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屠蛟
凯里2019-12-02 16:5019,699

  秋雨一何碧,山色倚晴空。江南江北愁思,分付酒螺红。芦叶蓬舟千重,菰菜莼羹一梦,无语寄归鸿。醉眼渺河洛,遗恨夕阳中。

  苹洲外,山欲暝,敛眉峰。人间俯仰陈迹,叹息两仙翁。不见当时杨柳,只是从前烟雨,磨灭几英雄。天地一孤啸,匹马又西风。

  这首《水调歌头》的作者是南宋末年一位著名的诗人、词人,姓方名岳,字巨山,自号秋崖,安徽祁门人。方岳为人刚直不阿,不畏权贵,敢于斗争,仕途坎坷,一生多次被劾罢归,但始终不屈,与权奸冰炭不容。他生逢乱世,忧国忧民,所写的诗词,借景抒怀,清健天然,风格近于苏轼、辛弃疾,为当世人所称道。1262年,方岳病逝于家中。十四年后,随着陆秀夫在崖山背幼主赵昺投海自尽,南宋也彻底灭亡。

  如今已是民国四年乙卯(1915年)深秋,斗转星移,世事变迁,当年不可一世的蒙古铁骑也在五族共和的旗帜下归并成为中华民族的一部分。而在江南大运河中的一艘小船的船头上,站着一位少年,正低声念诵这首词。

  深秋的江南,太阳显得十分无力,懒懒地照着这条缓缓向南流去的大运河。这少年不过十六七岁,一袭蓝衣,身形修长,眉清目秀,望着手中握着那枚紫玉丁香耳坠,脸上笼罩着一股哀伤的神情,显得十分落寞。

  一阵秋风吹来,带着丝丝寒意,那少年恍若未觉,只呆呆地望着河水。船舱中传出个声音:“起风了,元之你快进来吧。”那少年听了,却头也不回:“袁大哥,你别管我,就让我再站一会儿罢。”

  船舱的帘子掀处,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年轻人走了出来,站定在那儿,盯着少年的背影看了许久,眼神中掩饰不住的关切与怜惜,还带着点儿心疼。

  这孩子,一定又在想他的爷爷了。也难怪,以他这年岁,怎担得起如此沉重的生离死别,背井离乡?

  想到此处,他上前轻拍少年的肩膀,用半命令半亲切的口吻对他说:“你若着凉生病,我一个大男人,粗枝大叶地,哪会照料你啊?快快随我进去,你不是想听故事么?我就给你讲一个仙窟的故事。”

  孩子到底还是孩子,加之这少年本就是个喜欢新奇事物主儿,见有故事可以听,便不再坚持,将那耳坠仔细收入袋中,和那年轻人回到舱中坐下。年轻人这才道:“传说这个世上有一个仙窟,只会对有缘人打开,那里遍地都是珍珠宝石,每一棵树都是长着一片片翡翠叶子,开着一朵朵黄金的小花,挂着一个个沉甸甸的水晶的果子;小溪中流淌着的不是水,而是醇美的仙酿;就连河滩上的鹅卵石也都是一粒粒温润的白玉……这样的地方,进去后随手抓一把,就是无数的钱财。”年轻人说到这里,停了下来,问那少年:“元之,你可喜欢钱财?”

  “钱财?”少年不置可否,“说实话,袁大哥,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我们崔家当铺开了几十年,我看过的摸过的金银珠宝可能比袁大哥你吃过的饭还多呢!这钱财对我来说可算不得什么。”言语中透着一股得意劲儿,不过他眼神中的光彩马上又黯淡了下来:“钱财再多有什么用?那仙窟再好再美,也换不回爷爷的命。”他轻轻揉了揉眼睛,问道:“袁大哥,你真的进过那仙窟?”

  这个被叫做袁大哥的年轻人看样貌不过二十七八的模样,可是鬓间却已是星星斑白,清癯的脸庞,唯有那双炯炯有神眼睛,让人觉得充满了神秘。他就是曾经被誉为“江湖术学第一传人”的袁度,但那也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1905年(清光绪三十一年),初出茅庐的袁度才十五六岁,跟着修建京张铁路的总工程师詹天佑先生,一起在京郊的山中勘测,踏遍了居庸关与八达岭。那里层峦叠嶂,石峭弯多,自古为重要长城的隘口,史称天下九塞之一,乃历代兵家必争之地,唯有从山中开凿隧道,铁路方能通过。詹先生设计了数条穿山路线,但又怕被小人向老佛爷上谗言,说胡乱开凿泄了军都山的地气,连动损坏京城的风水,因此犹豫不决,夜不能寐。袁度知道后,亲自又去八达岭勘测了数十回,翻遍了每一座山头,终于采定了居庸关、五桂头、石佛寺、八达岭四条隧道的精确走位,更以“堪舆第一世家传人”的身份,巧妙堵住了小人的嘴,使得工程可以顺利进行。而后又有权贵以掘坏祖坟风水为由,率众闹事,阻挠施工,命令铁路改道。幸亏有作为风水师的他从中斡旋调度,为那些权贵的祖坟重新布风水局,铁路才得以按计划修建。袁度也因此获得慈禧太后御赐的“神机妙算”玉牌,一时风光无限。可是就在他名动天下的时候,却悄悄去了苗疆,然后便失去了消息。直到最近才被发现,这十年来,他一直隐居在一个江南的小镇上,但此时的他已非昔日的模样。到底在他身上发生过什么事情,恐怕除了他自己以外,只有上天才知道了。

  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在民国四年乙卯,因为分水墩上的一颗宝珠得而复失,又加上放走了被镇压的恶魔修罗影,袁度只好结束了他的隐居生活,再一次踏入了风起云涌的江湖,此刻跟他在一起的只有身边的这位少年崔元之。

  崔元之是镇上当铺老板的孙子,从小父母双亡。很偶然也很幸运,他无意间成为了峨眉派天释真人的关门弟子。自从当铺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焚毁后,他便成为了孤儿,只有按照天释真人所说的,跟着袁度,去往远在千里之外的峨眉山认派归宗。一路上为了排遣崔元之心中的悲伤,袁度只好给他讲一些故事,却引来了他不住地追问。

  袁度靠在舱壁上,深深地叹了口气,轻轻点了点头,对崔元之说道:“是的,十年前我进去过,但是并非像传说的那样是个仙境,而是一个非常可怖的地方。如果有能让我再选择一次的话,我决不会再进去了。”

  “那仙窟里面是什么样子的呢?像十八层地狱一般么?”少年又好奇地问道。

  “元之啊,将来如果你也有机会站在仙窟的门口的话,听我的,千万不要进去,否则你一定会后悔的!”袁度按着崔元之的肩头,郑重地说道,“一定会后悔的!”

