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尚朝皇宫。
殿外寂寂无声,上好白玉铺就的地面闪耀着温润的光芒,远方似有袅袅雾气笼罩着不真切的宫殿,檀香木雕刻而成的飞檐上凤凰展翅欲飞,青瓦雕刻而成的浮窗玉石堆砌,当真是雕栏金玉砌。
整个合首殿内静阒阒的,正直头晌阳光最足之时,阔大的髹金雕龙木椅上皇帝虽说身子正襟危坐,可内心却是焦躁不已,刚刚下了早朝,刚刚那一群老臣又为盐巴一事议的不可开交。
光阴就这般悄然流逝,皇上在龙椅上都已经坐了小半个时辰了,守在一旁的小内监急得直搓手,终是忍不住低声讨好道:“皇上,您可是跟这坐着有一会儿了,皇后这两日腹痛又重了些,您不去瞧上一眼吗?”
铭德帝这才回过神来:“哦!皇后还病着,朕是当去看看的,对皇后的腹痛,太医还是那个话吗?”
小内监低眉顺目的忙忙轻声回道:“太医还是那话,皇后就是寒气大,搅得腹疼。”觑了皇上的神色,声音放得更低:“可药一副副的用下去,就是见不得效果呀。”
皇上拂袖而起:“无用!待朕去瞧瞧!”
小内监跟随在铭德帝身后,一路朝了皇后的寝殿去了,皇后身姿楚楚,站在一束盛放得极妍丽的赤红芍药前,饱满的花盘用慵慵欲坠,每一朵都重绡叠绢,金色的阳光从朱红色的阁子边流过,亦衬得皇后正大仙容之姿愈加翩然若仙。
皇上一时间看得呆了,竟是只身立于阶前,皇后莞尔回首,正与皇上的眸光相遇,无限缱绻,无限华蜜,皇后声音质感清灵和婉:“怎地皇上却是不进来坐下的吗?”
皇上这才移步进了内殿,坐到了榻上,看着皇后的容颜不舍移目,夸赞道:“世人都说朕的皇后有翩然若仙之姿,果然是真真不假啊!”
皇后亦是坐下0身去,含笑看着皇上,铭德帝心疼的嘘然道:“只是皇后的腹痛还是会每日里发作吗?”
皇后秀美微蹙,平添了几分楚楚之姿:“不说每日里都发作吧,可若是寒气上涌,疼上一阵子也是够人受了。”
皇上颇有几分震怒:“朕是白养了几个太医了,竟是连个受寒腹痛都医治不好,每月都是白拿俸禄的吗?”
皇后婉声道:“皇上息怒,臣妾这个寒症本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哪会那般快就会治好的,慢慢喝着汤药医着吧。”
铭德帝抚着皇后一张高贵雅致的面庞,轻叹不已:“璓珺,你就是太过良善了。”
轻轻颔首不已,头上戴的十二冕旒珠串亦是随着轻轻晃动:“是朕太过无能,寻不到好的太医,竟是让自己的皇后受了切肤的寒症折磨。”
小内监附耳对皇帝道:“皇上还记得慎行司里羁押的巴郡江州盐巴世家向府的向寄北这个人吧?”
铭德帝微微凝眸:“此人如何?”
小内监低首,恭谨道:“这个人的三女儿现下里就候在殿门外,说是有重要的事情求见皇上。”
铭德帝眉心微蹙,盐巴世家的女儿过来求见,这个小女孩子家胆子倒是极大的,赶一个人来皇家,那莫不是熬煮出盐巴来了,觑着神色轻轻“哦”了声,只道:“宣!”
向茹默并不曾因为来了皇家便就着意打扮,只一袭白色纱裙,腰间用水蓝软烟罗系成一个简单的结,墨色及膝的秀发直直垂在肩头,在阳光的耀射下愈加显出水润质感,如一汪飞泄的瀑布,就这般简简单单的装扮,却是在质朴中彰显出制盐巴世家女儿大家闺秀的本色来。
向茹默将手中的提篮小心放到脚边,对着坐在上首的帝后二人盈盈拜倒:“民女巴郡江州向府三女向茹默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皇上万福,皇后娘娘金安!”
