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草屋也搭建好了,庄妈带的几个庖人并木研俱是在茅草屋内安顿了下来,庖人来了,灶下冒出了炊烟,也就有了人间烟火的味道,盐工们的干劲就更是足了。
坑底也可以称之为井了,三十丈棚内的活计也是做得热火朝天的,向茹默他们现下里做的是第五步——钻头钻机下舂。
季节已经进入了初夏,谷底的温度本就比地面上要高上几度来,层叠油绿的小叶榕树叶子愈加葱茏,清风摇摇吹拂,带得一片芳草清新之味道,天空澄蓝如一方上好的琉璃翠,绵白的云丝丝缕缕悬浮于上。
三名盐工围好立身于井口边上,上身皆是着赭色无袖外挂,下0身为青色单裤,脚下蹬的是驼色草履。
每一个人手中俱是持着两百余斤重的钻机,轮番对着三丈余深的井口不断一下下舂凿下去,随着身上的发力,胳膊上的青筋一条条突出于黝黑的皮肤之外。
“嘿……呦……嘿……呦……”
“舂哇!凿哇!”
随着每一下的发力舂凿,便就是口中高声吆喝着,和了六。合铁的钻头与钻机舂凿着岩石底层发出“吭吭”之声,恰似一首浑然天成的乐章,于整个沧澜谷底漾漾着回响着。
日子一条条过去,从初夏渐至仲夏,又从仲夏过渡到了季夏,就这般日月推移,已复九夏。
到了大尚二十八年初秋,三姐儿来到宁厂一年光景的时候,在谷底开凿盐井不足四个月的时候,开凿盐井的第六。步——架大盘车的步骤业已做得完成了。
现下里,三十丈棚看起来已经基本具备了盐井的规模,一口极大的郑逢笕跟切割机一起从郭铁匠那里取回来的转轮就已经结实的立到了盐井周围,盐工们亲切的称这座大钻盘为大盘车。
大盘车直径为两丈宽,盘车的轴直立在地面上,有近一丈高,盘车的轴横搁在架子上,有六。尺宽光景,看上去气场十足,就待日后启动的时候,一圈圈的绕着大钻盘走,也好下凿盐井亦或是汲取盐卤。
日夜交替,斗转星移,从秋叶萎黄,到白雪纷纷洒洒,从春芽始发枝头,再到翠碧的叶子盈满枝头,转瞬间,巴郡江州巫溪宁厂沧澜谷底上都是两个四季轮回,大尚三十年的初秋已至。
谷底三十丈棚之内的开凿盐井早已经进行完了第七步芒麻连篾片系盘车下舂,接榫头下木竹。
而现下里这两年的光景就只是一直一直往下舂凿,直到舂凿出盐卤为止。
可何时能舂出盐卤来,却是任谁也不甚了了的了!
三十丈棚内里,井口旁边,郑逢时赤膊着上身,在一圈圈的推着大转盘,脊背上结实的肌肉堆得凸起如一块块的小山包一样,身上的肤色愈加黝黑锃亮。
两年过去了,郑逢时已经是二十一岁的弱冠之年了,若说两年前还略有些青涩的话,那现下里可就是标准的一位顶天汉子了。
一张略方形的脸膛上,一对剑眉愈发浓黑,一双圆而大的眼睛目视前方,炯炯有神,一张厚重的嘴唇紧紧和着,似这样才能积蓄出更多的力量。
随着他的推动,篾片绳子就是一提一放,钻头就跟着一下又一下的往下舂,发出连贯的不绝于耳的“砰砰”之声。
饶是秋天里了,郑逢时依旧是赤露着上身,汗珠子顺着他脸颊往下淌去,顺着他黝黑的脊背往下淌去,似乎所有的汗水都渐渐于脊背眼儿出汇集成流,而后又将青色单裤的裤腰濡得湿了,颜色也就显得深了些,又有新冒将出来的汗珠继续淌下来。
郑逢笕一直站在郑逢时身后,静默的看着哥哥一圈圈的转动大盘车,此一刻冲将出来,一把抢过郑逢时手里转动大盘车的把手,声音憨直而坚定:“哥,就让我舂一会儿吧,看你这汗珠子冒的。”
大漠在一旁道:“是啊逢时,你歇一会儿子,哪怕是喝上口水也是好啊。”摇头叹着:“出了这么些个汗水,肚子里不喝上点水下去,可都要烧干锅了。”
