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是一部没有作者的剧曲
——评田中芳树《银河英雄传说》
第一次听说《银河英雄传说》的时候,我还在榕树下当科幻版主。当时论坛里有许多《银英》迷,经常发贴讨论莱因哈特、杨威利等《银英》人物。那些热火朝天的帖子,令我一度跑遍市里所有书店,寻找过这本书,但可惜从未看到过大陆正版的《银英》。
数年后,我才入手了《银河英雄传说》的电子版。洋洋二百余万字的巨著,我忍受着电脑屏幕对眼睛的折磨,在“眼痛并心快乐着”中读完了期待已久的《银英》。
对于广大《银英》迷而言,《银河英雄传说》的故事情节已烂熟于心——在遥远的一千六百年后,人类早已开拓了广袤的太空舞台,银河帝国、自由同盟、费沙自治邦三足鼎立,莱因哈特、杨威利等英雄你方唱罢我登场,谱写了一曲宇宙中的不朽史诗。
《银英》究竟属何种小说,中国读者一直有不同见解。我初次在论坛上知道《银英》时,就有坛友争论它是否属于科幻,有人将其归于历史小说,只不过把舞台放到了未来的太空。但日本一般是将田中芳树称为“架空历史”小说家的。
纵观《银河英雄传说》的故事架构及背景设置,可以在人类已知的五千年历史中找到很多影子。比如宇宙三大势力对峙的局面,极似我们中国人熟悉的“三国”,故而也有人称银英为“太空版三国演义”。但“银英”中的人物姓名,除华裔杨威利外,大多出自于欧洲日耳曼血统,银河帝国首都奥丁,也正是古代北欧主神之名。并且“银英”所倡导的政治理念,大抵属于西方现代精神,甚至还带有一些无政府主义的味道——这也正是田中芳树的“小说野心”,想要通过这部洋洋二百余万言的巨著,折射丰富多彩的人类历史,并创造一个属于田中的“后古典银河时代”。
评说《银英》,就不能缺少两位主角——杨威利和莱因哈特,而这两位人物的出场就颇似吴宇森电影的“双雄模式”——两个出身背景完全不同的人物,有着各自不同的人格魅力,却同样饱含激情、智慧过人。他们在各自的舞台上都近乎完美,却在命运的指引中狭路相逢,兵戎相见斗个你死我活。
杨威利出身于商人家庭,是《银英》中罕见的华裔后代。他本无兴趣从军,却为了能够免费阅读历史书,阴差阳错地进入了军校。在银河帝国与自由行星同盟的战争中,年轻的杨威利屡立奇功,成为自由同盟军中独当一面的人物。只有他才能战胜莱因哈特,并几乎扭转了宇宙的局势,但却因帝国军偷袭同盟首都,被迫签订城下之盟(这一戏剧性的转折,颇似三国时期的诸葛亮,在屡次打败司马懿并几乎取得胜利时,却因后方危机而撤兵)。“不败而败”的杨威利就此退役,不久又为拯救自由同盟而出山,二度攻占伊谢尔伦要塞。就在他即将与莱因哈特达成和平协议时,却遭到地球教徒刺杀身亡,结束了波澜壮阔的一生。正是“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写照,怎能不使“英雄泪”浸湿衣衫?
