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头晌的光芒是清透亮泽的,阳光透过茅草屋的牖户斜斜耀进来,莹泽光芒将茅草屋内几件简单的陈设都似镀上了一层淡淡又清透的光泽。
透过牖户射进来的光芒耀在柜几橱台上,也同样耀在木研白皙皙一张面庞上,使得木研清秀的一张面庞上愈加的透亮,泛着似晶莹雪珠的光泽。
过了今儿个夜晚,待到明日的太阳初升,便就是过了朝廷给下达的一个月的期限了,小姐怎地在这个节骨眼上让自己回兰苑,而这个时候回兰苑又要做得甚呢?!
木研双眉微蹙,脚下的步伐踟蹰不已:“小姐,那木研便是带几个人先行离开了?”饶是这般问询,木研心里依旧是存了让向茹默改变主意的念头,定睛瞧了向茹默。
向茹默知她的心思,淡淡笑了,笑容甜美婉约中含着笃定的沉稳,解释道:“我要你带人回去是取几样物什来。”
木研轻轻:“哦”了声,眼眸微凝,忙不迭地询:“小姐,可是甚东西这般重要,非得今日取来不可?”
向茹默紧紧抿了嘴唇,轻轻眯起一双如皎月的明眸,轻声而道:“今日里,便是朝廷下达一个月期限的最后一日。”眼神中蕴满了更多的决然之色:“所以我决定今晚上对月祝祷。”
木研静静听了后,大大张开了嘴巴,满面俱是讶异之色,不自主复述道:“祝祷?!小姐,您可是说祝祷?!”
向茹默如皎月的眼底含的是笃定的笑意,正色回道:“是的,木研,祝祷!”
木研见向茹默说得情切切意真真,便也就不在多言,从前在向府正府的是有见过向大老爷及向大夫人祝祷的,只是那一场祝祷祈求下来,大老爷及大夫人俱是累得精疲力竭,木研还依稀记得两位主家的汗水俱是顺了面颊涔涔朝下而淌。
木研聪慧,自是记得祝祷所需所用的物什,她却是心疼三姐儿,正府内是两个人撑这一方祝祷,尚劳累不休呢,而今儿个里只有小姐一个人,还不知会辛劳成甚般样子来呢!
情知小姐主意已定,多言亦是无意,只道:“那木研便是挑一个年轻些的庖人回到兰苑去取祝祷所需之用品。”
见向茹默庄重正色的点头,眼中俱是迫切的喜意,也只小姐今儿个晚上欲要做得最后一搏了,念及此,木研的心里也不由得痛快了,是好是坏过了今日便也就见了分晓了,也总好过没有结果。
主仆二人虽是不必言说都取什么物什来,却俱是知对方的心意,莞尔嫣然一笑间,木研转身便是行了出去。
茅草屋内一室阒静,唯不远处三十丈棚内里不间断的传来舂凿盐井的砰砰之声,听得久了便也就习以为常,这个节奏就已经融入进了日常中,成为了生活的一部分。
向茹默缓缓行至平头案前,坐到了原木小杌子上,小杌子极其简单,由于谷底不比向府正府亦或外府兰苑,一应的家具物什便也就删繁就简,都是最最简约的。
平头案上摊放的那一本先祖向乾传下来的那一本厚重的篆刻本《盐论解语》,向茹默将这一本樱草色木质的书翻至最后一页,但见那上面是一行行繁复的籀文文体篆刻的数行文字。
在祝祷文字的上方亦是篆刻出一座小山样貌,小山是以片片六。角形雪花堆积而成,以取雪花盐巴堆积如山之美意!
下面就是祝祷文全文了——
《中月祝祷》
月圆之夜对月祷,
不求富贵不求老,
只要井底出盐卤,
便就吉祥又安好,
子孙虔诚跪拜倒,
一步一步叩首虔
盐工不迭舂凿紧,
直至盐卤舂凿出,
对月祝祷方可止,
如若不出卤半点,
一叩叩至天明晓。
口中亦是词唱早,
祈天祈地祈神祇,
盼星盼月盼盐卤,
哗哗卤水若泉涌,
汩汩冒将濡半井,
子孙同享盐巴福,
苍天垂怜爱戴好,
待得昌兴万万年。
向茹默凝神看着《中月祝祷》,在心中默默记忆诵咏着,面色轻稳和婉,似一朵清浅浅的芙蕖花开在夏日葳蕤垂地的紫藤花下倒影下。
忽而的茅草屋的门外有疏朗而自然的声音传来:“三姐儿金口玉良言,情真意切对月祷,只求盐井得盐卤,庇佑大尚好儿孙!”
