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段
高仓院291之法华堂三昧僧292中,有某律师293,某次持镜自视,见己面容甚丑,心感悲沮,深觉此镜可恶。自此后畏镜不敢触,再不照镜,亦与外人绝交,除御堂佛事外,余暇皆闭居房中。此事吾得自传闻,深感如此律师实在罕有。
貌似聪明者,善知他人,而不知己身。然不自知却能知人,世无此理。唯自知者,方能知物知人。不自知貌丑、不自知心愚、不自知技劣、不自知卑下、不自知年老、不自知得病、不自知将死、不自知修行未够。自身种种缺陷尽皆不知,则外人之讥又如何能知?容颜美丑,观镜可知;年岁增长,数而可知。此等可自知之事,即便知晓,亦无计可施,与不知无异。容颜美丑难变、岁月更迭难返,既已知丑陋,何不抽身速退?既已知年迈,何不静养存身?既已知修行未够,何不专心反思?
不招人喜,偏要与众交,可耻也。貌丑心愚,偏要出仕;无才无学,偏要结交大才;技艺不堪,偏要与行家并列;白发如雪,偏要与壮年为伍。妄求力所不能及之事,又忧心难以实现,苦待绝难降临之机遇,遂致惧人、媚人。此辱非外人所加,实乃己身贪婪而自招。只因尚不知命终大事将临,故仍贪念不息。?
第一百三十五段
资季大纳言入道294逢具氏宰相中将295,言:“阁下若有疑问,无论何事,吾俱能作答。”具氏道:“此话当真?”答:“不妨一试!”具氏道:“倘是正经学问,在下所知有限,难以相询。唯从不值一提之微末中,举一事特求指教。”资季道:“凡一应琐事,尽可明晰对答。”御前近侍、女官等,皆起哄道:“此争甚有趣,可至御前立状,负者当为东道请客!”具氏乃道:“在下幼年读书时,常闻‘むまのきつりやう、きつにのをか、 なかくぼれいりくれんどう’296,却不知其意,请阁下详解之。”大纳言入道瞠目结舌,无言以对,只得道:“此问甚无谓,吾不欲答。”具氏道:“深奥道理在下一无所知,故只能以无谓事相询。”大纳言入道认负,遂受罚设宴,尽东道之责。
第一百三十六段
医师笃成,曾于故法皇御前伴驾。某次御膳呈上,笃成道:“此刻席上各色膳品之汉字写法与功效,但请垂问,臣仅依记忆便可对答。再请御览《本草》核实,可知臣绝无错记。”适逢六条故内府297来拜法皇,法皇道:“有房卿,汝正好借此长长学问。”内府遂问道:“请教‘盐’字偏旁是?”笃成答道:“乃土旁298。”内府道:“阁下学问由此可窥全豹,已无须再问了。”旁人尽皆哄笑,笃成满面羞愧,转身退出。
第一百三十七段
难道世间唯樱花盛开、月华如水可赏?仰观绵绵细雨怀恋秋月,垂帘幽居不知春行何地,亦深富情致。含苞待放之梢、花零叶落之庭,供人观赏之所尚有许多。和歌序言中常有“欲赏花,无奈花已谢”或“叹琐事缠身,未能往赏花”等句,此类歌未必逊于“赏花而作”之歌。花落月倾,人皆悲惋,已成常情。却有不解风情之俗辈放言:“此枝彼梢花尽落,今无花赏矣。”