尽管《银英》的大背景是西方现代思想下的模式,但是拥有华裔身份设定的杨威利的军事观念仍然是古代东方式的:“自三四千年前以来,战争的本质始终没变,在到达战场之前左右胜负的是补给;到达之后,左右胜负的则是指挥运用的能力”(出自第一卷)。在杨威利与银河帝国的许多重大战役中,都可以看到古代中国经典战役的影子,他将东方军事思想发挥到了极致,往往能够以少胜多,出奇制胜。可见,田中芳树书写这个人物之前,也是花费了很多时间积累了丰富的中国历史、文化知识。
虽是近乎于神人的智将,杨威利的世界观却是和平与民主主义的,他常说一些经典的反战言论:“无论是名将或是愚将,其杀人无数的纪录都是一样。愚将杀害了自己一百万人时,名将则杀了敌人一百万人。而在坚定‘不杀人’的绝对和平主义者眼中,两者是没有什么不同的”(出自第一卷)。“战争百分之九十的起因,是一些愚蠢的令后世人会为之一愣的理由,其余的百分之十,则是一些愚蠢的连现代人都会为之一愣的理由”(出自第六卷)。
杨威利痛恨银河帝国的体制,也痛恨同盟内部假借崇高之名窃取公权者:“再强大的国家终有灭亡的一天;再伟大的英雄一旦权力在握,日后也会腐化堕落”(出自第二卷)。“盗贼的种类有三——依靠暴力的窃盗者、依靠智能的窃盗者、以及靠权力与法律的窃盗者”(出自第四卷)。故而杨威利蔑视权力,他后来虽手握重兵,却从未为私人谋过利益,是一个纯粹的职业军人。杨威利这些精彩的语录令其形象更加丰满。这是田中芳树借了主人公之口,说出了自己的观念。
然而,大多女性读者却更喜欢莱因哈特。
出身没落贵族家庭的莱因哈特,按照烂俗的设定多半会成为重振家声的优秀将军,却因姐姐被昏庸好色的皇帝纳入后宫,少年时便立下大志,发誓要打倒高登巴姆王朝。莱因哈特在与自由同盟的战争中大放光彩,并与杨威利成为终生的对手。二十一岁成为元帅,消灭了银河帝国的贵族势力,占领费沙及自由同盟,二十三岁自封为帝。当杨威利被刺身亡,放眼宇宙再也没有对手时,年轻的皇帝却患上“变异性剧症胶原病”撒手人寰,享年仅25岁。
莱因哈特令我想起据说死于癜痫的马其顿亚历山大大帝,同样少年大志,创下了不朽的霸业,也同样离奇地英年早逝。
莱因哈特有一头耀眼的金色头发,一对冰蓝色的眼眸。他过着简单朴素的生活,显出内敛的高贵气质,恰是无数少女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如此迷人的原形,是否是德意志三十年战争时期大放光彩的瑞典国王古斯塔夫二世呢?
与性格复杂孤高的杨威利相比,莱因哈特的性格似乎有些单一,为姐姐报仇的念头驱使他仇恨高登巴姆王朝,而其创建新王朝的基础,完全在于其个人的魅力与政治才华。莱因哈特的精彩语录不多,唯独在第八卷,当他得知杨威利死讯后,说了一段话令人动容:“朕曾从你这儿听到过无数次的噩耗,这次最令朕难以接受。是谁允许你有让朕如此失望的权利?为什么不能为朕活下去呢!朕是需要敌人的……朕不记得曾经给予过任何除了朕以外的人可以将那名男子置于死地的权利。”
这是男人与男人的英雄相惜。如果杨威利没有遇到莱因哈特,那么他也绝不会有如此的光彩,反之,莱因哈特亦然。
古往今来任何伟大的人物都不应该寂寞,每一个英雄都需要一个值得相称的对手。杨威利与莱因哈特,正是支撑起《银河英雄传说》这部巨著的“双雄”。田中芳树把“双雄模式”的魅力运用到了极致。