  “到底袁大哥你看到了些什么?”崔元之愈发好奇了,对这个十六七岁,正处于青春期的少年来说,没有什么比知道真相,满足好奇心更令人期待的了。

  袁度似乎不想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他探头到舱外看了看,然后对崔元之道:“我们快到了渡口了,等下我去雇辆驴车,脚程快的话,太阳落山前就能到杭州城了。”

  果然正如袁度说的那样,到的晚间,两人已经进了杭州城,找了家客栈住了下来。崔元之本已考上浙江高等学堂,只等过完年便可上学,如今来杭州竟是路过,转眼便要远走他乡,心中不免感慨万千。他想要去学堂参观下,了却自己一桩心愿,又怕打扰袁大哥休息,便乘晚上,悄悄地提了灯笼,离开客栈,打听好了方向,独自前往。

  原来那浙江高等学堂便是清末光绪年间开设的求是书院,在清泰门蒲场巷普慈寺旧址,离两人所住的客栈倒也不远。崔元之沿着贴沙河往北而行,没过多久便已到了蒲场巷。只见那一片黑黝黝地,没有半点灯光,蛛网遍布,不像是有人的样子,与自己在小镇时候想象的那种灯火通明,书声琅琅的景象迥异。再走进些,才发现路旁的界碑上贴了一张黄纸。他将灯笼举高,上前细看——竟是一张封校的告示。原来是因学堂师生反对袁世凯,因此被浙江都督朱瑞下令查封。那朱瑞本是袁世凯的手下,自然在对付这等事情上尽心尽力,只是苦了那些老师同学们,驱逐的驱逐,下狱的下狱,好好的一座学堂就这样给荒废了。后来一直到民国十六年(1927年)方始复校,改名为国立浙江大学,汇聚了竺可桢、苏步青、王淦昌、卢嘉锡、谈家桢、钱穆、丰子恺等一大批学者名家,遂以文理称雄中国,与当时的国立中央大学、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和国立武汉大学并称“民国四大名校”,一时极盛,此乃后话,略过不提。

  崔元之站在学堂门口,想起拿到入学通知时爷爷欣喜若狂的样子,忍不住鼻子一阵酸楚。他抬起头,只见月明星稀,秋风萧瑟,四周更无半个人影。他走近学堂,轻轻摩挲着黑漆大门,那张小小的封条重若千斤,狠狠地阻断了他的求学之路。他又沿着外墙一路慢慢摸过去,雪白的墙面上写满了大字,都是师生临走前所留,大骂袁世凯和朱瑞的话。他走到一处,忽然停下脚步,望着一段墙上的字,那是一副对联,上联写的是:“或在園中,拖出老袁还我國”,笔力苍劲,应该为学堂教师所写,其下有人续写:“余临道上,不堪回首问前途”,对仗竟极为工整,看那字迹稍显稚嫩,似为学生所写。崔元之望着那下联,心中不免隐隐痛了起来,如今天下前途未卜,自己不过是千千万万不幸国人中的一员罢了,就如同学堂的师生一般,生于乱世,连一方书桌都求不得,自然都是不堪回首问前途了。

  他又呆呆站了良久,这才返回客栈。一进房间便见袁度坐在桌前,正在一本册子上写些什么。袁度听得崔元之进来,头也不抬,一面写一面问道:“学堂那边如何?是不是被查封了?”

  “袁大哥你怎么知道我去学堂了?”崔元之有些诧异,“你又怎么知道学堂被查封了?”

  袁度一面书写,一面说道:“你心中始终想着继续上学,这也是你爷爷的愿望。既然来了杭州,你即便上不了学,也要亲自去那边,算是到过了。学堂被查封的事情,传遍了大半个杭州城,我只需问下小二便已知道了。”他放下了笔,站起身来,走到崔元之面前,按住他肩膀,让他坐下,然后安慰道:“这也是天意,你与此地无缘。你若要上学,自然该去四川,四川省城高等学堂也不比这里的差。况且据我推算,若干年后,天下有变,文昌西移,魁星转南,位于觜参分野。你若在成都,正合其地。”——要知道袁度此言并非谵妄,后到民国二十六年,日寇侵华,为保存中华民族教育精华,全国各大高校多数西迁,除了位于昆明城闻名天下的西南联大外,还有在成都的华西坝,因汇聚了华西协和大学、金陵大学、金陵女子文理学院、齐鲁大学、燕京大学、中央大学医学院、东吴大学生物系、协和医学院等当时中国高校院系中的佼佼者,尤其是前五所大学,故又称为“五大学时期”,一直持续到民国三十四年抗战胜利为止,成为了中国高等教育史上的一段佳话。

  崔元之听袁度如是说,也知道袁度的神机妙算当不会有错,方不再挂念此事,回到自己房中,倒头躺下,只觉得一天的疲劳涌了上来,不一会儿便已进入了梦乡。

  袁度却回到桌前,继续在纸上书写,大约过了一盏茶时分,才搁了笔,将册子合上,放回包裹中,又拿了三个凳子摆在床前,也不脱衣,将包袱枕在头下,吹灭了灯。

  其时已交三更,万籁俱寂。袁度躺下后不久便已呼吸沉稳,略略带点轻微的鼾声,显然也是有些劳累。

  一阵秋风吹过,悄悄推开了虚掩着的窗。而在窗外,突然出现了一个人,灰衣蒙面,连脑袋都包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还有手中闪着锐利寒光的武器。袁度此时已经睡熟了,根本没有发现闯入者已经慢慢地走近床前,他嘟囔着翻了个身,面朝里面,将背脊露给了闯入者。那个灰衣蒙面人伸手想要去拿袁度头枕下的那个包袱,当他的手碰到包袱的时候,袁度忽然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又翻转身过来。灰衣人大惊,手腕一抖,手中的剑直朝袁度胸口插落。

  袁度猛地往里一闪,灰衣人收势不及,剑尖插入了床板之中,但他毫不慌乱,左手一扬,“嗖嗖”数声,打出了数枚奇形暗器。袁度在床内侧,无处可躲,竟全数中身,登时血溅当场。灰衣人手起刀落,将袁度头颅割下,拿起包袱便走。甫料刚走到门口,忽然听得背后有非常沉重的喘气声,如同老牛一般。灰衣人一惊,知道有变,挥剑护住身前,再转过身来贴墙而立,眼前看到的景象令他几乎站立不住。

  只见倒在血泊中的袁度,虽然头颅已经被割去,但是双手还在撑着床板,竟在慢慢地站立起来,还爬下了床,一步一步蹒跚着朝灰衣人走了过去。袁度断裂的脖腔中鲜血不住地往外溅射,似乎无穷无尽,气管也拖出长长的一截,不住地一张一翕,牵动肺部的共鸣,发出沉闷的呼呼声,如同一个残破的风箱一样。灰衣人也被眼前的景象给吓傻了,呆呆地一动不动,直到袁度的双手搭上了他的肩头才反应过来,忙低身缩肩,挣脱开去,剑尖从下往上划过,将袁度的肚腹完全剖开。

  此时的袁度已经完全成为一个怪物了,虽然内脏都脱出在了外面,却依然是力大无穷,伸手抓过血淋淋肚肠,一圈一圈地绕过灰衣人的脖子。灰衣人虽然双眼中充满惊恐,但还是在挣扎着。忽然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忙将双手放在身前,急速地变幻着各种手势,口中大声念着奇怪的咒诀:“啉——比尤——透——呷——闿——噤——哉——曾!”一声大喝过后,眼前那个可怖的袁度“倏”地消失了。灰衣人定了定神,才发现自己正站在房间的中央,被三只小凳包围着,而袁度毫发无损,端坐在床前,冷笑道:“能破我的幻术,也算是不简单了。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灰衣人已是满头大汗,适才的幻象已使他心慌不已,他知道身处险地,不敢停留,急速朝门口掠去。一只脚刚踏出门槛,便见一人拦在面前。原来是崔元之,他在隔壁听见袁度房中有声响,忙过来查看,正好撞上要逃走的刺客。