郑逢时被郑逢笕抢去了大盘车,只木然立于原处,大漠过来拉了他站到一旁,苦声劝道:“逢时啊,三姐儿不是同我们讲了嘛,这甚个时间出盐卤是有定数的。”
郑逢时眯起眼睛瞧了远方的一处虚无,面色忧郁,却是默不作声,大漠瞧了他这副痛苦的样子,咬紧牙关道:“就算你把手臂嘞折了,该着见不得盐卤,还是见不得的。”
郑逢时忽而的朝了大盘车而去,跟着郑逢笕两个人一齐并肩向前,亦步亦趋的推了大盘车朝前转动,舂凿之声“砰砰”又继续起来。
远处,邸顺跟李想带着一群盐工在做木竹,李想给邸顺打着下手,将一根根整个的木竹递与他手里,邸顺面色凝重,一根根青杠木竹在他一双粗大的手里似有了生命,他一根根接过放于双膝之上,木竹俱是轻灵灵的,飞刀削凿间,一根根木竹便就被剖为了两半。
另外那群盐们将笔直的已被剖为两半的木竹中心挖空,而后在合拢来,用苎麻扎紧,外面敷满了桐油石灰。
盐工们将一个个做好的长竹筒齐整的排列于一旁,每一根长竹筒内径不到三十三厘米,而后又将每一段长竹筒两头贴着榫头密切的连接起来,每一个接榫的地方也都嵌桐油石灰。
接好后的长竹筒有几丈长,作用是从井口的石圈里放下去,下端要与井底坚硬的岩石相连接,这样以防井外的淡水渗进盐井里来。
这样的木竹要备上几个来,以防日久的舂凿将已有的木竹凿裂开,那样盐工叫它“井漏了”这样只要是井漏了,便就随时可以换新的木竹了。
天色渐渐向晚,大漠张罗着人将三十丈棚之四周的火把燃了起来,照得三十丈棚之内外俱是亮堂堂一片,恍若白昼。
在盐工们舂凿盐井,以及切割粘合青杠木竹的声音中,小叶榕树林上的树叶被晚来南风吹得发出扑簌簌的轻响便就是微不可闻了。
巫溪宁厂外府兰苑,三进庭院的碧清池。
碧清池上方露天而建,莹白理石堆砌的池中,蓄满了水,灿灿的阳光漫洒下来,耀射在清凌凌又蓝盈盈的池水上,细碎的金光于粼粼的水面上点点漾动,和了瓣瓣殷红的花片,当真是金光中配了莹红,而清新的味道也愈是缓缓萦荡开去。
木研在为向茹默沐浴,如琼脂软玉堆积出的身子,纤秾合度,身姿曼妙,曲线玲珑,凝脂的肌肤丝滑柔嫩,白皙透粉的身子上沾了水珠,更似桃花沾露。
一头及膝墨般秀发顺滑的从头顶垂下去,被束于一侧肩头,胸部以下的青丝若光滑的黑织锦飘散于水池中,当真比人鱼公主还要雅致三分。
莲花造型的柱台之上,从莲花芯蕊里面涌涌向外漾着温温的水,似朵朵开至极盛的牡丹花,终是汩汩不断地朝四周哗啦啦轻淌了下去。
木研细白的手上拿了块白羽鲛绡,轻轻的为向茹默擦拭着润滑玲珑的双肩,漫漫的水从她光洁白皙的脊背上无声滑落。
向茹默双眸微睐,静静感受着这温暖的水沁在肌肤上的触感,柔滑细腻又沁人心腑,整个身子俱是都要融化在这一池温水中了。
两年来,向茹默都不曾这般好好的洗过一次身子了,疲惫、无助、茫然失措俱是在她一个人在心里承担着。
两年了,盐卤是一丁点要出来的意思也不曾有,不用别人催促什么,自己就觉得心急如焚了,可在盐工面前,她依旧是那个大气凛然,又无所不能的宁厂沧澜谷底的盐工大当家。
向茹默微微叹息了声,索性将眼睛闭紧了,任由温温顺顺的水一点点的将自己围住,就好像儿时睡在母亲怀中,被母亲用一双温暖又柔软的手轻轻拍抚着。
母亲,向茹默轻缓缓扬起了头来,她还好吧,已经没日没夜的在谷底做了两年了,这两年里也都不曾回得正府上过一次迎新岁。
祖母、父亲、大姐、二姐、姑姑,他们俱是还好吧,向茹默一个个的想着,念着,旋即又苦笑出声,都出来两年了,竟是连家人都忘了联系。
缓缓开得口来,声如沥珠:“我们一直居于谷底,木琳又讲过正府那边不曾捎过信来吗?”
