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茹芸敛了笑容,一字一顿对木玢道:“玢儿,既然我这个三妹妹楞生生的说不知道我在说什么,那么你来告诉她吧。”
木玢虽说是个丫鬟,但却是向府功德锦帛传人向茹芸的贴身丫鬟,平日里在向府亦是跟着向茹芸横行霸道的惯了,更是会拜高踩低,脑袋中仍旧根深蒂固的认为三姐儿是无福住在正府,只能偏居外府一隅。
一张小脸儿扬扬着,当真是什么主子便是什么仆人,一副向茹芸一般不二的嘴脸,冷阴阴的,欲要开口,忽而一瞥见,瞧见了向茹默端丽清秀的一双眸子在静静的看着自己,木玢被向茹默这份宁静中蕴含的力量吓到了,心底终归还是咯噔一沉,冷汗便丝丝渗了出来。
毕竟向茹默是向府的三小姐,一个丫鬟家饶是向茹芸的丫鬟亦是不能够也无法觊觎主子家的,可碍于主子向茹芸就在面前,自己断不能显得这般不中用,木玢一双眉头急皱成峰,却又不得不兀自撑着一口硬气。
见向茹芸觑着目光似看着自己,又似没有看着自己,看着向茹芸眼神飘忽不定的,木玢心下更加虚妄,此一刻,她被夹在向府两位小姐中间只觉得头重脚轻。
却也不得不强自将身子朝前直了直,心中想着大姐儿气势汹汹带自己过来是带着满把子道理的,念及此即刻脱口而道:“三姐儿是您不对的,您霸占了大姐儿的盐卤。”
向茹默静静听着,以为木玢会说出什么来,不承想却是说自己霸占了大姐儿的盐卤,这可真真不知从何说起啊!
向茹默转眸看向大姐,纤秾合度的亭亭身姿在凸月的掩映下,愈发的肌肤胜雪,明媚妍丽,清澈的双眸如清泉汩汩而漾。
向茹芸最最看不惯就是向茹默这样的姿态,心里愈加愤愤,打小起她就是这一副乖乖巧巧的样子,在父母亲大人面前讨喜得很,向茹芸越想越气,阴恻恻的一副果不其然的口吻:“我就知道你会装糊涂,这可是你向茹默的强项。”
木玢几步行至向茹芸身侧,附耳道:“大姐儿跟她要回盐卤不就完了,跟她废什么话呢。”
向茹芸觑着神色听着木玢说话,半晌方嗤笑了声:“向茹默,你竟是将盐卤藏了个严实,我跟木玢两个人在这里寻了半晌竟是不得见。”
向茹默缓缓道:“那盐卤是父亲大人送来与我的,请问跟大姐你又有甚关系呢?”
向茹芸定定的瞧着向茹默,便是好大的一声哼笑,沉默了半晌方道:“父亲大人!你还好意思提是父亲大人送你的盐卤。”
上前了几步,离着向茹默更近了,几乎就是鼻尖贴上了鼻尖,一双狭长凤眼意欲喷出冲天火光来,一字一顿的,恨不能在每一个字中间都做个长长的停顿:“向茹默我告诉你,那盐卤是我夫君向登鹳带人凿出来的!跟父亲没有丝毫关系!”
向茹芸越说越是气愤,眼前竟是有晃晃的絮状阴影飘忽不定,向茹芸知道自己气极了便就如此这般,只得强镇心神定定的站立着,轻轻扬手拂了拂鬓前被晚来南风吹得略有一丝凌乱的碎发。
木玢上前扶她一把,从怀里解下个鹿皮水囊来:“大姐儿,喝口水润润。”向茹芸接过水囊饮下两口水去,觉得舒服了些。
她一直以为父亲惯常就会用她的东西送人情,盐卤凿不凿出来她向茹芸不关心,熬不熬煮出盐巴来更是事不关己,她关心的是若是没有父亲连夜千里送盐卤过来,这个三丫头就得被朝廷重罚,可盐卤一到,她竟好生生的没事了,这才是她向茹芸所不能忍受的。
她定睛看着向茹默:“老三,我没有时间跟你废话,你现在把盐卤给我交出来,咱们两清。”
向茹默长长叹息了声:“大姐啊,饶是大姐夫凿出的盐卤来,我默儿也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啊,那毕竟都是我们向府上的盐卤啊。”
沉静的看着向茹芸,语重心长的:“大姐啊,你知道吗,咱们大尚朝的朝廷都没有丁点点的存盐巴了。”痛心疾首的:“国库告急!江州百姓告急!巴郡告急!大尚朝告急啊!”
