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老夫人本是同儿子媳妇坐了一处叙话,被苑冰她们这一张桌子的响动所吸引,眼光便就都朝了苑冰她们这一张桌子移来:“你们几个小孩子叽里咕噜的在做了什么?”
“哦,祖母,没甚事情呢,我的几个妹妹瞧了这迎新岁的光景,高兴的闹起来了。”苑冰连忙急急而道。
苓萝移步至向老夫人面前,耳语着道:“老夫人,戌时的迎新岁晚宴这会儿子该是要上盥洗盆和漱口的茶水了呢。”
向老夫人淡淡颔首:“暂且先等上一等。”苓萝迟疑着:“外间都是准备好的了,随后便要上得主菜了。”
向府是个规矩颇为昭著的府邸,据历代向府上的人所不断尝试揣摩而总结出来的,这迎新岁晚膳便是由戌时开始便是最好。
如若是延后,以后的两项祭祖和用守岁饺子的安排便就都要顺延,这若是晚了,到了丑时整也可以结束,可那便就用膳的时候会匆匆忙忙,那就堪堪会被认为不是甚吉兆了。
向老夫人不由得觑了眼铜壶滴漏,对了向寄北又道:“这月光怎地这个时辰了,还不曾到来。”近乎无声的轻叹了一声:“你这个妹妹啊,愈发的不懂事了,也不看看今儿是个什么日子!”
向寄北朝了屏风外张望,却只是看到红地屏风上面,绘满的浅绿色几何纹路,头便就有些晕晕的站起身来:“不然我去寻她,她是不晓得到了戌时便就务必要动玉箸开食了的吗!”
向老夫人拉住他:“嗳!我说寄北啊,这大年夜里的,我女儿不在这,我的儿子若要是在离开。”眼睛觑了苑清秋来看:“那便就只留了我们婆媳两个来喽。”
闻得此,向寄北只觉行也不是,留也不是,一时僵立当场,不知作何是好了,半晌才悠悠了声:“那她不来,我们便是这般等下去?!”
向老夫人一张脸唬了起来:“等!谁说等了!”挥手唤过来苓萝:“吩咐人就位,走茶水。”
苓萝应诺,移步行了出去,须臾后,等着门口的小丫鬟们便就端了盥洗盆于榉木托盘鱼贯而入。
铜制的小面盆被擦拭的一个个晶光盈盈,耀着亮泽泽的光,里面的清水于盆中一圈圈的微微而漾动,荡着轻缓缓的涟漪。
一个小丫鬟用素白色鲛绡为向茹默轻柔柔试干了双手,另一个小丫鬟又为了她捧来了漱口的茶水,漱了几下便就将口中的水吐至了早就备好了接在下面的另外一个更小些的铜盆里。
其他的小丫鬟也是两个人为一组,服侍着老夫人他们一众人,一时间,正厅里水盆里浣手的哗啦啦之声,漱口的咕噜噜之声,吐出去漱口水的噗啦啦之声,和了百花和合味道的熏香之气味,当真便就是向府这许多年来年味的开端了。
三个人走成了一竖列,皆是彬彬有礼却又是款步姗姗,向月光行至最前端,行至了首桌边止了脚步,向茹芸同向登鹳便也就跟随着脚步止了下来:“母亲,月光来晚了呢,失礼失礼。”
向老夫人只作未闻,头却轻轻转向了一边,不在瞧与她来。
向寄北接话道:“月光啊,不是当哥哥的说你,今儿是个甚日子,你怎地却是还能来得这般晚?!”