木研叹笑道:“小姐啊,木琳每一日都巴巴的去大门当口等着,就怕错过了正府给小姐捎信过来。”
向茹默觑了神色思量半晌,方微微叹道:“江口那边定然也是凿井不利,父亲常年不在府上,祖母也在温泉古镇,母亲又是个不与人争之人,许是连捎个信都选不到合适的人吧。”
木研静静听了,心里也分析开来,不由淡淡颔首:“小姐说的极是,所以知道这这般样子了,我们也就不必纠结于捎不捎信了。”
向茹默哑然失笑,微微转头瞧了木研:“那还叫木琳每日里去大门当口接什么信儿去!”
木研也忍不住笑道:“木琳每日于府上也无甚事情,每日里去大门当口处接信儿,还倒成了她的一项任务呢。”
向茹默微微侧目:“殊不知没有消息却是最好的消息呢,说明府上是相安无事的,若是当真有甚消息了,还不知是出了甚事情呢!”
木研点头道:“保持现下的状况也未尝就是不好。”继续为向茹默搓着双肩,又顺了肩头往下往纤细柔软的腰肢处搓去,向茹默凝脂的肌肤被水光掩映的愈发的光洁细腻,白皙无暇。
木研边搓着,一壁又道:“小姐啊,这两年里也当真是辛苦你了,谷底是事情事无巨细俱是你亲自操守。”
向茹默今年里正是及笄之年的十五岁了,经过了三年的历练,清秀的面庞多了大气柔和之美,愈加散发出一种母性的光辉,双眸炯炯有神,黑亮的眼眸似一眼便就能看穿人的心思,亲和到让人没有距离感,却又让人望着便就心生敬畏。
一头墨般青丝漾漾的在水中漂浮,向茹默轻捻了一缕在指间缓缓缭绕:“盐井开凿了两年,却是一滴盐卤都不曾见得。”转眸瞧了木研:“这当属是正常状态。”
缓缓闭上双眸:“先祖向乾于《盐论解语》上记载了,做好了开凿盐井的所有工作后,就只余下舂凿了,直至凿至出卤为止,而这舂凿出卤少则三两年,多则十数年不等。”
木研双眸微凝,疑道:“那即是正常的,小姐为何还如此多虑。”
向茹默喟然而道:“我情知这正常,可心里还是焦虑,只一心念着要快一日出得盐卤,快一日熬成盐巴,盐库也好早一日多一份存盐,那样我心方安矣!”
木研淡淡颔首,心里思量着,只若是朝廷不在催促,那么我们只要尽心的一日日舂凿下去,终得一日盐卤会出来的。
“小姐,那明日里您还去谷底吗?”木研用半个樱草色葫芦舀起半下水来,漫盈盈洒在向茹默光洁若凝脂的脊背上,流水瞬间又从脊背上无声滑落下来,在向茹默的背部与水位的交界处轻漾出一片小小的水花。
旋即又舀起水浇至向茹默光洁的脊背上,向茹默缓缓闭上双眸:“这温温的水一丝丝的渗入肌肤,浇得人烦恼都没有了。”
阳光从顶上射下来,耀得向茹默光洁的脊背愈加莹白,闪闪的泛着光泽,木研由衷赞道:“小姐这肌肤也当真是肤如凝脂,滑腻光洁。”
向茹默道:“许就是久食府上的盐巴所致。”缓缓掠起发丝,顺滑的发丝滴答答水池中滴落着水珠,一滴滴晶莹剔透的:“我这头发也是柔顺,坚固呢。”
碧清池的门无声推开,木琳急匆匆移步过来:“小姐,珏公子来了。”
向茹默蓦然睁大双眸:“他怎地过来了?来了多会儿了?”
木琳凝眉道:“刚刚来到,就让我急着找小姐来,说是有要紧事情。”
向茹默从池子中站起身来,木研忙将备在侧的绵织锦毯子裹到了向茹默身上,木琳站到小杌子上,用小一些的绵织锦将向茹默的头发轻轻擦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