这般不见其人先闻其诗的少年郎,不是赵珏又是谁!然向茹默情知赵珏今日不来,明日定然会来,饶是心里有准备,可是当听到赵珏的声音忽而响起来,心里还是不由得往下重重一沉,见分晓的时候就要到了!
随着赵珏疏朗中夹了一丝不确定的男声落地,继而的柳黄色竹木门板被推开,一个少年郎面色清隽的脸庞出现在门当口。
向茹默抬起一双明眸朝了门端望去,正欲起身响应,赵珏却是已经移步至了平头案前,眼神似有若无的从向茹默所看的《盐论解语》里最后这一页上的《中月祝祷》这一篇,眉宇间有神思闪过。
旋即便就将眼光转向别处,似关切般询道:“向姑娘,一个月未见,可曾安好?”
向茹默对赵珏的眼神只作未觉,也不曾将《盐论解语》合上,只淡淡一笑:“不知珏公子所问为何,若说默儿这个人,自然还是安好的,可论起盐卤来,却是还在舂凿当中呢。”
赵珏一双眸中有阴晴参半的光芒流出,只是极快的又恢复了如常:“向姑娘,珏是乐观的,咱们大尚朝有句话叫相聚离开都有时候。”话锋一转:“那么自然,盐卤跟盐井的相遇也要有时候的。”
向茹默也不言语,只静静听了,赵珏面上愈加风轻云淡:“期限是一个月呢,今儿不还是在期限当中嘛。”凝眸看了三姐儿:“所以向姑娘,你今晚上还有一夜的时间。”
向茹默温婉而笑:“我原本以为珏公子会在明日辰起之时来的可能性比较大的,也算是不太承想今日头晌里便是来到了。”
赵珏挥挥手,做不经意貌:“珏也是一个月不曾见到九哥了。”微微凝神瞧了向茹默,似刚想起来般:“对了,向姑娘,九哥可在何处?三十丈棚吗?”
向茹默唇际有莞尔的笑容溢出:“珏公子还当真是猜得对,你的九哥现下里就在谷底三十丈棚内的一井口处呢。”
赵珏侧目道,亦是笑容满面:“哦,其实这也不用猜,珏看到九哥不曾跟向姑娘在一处,那很可能便就是在井口呗。”
转而的又疑惑不已,眉峰都聚集到了眉头之处,似一座隆起的小山:“怎地九哥这个只会在战场上打打杀杀的人还会做盐工的活计?”
向茹默却是道:“你九哥不仅会做盐工活计,还会喊盐工号子,给盐工们大气助威呢!”
赵珏一个愣怔,风流儒雅如九哥,现下里竟是在井口处开凿盐井,又喊盐工号子,那得会是怎么样的一种场面那!
一念及此,赵珏当真是震撼不已,大有深意的看了三姐儿两眼,这向姑娘是怎么把我九哥给调、教的,竟是甘心在这里住了一个月,现下竟然又做起了盐工来!