作为田中芳树最具代表性的巨著,《银英》的诞生还具有些偶然性。作者在谈到当年写《银英》的原因时说:“为了在上班前能打发掉点时间,至少能有个奋斗目标。”也只有这样的回答,才符合田中芳树挥洒自如的个性,一如他笔下为了免费读史书而“误入”军校的杨威利。
从青少年时代起,田中芳树的阅读面就极广极杂,除动漫外,他还酷爱悬疑推理小说,据说他差不多把市立图书馆的悬疑小说都看完了。而文学巨匠井上靖先生的历史巨著《敦煌》也给了他很大影响,后来很多以中国历史为舞台的田中小说,也都有井上靖作品的影子。
令我惊讶的是,田中芳树最早出道的作品也是悬疑小说(他曾在采访中开心地表示“第一次靠写作赚到稿费”)。他当然也写过很多科幻悬疑,比如《白色的脸》,这也是我在六年前读到的第一篇田中芳树作品。
在《银英》的第八卷,杨威利遇刺身亡前夜,这位英雄还读了十页的悬疑小说。而描写杨威利遇刺的那段,也如悬疑小说般迭宕精彩。
当杨威利中弹死去时,田中芳树展示了细腻的心理及感官描写,令读者随着英雄的死去而扼腕叹息——杨威利没有死在战场上,也没有老死在和平年代的病榻,却看似有些窝囊地死在刺客枪下,倒也影射了人类历史上许多遇刺身亡的伟人,如凯撒大帝、林肯总统、圣雄甘地等。
此次,《银河英雄传说》中文版首度在中国大陆出版,对于所有的《银英》迷,以及从未读过《银英》的读者来说,都是一个“迟到的惊喜”。
之前的十余年间,《银英》在中国大陆一直都以半地下方式传播,并为田中芳树赢得了无数的中国粉丝,其本身已是一段奇迹般的历史。诚如《银英》第七卷杨威利的一段话:
“宇宙是一个剧场,而历史是一部没有作者的剧曲。”
投宿“鬼店”的咕噜们
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俗称“鬼节”。天黑之后,街道的角落、巷道的墙根就会出现一拨一拨的人,用石头或树枝在地上划好或深或淡的不规则圆圈,点燃备好的黄纸置于圈中,以慰返回人间的已故祖先。这便是现代简化了的“鬼节祭祖”。
记得少年时亦曾随家人在“七月半”上墓地祭扫先人。传说,这天鬼门大开,没有被祭奠的鬼魂们就会在人间作恶。可是,那一摊摊的纸灰又怎么确定认领它的主人呢?我便常常在这天幻想着,纸钱焚烧后缭缭轻烟中,无数虚拟的人形争抢纸钱的场景:祭祖的人面带虔诚念念有词,他们的身边却是一群撒泼厮打的虚影。
未曾想到在长大后,自己倒是写了数部惊悚悬疑小说,笔下亦有过不少幽魂野鬼,如短篇《荒村》中的欧阳小枝、长篇《荒村公寓》中的聂小倩等。
我认为,喜欢写书读书者,自然也喜欢看影片的。我这般写惊悚悬疑类型的,免不了要经受鬼片的“洗礼”——如《倩女幽魂》、《午夜凶铃》、《小岛惊魂》等。这些鬼片中的女鬼皆幽怨可怖,虽是为了吓唬人被创造出来,却让我深感恐惧之余又心存怜爱。我爱极了她们,尤其喜欢美丽单纯的聂小倩。
在“鬼节”里,难免想起所看过的惊悚电影以及一些像鬼一样的角色。然而,我却不想选择她们中的任何一人来作为范本。大概是大家对她们过于熟悉,讲来已无新鲜感。此外,我也怕遭女权人士抗议:毕竟这些女鬼,也都是可怜的牺牲品,恐有歧视贬低女性之嫌。索性便另选几部欧美经典影片的角色说说吧。
提到欧美恐怖片,就不能不提到由斯坦利·库布里克导演、改编自斯蒂芬·金经典恐怖小说的《鬼店》(又译《闪灵》)。
杰克·尼克逊扮演的男主角是个业余作家,因生计所迫只能接受在冬季看守一家酒店的工作。当他带着妻儿来到空无一人的酒店时,有阴阳眼的儿子就似乎看见了鬼影。大雪封山,偌大的酒店成为封闭“密室”,男主角就渐渐陷入癫狂。