向茹芸听着听着,噗嗤乐出了声来,对了木玢道:“木玢你瞧瞧瞧瞧!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说的跟你多忧国忧民似的!”
冷冷一声哼:“向茹默啊向茹默,你不用说的那么好听,你不就是要将我夫君裤腰带上别脑袋上换来的这么一点点盐卤据为己有吗?!”
木玢小声提醒道:“大姐,她私藏咱们的盐卤是要到朝廷交差,是怕自己进朝廷的慎行司服役!”
向茹芸一双凤眼泛着冷冽寒光,唇角含了一丝讥讽笑意:“你若是不主动交出盐卤来,我便烧了你的这些茅草屋!”
木玢从宽大衣袖里掏出一个火褶子来,在向茹默眼前轻轻晃动,唇角亦是含了一丝讥讽,跟她主子一个想法,就好似手里攥住了这个火褶子便就攥住了稳胜向茹默的票券般。
向茹默静静看着她们两个的形容,淡然一笑,恳切又笃定道:“大姐啊,我们一笔写不出两个向府来,你们将盐卤取回去熬煮成盐巴在送到朝廷不迟,朝廷终归是有盐巴的便就最好了。”
言及此心里有莫名的丝丝激悦动容,谁又说不是呢,只要朝廷有存盐可用,黎民苍生有盐巴可食,我向茹默还祈求什么呢,退一步说饶是真的让我向茹默进了慎行司治了罪又如何?!
不由得唇角的那一抹浅笑便若嫣绽放,一双秀丽的眉毛静如远山含黛,和婉道:“大姐,默儿当真是要将盐卤还给你的。”
向茹芸不承想向茹默这般痛快就答应了,觑着狭长凤眼看着她,向茹默续道:“只是……”
话未说完,木玢便就颠颠上前,低低提醒:“大姐,小心有诈。”
向茹默见木玢蝇营狗苟的形容,禁不住好笑:“木玢,有什么话大声说出来便是,掖掖藏藏、蠍蠍螫螫的像什么样子呢。”
木玢被臊得满面通红,讪讪的不在作声,向茹默轻轻道:“只是不能还给大姐全部了,已经熬煮上了两锅了。”
向茹芸讶异不已,斜睨着向茹默,心里却是默默算计起来,昨晚上凿出盐卤来,饶是即刻便就装桶送过来,也是要到天明才能送达,还需铁锅,铁炉子,怎地他们竟是在这短短一天时间内竟是都制备齐全,而且又熬煮上了?!
向茹芸满腹狐疑,思忖半晌终是开口道:“盐卤在哪里,带我去取。”
言罢便就静静看着向茹默,心里又做着盘算,昨夜凿出的盐卤汩汩如泉涌,自是不在乎向茹默这里的区区十数桶,可跟着她去看看她是怎么熬煮盐卤的自然是好的,更重要的是将盐卤带走,向茹默熬不出盐巴来,朝廷依旧会治个欺君大罪于她的。
向茹默四顾着看去:“大姐不会是只带了个丫鬟便就来空手去盐卤吧。”
向茹芸笑容笃定,轻轻连击三掌,四下的树影里便是一涌而出来四五名牵马的小厮来,汇集至向茹芸身侧,这些小厮俱是眼生的,亦是跟向茹默无甚交集。
向茹芸仰着头,完全一副向府主家的派头:“这些人妹妹看看可够拉盐卤的!”继而的眼底便就漫上了无限的对向茹默的鄙夷之情。
向茹默对着只若不见,只淡淡颔首,抬起玉臂指向前方:“那大姐便是带人跟默儿去取卤吧。”
向茹芸选了一匹马,被木玢搀扶着,踩着马蹬上了一匹马,那小厮见向茹芸选了自己的马,高兴不已殷勤的牵着马跟着向茹默前行。
不刻后,便就到了沧澜江东岸边,茵茵绿草之上,赵佶跟木研正蹲守在铸铁锅子之前,凝神的熬煮着盐卤,由于过于集中,竟是不曾发觉由远及近的马蹄声,而在他们身侧放着那十数桶盐卤。
向茹芸坐在马上,仰着头一副高高在上的形容,远远的就瞥见了那十数桶盐卤,吩咐众小厮:“将盐卤抬到马背上,运回宁厂。”
几名小厮得了令,便就一拥而上,争抢着将盐卤抬将起来,这才惊动了背对着他们熬煮盐卤的赵佶。
他起身向这几名小厮看去,喝道:“怎么这是要明抢盐卤不成?!”话语不曾落便就看到了坐在马背上的向茹芸。