又偏头瞧了向月光后面的向茹芸和向登鹳:“怎么你们两个也对了姑姑的样儿来学。”
“哥哥不是啦,你听月光解释给你听啦,月光这个时间才领了这两个孩子赶到,委实是有原因的啦。”向月光以脚轻轻碾地,若同一个少女在撒娇,声音也娇滴滴的。
她着一身樱红色曳地望仙裙,裙上用细如胎发的金银丝线绣成攒枝千叶海棠和栖枝飞莺,刺绣处缀上千万颗真珠,与金银丝线相映生辉,妙不可言,外罩了莹紫色貂绒短披风,一头长发撩起一半来用点金垂珠扣松松绾了,一半梳得油润润的用一根发带束了,看起来却是年纪轻了几岁来。
“祖母、父亲、母亲,我跟登鹳同姑姑这个时间方才到场,当真是有原因的呢。”向茹芸着了件大红织锦月华裙,外罩一件湖蓝色貂绒披风。
“哦,那你倒是说来听听。”向老夫人也侧回头来,瞧了向月光若此奢华的衣衫,唇角由不得垂下去。
向月光饶是三十几岁的人了,可却仍旧是娇滴滴唤了声:“母亲”而后才柔缓缓的道:“我带了茹芸他们两个去庖屋了,准备了道特适合今夜晚膳的一道菜来。”
向茹芸重重颔首:“是呢,祖母,可那道菜的原材料却是没有找到,我跟登鹳同姑姑又出去找的。”
向登鹳连声应诺,一双笑眼愈加弯弯:“是的呢,是的呢,我们便就出去找了。”一拍得大腿,兴冲冲的:“祖母、父亲、母亲,你们猜怎么着,还当真让我们给找到了。”
服侍了一众人盥洗与漱口的丫鬟又鱼贯退下,向老夫人道:“你们这个功夫才来,盥洗那一节便就是落下了。”
向月光信誓旦旦的:“落下又何妨!只要是母亲大人尝下月光带人亲手烹制的那一道菜来,便就是甚么都值得了。”
向登鹳觑了神色,似在回味,低低的声似自语:“那道菜仙气缭绕的,当真是此菜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食呢!”
向老夫人知她这个女儿的性子,东边说话得到西边听去,便也不在意,瞥了于眼向登鹳,只是如今竟是连这个上门赘婿也都生生的学了她的口气来说话了!
向老夫人半拧着眉头,心下对这道被说得神乎其神的菜品丝毫不感兴趣,只淡淡的:“是甚么菜品来的?”
向月光咯咯笑着:“待到菜品上来了,母亲便也就知道了嘛。”
向老夫人眼神澹澹的,示意了向月光、向茹芸和向登鹳在各自的位置上坐好。
苑霜听得是连涎水都流下了来,眼巴巴觑着神色听了,却是听到了这么个答案,心下这个焦灼程度便又长了几分来。
苓萝领了一众小丫鬟,鱼贯而入,每个人手中具是托了个榉木托盘,不刻后,三张八仙桌上的十道菜便就具是都摆齐全了,色泽缤纷,亮泽莹润。
一时间,正厅里充斥满了四溢的肉香,人间烟火之气味便就遽然间热腾腾升了出来。
上好了菜品,戌时便就将将而至了,八仙桌之上的点点烛火跃跃而动,更是映得每一道菜都色泽诱人。
当铜壶滴漏受壶里被水蓄满的时候,大尚二十七年腊月二十九的戌时便就来到了。
向老夫人敲动了手中的一双玉箸,开得口来道:“迎新岁晚膳开始了。”
向茹默抬玉箸夹起块东坡肉来食,喷香香软糯糯的溢了满口,面上便就浮了笑容来,这东坡肉在迎新岁晚膳上来食,果然味道又是更美好呢。
尤其又是和了这盈盈跃动的烛火,和了这缭绕的这一刻便就燃得淡淡的似有若无的百花香气,原来是心境好的时候,看什么便就都好,食什么便也都好。
向茹雪却是捡了个东安子鸡的翅膀来啃,嫩滑的翅肉嚼食与口中,口中连连而道:“当真好食呢。”
“哇!这就开始了!”苑霜差点没忍住发出一声惊呼来,等了盼了一年的迎新岁晚膳这就可以开始了,面对了这一八仙桌子的饕餮美食,忽而的却是望却了等待的苦楚,只感觉到幸福来得太突然了,竟然是有了猝不及然之意。
手里攥着一双玉箸,望着满桌子的佳肴,竟是不知如何下得手才好了。
苑冰眼睛贼溜溜盯了那个红润润油亮亮的西湖醋鱼来,遽然间便站起身子来,挑起个西湖醋鱼的大半个鱼身子来,猛的一下子便就夹了起来,放入了手边的白瓷小碟中,夹过来的鱼身过于大,鱼肉上莹泽红润的汤汁便就滴答答落了一桌子。
