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苍茫中,木玢一张脸混沌如鬼魅邪影,直直冲了木研便就冲过去,举手就要打。
木研饶是性子沉静,可被向茹芸的那难听至极的使人蒙了沉重羞辱话搅动得脑子只如翻江倒海,见了这一刻竟然还要指使木玢来打自己,当真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一霎时,木研只如雌兽附体,狠狠抬起手臂一把捏住了木玢就要打下来的手,眼神如喷火,目呲欲裂的看着她。
木玢原本以为可以打得下去,却是不承想自己用满了力道的手竟是被硬生生牵制住,心中愤愤不已,欲要将手收回来,却是动弹不得,只得恨恨的瞪着欲要喷出火的一双眼睛瞪着木研。
木研盯住她的眼睛看,眼神有着愤恨以及的清冽之光,声音却轻柔似层叠山峦间的一抹云烟,让人听了不由得心悸:“是谁给你的勇气,敢抬手打我?!”
木玢被这份气势吓住,转念想着向府的大姐儿,功德锦帛第十九代传人就在当场,自己作为她的贴身丫鬟又有什么可怕的呢,嗤声一笑:“向府大姐儿给我的勇气。”
说道向茹芸,木玢不由得将身子上前了一步:“难道这还不够吗?!”
木研平静道:“向府大姐儿在场!”静静看着木玢的眼睛:“那么你又拿咱们堂堂佶郡王当什么?”
提到佶郡王,木玢的手臂即刻软了下去,也不在跟木研别着劲了,木研见此便就也放开了她的手。
一直在一旁的向茹芸岂能在自己的丫鬟和向茹默面前丢份儿,一双凤眼微微眯着,口气中含满了似迷雾的蒙昧:“木研,你也不用拿郡王的身份压人。”
暗暗吸了口气,终还是无甚太大底气的说道:“我向府规规矩矩制盐巴,别说是郡王,就是铭德皇帝在场也不能不讲道理吧。”
木研道:“大姐儿,这若是铭德皇帝知道你连夜过来将向大老爷亲自护送过来的盐卤都要走了,不知会作何感想呢!”
向茹芸作为向府的大小姐,又是招了婿的功德锦帛继承人一向是霸道惯了的,哪里会容得下一个小丫头在自己面前多言,不由得怒火中烧。
瞥见了那两口锅子里还在沸腾着的盐卤,对了木玢道:“木玢,将那两口锅子里的盐卤给我泼了出去,别说老娘我取了盐卤,就连锅子里的我都给她泼了出去!”
木玢惯常做惯了蝇营狗苟、蠍蠍螫螫之事情,得了大姐儿的令,极快的就取了条扁担,将两口沸腾的熬煮着盐卤的锅子给掀翻在地,热腾腾的盐卤洒在茵茵绿草上,顺着草的缝隙缓缓流淌,氤氤氲氲得满眼雾气。
看着这洒了满地的盐卤,向茹默心疼极了,她一双秀眉蹙成远山之黛,有晶莹珠泪迎睫,喟然长啸:“大姐!”虽说只这两个字,却是听得赵佶撕心裂肺。
向茹默怔怔的看着泼洒在草地上的盐卤泪眼婆娑,那是向茹默心疼到极处的无可奈何:“大姐,你把盐卤取回去,我毫无怨言,可是不能就这么生生的给泼了啊!”
赵佶虽也心疼盐卤,可怎地也不及向茹默这般深切,见向茹默如此难过,心中不免有些不是滋味。
他一双星目对了向茹芸灼灼而视,一字一顿道:“亏得你还是向府的功德锦帛传人,就是这么糟蹋盐卤的?!”
转眸对了讪讪立在一旁的木玢道:“你一个小丫鬟不守本分,为虎作伥!”木玢愈加讪讪不已,只垂首不作声。
向茹芸命木玢泼了盐卤本就心中有愧,骤闻佶郡王这般说,心中更是羞愧难当,遂便就上了马命众小厮驾马离开,一溜烟儿的扬长而去了。
赵佶扼腕道:“向府上出了这样的人,当真是家门不幸啊!”转眸看了向茹默,向茹默一个人对着那早已渗透挥发得不见盐卤踪迹的草地怔怔,赵佶摇头喟叹不已,他真的不知道一个府上怎地会出了向茹芸跟向茹默两种截然不同的人!