  灰衣人想都不想,一剑便朝崔元之心脏刺去,既准又狠。崔元之眉头一皱,竟不躲不避,直挺挺地站在那儿,眼看那剑便要刺穿他的胸膛。便在此刻,一点绿光急速飞来,正打在长剑中央,就听见叮的一声,那剑竟断成两截,剑头掉落于地。

  那点绿光自然是崔元之护身之宝赤心珠,行随心动,崔元之只念头一转,它便能自动飞出护卫。灰衣人兵刃已断,却应变极快,双手连挥,放出许多暗器,打向崔元之全身各处要害。那暗器来得极快,崔元之脑中一时竟空白一片。那赤心珠虽迅捷无伦,但终要靠崔元之心意驱动,此时竟也呆立不动,眼看着那些暗器便要尽数打在崔元之身上。

  正在此危急刻,那数十枚暗器却在空中忽然齐齐转了方向,仿佛撞上了什么一般,都钉在了崔元之身侧的板壁之上。这下出乎灰衣人所料,他显然没料到对手如此厉害,而崔元之却也一脸莫名。灰衣人怕对方还有后招,掏出一物往地下一掷,“蓬”地散出一片白色的烟雾。袁度在屋里急叫道:“快屏住气!”

  崔元之依言屏住呼吸,掩住口鼻,同时往后退,避开那一大团烟雾。等到烟雾散尽,那灰衣人已经消失了,地上只有半截被打断的长剑。崔元之担心袁度的安危,忙跑入房中,见袁度已点着了油灯,安然无恙,才长出了一口气。

  袁度眉头紧锁,盯着床前的三只小凳子——有一只上面钉着数十个十字形的薄铁片,均开了极锋利的刃,上面还闪烁着幽幽的蓝光,显然是焠了剧毒。见崔元之进来,他收回目光,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有没有感到不适?”

  崔元之摇了摇头:“没事,那些烟好像没有毒。那个人是谁?”

  袁度重重地摇了摇头:“是个男子,武功和术法都不是中原的,他目标明确,夺我的包裹,想必是冲着翡翠黄雀而来。此人功力虽弱,但所念的咒甚是古怪,居然能破除我的幻术,我们这一路上更要加倍小心了。你去看看那半截剑是什么模样。”

  崔元之拿起桌布,走回门口,用布裹了手,捡起那半截长剑,包裹好了,交给了袁度。袁度见他谨慎,点了点头,以示赞许,才接过细看。原来那并非是两面开刃的剑,而是短刀,只有一面有锋,也不甚利,刀身笔直,与常见的弧形短刀不太一样,上面却没有喂毒。袁度轻轻在刀的侧面上弹了一下,“宕”的一声,十分清脆。袁度用布包了手,从板凳上拔下一个十字镖,轻轻地从刀刃上擦过,悄无声息地那镖便分被成了两半。“好刀!”袁度不禁赞叹道,“百炼成钢,削铁如泥,能造出如此好刀的人,当今世上已不多见了。不过你的赤心珠更是厉害,连这样的宝刀都能打断。”

  “那也不一定啊,祝姐姐的宝剑我就打不断,难道她的剑比这把刀还要坚硬不成?”崔元之问。

  “此刀虽然锋利,却也是件凡物,怎能和神女宫的神兵相比?神女宫相传有四把神剑,也以风霜雨雪命名,四大弟子各有其一。祝姑娘手中的那把长剑,显然正是其中之一,自然可以与你的赤心珠一较高下了。”袁度将手中的半截刀放下,拍拍手道,“好了,刺客一击不中,今夜应该不会再来了,早点休息去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人也活不过今晚,自有人会收拾他。”

  “谁?”崔元之有些好奇。

  “当然是那个救你的人啊。”袁度笑道。

  崔元之诧异道:“刚才不是袁大哥你……?”

  “这等高明的暗器手法我可不会。”袁度指着外间道,“你自己出去看看那些镖吧。”

  崔元之走出房间,见板壁上钉着那些刚才无端在空中转向的十字镖,借着房间里射出的灯光,他发现在每一枚镖的中心,都有一丝闪着光的东西。他走近细看,原来那是一根根细如牛毛的银针,正钉在十字的中心。

  “真的是她……”崔元之心中猛地颤动了一下。

  天色十分暗,云层将月亮遮盖得严严实实,不见一丝亮光。在西湖边吴山上的一片树林中,急速地奔着一个灰色的人影。忽然,他停了下来,回转身,沉着声音,用怪异的语调说道:“你的,跟了我时间很久,速速现身吧。”

  树林中一片寂静,除了间或有几声猫头鹰的怪叫。灰衣人手中早已捏好了数十枚十字镖,只要对手一现身,便可以用漫天花雨的手法打出,就算是武功再高强的人也绝难躲过。可是对手却没有现身,在他面前依然是沉沉的夜色。他知道每一棵树后面都可能藏着那个敌人,这个敌人出手救了那个少年,并且从离开客栈起就开始跟踪在他身后,一直到了这里,一个没有人烟的小树林,倒是个解决问题的好地方。

  背后似乎有衣袂飘动的风声,灰衣人头也不回,双手交替往后挥出,无数银光星星点点,像下雨一样撒向他身后。“噗噗噗”,密密麻麻地都是打在木头上的声音。灰衣人心中一颤,敌人竟躲过了自己的暗器,在他的记忆里,只有头领父子才有这般本事。到底对方是什么样的身手,是何方神圣?

  “嗖嗖嗖”,风中传来轻微的声音,像是虫子在飞舞。灰衣人只觉得肩膀、膝盖、手肘、脚踝等关节处一阵刺痛,登时全身酸软无力,缓缓躺倒在地。一声娇叱,从树上扑下一个白色人影,长剑银光闪烁,刺穿了灰衣人的咽喉。灰衣人尚未看清楚对手的样貌,便已砰然倒地。

  那个白影将长剑入鞘,月亮从云层的空隙中露出了一小部分,清光正照映在她的脸上,正是神女宫弟子祝飞雪。她看了看灰衣人的尸体,掏出一张黄符,手一挥,黄符无火自燃,片刻便化为了灰烬。“算时间师姐妹们也该下山了,希望能及时通知到她们。”她又朝山下客栈的方向看了一眼,自言自语道:“我也只能帮到这里,也算是报过了你的救命之恩,我要赶去嶂山。下次再见面时,我必定会拿回我要的东西的。”

  一夜无话,清早崔元之醒来的时候,若不是那些十字镖,他还真的以为昨晚只是做了一个梦。看看已近巳时,他打坐运功完毕,前去找袁度,两人用过早餐,收拾好了行李,便退了房,向西走到涌金门,一路沿西湖而行。

