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里阳光甚好,灿烂明媚,却正是搭建茅草屋再好不过的了。
大漠也是个做活计得手的人,说干就干,恰好的是上一次搭建三十丈棚与茅草屋还剩了些茅草与茅竹来,做下的那些个脊瓜柱、脊標、角背、平梁也都有剩余。
这些物什都存于三十丈棚内里,向茹默看了数量,饶是不太多,但搭建起两个茅草屋来还是不成问题的。
大漠在盐工队伍中挑了几个得手的人,跟了他一道去搭建三十丈棚,向茹默为他们定制了搭建的具体地点,新的这一个是要在原来茅草屋两丈远的距离处搭建,余下要搭建的茅草屋,亦是每间隔两丈搭起一个来,形状与性态俱是同现有的一般不二。
大漠指挥着手下的这几个名盐工各司其职,切割茅竹的,跺草的,和泥巴的,干得有条不紊。
在这骀荡的杏雨梨云的暮春时节,巳正初刻的风吹得谷底大片大片的小叶榕树林间层叠叠、碧油油的叶子扑簌簌的响。
向茹默端端立于小叶榕树林下面,静静的观瞧着大漠他们搭建茅草屋,以便见到何处有失误亦或不够齐整的地方要及时指出纠错。她身姿纤秾合度,一张嫩纷纷的面庞于阳光下看起来愈发的晶莹剔透,吹弹可破。
庄妈急急从大青石那一处行过来,她身躯高大且壮实,行起路来双腿有力,足下生风,半路之上便是对着这里张望不已,行得近前了,终是瞧得见了立在小叶榕树林下的三姐儿。
见了庄妈急匆匆过来,向茹默忙询道是甚个事情。
庄妈胡乱拨开贴在额前黏腻的碎发,忙道:“三姐儿啊,我这正是要来跟您请示的。
向茹默眼瞧了庄妈胖嘟嘟一张圆脸,由于天气热些,再加上跑将得急,庄妈的鬓角旁有些微微的汗珠,掏出鲛绡为庄妈擦拭掉:“有甚事情,庄妈讲来便好。”
庄妈眼瞧了搭建茅草屋的这些个盐工来,面色浮现出慈爱的笑意:“我看咱这些个工人都是半大小子。”掩唇而笑:“可是有句话叫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口气中又蕴满了心疼:“还干着这般重的力气活,不食得饱腹可怎么是好。”
目光收回,瞧了向茹默恭声道:“我就琢磨着在回去取两口大锅子来,不然这做的饭食只怕是不够他们用的。”
向茹默思索着,螓首微颔:“庄妈说的极是,锅子少了饭食做得便就供应不上。”觑了神色瞧着大漠他们身手敏捷的在搭建茅草屋,续道:“你带上一个庖人回得外府去取锅子吧。”
庄妈得了令,匆忙忙的便就转身走了,向茹默瞧了她的背影若有所思,遇上一个好的掌事庖人自己也省却了不少心思呢。
掠过鬓边散落下来的碎发,继续的又开始看着大漠他们搭建茅草屋,日影渐渐上升,几个魁实的少年郎来回忙碌的身影穿梭于投射在土地之上的斑驳树影间,单瞧了一地的影子来看,有种凌乱乱的动态美感。
那边就见远远的有一架马车朝了小叶榕树林这一处驶来,不是别人,正是郑逢时赶着枣红马套着马车,马蹄踏在略略软的土地上,发出轻微“嗒嗒”之声,又和了车轮压在上面的辚辚之声,于这谷底演绎着一首天然且别致的乐章。
郑逢时将马车停在了一处,又顺势在路边薅了两把青草,给枣红马喂食,便就朝了向茹默这边箭步而来。
躬身而道:“三姐儿,有六。个石块切割好了,我先一步送回来。”
向茹默略有纳罕:“现下里的坑还在舂凿当中,淤泥以及石屑也都在不断产生中。”见郑逢时有些讪然,不由宽慰道:“等过不得几日舂凿至三丈以下,便就是可以始垒石圈了。”
郑逢时垂下头,微微有些羞涩,只顾想着三姐儿许是会能先用得上,便就急着送回来了,一时间竟是将三丈后始垒石圈这个定数给忘记了。
半晌后才又抬起头来,哂然道:“三姐儿,那我还是加快枣红马的脚程回得源头去,跟着他们两个换换班,也好快些将余下那六。个切割完成,好赶回来。”
抬眼张望着大漠他们在搭建茅草屋良久,感叹着:“茅草屋也开始搭建了。”继而的转眸看了向茹默,询道:“三姐儿,丈棚里留下的那些材料我算计着只够搭两个茅草屋的。”
向茹默螓首微颔:“是的,是的。”又笑了:“这今儿回来这一趟也好,茅竹咱倒是好说,到竹林那一处在砍伐来就是,只是茅草还要你费费心,去趟古镇上。”
疑惑着又询道:“镇子上的人家业不知还有积存的茅草不曾?”