口中一壁连连而道:“那么珏便是当真好奇我那眉目如画,衣冠胜雪,惯常里俱是一袭雪色长袍绣着压制竹叶花纹,头戴羊脂玉发簪的九哥做起盐工来,会是怎地一副形容。”
赵珏大步朝前迈开,行至茅草屋门当口处,推开竹木门板出得去了。
向茹默仍旧坐在小杌子上楞楞的出神,一双素白柔荑巧然搭放于那一本樱草色竹简书《盐论解语》之上,饶是赵珏已经行出去片刻了,可他的话语却犹自回荡于向茹默的脑海里。
一忽儿的,向茹默的脑海中兀自浮现出了在向府正府初次见到赵佶的那一日,那一个衣冠胜雪、神清气爽、气定神闲、闲云野鹤般的赵佶。
念及此,向茹默的唇角不自然的便就泛出了莞尔的笑意,娇嫩嫩俏生生的一张脸水润莹泽,犹如桃花沾露,晶莹剔透的双眸中透着澄澈的光芒。
心下更是悠悠叹息不已,珏公子说的也对,从打赵佶来到了我这沧澜谷,成日里跟着我在两个井口处逡巡,果然是少了些贵气而多了份质朴。
时间倏然然而流逝,半个头晌的光阴就在向茹默思绪的浮浮动动间过去了,正午的日头高挂于正头顶,耀射进来的光芒便也就愈加的强烈而晃目。
看着流金泼洒似的日光透过牖户射在平头案上的竹简书上,蕴漾出一圈圈的光晕来,瞧得久了,向茹默只觉一个个篆刻在竹简书上的文字于光影中渐渐光怪陆离起来,渐渐的便就眼角泛出酸涩之意,向茹默重重打了个哈欠儿来。
看来自己也当真是泛了困了,向茹默从小杌子上站起身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来,禁不住摇摇头轻笑了起来。
耳边响起一个慈祥和蔼老人的声音:“困那便就睡上一个好觉来,我们向府上的事没有一件不是睡过一个好觉后解决不了的。”
向茹默行至了床榻边,和衣躺好,面上含着笃定的笑意,自语着:“若果说有,那便就睡上两觉来。”
也就不过片刻光阴,三姐儿便就睡得实了,长长如鸦翅的睫毛在白皙瓷腻中透着桃露粉红的面上映出一片轻轻浅浅的阴影来。
茅草屋内静极了,只有远远传来的尖削的钻头与井底舂凿的砰砰声,这一刻听来却极似神圣的神明之声,在守护着三姐儿的安眠。
未正时分,木研跟带的那名庖人一道回来了谷底,两个人身上俱是挂着个麻灰色的褡裢,里面装的鼓囊囊的。
木研嘱那庖人将褡裢放至茅草屋门前,而后那个庖人解下了身上的褡裢,好生放至了地上,口中一壁道:“出去了这许久,我还当真是饿得紧呢,木研也跟我去庖屋取点吃的,三姐儿想必也不曾用膳呢。”
木研重重一拍大腿:“可不是嘛,我这一路上都想着要给小姐炖魔芋儿鸡、魔芋儿鸡的,这会儿子一回到谷底竟是激动得浑忘了。”
那庖人道:“木研你那魔芋儿鸡还在庖屋放着入着味呢,这般久的功夫,味道味得会是相当滋润的了,待会儿子且得去将这鸡给炖上的,口味定然会是极佳的。”
木研听之面上即刻浮出笑意,似乎都闻到了鸡的香味直蹿鼻孔,正色颔首:“我一会儿子便就过去,我们小姐都许久不曾吃上这一口了呢。”
木研轻推开柳黄色茅竹板门,喜滋滋道:“小姐,我带东西回来了。”眼光所及处并未向茹默身影。
略一纳罕,难不成小姐又偷偷跑去一井口了,有惊讶之色从木研脸上闪过,匆匆几步行至了木制床榻边,掀开布帘,却是见三姐儿已经睡得熟了,眉眼弯弯的带着笑意。
见三姐儿在睡梦中笑的这般欣然,木研暗暗吁出一口气来,一双手不住抚着胸口,还好还好,这小姐若是被我吵醒了可怎么好!可怎么好!
木研的唇际也泛出了笑来,也不知是为的什么来,只若是看见小姐开心,木研便就发自内心的畅快,然眼前却又是渐渐模糊了,唇角虽是在笑,眼角却是渗出了珠泪来,半蹲下0身子,静静看着小姐睡熟的面容,小姐都有多少日子不曾有过这般恬淡的睡眠了。
日影透过牖户射进来的角度愈发斜斜的了,将平头案上的青石玉山形笔挂,笔挂上的几只兔毫笔,莹润凝重的官釉桃笔洗,以及那一部厚重的樱草色竹简书都撒上了散漫漫一层金光。
斜斜的日光也耀射到了木制床榻上,木研微微惊觉,这得几个时辰了,我得去炖魔芋儿鸡了,木研复又立起身来,轻手轻脚退出了茅草屋,直接奔了庖屋而去了。
阳光透过牖户,亦是漫洒于她的背影上,莹莹点点的光芒似在她湘妃色衫裙上开出的一朵朵金色的绚烂的花。
庖屋内,魔芋儿鸡已是味得相当滋润了,红亮的色泽鲜润耀眼,木研取了陶瓷瓦罐,将一整只鸡放至入内,又切了寸长指厚的魔芋一块块盖至了鸡肉的上面,最后在上面撒了切细了的葱丝、姜丝最后在上面铺了一小层的圆润的花椒粒来。
最后木研郑重的将这个净白光滑的陶瓷瓦罐煨到了旺旺的火上,方松下一口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