整个故事看似是幽灵附体,酒店里陈年的冤魂作祟。其实却是一个中年男子,如何被生活环境压迫到发狂的过程。
生存在现代都市中,人人都可能遇到如斯困境:梦想屡遭挫折(如电影中屡被退稿的作家),必须为了家庭而放下架子,向残酷的现实低头。
我一直认为斯蒂芬·金是现实主义作家,《鬼店》里的男主角便是现实社会的牺牲品,被迫带着家人躲进深山。然而,因为大雪而封闭的酒店也绝非世外桃源,同样潜伏着人类的罪恶,这特殊环境反而更容易激发人心底恶的本能。在城市聚居的环境里,还有法律和亲友的道德约束着你,到了“天高皇帝远”的深山中,一切束缚都已不复存在,长期被压抑的恶欲便如雪崩般爆发了。
如今的杰克·尼克逊早已是老牌明星,80年代初他在《鬼店》里的表演就已令人叹服,略显夸张和神经质的表情,隐隐透出每个人心底都会有的邪念,跟现在的感觉完全不同。那张著名的从门里探出头来的电影海报,最醒目的是他疯狂的眼神。
所以,我给这部电影一个公式:残酷的现实+本能的邪恶=《鬼店》。
几乎是看到《鬼店》的同时,我还看了另一部更老的恐怖片《大法师》(又名《驱魔人》)。
故事开篇于中东地区的考古现场,一枚数千年前的古物出土,恶魔便随之而来到了雾都伦敦。
本片最有名的镜头,自然是小女孩360度转动头颅的动作。若放到如今眼花缭乱的电影特效中也不算什么,但《大法师》首映于数十年前,这样的创意和摄制确实足以让当时的观众心惊胆战。
小女孩无由来地被邪魔缠身(类似情节在《聊斋》等中国古代鬼狐故事中比比皆是),母亲悉心地照料孩子却束手无策。在此呈现出来的浓浓亲情,与全片恐怖的气氛形成鲜明对比。然而,与很多以爱为主题的影片不同,再伟大的亲情对上邪恶的魔鬼也只能显现出普通人的无力。此片以《大法师》为名,自然只有大法师才有破解困局的资格。只是,同样背负着亲情的大法师,却也奈何不了这弱小的丫头,而被恶魔附身的女孩身上仍然有善良的一面……种种的矛盾构成了《大法师》最终的戏剧性——大法师最终选择牺牲自己,在他与魔鬼同归于尽时,似乎把生命的力量传递到了小女孩身上。
如此的结局使恐怖片带上了一缕温暖的阳光,一如生命中的阴霾终会被希望之光驱散开来,哪怕一开始仅仅只有星点光亮。
90年代初最好的惊悚片当属《沉默的羔羊》,本片改编自同名畅销小说,我在记住了女主角朱迪·福斯特的同时,也对另一个人物印象至深——他就是由安东尼·霍普金斯扮演的食人恶魔。
这种角色通常是邪恶的化身,在西方基督教文明中代表着至恶的撒旦。但《沉默的羔羊》中的食人者却异常复杂,似乎是天使与恶魔的结合体,导演甚至给他以更多的同情色彩。在囚笼中出场的那一幕,安东尼·霍普金斯睁着近似透明的眼珠,似乎能穿越铁窗窥透朱迪·福斯特的心底,唤醒那只沉默的羔羊。
本片中最根本的意象,无疑是朱迪·福斯特童年记忆里的那只被宰杀的羔羊,它也构成了片名深刻的寓意。而那个变态杀手的迫害对象,以及被安东尼·霍普金斯活吃了的人们,其实都是朱迪心底那羔羊的化身——就连她自己也差点难逃羔羊的厄运。
虽然同样是羔羊的屠宰者,安东尼·霍普金斯却比变态杀手高了不止一个境界。他更像是一个审判者,似乎有权利审判人类的命运,掌握着对他人的生杀大权。同时,他又像是一个艺术家,气质优雅博学多才,宛如尼采所言之“超人”,被他杀害而吃掉的人们就像是完成了神圣的祭奠,为艺术而献身一般。当他面对朱迪·福斯特时,又变成了一个威严的至尊导师,也就是在他的帮助之下,朱迪才发现自己心底的秘密,并战胜恐惧擒获变态杀手。