郑逢时点头正色道:“三姐儿请放心,古镇子上的居民家里别的东西兴许不多,可茅草多得是。”
向茹默凝神道:“那你便是驾马车去趟古镇,拉些够搭建两个茅草屋的茅草来,而后在去源头等着拉他们一道回来。”
郑逢时正色而道:“逢时明白了,三姐儿就擎好吧。”
郑逢时行至马车前方,准备要起车,枣红马食完了嘴里的嫩草,这才四顾张望,远远的瞧见了站在小叶榕树林下面的向茹默,朝向茹默不住摇晃着马头,一壁就“咴咴”两声鸣叫。
向茹默看到了这一幕,便就是移了步过来,轻轻摩挲着马头,枣红马顺从的别着头,任由向茹默摩挲:“枣红,是想我了吗?”枣红马愈加乖顺。
郑逢时跳上架夫的座位,拉了马缰绳:“枣红,跟三姐儿再见,我们要出发了。”
枣红马就着向茹默的手又噌了几下,这才迈开步子,朝前出发而去,向茹默端立于此瞧着马车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整辆车子消失于视野之中。
日影渐渐升上中天,天空中一丝丝的云层也无,澄蓝到无以复加,映衬得缓缓而蜿蜒流淌的沧澜江清澈中也愈发的澄蓝了。
向茹默感慨着,有事情做时间竟是过得好快呢,又是半天时日过去了!
沧澜谷底,三日之后。
四间茅草屋搭建整齐,一顺水儿的沿着三十丈棚呈一字型排列而开,一眼望去乌金色茅草的棚顶在眼光下闪耀耀的,泛着光泽。
而切割好的十二块石头齐整的码放在坑边上,舂凿出的坑底已达三丈余宽,淤泥与石屑俱是清理得干净了。
谷底的活计全部暂停下来,拢共四十九名盐工悉数到场,齐整列队于大青石一侧,一大早上向府三姐儿向茹默即是下了令来,要进行的是第四项进程——三丈垒石圈。
她神清气朗,声音婉转清脆若鸟鸣啁啾,面目含着浅淡笑意,让人看着便是心生夷愉:“不想说甚激动煽情的话语,但左思右量,觉得心里头的这份欢愉却是怎么也要表达出来的。”
众盐工全部都神情专注,细心聆听着,别看向茹默只有十三岁,可三姐儿无论是在开凿盐井上所做下的事情,乃至关心他们生活起居上的事情,件件桩桩他们都瞧在眼里,他们的三姐儿就是他们眼中宛若神祇的存在。
向茹默缓缓而道:“现下里我们开凿盐井已经进行了前三步,这第四步想必现下里饶是我不说,大家心里也都清楚了。”
底下一个盐工急着喊道:“第四步是三丈垒石圈。”
另一个没抢过他,急得以脚碾地:“谁还不知道是三丈垒石圈咋地,三姐儿都讲过好几遍了。”
前一个笑呵呵道:“那你可不是没我的嘴快喽。”
后一个唉嗳而叹:“头脑快的人,嘴巴就会慢些,贵人语迟嘛。”
前一个嘿然道:“嘴巴快说明反应快,我的反应还是比你快些的。”
听得此,盐工们不由得哄笑起来,笑声震天价响,久久的于谷底萦纡盘恒。
向茹默知他们这些日子在谷底开凿盐井,也是出了不少子的力气,这一刻见他们笑得甚是欢心,亦是欣慰不已。
半晌后,盐工队伍趋于平静,之前说好的那个盐工刚反应过来,讪讪的嗫嚅着:“我原是逞一时口快,竟是耽搁了三姐儿的时间。”
向茹默莞莞道:“不打紧的,你们也累了这般时日了,舒舒心没甚大碍的。”
听得向茹默这般说,那盐工垂下头去,心里感叹不已,就感这般说来,这普天之下也就只有向府上的三姐儿会这般对待下人的,思着念着,竟是一汪珠泪蕴于眼底,自己何德何能?竟是有幸成为三姐儿手下的一名盐工。