铁炉子里的炉火依旧还在旺旺的燃着,偶有火舌一下下朝上嘶嘶向上串腾着,它哪里知道它上面那两口锅子已经不在了,锅子里的盐卤更是早已不在了。
赵佶将那两口锅子拾起来,放好在草地上,他也心疼那些盐卤,可又不得不撑出一份淡淡的笑容来:“默儿,别伤心了,你听远处的舂凿盐井之声,我们的盐井一直都在舂凿中呢,出卤那只是个时间的问题。”
向茹默静静站在月光下,凸月的柔光将她纤秾合度的身姿在地上投出曲线柔美的身影,粉嫩嫩的双唇紧紧抿着。
沧澜江畔静阒阒的,流水潺湲缓缓而过,一直一直的朝着东方流着,真是不知道流到何处是个尽头。
向茹默凝神看着流淌的江水,半晌后轻扬起一张俏生生的脸来,沉稳而笃定道:“赵家大哥,默儿交不出盐巴来了,那就劳烦您现在就带默儿回朝廷治罪吧。”
赵佶不错眼神的看着她,脚步慢慢朝后退着,不可置信:“默儿你说什么,真的要是能眼睁睁看你去大尚朝的慎行司,那么昨天一早佶便大可不必带着默儿走了!”
向茹默嫩粉粉的唇泛出了莞尔:“佶郡王,其实默儿凿不出盐卤来,该当受罚,尤其是宁厂这么多盐工,两年多光景过去了,愣是连一滴的盐卤都没有凿出来,默儿自知有罪。”
赵佶听得心中难过,唤道:“默儿”切切道:“谁都知道出不出得了卤子那是天意,并不是三姐儿你一己之力所为的。”情绪激动得无以复加:“这些时日佶跟着三姐儿在谷底,三姐儿的努力即便上苍没有看到,我赵佶却是看在眼里的啊!”
向茹默却只是微笑,神色愈加沉稳:“不管怎么说,只要是没有凿出盐卤,便是我向茹默的错。”
一双明眸清澈若石上清泉,静静看着赵佶,正色看了赵佶:“饶是进了慎行司里去,饶是受了罚,受了罪默儿也不怕。”
言语着竟是有了一丝笑意泛在唇角,如三春枝头花蕾含苞:“昔日越王勾践的卧薪尝胆也未尝不是一种方法。”
殷殷切切看着赵佶:“饶是进了慎行司,默儿也只有一个请求。”
木研听不下去,泪水早已泛滥决堤,任由它们在她的脸上肆意流淌,哀哀欲绝道:“小姐,木研求您别说了!”
向茹默只做不问,含笑而道:“允许我将《盐论解语》带到慎行司里去。”
赵佶静静看着向茹默,静静听着她说的每一个字,心里痛彻如绞,饶是骁勇如赵佶,此一刻心底里的痛终是冲击勃发出来,凝成了眼角的一颗珠泪,却是做随意貌挥手弹去。
三个人站在江畔,两个铁炉子里的火渐渐熄下去,只余蓝莹莹的余光数点,在夜色中静静燃着,如同星星之光。
该说的发自肺腑的话向茹默都已说完,就凝神看着赵佶,静静等待他的答复,赵佶知她的意思,可他又怎能亲手将自己心爱心疼的女人送入慎行司那么残酷的地方去?!
夜色沉沉的,江畔两岸夜风徐徐吹过,将棵棵草尖上凝结的水珠吹动得摇摇欲坠,空气中是夏日深夜淡淡的清幽,偶有蛙声蝉鸣也不过是一瞬便逝去,复又重归于宁静。
赵佶心思缜密,细细斟酌着从昨天白日到现下里发生过的所有事情,思忖了半晌,终是沉吟着道:“默儿,先别急着下定论,毕竟江口那边已经凿出盐卤来,我就是敢问一下最快可以多久熬煮出盐巴来?”
向茹默一双澄澈的眼睛闪着灼灼耀目的光芒,对了赵佶笃定道:“一天一夜便可熬煮出盐巴的。”
赵佶算着时间:“那从昨天早上到现在已经是两整天的时间了,那岂不是现在就已经熬出盐巴来了!”
向茹默颔首道:“若是按时间算的话,现在是够数了的。”低语着:“可默儿这几年一直在宁厂,对于江口那边的情形不太了解。”
偏头沉思着:“若是熬煮盐巴的锅子跟炉子都是现成的话,那自然是快的,可若那些东西都得现预备,那自然就要慢些的,现下里即便是没有开始熬煮也未可知。”
赵佶奇道:“江口那边不是个老盐场吗,怎地还能没有锅子跟铁炉子?”