占下了这一块鱼身子,苑冰才倒出空来,狠狠白苑霜一眼:“吃你都下不了箸。”言罢也就不再理会于她,夹了块嫩嫩的鱼肉下来,放入嘴巴里狠狠的大嚼特嚼起来,口唇两边流下了两行油亮的汤汁下来。
也顾不得拿起鲛绡帕子来擦,只用手背胡乱于嘴巴两侧抹了几下,便就又夹了起一块,放入口中来食。
苑霜如瞧了半晌,方就如醍醐灌顶,也学了她大姐的模样,遽然起身,猛地夹起了碟中余下的另一半西湖醋鱼的鱼身子来,放入了自己的白瓷小碟中。
得到了这般胜利的果实,苑霜心下不由得乐陶陶的,先是夹了鱼肉放入口中,鲜红亮泽的汤汁沾得了满口,她也不去在意,口中一壁嚼着,一壁就瞧了苑锦来看。
眼神中满是幸灾乐祸,怕被抢了般,边就又将手边的小碟朝了自己这一边又拉了两下,那小碟堪堪都顶到了胸口,将衣衫上也噌出了几道鲜红,似残残的血。
苑霜腹诽着,这般好食的鱼肉都我同大姐包了吧,你若是想食,就只剩下那没得肉的鱼头来了。
苑锦只用汤匙舀了口飞龙汤来喝,汤清味靓,斯斯文文的啜得一口下去,才抬起眼来觑了神色也瞧了她来看,见她那一副滑稽自己却还不自知的形容,不由得掩唇轻笑出声来。
苑霜最恨的便就是苑锦的这个眼神,鄙夷中又是蔑视,小看中又有着冷淡,道出一句:“你瞅啥。”
“瞅你咋地?!”苑锦不由得打趣出来一句从前在燕北的时候,常听人说的话来,说完自己都觉得这话着实有趣,不由得又是一阵掩唇轻笑。
苑霜彻底被惹恼了,嘴巴上沾的红亮的西湖醋鱼的汤汁已经干涸,似几道鲜明的血迹:“你再笑一个试试,信不信我抽歪你的嘴巴。”
苑锦只定睛瞧了她的这一副形容,不冷不热、明朝暗讽的:“二姐,先找得一方簪花铜镜来吧。”
苑霜被说得一愣,不由得低语:“簪花铜镜?!你要作甚?!”
“作甚?!”苑锦呵呵笑了出声来:“先对镜看下自己的嘴巴吧。”
“告诉你,苑锦,别欺人太甚,以为你喝个汤就高雅到哪里去了。”
苑锦又是抬着兰花小指,盈盈然的舀了口汤汁上来,放于唇边轻轻啜了:“我苑三小姐还就是高雅了呢。”
苑冰瞧苑霜呵斥着:“食膳,食膳,食膳还堵不上你们的嘴!”
言语着边就又用玉箸拽了个帝都烤鸭的鸭腿来,便就拿将在了手里,大大的咬了一口下来,口中大大的嚼着,顺着唇角往下流油:“再不快些食来,可就都没了啊。”
这句话果真是起了效果,苑霜便就不在言语了,情急之下玉箸也便是不用了,直接上手拽了另外一只鸭腿来,有大姐食的,便就得有我苑霜食的。
老夫人那边吃得也是欢天喜地的,各色菜肴都纷纷尝了鲜儿去。
一众人食得正热闹,苓萝带了两个小丫鬟上得一道菜来,不是别的,正是向月光所说的那一道仙气缭绕的菜品。
但就见榉木托盘之上,盈盈绕绕着丝缕缕飘散之不尽的白气来,随了两个小丫鬟的轻轻移步,那一团仙气缭绕便就愈加的荡荡而浮动,当真是有静坐云端观云。起之时美好。
“姑姑好棒呢,这菜当真是意境悠远,让人回味隽永。”向茹默眼神中满是澄澈之光,由衷的赞叹着。
向茹雪只淡淡一笑,菜是用来食的,又不是用来看的,口中却是附和连连:“果然是很有韵味的一道菜来呢。”
碗盏缓缓落至八仙桌上,才隐约瞧见那是一个梅兰竹菊四条屏青花瓷阔口碗盏,碗盏是一个盖子,盖子上以圆珠镶嵌,珠圆玉润,莹莹泽泽的。
“哇!这是个甚般端的!”苑霜呆呆的都瞧直了眼睛,不曾将眼珠子移开过那个冒着仙气儿的碗盏半分,却是不曾耽搁同近在身侧的也瞧直了眼睛的大姐低低的嗫嚅:“什么菜?竟然还冒着丝丝白气儿!”
苑冰没好气儿的道:“我怎么知道?!”
向月光盈盈起身,对了母亲微微而笑,转眸便就吩咐了小丫鬟:“将碗盏盖子掀得开来。”
小丫鬟应诺着,用叠了好几层的素色白软布垫在盏盖的圆珠上面,忽的一下将盖子掀得开了,更多丝丝缕缕的白气涌涌而出,和了盏底的白气,整个一张八仙桌都烟气缭绕的,好看的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