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段
? 世事诸多不可理喻。但凡有事,必先劝酒,以迫人强饮为快,不知缘何如此。被强灌者面色难堪,蹙额皱眉,欲趁人不备弃杯逃席,却遭捉住,再被强灌。致使原本稳重者忽成狂人,举止疯癫;无疾者顿成大病之人,不辨前后,倒卧当场。倘恰逢喜庆之日,发生此等事必令人目瞪口呆。到得次日,头痛欲裂、不能进食,卧床呻吟,昨日之事恍如隔世,悉数忘却,公私大事皆误,于己于人尽多不便。使人遭此苦事者,慈悲、礼仪俱缺。而身受此苦者,对迫己饮酒之人,岂无怨恨?若仅异国有此恶习,而本国无,则本国之人闻此劣事,定觉不可思议。
醉酒者之模样,实在令人望而生厌。向来深思熟虑且有修养者,此际亦放肆笑嚷,胡言不休;乌帽子斜戴、衣纽开敞,裤管高卷、露出腿肚,恣意妄为、体统全无,言行较平日截然不同;更有女子,额发撩起、搔首弄姿,手持酒杯浪笑娇嗔;无教养之下等人,更填肴入他人口,自身亦吞他人塞来之食。种种丑态,不堪入目。席间人人声嘶力竭、各个手舞足蹈,又召来年老法师助兴,赤膊污黑,身躯扭摆,令人视之生恶。即便饶有兴致者,亦觉其行可憎。此外,醉酒者中尚有自吹自擂,强迫旁人倾听者;又有因醉而啼者;更有下贱者谩骂吵闹、动手动脚,令人既惊且恐。总之,放眼俱是可耻可叹之事。更有甚者,强夺他人物品,或丢弃屋檐下,或从马上、牛车上掷下。有身份乘车者却不乘车,步履踉跄行于大路上,向土墙、门下行那便溺丑事。年老法师身披袈裟,扶小童肩膀,一面胡言乱语,一面东倒西歪,实是可叹。
如此折腾,若有益于今生来世,也就罢了。事实却是于今生则多误,失财、染病,不一而足。酒虽为“百药之长”373,然诸病皆由酒起;虽云酒能忘忧,醉酒者却常忆起苦事而垂泣。于来世而言,酒可使人失智慧、善根如火烧、增恶破诸戒、堕落地狱。故佛说:“持酒器予人饮者,五百世无手。”
酒虽讨嫌,亦有难舍之时。月夜、雪朝、花下,悠哉谈笑,举杯略饮,添兴不少。无聊之日,友朋忽然造访,小酌数杯,大是宽怀。于贵人宅邸,自御帘中端出酒食,大方高雅,感觉亦佳。冬日于斗室中,支炉煮食,与密友相对而坐,无拘无束痛饮美酒,亦人生快事。于旅屋或山野间,口言“且饮一杯”,径坐草地而饮,实快活事。苦于不能饮者,勉强略饮些许,也有妙趣。若席间有贵人举杯道:“可再饮一杯,饮尽此酒。”闻之更使人开怀。渴欲结交之人,若酒量不浅,正好可觥筹交错,亲密融洽,又是乐事一桩。
能饮者本身无罪过,反倒天真可喜。醉卧他宅,酣眠不起。至清晨主人拉开障子,似醒非醒间手忙脚乱,细髻蓬发,衣裳不及穿,抱于手中尴尬而去。望其高提衣裾之背影及毛茸小腿,大有趣致,与酒后模样甚合。
第一百七十六段
黑户374之由来,系因小松御门375登基之后,对往昔为臣子时,常至此处煮炊嬉戏不能忘怀,遂仍旧驾幸炊饪,燃薪日久,烟熏火燎,故得名“黑户”。