最后一个令我印象深刻的恐怖角色,却并非来自恐怖片,而是诞生于魔幻大片《魔戒》,他本名为史麦戈,剧中人物和观众都称呼他“咕噜”。他是《魔戒》三部曲中最不像人的一个“人”,也是最接近“鬼”的人。
初次看到咕噜的形象,就让我想起了《星球大战》中长耳朵的怪物。但是,外星生物对于人类来说,本来就算是怪物的存在,可咕噜事实上原本就是一个正常的史图尔霍比特人,只因为占有魔戒的贪婪之心,令他变得人非人鬼非鬼。为了这枚魔戒咕噜变成了邪恶的怪物,忍受了几百年的痛苦,也甘之如饴。在发现比尔博·巴金斯偷走魔戒后,他那痛苦的长啸确实是摄人心魄的恐怖。
实际上任何得到魔戒的凡人,都有可能变成咕噜。这个怪物的身上有人类的一切负面的特性:贪婪、自私、疯狂、阴险、胆怯……这恰是作者对人类社会巨大的讽刺。
世界上中总有一些人们毕生追求的东西,就如咕噜不要命地追寻着至尊魔戒。魔戒影射着金钱、权力、地位、梦想……然而当我们真的费尽心机得到它时,却往往不是因此获得幸福而满足,反而会想要更多的索取与占有,从而堕入地狱的深渊——这才是魔戒带给我们最大的恐怖,也是每个人心底都无法逃脱的魔咒。
其实,很多惊悚恐怖影片中,那些诱发一系列恐怖事件的角色,都是咕噜的写照,他们为追寻心中的“魔戒”而发狂,变成比鬼还恐怖的恶魔。
而他们也真实地生活在我们之中,可能是他,可能是你,也可能是我。
我们都是咕噜,只要遇到我们心中的魔戒,我们都可能变成《鬼店》里的杰克·尼尔逊。
不能承受的无鬼之缘由
第一次看国产恐怖片,我已反复看过《午夜凶铃》系列,我期待看到一只古井里爬出的汉服贞子,结果却是——没有鬼。
第二次看国产恐怖片,我对《驱魔人》中小女孩违反物理和生理常识的行为甚为惊惧,便期待能看到一个中邪的小女孩,结果却是——没有鬼。
第三次看国产恐怖片,《咒怨》那张小鬼免冠照海报令我印象深刻,我期待看到一群带着鬼孩子的妈妈,结果却是——没有鬼。
没有鬼,没有鬼,没有鬼……
于是,没有鬼的鬼片,就像没有爱的爱情片,没有侠的武侠片,成为了中国电影的一大规律。
既然是鬼片,没有鬼剧情怎么“见鬼”呢?这个嘛,总是有理由解释的——
第一:做梦。
这个还用解释吗?当你看到画面里阴气森森,听到音响中响起连连鬼叫,直到最后感觉“贞子”即将从银幕里爬出来,做足了准备不让自己的尖叫震碎玻璃,下一个画面却是主人公躺在床上惊慌地醒来,才发现是一场梦啊一场梦!
我记得,李安导演有一部授权的传记名为《十年一觉电影梦》,我想,国产恐怖片电影史就必然可以有一个章节叫“90分钟一觉见鬼梦”。
第二:精神病。
许多国产恐怖片的结尾,突然出现一个漂亮的小护士,却板着脸像训小孩一样说:“打针啦!吃药啦!”随后把一粒粒硕大无比的药丸,分给周围一群穿着病号服的怪人。原来这是精神病院,正在口沫飞扬地说着鬼故事的精神病人,赫然是整部电影的男一号。而周围认真听故事的病友们,则是电影的男二号与女二号,通常女一号会是精神病院的小护士或男一号的主治医师。
最经典的例子,就是拍摄于80年代的中国大陆第一部恐怖片《黑楼孤魂》,该片是我认为迄今为止国产类型片拍得非常好的一部,在结尾之前的许多镜头确实非常吓人。
第三:幻觉。
幻觉啦幻觉啦,杀人是幻觉,被人杀是幻觉,撞见鬼是幻觉,被鬼撞见也是幻觉,开头是幻觉,中间是幻觉,到结尾还是幻觉!