  涌金门边就是西湖著名景色——柳浪闻莺,只不过此刻秋风萧瑟,柳条上光秃秃的,很是肃杀。再行得片刻,远远便望见那高高的雷峰塔了。那雷峰塔始建于北宋初,是吴越王为妃子庆生所筑,因在雷峰之上,故而以山为名,与北山的保俶塔隔湖相对,后在嘉靖年间被倭寇所焚,仅剩塔身,通体赤红,一派苍凉,故古人曾有“雷峰如老衲,保俶如美人”之说。但是崔元之更感兴趣的还是《白蛇传》里的雷峰塔,他自小在镇上茶馆里听评弹,这《白蛇传》的故事不知听了多少遍,甚至能接着台上的先生往下续唱。他一见到雷峰塔,不由得摇头晃脑,哼唱了起来。袁度听得他唱什么“你在塔中受尽千般苦,但不知你何日方能出牢笼……”,只觉得好笑,也不阻他的兴,由得他去。那雷峰塔对面就是南屏山,山下有净慈寺,相传为济公圆寂之处,向来为西湖边一大名刹,香火鼎盛,可如今也是冷冷清清,可见世道之艰难。崔元之望着残破的山门,不觉叹气道:“连着千年古刹也落得如此模样,更不要说学堂了。”

  袁度见他感慨,怕他又难过,忙打岔道:“这净慈寺中有一口古井,相传是济公运木之井,那巨木从四川千里迢迢运过来,在此井中出现,乃是佛家神通。时辰还早,你可要进去随喜一番?”

  崔元之素来听过《济公传》的评弹,自然也想看看那运木井是何模样,便和袁度入寺观览。那井在大殿西侧,名为“醒心”,两人走近,见到井边站着一人,正探头往井中看。

  崔元之迫不及待跑上前去,见那井中黑黝黝地,水面之上果然露着一截木头,合抱粗细,杵在井中。崔元之看了会,向袁度道:“这木头竟能从井里出来,倒也奇怪得紧,真是佛法无边啊。”

  袁度尚未答话,边上那人却道:“这也不是什么佛法无边,这古井之下自有一道暗河,名叫大禹水道,乃是上古遗迹,沟通九州,济癫禅师自四川化得巨木,本想沿长江而下,但又恐江中老龙前来攮夺,故使此暗渡陈仓之计,从水道运送木材至此,遂成此井。”这人声音又清又脆,听上去十分悦耳,只是有些尖,像是童声未退一般,倒是崔元之的声音要低沉得多。

  袁度听见“大禹水道”四个字,心中猛地一动,此人竟也知道大禹水道,很不简单。他抬眼细细打量,见那人年纪很轻,比崔元之大不了多少,戴着一顶小帽,相貌俊美,清秀闲雅,尤其是那双眼睛,黑白分明。嘴角微翘,似带着些嬉笑,但眉头稍皱,又仿佛透着些矜持。

  崔元之见那人穿着对襟的皮袄,外面套着一个貂皮坎肩,下身着一条缎子长裤,蹬一双皮靴,看上去像是富贵人家的公子。那少年腰间佩着一把入鞘的短剑,剑柄中央端端正正地镶嵌着一块鸽蛋大小的红宝石。崔家也算是小镇上的富贵人家,崔元之平日所穿衣服,所用器具,自然是极为精致的,宝石珍珠也是时常能见到,但与眼前这位少年身上之物相比就黯淡不已了。他朝着那少年作了一个揖,笑道:“原来有这番缘故,这位兄弟见识广博,佩服佩服。”

  那少年嘻嘻一笑,也回了一礼道:“算不上什么见识,只是从书上看了一些怪力乱神的东西,胡诌一下罢了,见笑见笑。”

  袁度朝少年腰间的佩剑又看了几眼,问道:“看小哥这等装扮,像是江湖中人,敢问尊姓大名,师承何处?”

  那少年忙回道:“不敢不敢,在下李丘南,家师久居山中,名讳却不能说,还望先生见谅。”袁度点头道:“世外高人,不惹红尘俗事,自然令人钦佩。在下杜原,这位是崔元之,今日能在此遇上李兄弟,也算是有缘。可惜我们尚有要事在身,不能多留,就此别过吧。”说完,便拉着崔元之急急而走。

  崔元之见袁度神色有些异样,也不多说,跟着他出了山门,这才问道:“袁大哥怎么了,那人是不是有些古怪?”

  袁度先回头看了看,见那李丘南未曾跟来,这才悄悄说道:“那公子是术派中人,刚好在此出现,我怕他和昨晚那刺客有些关联。”

  崔元之想了一想,小声说道:“说的也是,那人早就候在井边,又故意与我们攀谈,似乎早有准备,的确有些古怪。”

  “还不止这些,”袁度一边走一边又道,“进寺观览只不过是我临时决定,那人却能早候在井边,也就是说……”

  “他一直在跟踪我们?!”崔元之也想到了此节,不禁低声叫道,“天呐,我们竟丝毫没有发觉。”

  袁度脸色愈发凝重,望着西湖道:“这也正是我最担心的。这李丘南是敌是友尚未分明,我们须得更小心才是。”他轻轻拍了拍崔元之的肩膀,低声道:“我们还是快点赶路吧,莫要耽搁了时间。”二人便不再停留,急急往南而行,到了钱塘江边六和塔下方稍作休息。袁度的心始终都是提拎着,见那人似乎未曾跟来,这才稍稍放了些心,去江边码头雇了艘小船,两人乘舟沿着钱塘江溯流而上,经富春江抵桐庐,一路上山水风光,美不胜收。富春江流过的地形属江南丘陵,向来有“奇山异水,天下独绝”之称。崔元之身处水乡,平原广袤,更无丘壑,几曾见过如此秀丽的山水,一路行来,竟看呆了,连晚上都在观赏富春夜色,一夜不寐。

  第二日傍晚时分,船抵桐庐,两人下了船,就见到埠头上站着一人,锦衣貂裘,正是净慈寺中见过一面的李丘南。他一见到袁度和崔元之,便迎了上来,笑着说道:“没想到在此又遇到两位了,真是有缘啊。”

  袁度眉头微皱,不过还是点头答道:“实在是巧极。李公子是在此等人?”

  李丘南忙摇头道:“不是不是,我也是刚好到这里,想找个客栈落脚,这不正找人问路呢,恰好遇到你们。”他看了看崔元之,指着远处的集市道:“刚才我打听好了,由此往西有一家东河客栈,不远,两人想必也是要去那儿投宿的吧?”

  袁度脸上浮起一丝笑容,说道:“也好,那咱们就去那儿吧。”李丘南便在前带路,引着两人往镇上而去。

  崔元之见李丘南在头里走,忙悄声问袁度道:“会不会是陷阱?”

  袁度摇了摇头道:“说不准,咱先过去看看,到时再见机行事,你且跟紧我。”

  崔元之见袁度似乎有所把握,便不再多问。三人来到东河客栈,去柜台上取了钥匙,小二领着三人上楼而去,那楼板年岁已久,踩上去吱呀作响,像是随时会断裂一般。那客栈甚小,楼上不过五六间房,李丘南住在东首第一间,袁度和崔元之的房间却在西首。

  两人进了房间,小二泡好了茶,交代了几句,便告退了。崔元之见小二一走,忙忍不住问道:“袁大哥,我们真的要住在这里?”