第一百七十七段
镰仓中书王376府邸行将蹴鞠,庭院却雨后未干。众人齐聚,就解决之法各抒己见。佐佐木隐岐入道377以车运来锯屑,撒满庭院,泥泞之患遂除。能于平素留意多积锯屑,用心可贵,众人皆受感动。
此事后来又再提起,吉田中纳言378道:“难道不曾预备干沙?”赞成用锯屑者顿感惭愧。原以为用锯屑之法大妙,哪知却是下策。担当庭院清洁者,常备干沙待用,乃古来惯例也。
第一百七十八段
某贵胄家中武士,赏内侍所御神乐,向人云:“此宝剑某大人曾持。”御帘中有一大内女官,闻言自语道:“别殿行幸之际,所持的,是昼间御座上的宝剑呢。”真是令人钦佩。原来此女官乃宫中资深典侍379也。
第一百七十九段
入宋之沙门380道眼上人持来一切经381,安置于六波罗名烧野之地。其中《首楞严经》最常讲,所在寺院号为那兰陀寺382。此圣僧道:“天竺那兰陀寺大门朝北,据传乃江帅383所言。然《西域传》384、《法显传》385中却不见载。江帅何等才学,竟有此说,可疑也。不过唐土之西明寺,大门朝北勿论。”
第一百八十段
左义长祭386,系由真言院持正月使用之毬杖,至神泉苑焚烧之仪式!祭仪中,众人所唱:“法成就之池”,所指便是神泉苑之池。
第一百八十一段
某学识渊博者曾言:“民谣‘降吧降粉雪,积啊积粉雪’,因其情状酷似捣米筛糠,故称‘粉雪’。”谣中“たんばの”有误,应为“たまれこゆき”387。随后一句为:“降于墙垣上,积于树根处。”此谣好像古时即有,鸟羽院幼年时逢降雪,便唱诵过。《赞岐典侍日记》388中有载。
第一百八十二段
四条大纳言隆亲卿389献干鲑为御膳,有人言:“此等贱食竟也呈至御前?”大纳言申辩道:“若干鲑不得为御膳,为何鲜鲑又可?即便干鱼不能献,为何干鲇又可?”
第一百八十三段
牴人之牛锯角,咬人之马割耳,以此作标记,警人提防。若不作标记,再有伤人,则治主人罪。疯犬亦不可饲。此数类皆入罪罚,乃律之所禁。
第一百八十四段
相模守时赖390之母松下禅尼,某次招待相模守归家。明障子391为烟熏黑,兼有破损,尼亲手持小刀割去破处,糊以新纸。其兄城介义景乃当日主持招待者,道:“这等事可令下仆某某去做,彼于此事驾轻就熟。”禅尼道:“彼虽驾轻就熟,未必更胜于我。”言罢,继续分格糊纸。义景又道:“何不悉数换为新纸?一来简便,二来新纸旁无旧纸,免去参差斑驳。”禅尼答道:“贫尼日后自当全数换以新纸,但今日必须如此。藉此可令年轻人一见之下,立时留心,知物残修补可再用。”此语当真用心良苦。
治世之道,俭约为本。禅尼虽女身,却与圣人392之心通。其子得保天下393,诚非常人可比!
第一百八十五段
城陆奥守泰盛394,乃当世无双骑手。某日命仆从牵马出厩,见此马并足趻踔,疾跃过槛,遂道:“此乃烈马!”于是命再牵一马,换鞍其上。又见此马过槛时,举蹄犹疑,遂道:“此乃钝马,乘之必受伤。”亦弃之。
若非谙熟驭道,焉能如此警惕慎重!
