见鬼了!”许纯均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袁度低头沉吟了片刻,问许纯均道:“你小时候见到的石碑是这个样子的么?”

  许纯均回忆了一下,摇头道:“好像有点不一样,我记得那个时候石碑是一半在淤泥里面,只有一半露在外面,而现在看上去好像整个都在外面似的,一点泥都看不见。”

  “对啊,这么多年过去了,石碑只会越淤越深,怎么可能如此干净?”张元旭也觉得那块石碑有些不对劲。

  袁度点头道:“因此我们现在所看到的石碑是假的,实际并不存在。我推测那块真正的石碑应该在幻影的下方,已经全部被淤泥埋没了,你再潜下去看看。”

  许纯均再一次入水,游到那幻影石碑出现的地方,将手慢慢探进淤泥里去,大概插到半尺来深时,感觉指尖触碰到了一件坚硬的事物,知道那一定是石碑了。于是游回水面,运起玄功,将三宝祭出,白光朝河底射去,顿时搅起无数淤泥,弄得整条河混浊不堪,但石碑也渐渐露了出来。许纯均将帛书对准了石碑,喃喃念道:“阳明之精,神极其灵,现尔金光,照映原形!”帛书上立刻放出金光一道,将石碑牢牢罩住,顷刻便已将石碑上的文字符箓尽数映在其上。展开看时,周围一圈是布北斗玄枢阵的符文,而中间则全都是极深极怪的古文字,歪歪扭扭,头粗尾细,如同蝌蚪一般,整篇大概有六七十个之多,却一个都不认识,于是收了法宝,上得岸来,将帛书递给袁度,一面说道:“这样奇怪的文字,我从未见过。”

  袁度接过帛书,不觉笑道:“此乃蝌蚪篆,乃先秦变文的一种,已经失传很久了,难怪你不识。它的前身原是上古蚩尤的蝌蚪文字,黄帝灭蚩尤后,便将蚩尤的文字尽数禁止,改用仓颉所造的契文,慢慢演变为如今的隶楷行草等书。但是残存的蚩尤一族,避过了黄帝的屠杀,他们一方面掩饰自己的身份,融入人群中,另一方面仍暗暗坚持使用蝌蚪文,并将其修改为蝌蚪篆。到现在几千年都过去了,蚩尤族人渐渐消亡凋零殆尽,当今世上活着的恐怕不会超过十个了,这蝌蚪篆也要濒临失传了。”

  许纯均听袁度如此说,忙问道:“那袁大哥可曾识得?”

  “我自然识得。浙江仙居的韦羌山蝌蚪崖的千仞绝壁上,便镌有此种文字。我年轻时也曾去看过,古怪至极,难以辨认,当时以为是乡民故意所为,用来骗人,故也不放在心上。后来到了苗疆,偶有奇遇,学会了识蝌蚪篆。待我细细看来。”袁度低头仔细地辨了一会,开口念道:“‘开阳,为律,主木,为危星,主天仓五谷,封北极武曲星君。辅星,在第六星左,常见,傅乎开阳,所以佐斗成功,丞相之象也。——明永历十五年峨嵋天释谨铭。’”

  张元旭不觉叹道:“原来这北斗玄枢阵乃是天释真人所布,难怪布局如此巧妙,阵法之强连火龙蛛都逃脱不了。”

  “天释真人怎么会写蝌蚪篆文?难道他也是蚩尤族人?”许纯均疑惑地问道。

  “休得胡言!”张元旭正色道,“天释真人自然是炎黄血统,他当时为了制服混沌氏,宁愿放弃飞升的机会,这等高洁之士怎会是那蚩尤魔头的余孽?”

  “是啊,永历十五年乃是满清顺治十八年辛丑,真人于此时竟仍使用南明年号,足见其维护正朔的志向,这蝌蚪文或许也是他从别的地方学来的吧。”袁度指着河中道:“看来此碑所在便是北斗中的开阳星之位,开阳有一伴星名辅,我们适才所见那幻影石碑,定是那辅星之位。如今按照方位,往西应该是摇光星之位,往东乃玉衡星之位,此三星构成斗杓,是天罡的所在。我们要逆行此阵,首先必须将斗杓的灵气反转,以天罡之力干地煞,方能作用于斗魁四星。”

  “究竟如何做,还请子超吩咐吧。”张元旭见爱子复生有望,自然是心中大喜。

  袁度朝西方望去,只见远处有露出飞檐翘角,指着那边道:“那边是白莲寺,按照方位来看,摇光星位就在那边。”接着又转向东方,“至于玉衡星位,应该在东南处,也离此不远。”

  “东南方向是……”许纯均想了一下,忽然惊道,“那是荒废已久的石佛寺!可是个邪地啊!”袁度听言,脸上也变了神色。

  原来那石佛寺本名福田寺,修建于五代梁天监二年,因寺中有三尊石佛,故而多称“石佛寺”。佛经中常云“吴中石像”就是指此处。本来这里也算是个香火鼎盛之处,但不知怎的,寺里的和尚渐渐都生起病来,一个个都面黄肌瘦,浑身无力,药石无效,知趣的都早早离开,也有那坚持不走的,不出半个月,都瘠瘵而死,因而香火也就慢慢地断绝,成了废寺,到如今已有十多年了。都说寺内有妖魔吸人精血,生人勿近,镇民咸相裹足。许纯均曾偷偷进入过一回,只觉邪气逼人,但未曾发现有妖物的踪迹。袁度在镇上隐居多年,对妖邪的石佛寺当然有所注意,暗中勘探了好几回,却也一无所获。如今玉衡星位正在石佛寺中,倒也出乎众人意料。