  袁度看了看四周,笑道:“姓李的公子后发先至,反倒在我们前头,我们还能走到哪里去?”

  “可是……”崔元之有些发急。

  袁度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别可是了,好好睡一宿。看来他没有什么恶意,否则在净慈寺里就可以下手了,何必到现在?”

  “说得也是!”崔元之想了想,同意了袁度的看法,又问道:“那我们还有几天路程才能到兰溪?”袁度倒了一杯茶水,抿了一口,答道:“我们明日换小舟沿兰江而上,大约一日水程便可到,然后便可去找大禹水道的入口。”

  “那袁大哥你知道入口在哪里?”崔元之继续问道。

  袁度点了点头:“大禹治水,工具有限,全靠人力,若要凭空开凿万里地下水道,尽天下所有人之力都不可成。应该是大多利用天然潜水,后用人力开辟沟通洞渠连接而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在兰溪东郊的六洞山,那儿有一条天然地下河,据《徐霞客游记》所载,徐霞客曾入内一探,有所得,故我推测那儿会是水道的入口,再不济也会是一个气口。说什么我们也须前往一看究竟。”

  “那要不是入口呢?”崔元之又问道,“我们该往何处去?”

  袁度呆了一下,尽管有充分的理由和根据证明水道入口必在兰溪,但,自己万一错了该怎么办?他袁度会犯错么?在他的记忆中,曾经只犯过一次错,而正是那次错,使得自己的命运发生了天大的改变,也使他走上了一条从未想过的人生之路。他摇了摇头,用一种很无奈的口气说道:“那我们只能走陆路,往西便是衢州,入江西湖南诸省,而后北上至重庆。唉,只怕到时候一路不得安稳了。那李公子现在虽不是敌人,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明日我们到兰溪后,自有打算。”崔元之见袁度脸色凝重,也不敢多问,乖乖地自去睡觉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鸡鸣,两人早早地起了床,也不去叫那李丘南,悄悄离店而去。在集市用过早饭后,袁度便去雇了一艘小舟,沿兰江而上,幸好秋风自东北而来,甚劲,逆水行舟倒也不难。又行了约百里之遥,已是夜已过半,方泊于兰溪。虽已是夜半,袁度见码头上虽没有人,但也不敢大意,拿出早上在估衣铺中购的两件杂衣,悄悄与崔元之换上,打扮成当地人模样,又抹了脸,相信已无人识得。挨到天亮,悄悄混在上岸采购的船夫之中进了镇,先在镇上兜了几圈,先出东门,再绕到镇西,往六洞山而去。

  那兰溪为衢江婺江兰江三水交汇之处,自古属金华府所辖,六洞山在城西约十多里处,山中多溶洞多暗河,绵延数里,不知其源,或云与十数里外金华双龙洞相通。两人均是初次来此,不太识得路,在山中乱走了一番,翻过一道山岭,忽见树丛中有一地洞,脸盆大小,岈然下坠,洞口怪石犬牙交错,古藤纵横其上,袁度道:“这是洞窗,洞门离此不远,当往山脚处寻找。”两人又朝岭西而下,再转向南,崔元之已听见不远处水声潺潺,寻到一条山涧,奔流往西,两边不时有水汇入,渐行渐宽。袁度大喜道:“沿着水走,必定能到水源洞。”

  既然找到了正确的方位,两人脚下便更有了力气,循涧而东,忽见一道石梁飞架涧上,后面是一个三角形的洞口,朝西,涧水便是从那洞中流出。袁度指着那水洞道:“我们到了,沿着这条地下河上溯,必能找到水道的入口。”

  “可这洞口一半没在水中,我们又没有船,怎么进去呢?”崔元之望着从洞中不断涌出的涧水,很是为难。

  “这不难。”袁度望着涧水远去的方向,“河中有鱼,必有打鱼之船,等我往下游去找找。”正说间,就听见铃声叮当,从洞中传出,一艘小竹筏从洞中缓缓撑了出来,筏上之人脸色黝黑,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手握竹篙,腰间挂着一个铃铛;船头站着几只黑色鱼鹰,项上套着皮圈,乖乖地站成一排。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袁度笑着道,“还真来了打鱼的。”他朝着那渔夫使劲招了招手。渔夫将竹筏缓缓靠岸,见袁度与崔元之眉清目秀,肤色白皙,虽然穿着农夫的衣衫,却像是读书人一般,于是便很是客气地问道:“两位相公,有什么事么?”

  袁度指了指水洞说道:“我们想进洞去,能雇你的竹筏么?”

  渔夫上下打量了袁度一番,问道:“你们想进洞做什么?里面可危险得紧。”

  袁度笑了笑,指着崔元之道:“我是省城学堂的地理老师,这是我的学生,我们想进去考察地理的,又没有船,所以想请你当个向导。”

  “原来是省城来的先生啊!”那渔夫听到是老师,态度顿时改变了。原来当地文风极盛,最是尊师重道,就连贩夫走卒,樵子渔人都无不将子女送入私塾学堂念书,故那渔夫听到袁度是老师,更是恭敬万分。但是他续道:“不是我不愿意,我在这洞源溪中打鱼已经几十年了,可这水源洞里我只进到前洞,至于更里面我却从未驶进去过,传说里面关着一头吃人的怪物,凡是进去的人一定是有去无回,给怪物当了点心,我看先生还是不要进去得好。”

  “我们是读书人,怎么能相信这些无稽之谈呢!”袁度摆手道,“这样,你先带我们去前洞兜一圈看看再说。”说完掏出两个银洋放在那渔夫手上,“这权作给你的工钱,你就帮帮忙吧。”

  那渔夫看到白花花的银洋,便不再说话了,连忙将两人扶上竹筏,长篙一点,朝洞中驶去。刚进洞口不到一丈,迎面便是一根石柱,自下往上,从水中擎出。渔人将竹筏轻轻绕过石柱,却见里面又分为两层,上层凿有石蹬,似给人行走而用,下层便是涧水,以供行舟。渔人嘬口一呼,那几只鱼鹰呼啦啦,全都扑入了水中,过了片刻,渔人将铃铛轻轻摇动,发出“零零”之声,那些鱼鹰又纷纷从水中扑上小筏,渔人便从它们的口中取出鱼来,放入一个竹篓中,挑了几条小鱼,喂食了鱼鹰,再将竹篓封好,挂在竹筏后面,半浸入水中。

  洞中也不甚黑暗,行了数丈,水面开阔,顶上有一个窟窿,透下光来,那便是适才两人在山顶上看到的那个地洞。渔人将小筏缓缓掉了个头,便要驶回去。袁度忙道:“这位大哥,再往里面行些。”

  渔人连连摇头,指着一处道:“万万不可,你看看前面石壁上。”袁度依他所指方向看去,借着顶上透下的微光,清清楚楚看到洞壁镌着一个极大的“禁”字,用朱砂填充,血红血红的,看得直叫人心头发毛,下面有些小字,隔的远了,却看不清楚。袁度便再对那渔人说道:“那烦请大哥再靠近些,让我看个仔细。”渔人本想就此驶回去,但看在那两个大洋的分上,只要不再往里去,什么都好说,于是便将小筏往边上再靠了靠。