第一百八十六段
骑手吉田曾言:“任一马匹,皆不易驾驭,人力难与之争。乘马之前,须先细察,知彼何强何弱;而后留意鞍辔等骑具有无危险,倘有隐忧,立时弃乘。时刻谨记以上事项,方有资格称骑手。此秘诀也。”
第一百八十七段
无论精于何技,即便未臻炉火纯青之境,然与博而不专者相较,必然更胜一筹。盖因前者全心致志、郑重其事,而后者轻率任性、疏忽随意,遂有精疏之别。此理不局限于某一技艺,即便是日常所为与用心,若能认真对待,虽笨拙亦能得成功之本;若掉以轻心,虽聪颖亦不免失败。
第一百八十八段
某人劝子为法师,言:“汝当勤研佛学,通因果之理,日后可以讲经安身立命。”其子遂遵父教,为成讲经师而先习骑马。因彼虑及自身无车舆可乘,倘受人之邀而为导师,必以马来迎。若桃尻而不能稳坐鞍上,落下马来,岂非大为可忧?佛事完毕后,主人或将敬酒酬谢,若不善饮酒,恐惹檀那395不快,如此又要练习早歌396。彼于此二艺兴趣盎然,学来渐入佳境,日日浸淫其中,精益求精,遂致完全无暇学习讲经。流年似水,转眼已老!
何止这位法师如此,世间之人大多相类。年少时,诸业皆欲立身,盼有大成。或习艺能、或钻学问,为未来苦心谋划,踌躇满志。可惜年久日深,心生懈怠,牵缠于目前小事,虚度光阴。岁月蹉跎,终至老态龙钟而一事无成。未精一艺、未通一行,亦未如初时所谋划般立身。此时纵后悔不迭,青春已不复再有。己身则如下坡之轮,疾急衰老。
是以当深思熟虑一生所期望之大事中,孰轻孰重。首要大事一定,则其外之事一律舍弃,一心一意成就此事。一日之中、一时之中,亦有多事纷纭而来,当趋利避害,择有益之事为之,余皆舍弃不顾。首要大事须全身心投入,倘应舍不舍,优柔寡断,势必一事无成。
举例而言:弈棋者处处争先手,绝不贸然落子,以舍小取大为要义。舍三子取十子易,舍十子取十一子却难。虽所得仅多一子,心中亦愿。然舍子多达十子,不免痛惜,又不欲以此换取微子。此处不舍,乃思于彼处得之,孰料彼处仍不可得,遂全盘尽失。
某京都住民,因急事往东山,甫至,又感赴西山更有益,遂过门而不入,就地折返,急赴西山。其若能转念一想,既已来此,不如先谈妥此事,西山之事并未限时,可待归后再办,岂不更佳?一时之懈怠成一生之懈怠,当警惕也。
心有成就一事之思,便不必因舍弃他事而叹惋,亦不必因他人嘲讽而生羞耻。若无舍万事之代价,则难成一大事。法会中有某人云:“和歌中‘赭红之芒草’句,又有别样发音,渡边之圣僧曾于前辈处听闻。”适逢登莲法师在座,外间又降雨,法师闻雨声,道:“可有蓑笠?借来一用。贫僧即赴渡边圣僧处,详询‘赭红之芒草’事。”那人道:“何必心急?待雨歇再去不迟。”登莲法师道:“此言大谬!人命岂待雨歇?晴雨之间,贫僧可能死,圣僧亦可能死,届时向谁请教?”言罢急步而去,终得就教于圣僧。此轶闻实令人感动。《论语》云:“敏则有功。”397若能如登莲法师急求“赭红之芒草”般勤勉,则一大事因缘398必成。
第一百八十九段
今日思忖欲行某事,突有急事至,受此缠身遂荒废一日。所待之人,因故未来;不速之客,不期而至。期望之事,难能如愿;不预之事,却得顺畅;艰难之事,一帆风顺;简易之事,煞费苦心。日复一日,未必事事如意。年复一年,亦复如是。一生亦如是。
预想之愿虽常落空,却也偶有如愿者,是以言世事难定。悟得无定,便是至理。
第一百九十段