向茹默凝神道:“江口那边也是经久没有凿出盐卤来了,父亲带人四下里又在寻找地方,情急时带着锅子跟炉子在身边行走也是有的。”
静静看了赵佶:“铁锅子若是经久不用的话,也会锈掉甚至开裂、断底都是有的。”
赵佶听后若有所思,敬佩道:“三姐儿当真是什么知识都了解,这是佶不曾想到的。”
向茹默哑然失笑:“哪里、哪里,默儿不过是从小便生在盐巴世家,听得多些,见得多些而已了。”
这么几句简单的谈天,让人一霎时忘记了眼前的困境,木研重重的一声叹息声才使人又回到了现实,她凄婉道:“小姐懂得多,也是生生熬出来的,从打识字起,便就开始诵咏《盐论解语》了。”
夜色愈加深沉,连一轮凸月都被丝缕的云彩遮遮掩掩的不真切了,谷底愈发黑黢黢了,就连蝉叫蛙鸣都消弭于耳畔了。
赵佶双目微阖,知道向茹默是个真诚的人,既然打定了要甘心受罚的决心,便也不可改变了,只好观察着再作打算。
便就是静静道:“三姐儿,这样吧,现在也都这个时辰了,朝廷真要是治罪于你也要等明个天明了。”
暗夜里,赵佶的身体散发出柔软而平和的气息,让人觉得安心又平静:“三姐儿的话我都听了,三姐儿也要听我的一回。”轻缓缓问了句:“可好?”
向茹默只觉眼底有丝丝温热,心里头也是瞬间被一股暖流所侵占,淡淡颔首:“好的,默儿听赵家大哥的。”
赵佶看着向茹默这样温婉可人的样子,心下凄楚不已,其实这才是一个妙龄女孩该有的样子啊!
赵佶侧头含笑,眼底是一抹淡淡光芒,问询:“那三姐儿也不问问佶要说的是什么事便就一口应允了吗?!”
不知何时,天顶上的云彩被风吹得散了开去,那一轮凸月又彰显出来,皎洁的月光洒在碧油油的草地上,洒在孱湲流淌的沧澜江上,粼粼泛着点点星样光泽。
向茹默朗然而笑,看着月光下赵佶那一张愈发清隽的脸庞,那是一张面如冠玉的脸,有着灿若星辰的眸,薄厚适中紧实的唇:“那郡王要说的是什么呢?”
赵佶含笑而道:“佶是要三姐儿现下里便就回到茅草屋内休息,从前日里做的曰布,又淋了雨,再到这两日所有的经历,着实是熬心费神的。”
凝神静静看了向茹默:“饶是有天大的事情,不也得等到明日太阳出来再办不成嘛!”
向茹默恍然:“哦!原来赵家大哥说的是这个呀。”一提休息,向茹默顿觉困意来袭,也的确是的,这都几日里不曾好生休息了,又做了那么大的一场曰布,安有不累的,一个哈欠儿来袭,大大打了出来。”
木研饶是满腹心酸,这一瞬也不由得笑了:“小姐这个哈欠儿打的也太是应景了些。”说着搀扶了向茹默:“小姐,那我们便是先回去歇了吧。”
正欲离开,向茹默不由得看了赵佶道:“我们回去歇息了,那赵家大哥你呢?”
赵佶含笑道:“三姐儿回去好生歇着便是,佶离开朝廷也数月了,今儿黑就连夜赶回去,也是看看朝廷上的消息。”
正色续道:“话说如果江口那边的盐卤熬煮出盐巴来了,那我便问下二伯父,可不可以就不治你的罪了。”
知道向茹默是个严谨又认真的人,又加了句:“当然如果三姐儿要是好生的研读《盐论解语》,虽说已经研究的非常好了,那二伯父也不一定说非要三姐儿去慎行司的,在宁厂上制盐仍旧是可以‘戴罪立功’的。”
向茹默愣怔当场,细细品味着赵佶话中的含义,木研看时间这般宝贵,小姐竟是又停在了原地,站在这里的分分秒秒可都是耽误歇息的啊,忙忙道:“小姐啊,咱们有甚要思量的,回床榻上闭上眼睛在思考不迟的呀。”
赵佶也忍不住催促:“三姐儿,你就别思虑了,听木研的话,赶紧的回茅草屋吧。”乔张做致的昂首看天:“不然啊,这天儿可当真就要亮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