  张元旭仗着自己是堂堂龙虎山天师,又有天师印在手,当不惧任何邪地,便道:“那我们快去看看到底是何方妖物作祟?也好收服了,为民除害。”袁度点点头:“天师肯出手降妖,自然最好不过。”

  三人遂往石佛寺而来。尚未走到石佛寺山门前,张元旭便觉得妖邪之气大盛,他暗暗运功,将法眼睁开,见几股浓厚的白色烟气从寺内冒出,将整座寺庙遮得半隐半现。这些烟气多半是妖气,无论妖物功力如何深厚,依旧遮掩不住的,就如五通妖这种已被东岳大帝封为神格的妖精,能变幻成罗委员,骗过了全县百姓,但依然藏不住头顶的妖氛,一遇到张恩涪这样的修道之士便被识破。但妖气往往是呈黝黑之色,如今所见却是白色,似乎与一般的妖物有所不同。

  一进山门,是一条石板甬道,长不过数丈,两边是小小的树林,荒草横生,甬道的尽头立有一碑,上面镌刻着一首古诗:“鼎立同根丈六躯,斫山工匠世应无;不知他日飞来意,较比鸿毛重几铢。”应是前人游玩后所留。寺虽已废,但大殿雄伟,山墙高耸,显出昔日鼎盛时期的气势。三人跨进大殿,中间是三尊石佛,高二丈余,乃是弥陀、大士与势至,合称为“西方三圣”,雕刻得栩栩如生,并璎珞、青莲、多宝印、铁如意等宝相。上面有一匾额,书写四个金漆大字:“水上浮来”,笔力圆劲秀逸,落款是香光居士。

  张元旭知道这香光居士是明代书画名家董其昌的号,心道:“想不到这小镇废寺,也有名家手迹,看来这里当年不愧为江南名寺。”正想间,忽然闻到一阵香味,又见殿后有炊烟冒出,三人互相看了看,心中都想道:“居然有人住在这寺中,真是不怕死。”

  转到殿后,见侧间的僧寮废屋中,用砖头胡乱砌了一个灶,架了锅正在煮饭,边上斜坐着一人,靠着柱子闭着双眼在睡觉,看来就二十八九岁,样貌清瘦,衣衫虽破破烂烂,却掩饰不住英气勃勃,倒像个落难的英雄一般。袁度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正要开口询问,只见那人蹭地一下跳了起来,神色十分慌张,见到眼前三个人不像是对头,这才放下心来,厉声叫道:“你们是谁?”

  张元旭上前一步,拱手道:“我们就住在附近,见到这里有炊烟,所以进来看看。这位大哥怎么称呼啊?好像不是本地人?”

  那人用怀疑的眼神打量着三人,口中答道:“我姓——姜,叫瑞元。我从——从杭州来。”

  袁度见他神色迟疑,言语闪烁,料想名字必是假的,便笑道:“这寺里很久没人住了,有些不干净,姜大哥在这里挺危险的,不如去别的地方罢。”

  姜瑞元四周环望了一下,正色道:“无稽之谈,我不相信这些的。三位要没事就请自便。”

  许纯均却是一番好心,怕他因不愿离去而坏了性命,连声道:“这里真的有邪气,姜兄还是快走吧。”姜瑞元似乎有些生气地说道:“多谢几位了,举头三尺有神明,我向来是百无禁忌,就算有邪气,我自有正气护身,怕他作甚?”许纯均还想再劝,袁度却拉住了他,反向姜瑞元道:“这样就好,姜兄弟千万要小心啊。”拉着张元旭和许纯均就要回去。

  许纯均满心糊涂,也不知道袁度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又见张元旭也是满脸不解之色,但还是跟着袁度出了寺。刚走出山门,他便按捺不住,连声叫道:“袁大哥,你也看到了这寺中的妖邪之气,难道你忍心看他被害不成?”

  袁度不回答,却问张元旭道:“天师认为那姓姜的面相如何?”张元旭自知相面之术不及袁度,但见他如此问自己,只好答道:“此人深目高鼻,又是丹凤眼,面相似龟,将来应是王侯霸主之流。”袁度点头道:“不错,这等灵龟之相我也是初次得见,就连北京的大总统也没有此等霸相。”听见袁度提到了袁世凯,张元旭心中一动,乘机问道:“那袁先生觉得袁大总统面相如何?”袁度意味深长地看了张元旭一眼说:“袁总统已经作了总统,万人之上,面相自然是好的。”接着又说道,“适才我看那姓姜的腰间有方物拱起,像是枪匣,此人身怀火器,再加上如此贵的面相,自然是不怕妖魔鬼怪了。”

  “他既然身带手枪,那就不是普通人了,怎么会在这小镇上出现?”许纯均觉得有些奇怪。袁度叹了口气道:“我看此人像是被人追杀躲避于此,所以见我们进去,神情才会如此紧张。”正说间,只听得里面砰的一声枪响,三人都是一惊,忙往寺里跑去。

  转过殿后,只见姜瑞元拿着手枪,正对着殿角落,神情慌张,如临大敌,听见脚步声,忙转身,枪口正对准了三人。许纯均忙道:“是我们,姜兄弟别开枪。”

  姜瑞元双目通红,大叫道:“你们到底是谁?引了些什么怪东西来!”

  “什么怪东西?”许纯均有些不解,“我们听见枪声,怕你出事,这才进来看看。”姜瑞元将枪口慢慢放下,指着屋角炉灶的地方,颤声说道:“这里果真不干净!你们看那边……”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锅被打翻在地,上面有个小孔,像是被子弹穿过,四周饭粒洒了一地。

继续阅读:第六回 破惊魂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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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龙气:全2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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