男子不宜娶妻。听人言一向独居,即感愉悦;若闻人言某某入赘、或娶某女同屋,顿觉此男卑下。如所娶女子平凡,人必轻藐,言彼眼界甚浅;倘女子美貌,则又言彼势必竭力侍奉,珍重如奉神佛。种种揣测,大体如此。家中管理家务之女子,尤为可厌。生养子息,抚育爱怜,更添烦忧。夫亡,妻入庵为尼,老丑之貌,纵然其夫已亡,亦觉不堪。
不管怎样女子,朝夕相见,便觉可憎。于女方看来,亦有身悬半空之感。故不如分居,男子时往女子住所宿夜,虽经年累月,感情反愈久弥新。不期而至,缠绵留连,其间情趣,可令彼此常感新鲜。
第一百九十一段
“诸物入夜便无光采。”此说甚无情致。万物之光华、装饰、色调,入夜方见其妙。白昼时适于简单、素朴,夜间则绚丽明亮为佳。人之容颜气色,夜灯中观之,愈显其美。暗夜中细语悄悄,听来真切优雅。香味、乐声,夜闻益觉曼妙。
无事之夜,人静时拜访他人,别有清韵,更显品位。年轻伙伴无时不在彼此留意姿容装束,特于无须矜持之时,无分便装盛装,更须刻意装扮。风雅男子日暮方梳发,女子至夜阑时方离座,对镜妆颜。此等皆有情趣。
第一百九十二段
参神拜佛,以非节日、祭日时,避众人而独诣为佳。尤以夜间最妙。
第一百九十三段
愚人妄测他人,以为可知人智,其实枉然。
拙庸之人唯精围棋,遂以为不长于弈道者,其智不如己。各行各业之高手,见他人不通本门技艺,即以为人不如己,大误也。文字之法师399与暗证之禅师400,彼此皆认定对方不如己,俱谬。
是故,不应与非本门专业者争高下,亦不可论人是非。
第一百九十四段
通达者洞察他人,绝无错谬。
试举一例:某人造谎欺惑世人,有信以为真,受其讹骗者;有既深信不疑,更别有用心,添枝加叶者;有凡事皆无动于衷,不加理睬者;有稍感疑惑,不能确定者;又有虽嗤之以鼻,却又思人人皆议,或许真有其事,遂听之任之者;又有揣摩推断,似有所悟,会心微笑,实则全然不通者;又有经揣摩推断,先觉有理,继感无理,从而犹疑不定者;又有谓不必大惊小怪,拍手一笑了之者;又有明知虚言却不语,更不加以澄清者,同不明真相无所区别;又有起始便知构谎者本意,非但不予斥责,反所思与构谎者同,合力诓骗世人者。
愚者造谎之伎俩,无论言词、神情,于通达者观之,均能明察秋毫、了然于胸。明智者于我辈之迷惑暗昧,更是了如指掌。不过以上论述,仅就世俗而言,不及于佛法。
第一百九十五段
某人行走于久我绳手道401,见一人身着小袖衣、大口袴402,在水田中细心刷洗木造地藏菩萨像。正感大惑不解,又见穿着狩衣之男子二三人,一齐奔来,嚷道:“在此处!”说罢急将那人带走。原来那人乃久我内大臣殿403是也。
此贵人神志清醒时,实是位神妙无俦之人。
第一百九十六段
东大寺之神舆404,由东寺之若宫归座405时,源氏公卿俱往参拜。内大臣殿彼时为大将,先行警跸406。土御门相国407问:“于神社之前警跸,是何说法?”答曰:“随身408之举动,兵仗之家409自知。”
其后又语于他人云:“此相国仅见《北山抄》410,而不知《西宫记》411所说。因恐神属下之恶鬼恶神作祟,故须在神社特别警跸。”
第一百九十七段
“定额”412不特限于诸寺之僧,尚有定额女嬬413一说,载于《延喜式》414中。凡有定数之公人,皆得此通号。
第一百九十八段
不单有“扬名介”415的官名,还有“扬名目”416的官名,皆出自《政事要略》417书中。
第一百九十九段
横川行宣法印有言:“唐土系吕之国,律音无;和国乃律之国,吕音无。”418
第二百段
吴竹叶细,河竹叶宽。清凉殿御沟附近所植为河竹,仁寿殿附近所植为吴竹。