  袁度凑近了,仔细辨认,才发现刻的是:“渐入渐下,既下而空广愈觉无极,以无炬不极穷。忽见水中一物如白练带,极光晶,缴舟人之项三两匝,即落水死。余大骇,与童子狂奔得免。子不语怪力乱神,此余所不记,唯刻石以志,后人至此可裹足矣。”下面的落款是“丙子十月十二日,江阴徐弘祖”。袁度阅后,半晌无话,心道:“此事《徐霞客游记》虽不载,但言之凿凿,看来确有其事,故在此刻石为禁。这状如白练之物应是蛟龙之类,此洞久无人入,深处有巨型水族存在也未足奇。我要寻找大禹水道入口,自然还要往洞里去,这渔人必不肯,我须让他放心才可。”

  袁度想了一会儿,哈哈笑道:“此真乃天意啊!”崔元之与那渔人见袁度大笑,均不解其意。袁度笑过后对渔人道:“实不相瞒,我是专程来此降妖驱怪的,这洞中的妖物伤人不少,今日正是它的劫数到了!”他掏出玄天黄符,运起玄功,黄符顿时放出了莹莹白光,唬得那渔人跪了下来,连声道:“原来先生是神人啊,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先生要降妖,自然是成的。只是……”

  袁度知道叫他前去是万万不能了,只得道:“我知道你是不敢去的,也罢。”他掏出五个银洋,“连刚才的一起,就算我买下你这小竹筏了,如何?”

  “得,得。”渔人见钱眼开,忙怕来人变了卦似得收了钱,从上层登岸,朝洞外跑去,连筏子上的鱼鹰和捕的鱼都不要了。袁度从竹篙上切下一段竹子,从包袱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浸过油的黄纸,卷成一卷,塞入一端的竹筒中,再拿出一个小坛子,里面是从杂货店里买来的铜油,慢慢灌入竹筒中,浸没了黄纸,做了一根竹节火把,交给崔元之握着。然后袁度拿起剩下的竹篙,往洞壁上轻轻一点,小筏便继续朝洞里驶去。

  愈进愈深,终于最后一缕微光也消失了,两人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之中。袁度掏出火石,点燃了黄纸,火把亮起了昏黄的火焰。袁度对崔元之说道:“看好火把,注意两边的石壁上是否有文字。”

  崔元之答应了,将火把举高,袁度继续撑篙往里行进。行了约两里,洞窟忽然扩大了,河道也成了一个水潭,火把的亮光竟照不到边。顶上面无数石钟乳垂下,千奇百怪,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个个面目狰狞,如厉鬼一般。上层的步行道已经到了头,碰到了坚硬的石壁。而下层的水路却还在往前,一直没入那无边际的幽暗中。

  忽然,船头的鱼鹰们都纷纷不安起来,扇动着翅膀,不住地哀叫。崔元之听见动静,将火把照过去看了下,附到袁度耳边,低声道:“真的有怪物,少了两只鱼鹰。”袁度点头低声道:“且再看仔细些。”

  正说间,鱼鹰们又骚动起来,两人看去,只见水中猛地伸出一根细细的银白色带子,轻轻一卷,便将两只鱼鹰拉下了水。

  “这是什么怪物?”崔元之有些害怕,脸色也变得发白。

  “等它再来时,你先用赤心珠打它一下看看。”袁度吩咐道,他倒也不惧什么鬼怪,就凭自己所学的术法,降小妖除小怪自然不在话下,只要不是像火龙蛛或是阿修罗之影的老怪就行了。但想起这大禹水道距今已经上千年,若是其中有妖,怕也是一个上古的老妖了,自己是不是能接的下来,还是一个未知数。

  幽暗中,传来了轻轻的滑水声,哗啦啦,哗啦啦,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朝他们游来。

  就听的那水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水面上浮现出一个长长的白色背鳍,蜿蜒着破水而来。崔元之大叫一声,手中赤心珠飞出,朝着那白色的背脊打去,噗的一声,竟打破了一个洞,顿时流出了殷红的鲜血。

  那怪物吃痛,一声啸叫,如同晴天一个霹雳,震得整个洞嗡嗡直响。震过之后,水面又恢复了平静,那怪物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只留下水中一片片红色的血迹,渐渐也化了开去。

  “它去哪里了?”崔元之问道,“我把它打死了么?”

  袁度摇头道:“没有,它只是受了伤,躲了起来。我已看清,这怪物名叫白特,属蛟类,善用舌头拖人畜下水而食,徐霞客所遇的正是这厮。蛟螭的报复心很重,我们可要小心了。”正说间,船头仅剩的几头鱼鹰又开始不安起来。

  “又来了,小心。”袁度低声道,一边也掏出了玄天黄符,全神贯注盯着水面。可是水面却一直十分平静,丝毫看不出有东西在游动。“如果不在水中,那么就应该是在——”袁度猛然抬头,果然在头顶的石壁上趴着一条白色的四脚蛇,足有三丈长,双目通红,全身披拂着鳞片,背上的鳍高高耸起,像是十分恼怒的样子。它见袁度抬头,口一张,喷出一条白色的带子,猛地卷住了袁度的左手腕。

  袁度只觉得左腕剧痛,像是被利刃刺入一般,忙用玄天黄符横切过去,顿时将白特的舌头割断,一股腥臭的鲜血喷将出来,溅了袁度一身。

  那头白特又是一声狂叫,从洞顶跌落下来,猛地摔入水中,震得小筏几乎翻转过来。崔元之站不稳,手中的火把落入了水中,竟熄灭了。袁度只得将竹篙死命顶住洞壁,稳住了竹筏。

  两人又重新陷入了黑暗之中,袁度安慰道:“这白特只是普通的水族,并非妖魔,很好对付。况且它已受了两处重伤,应是命不久矣。”他将玄天黄符祭起,发出白光,暂且将洞窟照亮。

  只见涧水都成了黑红之色,那只白特正趴在对面的洞壁附近的一块大石上,浑身鲜血淋漓,已是奄奄一息,见洞中充满光亮,猛地抬起头来,对准两人连声怪叫,崔元之见状,拔出天释所赠的紫云剑,等到竹筏驶近之时,一剑刺入它的顶门,那白特大叫一声,身子扭了几扭,就此丧命。崔元之拍手叫道:“我们总算是为当地除了一害,以后再也无须禁人入洞了。”

  袁度撕下衣角,将手腕稍作包扎,突然听见从洞穴深处隐隐传来如同打雷的声音,但是却十分沉闷,仿佛隔了很厚的墙壁一般。袁度的脸色突然一变,颤声道:“正主儿出现了,洞里的那才是真正的对头!”

  “还有一条更大的白特么?”崔元之不明白袁度为何惊讶,“来一条我们可以斩一条,来两条我们可以斩一双,怕什么?”