铭德帝吩咐小内监安置了向茹默坐下,向茹默虽说是个沉稳的性子,可面对着高高在上的帝后却也毫无惧色:“皇上,民女默儿今日前来是为朝廷献盐巴的。”
耀目的日光透过影照纱斜斜射在向茹默的脊背上,为她的背影镀上了一层灿灿的金边,看起来宛若仙女下凡,她抬起一双素手将提篮上的盖子小心翼翼的掀开来,登时间洁白剔透的盐巴粒子便就呈现于帝后二人眼前。
皇帝忍不住站起身来,定定看着那一提篮莹灿灿的盐巴:“这可是你熬煮出来的盐巴?”
向茹默含笑正色道:“回皇上的话,这些盐巴粒子是默儿昨天连夜熬煮出来的,今晨便是搭了最快的马匹一路疾驰而来。”
皇后忽而的“哎呦”一声,双手捂腹部,头上香汗不止,顺着面颊沥沥而下,皇上忙扶住皇后,忧心道:“皇后,可是腹痛症又犯了?”
皇后面色渐渐变得苍白,无力道:“是的,腹中寒气不止,搅得臣妾好生疼痛。”
向茹默眼睛观察着皇后的反应,耳中亦是细听分辨着,道:“皇上,皇后娘娘,若说是寒症的话,默儿倒是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医治。”
皇上神色一凛,旋即眼中闪烁亮泽光芒,看了向茹默讶异道:“朕的好几位太医都无奈,你却是可以为朕医治皇后的腹痛症?”
向茹默垂首道:“小女的府上是制盐巴世家,默儿亦是从祖传下来的典籍《盐论解语》上了解一些盐巴除了食用以外的其他使用方法。”
皇帝抚着皇后,口中焦急道:“那你快快说来。”
向茹默继续道:“用我们向府的雪花盐巴炒热后盛入布帛口袋中用来敷腹,可治寒症所引起的腹痛,或许可以为皇后娘娘一试,只是默儿现在需要带着这些盐巴去庖屋炒制,然后就有劳皇上命人备个一尺宽的布帛口袋。”
小内监何等乖觉,即刻便就带了向茹默去了庖屋,而后又着人取了布帛口袋。
帝后二人焦急的等在殿内,殿内静得只闻得青铜制兽耳八卦铜壶滴漏滴答作响之声,皇后咬唇忍着腹中疼痛,唇上的齿痕清晰可辨,皇上心疼得什么似的。
时近半晌午,向茹默手中小心的拿着一包炒制好的雪花盐巴,从庖屋出来,由小内监引了朝了皇后的中宫寝殿而去。
待疾步行到中宫,帝后二人早已等得心焦,见了向茹默进来,便就免了她的礼数,直接便就邀到了皇后面前。
皇后满面凄,疼的涔涔汗水都已将大朵牡丹翠绿烟纱碧霞罗裙的领口濡得湿了,云鬓间亦是水雾蒙蒙的,饶是贵为天下女人之尊,亦是要被这般苦楚的病痛所累,所折磨。
向茹默见皇后这般难受,心里面亦是焦急的,她纤白滋润的一双小手轻轻捧着那个布帛口袋,那口袋里装的是盛了大半满炒得热气腾腾的盐巴粒子。
向茹默嘱皇后身边的贴身宫女将皇后扶进凤榻上,遮好了殷红绉纱纹绣缠枝牡丹帘幔,就连皇上亦是被她留步在了帘幔外。
宫女为皇后娘娘褪去罗裙,露出里面素白的亵衣,躺在了床上,向茹默将手中一尺宽的布帛口袋平平放到了皇后的腹上,用手掌轻轻将布帛口袋里炒热的盐巴抚得平整。
炒热盐巴的温度透过厚厚的布帛口袋将热感一丝丝渗入皇后的腹中,渐渐生出温热之感,片刻后这种温热的感觉愈盛,却也能承受得住。
皇后只觉得腹中积寒渐减,温温热热的暖意一股股接连不断的从腹外层层渗透进来,在温热的驱动下,腹痛渐渐减轻,轻到几乎感受不到了,让人兀自的就感觉到舒适又惬意。
逐渐的皇后的脸上渗出了更多的汗水来,却不是从前那般冰冷的汗,而是热热的汗珠,脸色亦是红润上了不少。
守在一旁的宫女见皇后出了这般多的汗,便不住的用绣了炎红色干枝梅的鲛绡帕子为拭去汗珠,有些忧心的对向茹默道:“怎地却是流出了更多的汗来?”