第二百零一段
退凡下乘419之卒都婆420,向外为下乘,靠内为退凡。
第二百零二段
十月称“神无月”421,忌神事。对此文献无载,出典亦无。或因当月诸神社无祭,故有此名。
又有人言,当月众神集于太神宫,但确凿之据亦无。倘果真如此,则伊势应将十月特列为祭月,却不见此例。十月天皇行幸诸社之例颇多,但多属不吉之例。
第二百零三段
敕勘422之所悬靫423之法,今已失传无人知。主上御恼424及世间大疫时,则向五条神社所祭天神悬靫。鞍马神社有靫明神,亦须向彼悬靫。旧时看督长425背负之靫,悬于哪户,则哪户禁止出入。此事绝迹后,今世以封条代之。
第二百零四段
施笞刑426时,须先将犯人绑缚于拷器上。拷器之形、捆绑之法,今已无人知晓。
第二百零五段
比睿山有大师劝请之起请文427,始书者为慈惠428僧正。起请文不在法曹429权限内。古之圣代,并无依起请文行政之事。至近代,此事方广为流布。
法令又认为:水火本无秽,唯容器不洁。
第二百零六段
德大寺右大臣殿任检非违使别当时,于中门议使厅公务,官人430章兼牛车之牛走脱,窜入使厅,径直登上大理431所坐浜床432,口中反刍卧下。在场众人皆道此事怪异,当牵牛往阴阳师处占卜。大理之父相国433闻之,道:“牛虽有头脑,却有别于人,其既有足,自然处处可去。此意外小事,因此而籍没官人微不足道之牛,大是不该。”遂将牛归还主人,并换过所卧榻榻米。其后亦未见有凶事发生。
这正是“见怪不怪,其怪自坏。”434
第二百零七段
龟山殿起建前,平整地基,遇一土冢中集有大蛇无数。有人言此乃当地之神,遂奏闻上听。敕问该如何处置,群臣道:“古来此地即为蛇占,倘强行掘开,驱尽大蛇,只怕不妥。”实基公道:“若为王土之虫,皇居起建时,何祟之有?鬼神不行恶事,当无所怪。只管掘而逐之便是。”遂毁土冢,逐蛇入大井河,此后亦无凶事发生。
第二百零八段
系经文之纽结时,将绳纽上下交叉,如系衣袂,自两绳交叉处横出纽端,此常见之系法。然华严院弘舜僧正若遇此法,立时解纽重系,并道:“此法近世方有,见之可厌。正确之法只须先绕一圈,而后由上自下塞入纽端即可。”
僧正乃年高博古之人,故于旧制甚熟。
第二百零九段
某人争田起讼,却遭败诉,深自恨恼,遂遣人道:“速将彼田中稻物,尽数割取。”受遣者沿路收割。有人道:“所割非争讼之田,缘何胡割?”割者道:“割取争讼之田已然无理,反正此行皆为无理之事,则何处不能割?”
虽是歪理,听来却也有趣!
第二百一十段
人言唤子鸟唯春时方有,然此鸟究系如何之鸟,从未见载于书。某真言宗著作云:唤子鸟鸣时,行招魂之法,次第有序。此处谓唤子鸟即鵺435。《万叶集》长歌“霞光照、春日长”后,即有咏鵺之句。大抵因鵺与唤子鸟模样相似之故。
第二百十一段
万事俱不可生依赖心。痴愚之人深赖外物,遂致有恨怒事。
权势,不可赖,强者先亡;财多,不可赖,瞬时即失;才华,不可赖,孔子尚有困窘;德行,不可赖,颜回亦逢不幸436;君宠,不可赖,旦夕失宠受诛;奴从,不可赖,背主远逃常有;人志,不可赖,志向多变;约誓,不可赖,守信者稀。既自身及他人俱难依赖,则得时顺意固喜,非时失意亦不必恨。
左右宽阔自无障碍,前后深远则无阻滞。倘前后左右俱狭窄逼仄,极易碰撞冲突。用心褊小处,精神难有舒坦,与人争物则伤己身。宽容温和,方能毫发无损。人乃天地之灵,天地既无限,则人性何异?宽大至无垠时,不受喜怒牵缠,则外物岂能忧扰!