  “白特是蛟龙,自然不会再生出白特来。所谓龙生九子,各不相同。蛟也是龙子之一,有湿生和化生两种,刚才我们所听到的声音是龙吟之声。这洞里应该还有一条龙,不过听声音,似乎是在重重石壁之后,难道我们真的找到了大禹水道的入口?我们且再往前划去看看。”

  “可是没有了火把照明,你又受了伤,若是用玄天黄符的话,真元消耗又太厉害了,能坚持多久啊?”崔元之有些担心。

  袁度摇头道:“不妨事,三五个时辰应该没问题。”

  “那要是遇到了敌人,袁大哥你何来精力迎战呢?”崔元之指着那头死去的白特说道,“不如借它一用吧。”

  “哦!”袁度方明白崔元之的意思,笑夸道,“小小年纪如此聪慧,我甘拜下风了。”

  崔元之脸一红,连连摆手道:“哪里,我这叫做愚者千虑,必有一得。”一面说,一面先捞起掉落在水中的火把,让袁度将竹筏撑近白特的尸体,取出小刀,割开它腹部的皮肤。

  地下的涧水终年不见天日,冰冷刺骨,因此水中的水族都长有厚厚的脂肪,这头白特也不例外,腹部皮肤之下尽是厚厚的油脂,崔元之剜了好几大块下来,堆在竹筏上,又将火把一端的竹筒塞满,然后从夹袄中抽出几根棉线,绞成一股,浸润了油脂,盘在一处。袁度掏出火石,点燃了棉线,果然火把又重新烧了起来,比刚才还更明亮了几分。

  崔元之指指着堆在竹筏上的油脂:“也不知道要在地下多久,这些足够我们烧上几天,应该够了。”

  “够了够了。”袁度笑吟吟地望着崔元之,“莫说是点火把,就是烧烤我看也足够了。折腾了半日,肚子也饿了吧。咱们也别浪费,鱼肉虾肉不算啥,我们今天就吃蛟肉吧。”

  崔元之拍手叫好,两人又割下许多油脂和蛟肉,就在那块大石上生了一堆火,用小刀串着蛟肉在火上烤,洞窟中顿时充满了烤肉的香味。

  崔元之也顾不上烫口,拿着一块刚烤好的蛟肉,轻轻一口咬下,觉得鲜美无比,即使没有盐与酱,却别有一番风味,口感不像鱼虾,倒有些像蛇肉,但比蛇肉要嫩滑得多。两人一口气将那白特吃掉了小半只,方停了口。

  “太好吃了。”崔元之满足地摸着肚子,“我从未吃过如此美味的东西。”

  袁度笑着将东西搬上小筏,一面道:“别说是你,当年老佛爷和皇帝在的时候,也未曾吃过蛟龙肉,你比他们还要厉害得多了。”

  崔元之很是得意,指着洞穴深处道:“若是那妖龙敢来侵扰我们,我将它也一并烤了!”

  袁度将小筏慢慢朝洞穴深处驶去,曲曲折折行了约一里,水道分成了两条,左右各一。袁度掏出罗盘,定了下方位,四处察看了一遍,指着右边那条水道说:“此处应该是通往双龙洞,左边那条往西而去,应是连接天下水系的大禹水道入口。”

  “袁大哥你是如何知道的呢?”崔元之很是好奇,“莫非罗盘上有显示不成?”

  “那倒不是,你看左边洞壁上。”袁度指着左边水道说道。

  崔元之将火把举高,凑近些,才看见左边石壁上从上往下刻着一条的线,弯弯曲曲,头上有一个圈,末端往上钩起。“这是什么意思啊?”他不解地问道。

  “是只虫子,也是条简化的龙。”袁度掏出玄天黄符,戒备地说道,“大禹水道的入口应该不远了,之前我们听见的那条龙也应该就在那边,多加小心了。”

  小筏悠悠,驶入了左边的水道,渐行渐远,地势也渐渐往下低落,盘旋反复,到的后来,需用竹篙不时顶住洞壁,减缓竹筏的行进速度,不至于太快而倾覆。

  在激流中漂了两个时辰后,水流又渐渐平缓了起来,终于到了地下洞穴的尽头,是一个很广阔的大厅,积成了一个巨大的水潭,四周怪石嶙峋,参差不齐。

  “袁大哥,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这里会是入口么?”崔元之望着四周,担心地问道。

  袁度也有些怀疑,但是之前石壁上的刻文分明指示了自己所行的方向应该是正确的,可如今到了水源的尽头,怎么会不见大禹水道入口那石雕的大门呢?莫非自己真的错了?他望着那黑黝黝的潭水,心道:“若是许纯均在此,用他的三宝映水,自然可以将水底下看个真真切切了,可惜我的玄天黄符却无此能,这可真难办啊。”

  正想间,忽听得崔元之叫道:“袁大哥,不好,水面在上涨!”袁度闻言,心中一惊,往边上看去,只见水面在慢慢往上,已经将来时的通道口大半都浸没了,他脑中忽然灵机一动,拍膝叫道:“原来如此,真好设计啊。”转念一想,不由得背上吓出一身冷汗,又叹道:“侥幸之极,侥幸之极。”

  崔元之听见袁度一会儿说好,一会儿又说侥幸,真摸不到头脑,连声道:“袁大哥,怎么办,来的洞口已经被淹,我们这下可回不去了。”

  袁度却坐了下来,摆手道:“不急不急,就让它涨好了。”又过了一炷香,来时的洞口已经全部被水吞没,盖水潭面积广大,通道灌下的水量又不甚足,故水面上涨较为缓慢,大约一个时辰才涨高三尺左右。崔元之见袁度不急,知道他必有方法,也只好暂且将心放宽,坐倒在筏上。

  水渐渐上涨,托着小竹筏也向上顶去,船头的鱼鹰被白特吃了一大半,剩下的早就跑得一干二净了。袁度见水涨船高,心中也在不停地算计着。崔元之又等了很久,实在按捺不住,站起来想再问问清楚。甫料刚一起身,脑袋便重重地撞上了极为坚硬的东西,咚的一声,疼得他龇牙咧嘴,一手捂着脑袋,一手向上去摸到底是什么玩意。这一摸不要紧,顿时吓了一大跳,原来水面已经涨到了快接近洞顶,不过四尺来远,坐着尚未发觉,站起来可是要碰破脑袋了。

  “这下糟了,袁大哥,水再这么涨,我们就要被挤到水里去了!这可怎么办啊?”崔元之焦急万分。

  袁度依然是不慌不忙的样子,指着竹筏说:“站不直就坐下,坐不直就躺下,怕什么?”他说完后,自己便先仰天躺了下来,崔元之也只好跟着并排躺下,将火把插在竹筏头上。就见到洞顶的山石渐渐朝着小筏挤压下来,那些突出的石钟乳已经顶上了竹筏,只要再上涨数分,恐怕整个人就要没入水中了。

  崔元之只觉冰冷的水已经接触到了自己的后背,慢慢往上浸过肩膀和脖子,还有耳朵,他想将头抬起,离开水面,可略微动弹了一下,额头就已经撞到了石头,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死了,要死了啊,我要被活活淹死在这里了……”

  忽然,从石壁中传来了巨大的响声,如同数十只号角在吹奏一般。紧接着,面前的石头都往后疾退,原来是水面又开始下降了,水面下降的速度是如此之快,小筏就好像自空在往下坠落一般,怕一不留神就会跌落在洞底,粉身碎骨。