其他的盐工也是感怀不已,渐渐的盐工队伍重归于平静,四十九名盐工的队伍这一刻安静的就宛若一个人,唯轻风吹得小叶榕树林层叠叠、油绿绿的叶片扑簌簌的响。
向茹默抿着嘴唇轻轻放开来:“之前舂凿坑底全部是力气活儿,而下面就要涉及一些脑力方面的劳动了。”
这些由大理国远道而来的众盐工之前从事的并非开凿盐井的工作,他们只是出力气贩盐,人称盐巴贩子,是做盐巴行业里最底层的一群人,来到宁厂后对凿盐巴的事情饶是学习了些,可很多事情亦是不明白的。
现下里听向茹默这般说,俱是瞪圆双目,如饥似渴的听着,就想要迫切的学习些东西来。
向茹默知他们喜欢学习关于凿盐井的所有知识,也是甚感欣慰,绘声绘色的道:“我们先是下入坑底,将石块一层层垒好,每层之间俱是要涂上石灰,如此方可牢固。”
“哦!”之前嘴快的那位盐工又是抢着道:“每一层中间还要涂抹石灰?”暗暗点着头:“这里面的说道还不少。”
其他的盐工亦是神色凝重,只静静听着,同时又在心底里细细思量着,记忆着。
向茹默逐一瞧了他们,又缓缓续道:“任何事物都有分水岭,这垒石圈便就是开凿盐井的分水岭,垒过了石圈后,我们人便就再下不得盐井中去了。”
眼眸中浮出一层笑意:“而打这一时候起,我们舂凿的这一个深坑方就可称之为井了。”
“哦!!井!!”
众盐工发出恍悟的惊呼,大有原来如此的感觉:“是这样啊,原来这时候才可以称之为井。”
继而的又都是激动不已,打从他们当盐贩子的时候起,就梦想着有一日会成为一名真正的盐工,梦想着有一日要亲手打造一口盐井。
风力猛烈了些许,刮将得小叶榕树枝叶发出更大的响声,空气中饱含了香草的清香味道,使人头脑愈加清晰。
盐工们个个神情激动,欢呼不已:“我们终于看到盐井啦!我们终于可以继续开凿盐井啦!”
风继续刮将着,吹拂的每个人的发丝都轻轻飞扬着,盐工们干劲十足,向茹默带领了他们继续开凿盐井。
郑逢时跳入坑底,大漠搬了第一块切割好的镂空圆形石块,爬下梯子交到郑逢时手中,郑逢时郑重接过来,将第一块石头铺入坑底,随着“哐”的一声轻响,第一块石头落实了。
李想又朝下递石灰,郑逢时用事先准备好的小刷子将石灰涂抹好,大漠又递了第二块石头下去。
其他众盐工这一刻没甚活计,便是静静的围成一个圈,看着他们一步步做活计,满面俱是兴冲冲,又跃跃欲试的形容。
就这样石块一块块递下去,郑逢时将石块一块块的往上垒,期间又一层层的涂抹着石灰,午后时分,终是将这十二块石块全部垒得好了。
郑逢时顺着梯子爬上来,整个人站到了井口处,石块垒好的井口平整而光滑,看起来敦实、厚重又板正。
静静观瞧着的众盐工这一刻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是庆祝井口终于完工了,亦是为了心底的那一份对于开凿盐井的执着。
向茹默站在一处,默默观瞧着这一切,这一刻的她心里平静无波,正是人们所谓的内心满意至了一定的程度,反倒就是静水深流而无波澜了。
这第四步做得倒是甚快呢,好啊,接下来就是要用钻头、钻机下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