向茹芸也看清了端立起来的赵佶,被木玢搀扶着下了马车来,先是开口道:“是郡王在此,向府功德锦帛第十九代传承人向茹芸这厢有礼了。”
赵佶忍着极度的厌恶,静静看着饶是这大晚上了,仍是穿着花枝招展的她,一语不发。
向茹芸见赵佶看着她,更是来了情绪,侧着头,露出自认为妍丽又娇媚无比的甜的发腻的笑容来:“不承想郡王又追我三妹妹至此了,还当真是有劳了呢。”
眼神飞扬着朝了赵佶飘着,直接而火辣的飘过他的每一处,寸缕都不曾放过:“不过郡王有句话说的可是不曾对的,要允许芸儿纠错一下。”
旋即又笑了:“堂堂郡王怎能用错字,是芸儿的错呢,是纠正一下。”一双狭长凤眼斜斜向上飞着:“不知郡王可否让芸儿说出来。”
赵佶一双星目对了向茹芸灼灼而视,语气丝毫不留客气:“大姐儿好生说话便可,大可不必如此拿捏。”
向茹芸也不在意,眼神瞟了瞟向茹默,又定在了赵佶身上:“这可不是我们来抢盐卤的!”一字一顿的:“这是三妹妹觊觎了我家夫君辛苦开凿出的盐卤,芸儿是来取回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的。”
赵佶静静听了,淡然一笑开口道:“这些盐卤是向大老爷送过来的,要是取走也是他来取,别看是你夫君凿出的盐卤,可是跟你也没有关系。”
向茹芸一声轻笑,眼光从赵佶身上又转至了向茹默身上,阴阳怪气道:“呦,这我可就是不大懂了,怎地我向茹芸的夫君凿出来的盐卤跟我向茹芸没有关系,难不成还跟了她向茹默有关系不成?!”
赵佶板着面孔,对了向茹芸侧目而视:“我要是不同意呢?!”
木玢在赵佶面前不敢放肆,但听向茹芸说的有道理,便就上前一步接话道:“我们大姐儿是要回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这没错的。”
向茹默淡然道:“赵家大哥,你就让我大姐将盐卤拉走吧。”目光中泛着蔼蔼的柔光,在凸月皎洁的月光下,愈加澄澈:“宁厂才是我向茹默的盐场,在规定的时间内我没有开凿出盐卤来,我该当认罚。”
赵佶定睛看着向茹默:“默儿,可这些盐卤是向大老爷送过来给你的呀。”
向茹默含着平静的笑意:“没关系的,这些盐卤原本也不属于我,现在主人来要,我归还便是。”淡淡看着赵佶:“更何况只要向府凿出盐卤,待到熬煮出盐巴来,朝廷有了存盐便是最好的。”
向茹芸带来的几名小厮将地上的十数桶盐卤全部用担子担好,又将担子拴牢在马背上,就待向茹芸一声令下好开始行路。
向茹芸觑着眼睛,眼神里都是胜利者的喜悦,定定瞧了向茹默,冷岑岑道:“我说三妹妹啊,不是当大姐的我说你。”
眼睛横扫过沧澜江东西两岸:“这大好的沧澜江你霸占着长达三年之久了,竟是生生的连一滴滴的盐卤都没有凿出来,就是我不说你什么,你自己在心里也要好好想一想的吧。”
缓缓的转了个身,她一身明艳的衣衫在月色的清灰下愈发显得灼灼的耀目,直刺得人脑仁生生的疼,向茹默缓缓阖上双眸,她犹自不觉,依旧絮絮的:“占着窝不下蛋!”
木研着实听不下去了,一张粉脸涨得通红,似一块濡透了的红布,将搅动着盐卤的香柏木瓢往地上一放:“大姐儿,您这是说什么话呢,我家小姐怎么了,您竟是用这般污浊的语言侮辱她。”
向茹芸长长“呵”了一声,大大的不屑与鄙夷简直在脸上都写不下了,转眸瞧了木研:“在本小姐面前你敢说这样的话,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对了木玢道:“狠狠给我掌这个小贱人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