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为她更衣
巴达兽2019-11-21 11:374,230

  夜更深了,就连那一条亘古长存的沧澜江亦像是都打了盹,流动的速度也照比平常里慢了些,偶有波澜不惊的小小浪花也只是泛起一丝丝的涟漪,附在小叶榕树碧油油树叶下的蝉也都歇下了。

  大青石上面的这一方天空,夜色愈加的幽邃而深远,一轮皎月悬悬垂于大青石之上,将殷红色布帛晃衬得愈加猩红似血。

  大青石的一片殷红之上,上向茹默依旧虔诚地跪拜着,不知何故她从跪在地上念起中月祝祷文辞起,泪珠便就似断线的珠子,串串止不住的往下淌。

  她面色凝重,一双明眸似被泡在了润润的清泉里,而面颊上早已被泪濡得湿淋淋了,依旧对着头顶上的那一轮明月在一遍遍喏喏诵咏着祝祷文辞,声音和婉而清丽:“月圆之夜对月祷,不求富贵不求老,只要井底出盐卤,便就吉祥又安好……”

  郑逢时带着六。名盐工依旧一圈圈的推动着青杠木杆转动大盘车,在这沧澜谷底深深的夜色里,在这宽敞的三十丈棚内,这七名盐工俱是赤膊着上身,任由身上的汗珠子蜿蜒成流,濡湿了单裤,濡湿了木屐,顺着木屐又淌到地上濡湿了脚下的这一片缁色土地。

  天顶上的那一轮皎月依旧静默无声地高高悬着,俯瞰着虔诚诵咏的向茹默,俯瞰着跪于满地的盐工,俯瞰着沧澜谷底的芸芸众生,俯瞰着它身下的这一片大地。

  当真是忍不住要询上一句,明月啊!难道三姐儿还不够虔诚,不够掏心掏肺吗?泪眼观月,奈何月不语,泣语问花,可怜花无答,月亮的心思任谁也猜之不透,俨然千万年。

  这样美好的夜色里,一忽儿的疾冷的风平地骤起,刮得大片层叠的小叶榕树叶子扑簌簌如雨轻响,夜空中骤然间出现了大片大片乌青色絮状乌云,随着风向在夜空上漾漾荡动。

  皎月被乌泱泱的云遮住,间或露出一丝半缕明媚的光泽,亦又被乌云覆了个严实,夜色更深了。

  唯绕着大青石一周燃烧的数十盏明烛在跃跃而动,在这愈加漆黑的深夜里亮着点点莹泽,只是就连这数十盏点点的莹泽,亦是被冷风吹得忽明忽暗。

  冷冷的风惯过三十丈棚,凉意顿显,一井口的七名盐工被风悠悠吹着,身上爽快了不少,脚下的步伐愈加轻快。

  两名逡巡的盐工每一刻钟便就立于井口处,用明亮的火把照射井底,细细观瞧着井下,可数个一刻钟过去了,井底依旧是干涸的,连一滴的盐卤都不曾有,都不曾有。

  两名盐工低沉着嗓子,郑重报着:“无卤!无卤!”这两个字声于这阔敞的三十丈里,于一个月期限的最后几个时辰听起来,尤为刺耳。

  近处“砰砰砰”的舂击之声强劲而有力,远处瞽蒙以及胝蒙击打的鼗、柷、敔、埙、箫、管、弦、歌七种乐器高低起伏的响着,间夹杂着众盐工附和着三姐儿虔诚的诵咏祝祷文辞。

  一个声音是虔诚的祈求中月之夜出盐卤,另一个声音则是一再的报出无卤无卤,两种力量的角逐让郑逢时心里无端生出了更多的拼搏劲头来,一双脚就若同不是生在自己身上般,只是一味一味的朝前奋力迈动。

  “无卤、无卤。”又一刻钟过去了,两名逡巡盐场的盐工在细细查看过井底之后,又一次报出结果。

  竟然还是无卤!难道不会开凿出盐卤来了吗?!郑逢时忧心忡忡,脚下虽只这一个步伐,可心中翻江倒海波涛翻涌,天一亮这一个月的期限可就过去了?!过去了!三姐儿可是会受到怎么样的责罚?!念及此郑逢时的手心都微微抖了起来。