  不一会儿,被水淹没的通道口又出现了。但是水面还在继续下降,很快,通道口又消失在里头顶上方的黑暗中了。崔元之忽然有些害怕,就好像在水潭底有一个巨大的嘴巴在飞快地吞水,要把这里的水全都喝完一般。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就听见袁度欣喜的叫声:“果然在这里,我们找到入口了!”崔元之抬起头来,借着火把的亮光,看见在不远处的洞壁上,出现了一个石雕的龙头,而且随着水慢慢退去,整个龙身也都显露了出来,紧接着是石雕的屋脊,石梁,石柱,石拱,一个巨大的石门从水中逐渐显露了它的身姿。

  “这——就是大禹水道的入口?”崔元之没想到在这潭水之下,居然掩藏着一座如此宏大精美的石雕建筑,门上,柱子上,都雕有各种云纹,古朴而又深远。

  直到整个石门都显露出来后,水面也停止了下降。袁度跳下了小筏,原来剩下的水已经是极浅,才没过膝盖而已。他走到石门前——才只有那门三分之一那么高——伸手便去推门,崔元之忙跳下筏子去帮忙。

  石门虽然极大极厚,但推起来却一点都不费力,在两人合力下,缓缓朝内开启。崔元之猛然想起一件事来,忙停手道:“哎呀,袁大哥,刚才你所说的那条龙是不是就被关在石门后啊?”

  袁度点头道:“是啊,那是看管大禹水道的应龙,我们在分水墩下也曾见过的。它是神君,不会为难我们的。”

  “可我们杀了它的子孙啊。”崔元之悄悄说道,“它不会向我们报仇么?我们现在可没有纯阴血了。”

  “那条白特是应龙有感,将水里的蛇虫给污了以后化生出来的,并非它所产生。我们等下见到神君恭敬些,赔个不是,应该不会有事的,你去把筏子拉过来。”

  崔元之听袁度如此说,才不再言语,用力将门推开,一面回去拉竹筏,才走了数步,便觉得脚下不稳,原来水已经没过了腰间。

  “快点快点,”袁度大叫道,“快去门那边,水又开始涨了。”两人匆忙将小筏拖到石门后,迅速检查了一遍物件,均无缺损,这才将门又重新推上,而此时,水已经快涨到胸口了。

  当两扇石门又重新合上后,两人爬到筏上,见那水又推着小筏往上涨去,石门后也是一个竖直的洞窟,如同深井一般,小筏在里面连转向都极困难,更不要说划动起来。

  随着水面上升,渐渐地,看得见洞壁上出现了一个通道,周围也是用云纹装饰,袁度用力将筏子扳过来,对准通道的方向,等到水涨到通道前时,竹篙往洞壁上一点,小筏就驶入了通道之中去了。也幸好他速度快,小筏尚未完全进入通道,水面又开始急速下落了,袁度用竹篙死命顶住通道壁,才平衡住小筏不再坠下去,因为用力过猛,手腕上又渗出了丝丝鲜血,一滴一滴落入水中。崔元之连忙跳入通道,帮忙将筏子压住。

  两人交替将小筏拉入通道——水面一到此处就会迅速退去,因此这通道中反而无水。经过这么一折腾,两人均觉得浑身脱力,都靠着石壁坐倒休息。

  “袁大哥,这水怎么一会儿涨一会儿落呢?难道下面真的有龙在吸水?”崔元之对于刚才的经历十分疑惑。

  袁度笑了笑,摇头道:“这是自然的造化之功,在这个洞底下还有一个洞,通过一条藏在石壁中的拱形的通道与水潭相通。那个通道的拱顶在这边正好抵这条通道,而在那边应该与洞顶相齐,通道下端出口就在石门的下沿。刚才我们来时那条通道不断为水潭注水,水就慢慢上涨,一旦外间的水面高过石壁里面那条拱道的最高点,所有的水就会被吸入拱道中,一直到水面降到最下端为止,而后由于水继续注入,水面就又上涨,如此周尔往复,永无止境。当年我在大内曾见过一个公道杯,杯身中有九龙围绕,往其中注酒时,只可斟浅,不可倒满,否则就会被杯中九龙吸走,一滴无存,就跟此洞一样。我跟詹天佑先生修建铁路之时,也曾在京师大学堂旁听了一段时间,格物老师曾解释过个中原理,西洋谓之‘虹吸’,拱道吸水就如长虹饮水一般,很是神奇。”

  “原来如此啊。”崔元之叹道,但又低下了头,“袁大哥到底是读过高等学府的,这些格物致知之学知道得那么多。”

  袁度知道崔元之一直对未能上学而耿耿,便宽慰道:“这些也不是什么极深极难的学问,你若愿意,一路上我倒可以为你讲解一二,也好缓解一下旅途的寂寞。”

  “好啊好啊。”崔元之兴奋地拍手道,“那我就先叫你一声先生了。适才你曾说好设计,又说侥幸,这好设计指的应该就是这虹吸机关,那个侥幸是什么意思呢?”

  “我们小筏进入水潭的时辰是刚刚好,水面与通道口相平。若是晚了,通道被水淹没,我们就进不了;若是早了,那我们就要坠落瀑布了,所以我说的是侥幸。”袁度笑着解释道,崔元之好问的精神很是令他喜欢。

  两人休息了很久,又吃了些干粮,方抬着筏子继续前行,好在这通道不过数十丈长,不一会儿便到了尽头出口。

  崔元之在后面,只觉袁度停下了脚步,耳边又听见哗哗的水声,就像站在一条水流湍急的溪边一般。袁度将筏子横着放下,崔元之才发现自己所处的位置是一个小小的石头平台,像是一个码头一般,突出在水中,袁度见火把的光芒太黯,便又祭起了玄天黄符,明晃晃的白光照映出这水竟是一条极阔极大的河,就跟前日行舟的富春江一样,只不过两岸却不是一座座的青山,而是连绵高耸的石壁。

  “这就是大禹水道?乖乖,这有多宽啊。”崔元之惊慑于眼前宏伟的景象,竟合不拢嘴。

  袁度却似乎早就见怪不怪,很是平静,指着水道说:“这是扬州的总干道,往北直通太湖和长江,与青州水道相连;往南一直到武夷山雁荡山,直至五岭;往西则通洞庭鄱阳,与荆州水道相连,往东可一直到东海之滨。我们从此处到巫山的荆州出口出来,估计只需五日路程即可。”

  “五日?怎么会如此快捷?”崔元之有些不相信。

  “大禹水道中各处都刻有禹皇的禁制,蕴有缩地之术。我之前从梁州到荆州也是用了五天,如今算来路程还要更近一些,五天算是久的了。”袁度收了法术,将竹筏推入水中,先拉住船头,防止被水冲走,对崔元之道:“还愣着干什么?快上船啊。”

  崔元之却直愣愣地看着波涛汹涌的水面,颤声说道:“袁大哥,水里有东西!”

  “这是大禹水道,有些水族何足为奇。”袁度一把将崔元之拉上了竹筏,“有神龙在守护,不会有妖魔的。”

  “我们怕是自古以来第一个进入此处的人了吧?”崔元之有些得意。

  突然,从洞穴的深处,传来了一声婴儿的啼哭,十分清脆响亮,两人心头都是一震。

继续阅读:第二回 水道囚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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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龙气:全2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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