世上万事,其始与终最有意趣。男女之情,更为如此。两情久长,不在朝暮厮守,或因相会艰难而忧愁、或喟叹誓言不能永终、或长夜难眠直至天明、或天各一方遥寄相思、或身处陋室忆念往昔,凡此诸般历遍,方能言了悟爱之真谛。眺月千里外,清辉遍照,不及期待一夜,破晓方显之月更有风情。此际,月色青苍,似悬于深山杉树梢间,又似遮没于集雨云层,皆有趣致。椎树丛生、白?湿叶上反射月光,望之身心俱坦。如此美景,可惜无知音之友共赏,不觉怀念京都诸友。
一言以蔽之,花月之美,非仅限于目前所见。或春日闭门居家、或月夜幽处寝室,用心感其妙韵,亦饶有况味。高雅之人虽好某物,却绝不沉迷,兴致虽高亦能等闲视之。唯乡野村民,力求赏玩尽兴。群聚樱花树下,或直视近观、或饮酒作连歌,最后折下花枝,扬长而去。遇有泉水处,又将手足浸入;逢风雪时,定要踏雪留迹。万物但有景致,绝不远观静赏,非要亵玩一番方才称意。
此等村夫村妇,观贺茂祭之情形,更为奇特。眼见离祭神队列通过尚早,期间立于看台上也是徒然,遂入台后居屋中,饮酒食物,又取围棋、双六消磨时光。待看台上留守者急呼“祭祀队列将至”,此辈登时一拥而出,争相挤上看台,互相推搡,掀起快被挤落之看台垂帘,紧盯每一细节,指指点点、评头论足。待队列行过后,又道:“等下拨再来。”下台复去。彼等仅知观实在之物。而京都之人意态悠闲,双目若开若闭,不似村野之辈般热衷观览。位低年少者,立于其主身后,亦无踮脚探身伸颈等粗俗状。绝无一人定要切实观览方才甘心。
四处俱挂葵叶,望去甚清雅。虽天色未明,而牛车已集于观赏之位,相互猜测车中主人为谁。牛饲与下仆间也有彼此相熟者,纷纷问候招呼。众车交错往来,车身或光彩或华美,令人百看不厌。等待之际观之,颇能解闷。然一至日暮,成行成列之牛车、拥挤之人群,尽数离去,现场稀稀落落。牛车急急归去,看台垂帘座垫亦收拾不见,眼前唯余一片空寂,使人联想到世间兴衰,唏嘘感慨。遍观大路之情景,方能谓曾观贺茂祭。
看台前人群熙攘,彼此相识者众,然世人之数非无穷尽,纵吾殁于世人尽死之后,亦不须久待。注水入一大器,即便细孔仅一,滴水极少,倘长流不断,终有流尽时。京都虽人多,日日俱有辞世者,每日所殁又非一二人。鸟部野、舟冈及其他山野坟场,只有送葬者众多之日,而无无人送葬之日。售棺木者,从不见棺成而闲置。死期不论年幼、体壮,难予预测。似吾这般病躯,竟能苟延至今,实乃不可思议之事。故生于斯世,来日方长之念,万不可有。以双六之石列“继子立”299,所置石并列时,起始不知应取何子,依数去除其一,剩余诸子安之若素。但再数再去,反复如是,诸子终不免尽去。人死亦如这般。武士临阵,知死期已近,故能忘家忘身。然遁世者久居草庵,闲逸于山水间,情境与临阵武士殊异,遂以为死期之迫与己无关,此大愚也!隐居深山,焉能避无常汹汹?临死之虞,与军阵无异。
第一百三十八段
人云“贺茂祭过后,葵叶无用。”故遣人尽去垂帘之葵,此举虽大为乏趣,但高贵者所为,必有其理,不可妄议。周防内侍300有歌云:
难与佳友齐共赏,葵之枯叶空悬帘。
此歌主旨,乃咏唱正殿垂帘上之枯葵叶,载于内侍之家集301中。古歌题记中写有“夹枯葵间以赠”句;《枕草子》亦有“往事可堪依恋者,枯萎之葵叶”句,其间情感,至为亲切;鸭长明《四季物语》亦云:“祭后玉帘尚存葵”句。葵叶自然枯萎尚且可惜,何况人为丢弃呢?
