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月光定定看着向茹雪的一言一行,她的心绪变化一丝一毫都掌握在她的眼底,她的心中,可对她的回答不置可否,只幽幽笑了起来:“今儿吩咐给你的任务可办的怎么样了?”
向茹雪明明表了个很大的忠心,却是没有等来预期的夸赞,饶是乖觉如她,心里由不得还是微微一颤,但旋即便恢复如常,姑姑不就是这般忽冷忽热的性子嘛,但是这么多年对自己却是照拂有佳的,念及此不由笑得肯切切的:“姑姑吩咐您二侄女我的事情甚个时候有办不妥帖的。”
向月光也不言语,只含笑静静听她继续讲着,似乎是很有兴趣,向茹雪本就是个巧言擅辩的主儿,最是喜欢有听众认真听她讲话了,便就兴冲冲续道:“姑姑我们猜测的还当真不差,明日就可以开家宴。”
向月光眯起一双狭长略圆的凤眼,目光如炬灼灼看向一处摇动的烛火,一侧面上因着激动而微微向上牵动了下,声音几乎低不可闻:“我就说会开家宴,可不曾想会设在明日里那般快!”
向茹雪抿唇淡淡颔首,正色道:“姑姑,父亲这次回来特别得意的样子。”身子微微前倾,声音压得低了下去,觑着向月光的神色:“姑姑,他们还说什么三丫头用熬出的盐巴炒热了医好了皇后的腹寒症。”
向月光静静听了,眼底忽而的迸发出异样的精光,定定看着向茹雪,似要将她一副小小的身躯骨架看穿,讶异道:“什么!此事可当真?”
向茹雪杏眼圆睁:“当然,我进去东苑内室前,可是在牖户外听到这么一耳朵的,万万假不了的。”
向月光手中的胭红珠串被她捏得磕楞楞直响,在这幽静的夜里听起来格外尖锐刺耳,口中发出的声音嘶哑而低沉,亦是同着珠串的磕楞楞之声呼应,让人听着浑身不舒服:“这个臭丫头还挺有那个福气的,竟是高攀上了皇后!”
堇茵适时奉上了盏千叶玉玲珑,轻缓缓放到金丝楠木小几上,却是不敢作声,只静静退到一旁,半晌向月光方将盛着香茗的影青釉瓷碗儿端起来,放至唇边缓缓啜下两口,觉喉头没那般刺痒,方又看了向茹雪道:“可我的宝贝二侄女呦,你知道重头戏却是不在明日。”
向茹雪定睛看着坐在上首的向月光,金丝楠木弥勒榻被一排排旺旺燃着的烛火晃衬得忽明忽暗,时而的泛着暗沉又深幽光泽,时而的又晦暗的蒙昧,将向月光的一张嫩白的脸映衬的明灭不定,向茹雪疑惑道:“那姑姑的意思可是?”
向月光唇角露出一个佞笑来,斜斜睇着坐在下首的向茹雪,向茹雪本就身量矮小,又加之坐在下首处,更是显得要低微到尘埃里,面上却是带着对向月光无上的敬仰,洗耳恭听着向月光的话,向月光却是递了堇茵一个眼神。
堇茵伺候向月光经年,向月光的一个眼神,一个神态她都是揣摩得通透,从暗影里行出两步来,挂了吟吟的笑对向茹雪道:“二姐儿,你是知道向府上有一门叫做龟卜术的占卜之术的?”
向茹雪颔首正色道:“是的、是的,这个雪儿是知道的,二爷爷就是我们向府龟卜之术的传人。”
堇茵面上的笑意愈加浓了,口气亦是愈加软糯,像新蒸熟的糯米软饭乍然间被掀开锅盖时的一股蒸腾的气息,裹着热浪朝人扑面袭来,呲熏得人的脸面有些麻麻痒痒的:“那是你知道的,可是还有你不知道的!”
向茹雪由不得一怔,看了姑姑平静的外表下,一副淡若磐石的形容,心里即刻便就反应过来了几分,龟卜之术是向府祖传下来的占卜术,当初爷爷作为嫡长子继承了功德锦帛,而二爷爷得了龟卜术的方法。
光阴缓缓流淌,已经过了子时了,夜更加深沉,整个向府的牖户口都暗沉了下去,此一刻就唯四宜苑的烛火还在明灭不定的跃动着。
向茹雪静静思忖着,这么多年过去,是从不曾听府上任何一个人提起过还有甚别的占卜术的,那难不成还能是父亲这一辈是由父亲继承了功德锦帛,而爷爷将另外一门占卜术传给了他唯一的女儿姑姑?!