向茹默静静观着皇后的变化,淡淡颔首:“无需多虑,这是盐巴的热量将皇后娘娘身体中积久的寒气慢慢的逼出呢。”见那宫女似还有不放心,向茹默便就笑了:“若是不放心,大可以摸下皇后娘娘的额头,出来的汗都是温的。”
那宫女这才释然一笑,手中拿着的鲛绡帕子都被濡得湿透了,便又换了块,继续守候在皇后身边,一点点将渗出的汗水试去洇干。
敷腹了近半个时辰,皇后便就沉沉睡了过去,许是刚刚腹痛的太过厉害,这会儿子疼痛褪去,身子撑不住乏累睡了,面上挂着恬美夷愉的笑意。
帘幔内的销金兽金鼎香炉中合欢香淡淡若无的香气袅袅缓缓的蒸蒸上升,渐渐又弥散在了空气中,一时间帘幔内静静的,让人生出一种不知天地在何处之感来。
向茹默觑着神色,摸着皇后腹上的布帛口袋,手感到口袋的温度低了下来,便就嘱咐宫女在此好生看守皇后,于己则是禀了皇上要在备下两个同样的布帛口袋来。
绣房的人手多,活计做得亦是又快又好,不多时便就又做了两个同样的布帛口袋过来,向茹默带了口袋又去了宫廷庖屋,细细将盐巴粒子炒了个均匀,就只听雪白的盐巴粒子在铸铁锅子里噼里啪啦的爆裂声,渐渐颜色亦是由雪白转成了缟色,而大的爆裂之声亦是渐渐转成了轻微细小之声。
向茹默的面上这才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若三春枝头绽得清浅却又缤纷的玉兰花,洁白典雅又清新脱俗,仔细的将这些热热的盐巴用嵌金边缠枝梅叶木勺盛入布帛口袋中,便又去了皇后的中宫寝殿。
向茹默在行走间,日头便就已经大大的升上了中空,灼灼当空烈日将金銮宝殿照得明灿灿的,明黄色的飞檐廊角似被日光晕染的流光溢彩,二尺二寸见方金砖铺就的理石地面泛着濯濯光芒,有如被清澈的水不断的冲击着,摄人魂魄的光彩耀目。
一路穿花拂柳,向茹默行至了中宫殿内,皇后已经转醒过来,满面红润润、粉莹莹的,现下穿着亵衣,少了一份皇后的骄矜持重,却是多了分家里的味道,笑盈盈的坐在楠木圈椅上同皇上说笑着。
向茹默被小内监引入,盈盈拜倒参见了帝后,皇后虚扶一把,含着得体的笑容,柔声细语的:“默儿姑娘快快起身,你将本宫的寒腹症医好,本宫是在开心不过了。”
皇上亦是笑容满面:“默儿姑娘啊,朕真是要重重的赏你,皇后这般绞痛的寒疾竟是治得好了。”旋即脸上有了一丝重重的疑虑,凝重道:“怎地就凭了这小小的一方炒盐巴,便就将这么难缠的顽疾给医治好了?!”
皇后一张端庄素丽的面庞亦是凝神正色的看着向茹默,打心底里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
向茹默含笑和婉道:“向府的盐巴开凿自巴郡江州巫溪宁厂的沧澜谷底,沧澜谷低于地面二十余丈,谷底依山傍水、山水相依,是世世代代的产盐巴宝地,而谷底出来的盐巴汲取了沧澜谷底天地日月之精华,除去日常饮食所用内用外,亦是对外用有着镇痛的奇效,而炒热后却又可以驱寒。”
皇上微微凝眸,正色端然道:“那也就是说炒热炒熟的盐巴粒子正好驱了皇后腹中的寒症!”
向茹默吟吟笑道:“正是如此,可只这一剂是不够的,皇后今日还要再敷两次方才可以。”神色愈发端宁,嘱托着:“而且今后的七日内,仍是要每日敷两次,七日后每日敷一次,直至敷满一个月,腹中的积寒方可被逼出去。”
皇后恍然颔首:“原来还要做一个月的精细功夫。”细细打量着向茹默,见这小姑娘眉目俊俏,端庄秀雅中又透着灵气,当真是喜欢得不得了:“遇到了默儿姑娘,本宫的这个积寒之症是要大好了。”
皇上明白过来,朗声笑了起来,拊掌道:“向府的盐巴粒子果然好东西!”转眸深情看了皇后:“那皇后还要精心调理一个月了。”
皇后亦是对着皇上深情相望,两人眸光缱绻,全然不顾了还有向茹默在场,大尚朝的帝后是一对恩爱伉俪是妇孺皆知的,向茹默也不以为意,只将眸光转向了牖户外那一簇赤红芍药开得如火如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