悬于御帐之药玉302,九月九日以菊取代,菖蒲则在菊之前。枇杷皇太后宫303辞世后,辨乳母304于旧御帐内,见菖蒲、药玉已枯,遂歌道:“过季菖蒲根,尚悬御帐上。”江侍从305唱和云:“菖蒲草亦在。”
第一百三十九段
宜于家宅所植之树:松与樱。松以五叶妙、樱以单瓣美。八重樱往昔唯奈良之都曾有,近时各地已多。吉野之花、左近之樱306皆单瓣。八重樱乃异种之物,花瓣重叠,失之简淡,不植也罢。迟开之樱,亦不宜栽植。生虫之樱更使人不悦。梅以白、浅红为佳。单瓣梅早开、八重红梅暗香浮动,皆情致深蕴。迟开之梅正逢樱花盛放,自然劣于灿烂樱花,风姿大减,凋零枝头,凄凉难言。京极入道中纳言307云:“单瓣梅早开早谢,其趣在于心急。”此即其于近轩处栽植单瓣梅之理由。京极之屋南面,迄今尤存二株单瓣梅。柳树亦有趣致。卯月枫树嫩叶,远胜万花红叶。橘、桂树,以古久及茂盛为佳。
至于草类,数山吹、藤、杜若308、抚子309最妙。池中则莲佳。秋草则荻310、芒草、桔梗、萩311、女郎花312、藤袴313、紫苑314、吾亦香315、刈萱316、龙胆317、菊、黄菊等皆可。茑318、葛、朝颜319等俱是矮木,沿低墙栽植即可,莫使其繁滋。此外世间罕有者、唐名听来难解者、不常见之花等,皆不必亲近。
一般而言,凡珍稀难求之物,无品味教养者必趋之若鹜。此类物事,不如没有。
????
第一百四十段
身死遗财,智者所不为。贮财货乃大蠢事,而费心于书籍文物,亦是虚缈。生前积藏众多,实为苦事。身后又不免遭口称“必要归吾”之徒争夺遗产,愈显丑态。如欲留物予人,顶好在世时便予。平日间除朝夕必需品外,他物皆不必强求。
第一百四十一段
悲田院尧莲上人,俗姓三浦,本无双武士。某日故乡有人造访,闲谈时说道:“吾妻320之人言而有信,京都之人却是心口不一。”尧莲上人辩道:“阁下所想,不能苟同。贫僧久住京中,亲身体察,从未觉其人心性不端。京都中人品格纯良,素负人情味,他人所求之事,一向不忍断然拒之,但又无法一口应承,只得勉强答允。其本心并非刻意虚伪,实是穷乏无力,以致时常不能照本意兑现承诺。吾妻之人系贫僧乡亲,大多不善应酬,人情寡淡,又兼心直口快,人有所求,若觉无法办到,便直言回绝。只因关东富庶,故为人所信赖。”吾见上人言语多关东乡音,用词鄙陋,原以为其于佛典妙理未必彻悟。然今时闻此一言,深为所动,方知上人品性崇高。其之所以被众僧推为一寺之主,或许便是受益于内心淳厚温和之故吧!
第一百四十二段
貌似无人情味者,偶尔亦有一言可取。某僻壤武士举止粗俗、样貌凶狠,某次问旁人道:“汝可有子?”答:“无一人。”武士道:“若如此,恐不识人间亲情,阁下之心料来冷酷,可惧也!须有子息,方明世间人情。”此言大是有理。不识恩爱之道,焉能有慈悲之心?对父母无孝养心者,唯待其有子,方知双亲之苦心。
舍世之人了无牵挂,万物俱不萦怀,常鄙视受家小牵累而谄媚多欲者。此举大错。若设身处地,以彼心境思忖,为挚爱之双亲妻子,即便忘耻为盗,亦是心甘情愿。是故,与其缉捕盗贼,责其犯恶而治罪,不如大治天下,令百姓无饥寒!无恒产者无恒心321,人穷为盗,世无安泰则不免冻馁之苦,罪徒亦难绝。使民深陷苦境而犯法,再治以罪,实可悲也!
然而如何方能惠泽苍生?上止奢靡,抚民劝农,则下得实利无疑。倘衣食温饱,仍行恶事,则为真正之盗贼。
第一百四十三段
人辞世模样,听闻上佳者,乃静而不乱,此最可向往。愚者常热衷于以临终面相,穿凿附会些异事。又从己所好,肆意夸赞逝者生平,此举实大违逝者平素本意。
临终大事,权化322之人亦难确定,博学之士亦未可测。评价逝者,不可依自身见闻妄议。彼只须生前无愧于心,身后种种是非,其实皆不必在意。
第一百四十四段
栂尾上人323行经河畔,耳闻河中为马洗刷之男子道:“脚,脚!”上人登时驻足道:“当真令人感动。彼应系宿执开发324之人,竟频诵‘阿字’、‘阿字’325。请问此乃谁家之马?至为可敬!”答:“乃府生殿之马。”上人欢喜流泪道:“诚佳事也!阿字本不生326,妙哉结善缘!”