堇茵笑看着向茹雪,一字一顿的,每一个字都似洪钟敲响在向茹雪耳畔:“姑姑今日戌正时分在四宜苑的庭院当中做了揲蓍术。”
向月光的笑意挂在脸上,犹如三春时节在枝头开得盈盈颤颤的新花,笃定而夷愉,向茹雪猛然一惊,饶是已经猜到了些许,可真真听到堇茵说出这一番话,仍旧是折服不已,对了向月光道:“揲蓍术?!那是什么样的一种占卜术,可是雪儿连听都不曾听到过的。”
向月光笑容转浅,只淡淡道:“至于揲蓍术是什么并不重要。”音量陡然间转得尖利,声音却仍旧是低低的,尖锐的回音在墙壁内嗡嗡作响:“重要的是我用揲蓍术占卜出了什么来!”
和百合熏香的气味并不曾因着是暗夜里而减去分毫,反而是夜色愈浓它释放的香气也愈加浓烈,衬在这明暗不定的烛火里愈加显得内室里有种阴恻恻之感,向月光觑着神色缓缓而道:“九日后,也就是大尚三十年九月七日巳时初刻,你去宁厂做一件事情。”
向茹雪听后讶异不已,看着姑姑说完此番话,便就不在言语了,只静静端了剔透透的影青釉瓷碗啜茶,半晌终是忍不住开口询道:“敢问姑姑可是什么事情?!”
向月光面上只是平静的如同静水深流,眼底笑意却是愈深:“到时候姑姑自然会将事情一五一十的告知于你的。”
向茹雪的一张雪白的俏脸此一刻憋涨的通红,似一块新洗好还濡满了水的殷红布帛,饶是心里的好奇心被挑得骤起,可她更是深知姑姑的脾气秉性,她不想告诉的时候,任凭她磨破了嘴皮子亦是徒劳的,只得将这一份蠢动的好奇心狠狠的压了下去。
在初秋这样的时节里荫翳的天气是极少见的,而大尚三十年的八月三十日算是一个这样的天儿。
一大早上起来,浓烈的阴云便就像一大朵一大朵消融洇开的墨迹,低低垂挂于青灰乌沉的天际。
向府的正厅里和着外面的荫翳之色,亦是显得暗沉沉的,将橱柜椅案几都镀上了一层灰败的色泽,让人徒生一股忧郁沉闷之情。
菁莹带着庖屋的几个丫头将四个铁力木八仙桌上各摆了一套素三彩的八方形攒盘,盘子里装有各色的时鲜瓜果,由于处在鲜果成熟的秋令,果子鲜亮的颜色与轻馥的芬芳便就格外出挑,倒是调节了正厅内因着荫翳天气而产生的几分沉闷。
不刻后,向大老爷跟向大夫人入得厅内,由于向老夫人还在温泉古镇,所以他们两夫妻便就坐到了最里面的那一张八仙桌边上首的位置。
旋即是向茹默款步姗姗步入厅内,向大老爷这次出得慎行司得亏是因了向茹默,对她便也就格外疼惜些,唤她坐到了身侧。
秋日里的沙红桃红润硕、大,摆在这许多的水果当中更是点眼,只看着便就引人垂涎,向寄北伸手取过一个桃子来,只轻轻一掰,桃子便就从中间裂开了,一股淡淡的汁水从鲜嫩的果肉里渗出去,粉莹莹的桃皮上亦是沾染了汁水似露珠,淡淡的沁人心脾的甜味骤然间四散开来,萦荡在空气中。
向寄北将桃子的一半递给了向大夫人,另一半给了向茹默,喜滋滋的:“这桃子当真是新鲜得很,你们快尝尝看可是甜不甜?”
“呵呵呵呵呵”向茹雪咯咯不已的甜笑声应着向寄北的话语落地声响起来:“怎地父亲就不想让姑姑跟雪儿也尝尝这甜美多汁的桃子吗?”