  “无卤、无卤。”逡巡人的声音又响起来,似一声声重锤,在郑逢时心尖尖上反复敲打着、碾压着。

  郑逢时现下里心中所存的祈盼只余下一丝了,不过是要这夜色一直的沉着,而太阳永永远远的都不要升起来才好。

  狂风过后便就是豆大的雨点噼啪下落,只须臾便就将地面打得个尽湿,大青石一周的那数十盏烛火更是骤然间便被浇熄。

  大青石上的簇新的殷红布帛被雨水浇的落了颜色,猩红似血水沿着大青石四壁蜿蜒着缓缓下淌,向茹默身上的的殷红斗篷亦被骤急的雨水浇落了颜色,将她一整个身子都濡得血红。

  向茹默依旧跪于大青石上,一句句泣血诵咏着,只是声音已由疏朗转成了悲忧哀婉:“哗哗卤水若泉涌,汩汩冒将濡半井,子孙同享盐巴福,苍天垂怜爱戴好,待得昌兴万万年。”

  大青石下汇聚的四十二名盐工继续跪在地上,跟着三姐儿一道诵咏,语调亦是随着三姐儿的:“苍天垂怜爱戴好,待得昌兴万万年。”

  郑逢笕亦是跪在盐工当中,抬首仰视着向茹默,急骤的暴雨将三姐儿小小的身影衬得愈发的轻巧了,若同一个薄薄的剪影,只有在这样的时刻,他才可以完整的注视着三姐儿如神祇般的面容,口中亦是随着三姐儿一道虔诚的诵咏着。

  瞽蒙跟胝蒙两位演奏者亦是坐在凄风暴雨里继续演奏着,曲调哀哀婉婉如泣如诉如悲,和了这噼啪作响的暴雨声,和了这众人幽怨的祝祷之声,愈加的悲鸣凄楚。

  此一刻,赵佶就站在大青石下面正对着三姐儿的位置,泪水顺着他清隽的脸庞淌下来,跟浇下来的雨水混合至了一处,亦是分不清哪一些是雨哪一些是泪:“三姐儿啊,别念了。”

  向茹默看向他:“可是只若是天还不亮,便就还不曾过了这一个月的期限,有一丝希望便就要拼十分的竭力。”

  赵佶实在忍不住,语重心长地道出了肺腑之言:“三姐儿啊,我们这可是曰布,可天顶上的那一轮皎月……”赵佶悲鸣的说不下去,缓了好久才复又道:“它……它……已经没有了啊!”

  滂沱大雨愈加紧骤,大青石下面渐渐汇聚出了一片积水来,盐工们跪在地上已经,积水已经漫至了腰际。

  向茹默身上着的殷红斗篷,以及膝下殷红色布帛的浮色已经被暴雨冲刷得干净,只余涔涔雨水哗哗向下淌着,淌着。

  这般大的雨下来了,三姐儿她又岂不知月亮已经沉了,可心里却在月亮沉下去的那一刻将头低下看着脚下,宁愿幻想它仍旧是挂于天顶的,就如同今夜天色刚刚沉下来之时那般明媚照人。

  可心中最后存的这一丝不是幻想的幻想骤然间被赵佶打破,向茹默浑身一颤,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激灵。

  赵珏亦是道:“向姑娘,起来吧,这般重的雨淋久了会生病的。”

  木研站在暴雨中,任由雨水肆意淋下:“小姐,回去吧,我们做的曰布,可是月亮都沉了,再念下去亦是无用的。”

  滂沱的大雨狠狠敲击着大青石上的被淋掉了颜色的殷红布帛,亦是狠狠敲击着三十丈棚茅草屋的棚顶,逡巡的盐工也不顾撑起大簦了,只急速的奔跑于丈棚与大青石之间,不想却又不能不去一遍遍传达着那两个字——无卤!

  “三姐儿,别念了,月亮都沉了,沉了啊!”有几个盐工亦是从齐腰深的积雨中站了起来,劝说着向茹默。

  但更多的盐工则依旧稳稳跪倒在积雨中,跟着向茹默一遍遍诵咏着中月祝祷,他们的心中于三姐儿一样,俱是有一份执念,只要天还不曾亮,就有可能雨霁天晴,月亮就有可能还会重新。

  暴雨急骤,来的急去得也快,就在向茹默祝祷间,雨势竟是渐悄,只余点点雨丝斜斜飘洒。

  然天也近明了,绕是个阴天,可亦是低沉的黑幕尽数褪去,谷底渐渐亮了起来,唯独斜斜细语绵绵不绝。

  向茹默依旧跪在大青石上,浑身已经被雨水淋得不成样子,及膝秀发黏腻的成缕的粘在身上。

  跪在大青石积雨中的盐工们敬畏的看着向茹默,饶是一个月期限已过盐卤没有凿出来,可三姐儿带的这一群人已经竭尽全力了。

  木研心疼如绞,语调中满是悲鸣:“小姐啊,天都亮了,月亮不会出来了,木研求求您了,跟我回屋吧。”