第一百四十五段
御随身327秦重躬,言及北面武士下野入道信愿时,道:“彼具落马之相,当谨慎戒惧。”信愿毫不以为意,后果落马而死。秦重躬精通骑术,一语如神。有人问:“何为落马之相?”答:“桃尻328而好沛艾329之马,此即落马之相。由今观之,果然无误。”
第一百四十六段
明云座主330偶逢相士,问曰:“吾可有兵仗之难?”相士答:“确有此相。”又问:“此言怎解?”答曰:“阁下座主之尊,原无须忧心伤害。却心萌此念,询于相者,恐系大难之先兆也。”果不其然,明云座主终亡于箭矢。
????
第一百四十七段
近年来有人言:多用针灸疗身,针眼遍体,污秽之身不得参与神事。此语于格式331却不见记载。
第一百四十八段
年过四十者,施针灸疗疾,若不灸三里穴,气血将反冲上顶,是以必灸之。
第一百四十九段
切勿将鹿茸置于鼻前嗅闻。因鹿茸中有小虫,自鼻孔钻入后,能食人脑。
第一百五十段
世人常言:“欲学艺者,技艺未精纯时,当不动声色,深自苦练,直待技成,再示于人前。如此方为稳妥之道。”然赞同此语者,必一技无成。技艺不精时,混迹名家中,任其责骂讥讽,不以为耻;于他人非议亦能泰然处之。即便并无天赋,然奋力砥砺、不拘陈法,复不我行我素,日积月累,必定胜过懈怠之辈,脱颖而出,跻身名家之列,德艺双馨,赢得无双高名。
天下称名家者,起始多有不堪之评,更有极劣之瑕疵。但彼等恪守正道,不放任自流,终成世之楷模、万人师表。此放之诸业,皆为不变之理。
第一百五十一段
某人云:“年至五十仍不能精通一技,可弃矣。”此言甚是。勉强习之,亦难有成就。老者行事,虽不致受讥,但夹杂人丛中,殊不体面。人到老年,须抛俗务,唯以有闲洒脱为重。令人望之得体,至关紧要。穷有生之年而羁于世俗事,最是愚蠢。欲习某技,当勤勉向学,不过明其大旨即可,不必苦钻牛角尖。倘起始便无求知欲,更是绝佳。
第一百五十二段
西大寺332静然上人腰偻眉白,诚有道高僧模样。某日上人往大内参觐,西园寺内大臣殿333赞曰:“此相貌当真可敬!”仰慕之情溢于言表。资朝卿334从旁谓曰:“彼徒仗年老耳。”
后日,资朝卿命人献脱毛老犬于内大臣,云:“此相貌亦可敬也!”
第一百五十三段
为兼大纳言入道335遭捕,于武士围押下,往赴六波罗336。至一条大道,资朝卿见之,喟然道:“诚可羡也!人生一世,若得如此际遇,无憾矣!”
第一百五十四段
此资朝卿,曾于东寺门下避雨,彼处群集众多残疾者,或手足扭曲、或背驼身畸,样貌皆非常人。资朝卿初见之下,饶有兴致,目不转睛而视。片刻后,突起悲悯之心,登时兴尽,不敢再望,心头抑郁不快。转念想世间珍物,莫过于天然无畸变者。待到归家,见平素所喜之盆栽,实乃以异样曲折而博人玩赏,与畸人如出一辙。一念及此,兴味顿消,遂将盆栽植物,悉数挖出丢弃。
此举大妙!
