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里的赤红芍药虽说开得妍丽,可向茹默心中却是柔肠百结,就想带得帝后二人清净下来,好怎么寻个话头提下父亲被羁押的事情。
初秋的风透过雨过天青色影照纱拂得花几上鎏金青瓷花瓶里的水仙花轻摇缓曳,漫漫生姿,似有若无的合欢花香气熏得人微有陶陶然。
皇后看着向茹默面朝牖户外的背影忽而的想起一件事来,凝眸含笑,对了皇上道:“皇上,臣妾听过这么一耳朵,说默儿姑娘的家父还在慎行司。”
向茹默听闻此,只觉脑中轰然作响,近日里,父亲的确一直都在慎行司服役,而且她亦是幻想过千万遍父亲在慎行司所受的苦楚凄慌,可骤然从皇后口中说出来这话,向茹默只觉得有种让人避不开的真实,这种真实感让人泫然欲泣,她只得背过身子,拭去脸上的泪痕。
皇上疏朗的声音响彻大殿:“是有这么一回事。”继而的朗声笑起来:“朕羁押了向寄北是因向府几年来都不曾给朝廷献上盐巴了,那么而今向寄北的女儿都将盐巴送到了我大殿里,还医好了我皇后的腹疾。”
旋即便就吩咐了伺候在身侧的小内监:“小福子,宣朕旨意释放慎行司向寄北。”
小福子打了个千儿出去了,幸福来的太突然,向茹默有一霎时的怔然,虽说她这次是带着盐巴进宫的,可毕竟要皇上放了父亲还是需要开口言说的,她却是不知要如何开这个口。
看向了帝后二人,皇后亦是正含了正大仙容的笑容看着她,这下好了,还不曾开口问题便就迎刃而解了。向茹默心里只感暖意丛生,如看到了大片的花海盛绽在三春枝头。
向寄北从慎行司出来后,由小内监搀扶着便是等在了慎行司门口,数日来的牢狱之灾让他清癯了不少,人的精神头却是还足,见了迎过来的向茹默,眼中即刻噙满泪花,抚着向茹默的手半晌说不出话来。
小内监一路安排着向氏父女出了宫门,郑逢时驱马车等在那里,见了向茹默父女出来,即刻行上前来,打量着三姐儿无异于常,面上挂着欣然的笑意,向大老爷虽说人轻减了些,可气色还尚好,一颗悬着的心即刻定下来不少。
向寄北含笑看着郑逢时:“你小子可是长高长大了不少啊!”郑逢时不善言辞,只是冲着向寄北憨憨一笑,一只手不由伸向脑后,对着后脑勺上下的挠了起来。
向茹默知他又是尴尬发窘,心中不由得暗笑,都这么大的一个小伙子了,若是谈到盐巴兴起的时候还会喋喋不休讲个不停,可跟人说话便就面红耳赤的,便就闲闲道:“逢时,等得急了吧。”
郑逢时忙连连摆手,眉眼间全是正义凛然之色,话语都有些期期艾艾了:“不!不!三姐儿,才一个上午便出来了,我还算计着要等上一整日呢。”
郑逢时这样一副窘窘却不自知的形容把向寄北给都乐了:“小伙子,都快娶媳妇的人了,还这般腼腼腆腆的,那可是不成!”
郑逢时闻此,更是窘迫到不行,腾然间脸上涌起的血色都漫上了耳朵根,黝黑的面膛都紫涨成了猪肝色,逢时不娶亲,逢时若是娶亲了还怎么帮三姐儿守护盐场一辈子,郑逢时一激动差点将心中所想全部秃噜出口,忙忙以手掩唇,唯恐有个一言半语的溜出口来。
向茹默父女不知他心中所想,只以为是提到娶亲他害臊了,也便不多说下去了,向茹默唇角泛着莞尔之色,转换了话头柔声轻道:“咱们府上的盐巴可立了大功呢。”
提到盐巴的事情,郑逢时才又恢复如常,听闻此那是由不得一喜:“盐巴立了大功,那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向茹默一双清眸朝左右环视了下,对了郑逢时道:“这里不适合说话,我们上马吧。郑逢时颔首,旋即便就搀了向寄北,扶着他往马车边行走。
马车一路前行,离着大尚朝的皇宫是渐行渐远了,直至绮丽繁复的宫殿完完全全都消失在了眼中。
马车上,父女两个相对而坐,车窗上挂的淡蓝色绉纱飘然而荡,偶尔的有清朗的初秋午后的风从飘荡的窗纱中灌入,拂动的人亦是清爽了几分。
向茹默以手支颐,看着父亲鬓边的发又染了霜花,额前的纹路亦是愈发的深刻了,深感时光岁月的无情:“父亲,在慎行司里受苦了吧,就这数日,瞧您鬓边额角都染了岁月的重痕。”
向寄北疼惜地抚,摸着向茹默柔滑的发丝:“傻孩子,别看了,再看父亲鬓边的发丝也不会变黑,而额前的皱纹也是不能平复喽。”看着向茹默感叹不已,半晌方幽幽叹道:“从你打小起,父亲就看你对制盐术有着深深的喜爱。”轻轻拍着向茹默的肩头,凝重道:“这几年你在宁厂谷底苦心孤诣,果然是为我向府开凿出了上好的雪花盐巴来。”
向茹默讶异不已:“父亲,您都知道了?”旋即便明白过来,盈盈笑道:“是小福子告诉您的吧?”