向月光跟向茹雪施施然行进来,向月光亦是笑吟吟的,一双狭长凤眼斜斜睇了坐在向寄北身侧的向茹默,只霎时便就收回来,只盯了向寄北来看:“听说今岁下来的沙红桃格外圆润饱满,想必一定是鲜美多汁的。”
向寄北随手又拿了个桃子来,一掰两半递给了向月光跟向茹雪,欢喜道:“你们都吃起来吧,难得今岁出了这样上好的桃子,还是我小时候吃的口感。”自己便也拿了一个掰开来咬了一口下去。
向月光跟向茹雪接了向寄北递过来的桃子,见这一张八仙桌只余一个位置了,向茹雪便就知趣的坐到了下首的那一张桌子边上,众人就这般品着桃子,清甜甘美的香气更是溢满了厅堂,和着满桌子的时新果盘,看起来倒是一派祥和喜气。
忽而的一群女孩子嘈嘈杂杂的私语声间又夹了笑声响起来,抬眼望出去原是向茹芸领着苑冰她们姐妹三个涌涌而来,许就是人多势众的缘故,向茹芸满脸竟是怎么压制不住的气势汹汹与咄咄逼人。
一进正厅,向茹芸的脸上便是含了浓浓笑意,直直绕过两张八仙桌到了向寄北跟前,左右看着向寄北,眼底含了泪珠,情真意切道:“父亲,您可是安好?”一颗泪珠滚落下来,扭身抬手拭了去,看起来是一个极孝顺的闺女。
向寄北幽幽看着向茹芸,看着这个向府第十九代功德锦帛继承人,眼神中充满了疼惜与怜爱,完全是一副殷殷舔犊情,拳拳慈父心。
向寄北一生无子,自是将生平最大的寄托于厚望全部都给了长女向茹芸,露出一个极轻松的笑意来:“芸儿啊,你看起来为父有甚不好的吗?!”
向茹芸但笑不语,眼神瞟过坐在向寄北身侧的向茹默,亦是听说了向茹默用炒热的盐巴为皇后愈好了腹寒症,便也只得压着对她满腔的愤懑,挤出一个笑意来:“三妹妹何时回来的?”
向茹默看出了她笑的乔张做致,却也只作不觉,含笑道:“默儿是于昨儿个天色向晚之时回府的。”
苑冰堆出了满面的笑,就像是要溢出了缸子的水盈盈颤颤的就要流泻了满地,让人看着很是不舒服,她今年都十九岁了,再过几个月过了迎新岁便就二十岁了,都已经成了老姑娘了,一张脸上更是写满了急功近利,比之三年前还要更甚了几分:“苑冰携两位妹妹给向大老爷、向大夫人请安。”
苑霜、苑锦巴巴的往前凑着,苑霜一双眼睛亦也盯着向寄北手中拿着的鲜嫩多汁的桃子,连连的吞着口水,却是也不忘道上句:“大老爷、大夫人吉祥!”
向寄北这才转眸看了苑冰她们姐妹三个,向大夫人亦是笑吟吟的对了还立在一边的苑冰三姐妹道:“你们三个也坐下吧。”
向月光一手一个拿起了两个沙红桃递给了苑冰,笑语盈盈的:“苑冰啊,别只顾看我们用,将这桃子给你姐妹分分食了吧。”
向茹默静静看着她们姐妹几个,疑惑道:“怎地不见苑娇?”
苑冰手心儿里捧着桃子,紧紧蹙起了眉心,一张脸就要皱成了十八褶的笼饼,口气中俨然蕴出了几分不善:“三姐儿呦,你可是不知的,苑娇那丫头做什么都甚是慢吞吞的,现下里还在闺阁里梳妆呢。”
向茹默察言观色,觉得事情并非苑冰所言那般简单,疑惑道:“苑娇素来不喜梳妆打扮,又怎会耽搁了时间梳妆而延迟了来正厅的宴饮呢?”
苑冰眼珠子滴溜溜转个不停,在向茹芸脸上带过,见向茹芸正觑着神色看着自己,心下会意,忙道:“三姐儿哟,你不在府邸的这两年是真的不知道那丫头近两年格外的喜梳妆打扮了呢。”
向茹默起身肃然道:“你们先慢慢用着水果,我去瞧眼苑娇,两年不见还当真是很想她呢。”
府上的人都知向茹默跟苑娇关系好,便也就有着由着她去了,向茹默纤纤身影款款移步而出,惹得后面一众女人的眼神都跟着她的身形移动,那眼神里俱是嫉恨与憎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