有多少爱可以重来?有多少鬼可以幻觉?真是无所不能无所不通的幻觉,国产恐怖片瞬间就让中国人的想象力提升了好几个层次,片中人物个个都是充满奇思异想的爱因斯坦,何愁我国的创意产业不突飞猛进呢?
对此,我只想对导演和编剧说,有病就赶紧吃药,千万不要放弃治疗!
第四:小说。
电影结尾之前的所有故事,都是作家写的惊悚小说的内容。
原来,大家看的是一部戏中戏,或者,舞台之中的舞台?还是说,“镜子之中的镜子”更准确?
原来,编剧和导演都是博尔赫斯的疯狂崇拜者,身体力行地实践了博老的《环形废墟》的故事创意,将恐怖片拍成了指向人生的荒诞和循环意义的哲理片。
第五:走近科学。
论及故弄玄虚的手段,最厉害的当属《走近科学》里的一系列事件。秉承破除封建迷信思想,提倡科学精神,普及正确的唯物主义观念才是正确方式。
要知道,世界上是没有鬼的。
这是没有鬼的N种理由中最强有力的一种。
最后,所有的国产恐怖片都成了中央十套《走近科学》节目的胶片版。
自由的蝴蝶
—— 致最美丽的《僵尸新娘》
一只美丽的蓝色蝴蝶,从青年维克特的窗户里飞出,飞过哥特与巴洛克风格的屋顶与建筑,飞过一个个看起来无比古怪的人物形象,飞过阴暗近乎黑白的画面,在这个几近变态的英国维多利亚时代的城市里,唯有这只美丽的蓝色蝴蝶是自由的。
这,就是鬼才蒂姆·波顿的惊世骇俗之作《僵尸新娘》的开头。
就像东方有宫崎骏的作品是拍给成年人看的一样,蒂姆·波顿的《僵尸新娘》也是拍给成年人看的动画片。它绝对是动画电影中的异类,其古怪的人物造型风格更是独树一帜难以复制,至于其充满无与伦比想象力的剧情,还有大胆地描述死人与活人世界的爱情乃至亲情,都使这部电影在僵尸阴风的外衣之下,传递着浓浓的爱意与温情,更成为21世纪的哥特电影经典。
男主人公维克特在现实中懦弱而胆小,身边的人们让他恐惧让他绝望,唯有未婚妻维多利亚让他憧憬。而在基督教的婚礼面前,他又恐惧得难以完成所谓的神圣和庄严的仪式,却在练习仪式中,一不小心拥有了一个既美丽又恐怖的僵尸新娘,从而来到了死人的世界。
而这个僵尸世界似乎并不怎么吓人,反而充满了无忧无虑的快乐,宛如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这个世界里,没有活人世界的门第差别,也没有现实社会的尔虞我诈。
想想看,倒也符合逻辑。活人们总是在担心穷死饿死病死甚至被杀死,而死人们就无需有这种烦恼,不必如活人那样拼命赚钱维持物质生活。活人们总是担心死后是否会堕入地狱,所以终日生活在宗教信仰的世界里,统治者就靠这信仰之力约束着人们的行为,而死人既然已经享受了死后的乐趣,那就根本再无宗教的容身之处了——这恐怕也是吸血鬼、僵尸永远被基督教斥为异端邪说的原因吧。
现实世界让男主人公维克特伤透了心,而这个死人的世界以及善良单纯的僵尸新娘,让他甘心放弃自己的生命,成为僵尸们的同类,以便与僵尸新娘永远地结合。但在婚礼仪式中最重要也是最致命的饮下毒酒的刹那,僵尸新娘却阻止了维克特的自我牺牲——她不愿让自己所爱的男人,为了已经死去的自己而死,更不愿意让自己的爱,伤害到另一个无辜的女人——维克特的未婚妻维多利亚。为了这个男人的生命与幸福,僵尸新娘作了最大的牺牲,成全了活人世界里的维克特与维多利亚。
爱既是获得也是付出。最终,僵尸新娘虽然没有得到维克特,却获得了自由。最后的画面,僵尸新娘走出象征基督教信仰的教堂,在凄美的月光下化为无数只蓝色的蝴蝶,飞越哥特式的教堂尖顶,飞往遥远而神秘的夜空。