向寄北透过车前方的窗口看向远处,颔首道:“不错,这是高兴的事儿嘛,那个小内监也就没有瞒我,一五一十都跟我说了。”眼光转向向茹默,眼底满是喜色,慈爱与夸赞之意更盛:“听说你还用咱们向府这次新熬出来的雪花盐巴为皇后娘娘医好了腹寒症!”
向茹默有如一个小孩子家,笑容里满是羞涩,轻轻道:“的确是的,默儿亦是从《盐论解语》的记载中了解道我们向府的雪花盐巴炒热后医治腹寒症是最好不过的。”
向寄北赞叹不已:“好孩子,《盐论解语》你读的甚至比父亲还都仔细,并且运用的也得手,我们的先祖向乾没有白著了这一部巨著啊!”
时光缓缓流逝着,天色已经向晚,路上的行人亦是渐稀,郑逢时加大力度甩着手中长鞭,枣红马跑得愈加快了。就快到了前面的十字路口,朝前走便是去了宁厂的路,而转弯便是去了向府正府。
向寄北透过正前方的车窗口看出去,对了向茹默道:“默儿,今日是父亲出狱,我就不去江口了,你呢也别回宁厂了。”沉声正色道:“我们父女两个回正府吧。”
向茹默一双蹙起的弯眉渐渐舒缓开来,眉眼间带了笑意,她一直都是向府最乖的女儿,从前是,现在亦是,怎肯拂去父亲的美意,昂首朗声道:“也好,默儿也当真是许久都没有回正府了呢。”
向茹默朝了车窗外喊了句:“逢时,转弯去正府!”马车在下一个路口向南转向而去,马车一路朝前奔着。
嘚嘚的马蹄声和着辚辚的车毂声渐渐消失得远了、远了。
就在人的不经意间,西边天的最后一丝橘红色的霞光晚照一点点的隐褪了,整个天空蒙蒙昧昧的擦了黑,向府正府所在的这座巴郡江州巫溪古镇亦是笼在了这样的鸦青的天色里,亭台古树,水榭楼阁看不清楚了轮廓,只是在这暗色中露着薄薄的暗沉的剪影。
酉正三刻,郑逢时驾的马车在向府正府府邸前止住,郑逢时跳下马车,伸手将马车淡蓝色的绉纱帘帐掀开,向茹默款步行下车去,回首又去搀扶父亲向寄北下车。
向茹默嘱郑逢时驾马车回宁厂,而自己则是同父亲一道朝了府邸的大门当口行去,此一处高宅大户人迹罕至,有一种静谧的清幽。
向茹默近两年光景不曾回到这座府邸来,就连见到了青铜门灯下泛着润泽光芒的朱红漆双开大门,以及大门上金亮亮却又质朴朴的铜制门环竟是生出了一点点的陌生之感,跟往日念想里的还是有很大的不同。
向茹默抬手轻轻推开了大门,顿时间便就感慨不已,原来记忆跟现实之间还是有一道怎么都无法逾越的鸿沟的,记忆里府邸的大门是那样红,那样的高,门上的两枚铜环是那般的高不可及,可眼下竟是都兀自小了很多。
父亲见她有些不妥,知许就是这个三女儿许久都不曾回来了,只是深有感触,便就询道:“默儿可是怎么了?”