第一百五十五段
于俗世中欲立业者,当以知时机为先。不识时机,则逆人耳、违人心,事事难成。故须用心留意时机。然患病、产子、辞世等三事,勿论时机,彼不因时机不佳而止。生住异灭337之转变,乃切实大事,如洪流涨溢迅猛,滔滔奔涌,片刻不停。无论真俗338,欲遂心立业,于时机概不必论。莫徘徊观望,莫裹足不前。
四季更移,非春暮夏至,夏尽秋来。春时催发夏气,夏初已贯秋霜,秋至则寒气渐临。初冬十月有小春天气,草青而梅含苞。树叶之落,非先落叶,而后发新芽。乃因新芽萌发,促旧叶不得不落。迎新之气潜于下,新陈代谢甚速也。生老病死之更迭,与之相较,有过之而无不及。四季之序犹有定,人死之期难预料。死非面前来,而系身后迫。人皆知不免一死,却不虑死在顷刻,不意间便至。譬如海中沙洲,遥望甚阔,然涨潮之时,转眼即被海浪吞没。
第一百五十六段
大臣之大飨339,须由本人出面商借合适场所。宇治左大臣殿340定于东三条殿。因系大内皇居,故恭请天皇届时行幸他所。即便无姻亲关系341,亦有借用女院342御所之古例可循。
第一百五十七段
取笔则欲书,执乐器便欲使其发声;举杯则思酒,持骰子便思赌。心思俱由外事触发,故不可有不良之嗜。
钻研佛经,重点仅见一句,若瞻前后文,或能顿改多年之非。假使未展经而读,则己误何能知之?此即触物有益。纵无修道之心,如于佛前数珠诵经,虽消极懈怠,亦能修得善业343;即便心境散乱,倘坐于绳床344,不觉间亦可禅定345。
事理原不可分,不背外相346,内证347必熟。故外相所为,不可一概不信,当仰而尊之。
第一百五十八段
某人问:“舍杯底之酒不饮,此事何解?”吾答:“此谓‘凝当’。杯底凝结残渣,自当弃饮。”彼复言:“谬矣。此实则谓‘鱼道’,留些许残酒于杯底,乃为涤清酒杯与口唇相触处。”
第一百五十九段
有贵人云:“所谓‘蜷结’348,系因重叠丝绳作结,形似蜷贝,故得此名。”然发音“にな”,有误。
第一百六十段
门上悬匾额,称“うつ”349,不妥。勘解由小路二品禅门350称之为:“额悬くる”。将搭看台称为“見物の栈敷うつ”,亦有不妥。一般说“搭天棚”或“建看台”。
“焚护摩351”之说法亦有误,应为“修する”、“护摩する”等。
清闲寺僧正云:“‘行法’之‘法’字,发清音不妥,当发浊音。”
日常用语中,如以上情况者颇多。
第一百六十一段
樱花花期,有言自冬至起一百五十日,也有谓时正352后七日。但若言立春起七十五日,亦大致不差。
第一百六十二段
遍照寺之承仕法师353,平日常饲池鸟。某次,其于堂内撒饵,开一门引无数池鸟入堂,随后关门入内,大肆捕杀。有割草孩童闻鸟声哀哀凄鸣,急告村人。村中男子齐聚,由四面涌入法堂。见众多大雁正惊惶挣扎,法师于雁群中抓捕,残酷虐杀。村民遂捕法师,押送至使厅354。使厅判决:将法师捕杀之鸟,悬于其颈,而后入狱囚之。此事发生于基俊大纳言任别当355时。
第一百六十三段
太冲356之太字,带点或不带点,于阴阳师357间常有争论。对此,守亲入道曾云:“吉平358亲笔所书占文之背面,留有天皇御记,存于近卫关白殿处。其中‘太’字即带点。”
第一百六十四段
世人相会时,必然言语甚多,无片刻静默。若闻其事,多属无益之谈。诸如世间之谣传、他人之是非等,于己于人皆是得少失多。只是交谈之际,无论听者言者,彼此心中都未必知晓此乃无益之事。
第一百六十五段
东国359之人与京都之人相交,或京都之人往东国安身立命;又或显、密360僧人,离本寺本山;凡如此这般,弃旧俗而相交外人者,皆格格不入,令人观之不快。
第一百六十六段
观人间熙熙攘攘,皆如春日堆雪作佛,又为佛装点金银珠玉、建佛堂宝塔。待到堂塔建成,雪佛焉能入置?人生便如雪佛,自下逐渐消融。可叹于此期间,营营苟苟图得利者,何其多也!