爱,让人自由。这个故事里的爱,并非男女之间死去活来的爱,也绝非《聊斋》故事里才子佳人式的人鬼恋,而是另一种带有东方人感情的含蓄的爱,一种放弃与牺牲的爱。虽然爱从来不是博大的东西,但很多时候因爱所作出的奉献极其撼人心魄,正如最后一幕夜空下满天的蝴蝶。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电影的风格沿袭了哥特艺术的传统,但片中出现的僵尸们却煞是可爱,甚至有些后现代的戏谑。尤其是当僵尸们来到活人的世界,小孩被老骷髅抱起来才发现是自己的爷爷,老奶奶被一个老僵尸吓得半死却发现是自己死去多年的老公——这时所有的恐怖都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阴阳两隔却永远割不断的温暖亲情,令我禁不住想起苏轼催人泪下的《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从此,《僵尸新娘》不但成为哥特复兴的标志,同时也标志着后现代的哥特时代的开启。
正如欧美文学中最老牌的哥特——吸血鬼,《僵尸新娘》里阴间的死人僵尸们同样以一种特别的方式而活着,并且能够被活人诸如男主人公维克特感知到,他们的本质与吸血鬼并无二致,同样是非人类,同样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甚至同样是一种永恒的存在。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僵尸们不必像吸血鬼那样以吸取活人的鲜血为生而祸害人类,它们可以与活人的世界毫无瓜葛自由自在地生活。
对于僵尸新娘而言,这种永恒的存在究竟是一种苦难还是幸福呢?
在遇到维克特之前,似乎是前者,这大抵与吸血鬼被认为是遭到了上帝永恒的诅咒相同。
而最后,她成全了维克特,便化身为蝴蝶得到了最后的解脱。
哥特究竟是什么?也许我们可以在定义上再争论一百年,但有一点无论古今都是相同的,那就是极致的浪漫主义!
浪漫主义是什么?是爱情,是自由,是独立,而哥特不但歌颂人与人之间的爱情,而且还歌颂人与非人类之间的爱情——只要是纯真的美丽的爱,恋爱的对象是不是人类又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爱可以穿越生与死的界限,那又为什么不能穿越种族、宗教、阶级、社会这些所有的人类内部的界限呢?
这才是哥特精神带给我们的真正意义——极致的爱,极致的浪漫,极致的自由。
2005年,蒂姆·波顿的惊世骇俗之作《僵尸新娘》横空出世,其出色的制作,活人世界的阴暗面与死人世界的鲜活反差,还有其中掺杂着几分中国文化的聊斋式浪漫,令这部动画享誉全世界,也标志着新世纪的哥特文化的全面复兴。
当今世界的哥特精神是复兴而非复活,因为哥特的精神从来都不曾“死”过,从《德古拉》到《夜访吸血鬼》,从电影《僵尸新娘》再到《暮光之城》,这种骨子里的浪漫主义永远存留在人们的心底,并且如同那神秘而浪漫的永恒一样,照耀着我们每个人青春时代的自由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