第二百十二段
秋月绝佳,无与伦比。若以为月无时不佳,而不识与秋月区别,则此人必不解风情至极。
第二百十三段
向御前之火炉中添炭时,不可以火箸夹,应先置于陶器,而后径直倒入。为免炭火掉落在外,当格外注意堆放之法。
八幡御幸之际,供奉者身着净衣437,以手添炭。某通晓典章制度之人道:“身着白衣之日,但用火箸无妨。”
第二百十四段
想夫恋438之乐,其名非源于女恋男。“想夫恋”本写作“相府莲”,以音同而转文字。晋大臣王俭,喜于宅邸植莲奏乐,故人称莲府。
回忽439又名回鹘,回鹘国乃夷中强国,伏于汉后,朝觐时所奏国乐,即回忽。
第二百十五段
平宣时朝臣440老后叙及往事,云:“最明寺入道441某夜命人唤吾,吾答曰:‘立时便往。’孰料未备直垂442,正手忙脚乱,使者又至,道:‘因未备直垂而延?深夜不着正服无妨,速行。’吾只得着似便服之旧直垂,往谒。入道已备下铫子443及粗陶杯,向吾道:‘此酒独饮无趣,故唤汝来。只是家人已熟睡,不便叫起,是以无下酒菜。汝且试寻佐酒之肴。’吾遂点纸烛444,竭力找寻,终见厨台架上小陶器中,有些许味噌445,即告于入道:‘唯觅得此物。’入道云:‘足矣!’遂欢洽共饮数巡,大尽酒兴。彼时世风即如此。”
第二百十六段
最明寺入道往鹤冈神社参拜,先遣使通报足利左马入道446,言己即刻便到。足利入道遂设宴,菜序为:初献干鲍、次献虾、三献掻饼447,仅此区区。在座有主人夫妇及隆辨僧正。宴毕,最明寺入道言:“历年所受足利染物448,心中无时或忘。”足利入道答云:“早已预备。”遂命取出各色染物三十匹,令婢女裁为小袖,待最明寺入道归后,送入其邸。
此事乃当时亲眼目睹,而今尚在世者所言。
第二百十七段
某大福长者449云:“人当舍弃万事,而竭力于谋利。生而赤贫,殊无意义。唯富有者,方有人生之趣。欲思谋利,必先修行心术。心术者非他,须有人间常住之思,勿生无常之观。此第一要用心处。其次,莫苛求万事遂欲。人生斯世,自他之欲无量,倘一心求遂欲得志,纵有百万金钱,亦不能留存。所愿无止时,而财有用尽时,以有限之财逐无限之愿,必难成。若心生欲望,当坚信此为亡我恶念,小心戒惧,不可使彼起丝毫作用。再次,倘视钱为奴仆,肆意挥霍,则贫苦永世难免。是以视钱当如侍君奉神,敬而畏之,绝不任性滥用。又次,遇可耻可恼之事,亦不生恨怒。最后,当正直诚信。能守以上道义而求利者,则致富便如火就乾、水就下450。欲使钱财无尽,不可溺于宴饮声色、不可奢饰居所,即便所愿未成,心间仍可长存安乐。”
归根结底,人求财乃为成就所愿;钱财为世所重,亦在于能成就所愿。倘所愿不得遂,钱多而不用,则全然无异于贫者,更有何乐趣可言?此大福长者之语,其用意大体在令人断绝人间欲望,而免于贫忧。与其成就欲望而乐,不如起始便无财。患痈疽者以水洗而至乐451,却不如无此病。言至此,当知贫富无所别。究竟即等同理即452,大欲似无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