第一百六十七段
精于一行者,出席本行以外聚会,道:“啊呀,倘此道吾亦精通,便不致只能旁观了。”另有人口中不语,但心中所想也是这般。此虽人情所常,但并不足取。若钦慕己身未识之道,当言:“甚可羡也!可惜吾往昔未学。”以自身专长与人较高下,犹如长角而牴、利齿而啮。
人应以不夸善、不争物为德。若存胜人之心,大过失也。出身高品也好,才艺过人也罢,先祖虽有盛誉,倘轻藐他人,纵未宣之于口,内心亦有可责咎处。故应谨慎,以忘己优为上。受人讥嘲、遭人刁难,甚至于招祸上身,无不因傲慢之心。凡真正精通一道者,皆明己非,志常不满,故于人前亦不自满。
第一百六十八段
年老之人而精通一技,他人提及时,常言:“待彼谢世,则无人可请教此技矣。”此言内中之意,乃谓此老一生有意义,并未虚度。然正因其有一技,使其老而不得闲,终生埋首其间,却又无甚意义了。彼若能于奉承之后,答曰:“此技今俱已忘”,那便甚妙。一般而言,虽精某技,然喜好夸夸其谈者,绝非高才。而自谦“并不甚懂”者,反令人有行家之感。自身不谙之事,却倚老卖老,强充内行,他人因其年老,明知其胡言谬误,却不便直指其非,听来实在难受。
????
第一百六十九段
人云:“所谓‘某事之式’361,后嵯峨天皇御宇前并无此说法,近时方有。”然建礼门院右京大夫362记叙后鸟羽天皇即位后,自己再次成为女官,入宫侍主的经历时,曾写道:“世上之式无变矣。”
第一百七十段
无紧要事而拜会他人,不妥。即便有事而往,事了后当立时归返。长留他人居所,惹人厌烦。
对坐晤谈,言词必多,累身劳心,万事难谐,徒费光阴,于彼此皆无益处。但厌烦来客时,亦不可有不耐之语。倘不欲再谈,当坦然直言。若情趣相投,引为知己,愿相对欢洽,又逢俱有闲暇,则可道:“请再留一阵,今日可静心长谈。”如此则另当别论。阮籍青眼363,人皆有之。
无事来访,长谈有益之学,而后归去,此举上佳。或致信云:“未蒙赐教久矣”,对方见了也必心喜。
?
第一百七十一段
??玩合贝364游戏者,常置身前之贝而不顾,反环视别处。当目光游移于他人袖下、膝下之际,面前之贝已遭他人合去。精于合贝者,难见其取他人之贝,唯注目于近身之贝,故所合数最多。棋盘之一隅置石,瞄对面之石弹射,往往不中;倘瞅准手边之石,直弹附近星位365,则必中对面石子。
万事皆无须外求,专注致力于身旁之事即可。清献公366曾云:“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治国经世之道亦如此。内政不谨、轻忽随意、滥权妄为,则远国必叛。此时再谋应对,正如医书所言:“迎风眠湿,病而求告神灵,痴愚也!”此等人不明消愁当于目前,普施惠泽、厉行正道,自然德被四方。禹远征三苗,不如班师而敷德367。
第一百七十二段
年少时血气旺盛,易心动于物,情欲多有。此际身危,正如转珠易碎。好美物368而靡费财宝、弃俗世而着缁衣、逞强斗勇与人争物、因技不如人而心中既耻且羡,凡此种种,喜好每日不定。或沉溺色欲、情迷意乱,因小义而误百年身;或效他人壮烈事,舍身捐躯,不思全身久命;或心牵所嗜,而成世人长久谈资。误身之事,皆年少时所为也。
人老而精神衰,情欲转淡,无所动于外物。心既静,自不为无益之举。惜身、解愁、不烦他人。老年之智胜于年少,恰似年少姿容胜于老年。
第一百七十三段
小野小町369事迹,难确定之处颇多,其老衰境况,见载于《玉造》一书。此书据言系清行所撰,却收录于高野大师370著作目录中。大师圆寂于承和年间,小町盛年貌美,乃是大师逝后之事。故依旧难以说清。
第一百七十四段
若将适合小鹰狩371之猎犬,用于大鹰狩372,此犬与小鹰势难再合。逐大舍小,果然举目皆是。人生可为之事甚多,至有深味者,莫过于乐修佛道,此方实在大事。人一度闻道而立志勤修,则何事不能废?尚有何业可为?即便愚顽之人,其智亦不应劣于伶俐小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