  向茹默亦是沉默无语,只觉脑中一阵阵轰鸣,似千万个尖锐的锯条在她心中来来回回的拉扯着,割裂着,生生碎裂成齑粉。

  天亮了,这一个月的期限便也就这般过了!这个已经成了事实的念头止不住于脑海中盘桓翻腾。

  赵佶跟赵珏站面对面站着,似两座对峙的山峰,两人相距不足一尺,鼻尖对着鼻尖,眼眸对着眼眸。

  赵佶凝视着赵珏,紧紧抿着的嘴唇终是张开来:“十三,天亮了,现在一个月期限过了,你真要将默儿带回朝廷治罪?!”

  赵珏一双灿若星辰的眼亦是盯紧着赵佶,没有一丝含糊:“九哥,十三只是奉命行事,一个月期限已过,当初也是约定好的。”

  赵佶眼神愈发深邃:“十三,你可以回去跟皇帝请示,再宽限一个月期限。”面色笃定:“当初听着舂凿的声音,的确是快要出盐卤的形容。”

  赵珏面色冷凝,决绝的摇着头:“皇帝只是不会允许!”环环绕着赵佶行了一圈,声音愈发冷冽起来:“而且九哥你不是不知,国库已经没有一丁点存盐了!”

  赵佶情知事情不会有丝毫转圜余地了,蹙眉询了句:“那么我想知道,三姐儿跟你去了朝廷,会治一个什么样的罪名?”

  赵珏挤出一丝笑意,无辜道:“这个珏就不知道了,九哥你应该了然,朝廷上的事情一直都是二伯铭德帝做主的,珏跟父亲左右不了分毫。”

  赵珏复又道:“九哥你也知道,向府作为巴郡的盐巴大家,把守着好几个大的盐场,竟是连一滴盐卤都交不出来,上对皇室朝廷,下对黎民苍生这如何也是说不过去的。”

  赵珏的话句句如针似刀,一下下刺激着赵佶,赵佶亦是知道向府上好几年交不出一滴盐卤来了,情急之下一时竟是不知要怎么保护心爱的女人才好,这令他心如刀绞。

  木研在一旁将他们两个的对话听了个清楚,她喉头发紧,阵阵哽咽:“珏公子,木研请求您在带走小姐之前,容我为她沐浴更衣。”

  赵佶在一旁痛楚地合上了双眸,赵珏轻叹口气,也不言语只是轻缓的点了点头,面上亦是无悲无喜。

  由于跪了整整一个晚上,又淋了雨受了潮,向茹默缓缓站起来时酸胀紧麻的双腿让她踉跄了几下,方走下了大青石。

  湿得透透的及膝秀发成缕成缕黏腻的贴于身上,她面含了淡淡笑意,对了赵珏道:“珏公子,一个月期限已过,没有打出盐卤来是默儿的不是,怎么惩罚我也是我该受着的,我向茹默没有丝毫怨言。”

  赵珏目光透过向茹默,眼神悠悠看着前方:“三姐儿先去换洗一下吧,珏在此地等你。”

  众盐工纷纷喝止:“不能带走三姐儿!不能带走三姐儿!”

  向茹默一一看过众盐工,面上露出了真挚而和婉的笑意,声音清婉若清荷滴露:“大家不要难过,你们跟着逢时一道继续在一井二井舂凿。”

  向茹默一双明眸含了满满的希冀之光芒,在这荫翳的天气里,灼灼似太阳的万丈光辉:“你们等着我回来,就在这里。”

  盐工中俱是硬朗的男人,可就在这一刻饶是再硬朗坚毅的男人亦是忍不住流下热泪来,纷纷唤着:“三姐儿、三姐儿!”

  郑逢笕早已站立不住,在人群之后,蹲下去抑制不住的恸哭出声!

  向茹默含笑朝后行去,盐工们自觉从中间处将队伍分开,露出郑逢笕蹲在地上的身躯。

  向茹默也俯下去,温婉道:“逢笕先不忙急着难过。”为了安抚郑逢笕以及其他盐工,声音又温婉了两分:“又不是生离死别,默儿只是跟着珏公子去一趟朝廷,治个什么罪来还是未知的。”

继续阅读:第二百零二章 千言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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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女盐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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