向茹默别着头朝了父亲清浅的笑了,似澄碧碧天空中流金泼洒日光下清水池中一弯浅浅的旋涡,明媚又净朗:“没什么了,只是感觉府邸跟默儿的记忆里有些不同了,好些原本大的东西都变得小了些。”
向寄北听后也不禁喟然不已,疼惜的望着她,自己的这个小女儿是长大了,笑呵呵的是一个慈父爱怜女儿的口吻:“我的默儿一年年长大了,而这门啊,以及门上的铜环啊却一年年皆是如此,无甚变换的。”声音格外柔下来:“所以默儿看着这些自然都是变小了的。”
向茹默侧着头含笑而道:“就记得那个时候我小小的手牵着父亲大大的手从这门当口行进又行出。”亦是看向父亲:“不承想那般多的光阴便是那般过去了。”
向寄北倏然将大门推开,正府庭院中的青砖雕花照壁即刻映入眼帘:“那我们父女两便是行进去吧。”
东苑内室里。
和着袅袅缓缓上扬着燃着的萱草香气,紫檀色架格上燃着的几处烛火于盈盈跃动间将内室耀出了几分绚烂的生动。
跟这份华灿的绚烂行出强烈对比的是坐在罗汉榻小几边上的苑清秋,她整个人面色沉静静水,优雅平和,手持着一个花绷子,素白的布帛在绷子中平且整,上面是绣好了的飞鸟衔花,就只差用黑丝线点了鸟的眼睛了。
向茹默跟父亲透过牖户棱格子看到了向大夫人的影子,飞针走线的身影里是一个慈母的平常日子,只看了一眼,向茹默边就觉眼中酸涩涩的,原是眼窝深处已蕴满了温热的液体,她扬一扬脸,生生将这热泪逼了回去。
向寄北缓声而道:“你母亲都近两年不得见你了。”抬眼看了向茹默,声音愈加沉缓,就好似恐惊了牖户棱上那个美丽娴雅的影子:“默儿,进去吧。”
当向茹默迈进了东苑内室里的时候,苑清秋先是一怔,旋即便就笑了起来,可那笑意中分明是带了闪闪泪花的。
就那般定定的看了向茹默,连手中的花绷子都忘记了放下,只觉得嗓子涩涩的发紧,半晌方能说出话来:“我的三姐儿,你怎地这般时候回来了?!”说着又愈掉下泪来,声音中是无限凄楚,婆娑的泪眼中朦胧似云遮明月:“可知你的父亲进了慎行司?”
向寄北这才迈入内室里,激动得脚下竟是有些踉跄,亦是笑中带泪:“良人!寄北回来迟了!”上前一步来,一双厚实的双手将向大夫人的纤纤玉手握在掌中:“迟了!”
苑清秋一双温婉的眼睛凝视着向寄北,像是看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夫君,你可是等得良人好苦!好苦!”
向寄北亦是神情凝望苑清秋,两个人的眼眸中俱是无限爱意翻腾缠=绵,似并蒂的花静静开在盛夏夜里。
饶是向茹默从小便就知道向大老爷跟向大夫人缱绻绸缪的爱情早已是巴郡江州的一段佳话,可现下里父母的爱情就在眼前,向茹默亦是感到有些羞涩的,只得别过头去假装看小几上那袅袅燃着的萱草了。
菁莹奉了十六。年的六。堡茶进来,看到向茹默淡淡颔首,轻声唤了句:“三姐儿”向茹默亦是含笑回礼,菁莹悄悄将茶放到小几上,便就知趣地退了出去。
向大老爷方觉失态,忙干干一笑,坐回到罗汉榻上,榻上软垫有着柔柔的触感,向寄北不由长长舒了口气,叹道:“还是家里的榻坐着舒适呀!”
向大夫人亦是在他的对侧坐了下去,这才方想起将手中的花绷子放到了一边,盈盈然间将青花缠枝茶盏斟了半盏六。堡茶,茗香从冒将着冉冉香气的茶盏中飘出来,香气朝着四周弥散开去,不用笑,柔和的一双眸子中便就自带了温婉的润泽:“那夫君便是再尝尝家中的热茶吧。”
向寄北将茶盏经过,缓缓捧在手心,温热的温度将他手心熨帖的帖妥又舒服,缓缓喝下一口茶去,热热的液体即刻就传到了四肢百骸里去,将这些日子在慎行司所受的苦楚也都尽数烫平化软散去了。
向茹默坐在酸枝木梳背椅上,静静的看着父母亲,她久居在外,看着父母在自己眼前这般言笑晏晏,自是欢欣无限的,母亲又为她斟了茶,送到她手边,疼惜道:“我的三姐儿呦,也快快尝尝母亲这里的六。堡茶吧。”
向茹默忙接过来,热热的六。堡茶蒸腾出的热气熏得她又要有泪流出,却是笑着道:“母亲大人,怎好您还为默儿端茶,该是默儿为您奉茶才对呀。”
向大夫人端端瞧着她,怎么也看不够:“默儿啊,你都近两年没有回来了,母亲想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