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渐渐的云层点点拨开,日头沿着地平线慢慢升将起来了,染得一周俱是红彤彤的,看样子今儿个是个大好的天儿呢。
向茹默这些日子来着实是累得不轻,这会儿子却还在沉沉睡着。
木研只奉了盏语嫣汤静静坐在小杌子上等了她起来,心下却是焦急不已,这汤热热的盛来的,现下里可就是渐渐冷了,冷了喝下去会腹痛的。
刚刚木琳还说用食盒提了送过来,会多保温一些时候的,我却只道小姐有事情根本是睡不实诚的,假寐一会儿子罢了,用碗盏盛来凉得快些,于是便就可以快些用了,只是原本是没承想小姐这会儿子还不曾醒来。
天色渐渐大亮起来,郑家两兄弟用过了早膳,现下里便是等在了兰苑门当口外面,木琳见了他俩,连忙进来同木研说了。
木研缓步慢移至向茹默的樱草色拔步床边上,隔着层层湘妃色轻纱幔帐,就只听得向茹默均匀的呼吸之声从里面传将出来。
木研不舍打搅到向茹默,又怕耽搁了去晒卤场之事,一时间没了主意,在拔步床边蹙眉而立。
又耳语着吩咐木琳,让郑家两兄弟先将马车套上,小姐多会儿子醒了,便就可以直接出发了,不必白白耽搁时间。
木琳应声出去,内室里静极了,唯铜壶滴漏滴答作响,半晌,从拔步床里面传出一声轻轻召唤:“木研”木研连忙快步移到了拔步床内,将帘帐柔声轻轻道:“小姐,您醒了?”
饶是湘妃色纱幔只是浅薄薄一层,可里外层层的遮挡了四帘下来,拔步床内里还是有些暗暗的,透过牖户射进来的晨光透过湘妃色纱幔将洁白的理石地面映上了淡淡的桃红色。
向茹默坐起身来,眯着睡眼向纱幔外瞧去,面色微凝,略有焦急道:“现下里是什么时辰了,我是不是睡过头了。”
木研掀开一层纱幔:“小姐,现下里是卯时三刻了。”一壁就用盘花丝绦固定好了。
向茹默微微错愕:“竟是这个时候了,逢时他们两兄弟有来过吗?”
木研应道:“刚刚过来了,我嘱木琳告诉他们两个先去套上马车。”
向茹默听闻,心里愈加焦急,我怎好让人家两兄弟等着我了:“扶了我更衣。”一壁就趿拉上棉帛绣云纹鞋子站了起来:“快些的吧。”
木研一壁就固定好了最后一道湘妃色纱幔,登时间晨光漫洒进来,到底是晨光,清透透让人无端就生出舒适之感。
木研弯身打开樱草色连三闷户橱的一个门,从中取着衣衫:“小姐,您先坐下来,我这就拿您今儿要穿的衣衫。”
向茹默急急道:“我还坐得甚了,都这个时候了,要早些动身的。”
木研将一件莲青色菊文上裳和一条羽蓝色百褶如意月裙挎拿在臂弯上,口中连连道:“是呢,是呢。”
将衣衫搭在榻边,为向茹默解去亵衣的袋子:“木研这就给小姐换了衣衫来。”忽而的一拍腿:“哎呦,我的小姐,可当真是忙中出错呢,咱们是忘记了先喝语嫣汤来了呢。”凝着一对秀眉又道:“可现下里那汤也是凉了的呢。”
一时间立在原处,不知是要再将亵衣袋子系好,再去热了语嫣汤来让向茹默喝,还是换好了外出的衣衫再去热语嫣汤。
向茹默看出她的心思,道:“还是先把衣衫给我换好,我去庖屋食口早膳来就好,今儿个就不喝汤了。”见木研还楞在原地,急道:“这都几时了,一时不喝汤也不会怎样的。”
木研见向茹默焦急,便也不在坚持,忙忙的为向茹默换了衣衫,梳了云鬓髻,又简单在墨黑发髻发簪了几颗彩色珍珠。
在二进庭院庖屋内简单用了细白粥小菜,向茹默便就同郑家两兄弟上了路,直奔了宁厂东南隅的晒卤场而去。
马车一路颠簸,待到了晒卤场时,已经是隅中的巳正三刻了,大门当口处倒是阒寂寂的,想是这个时辰运工们都在等着用午膳呢。
向茹默端端立于晒卤场大门当口处,郑家两兄弟拴好了马车,双目俱是含着恨意的怒火,站在向茹默身后,枣红马轻轻踏蹄,一双黑眼珠滴溜溜转着,看着四周的景致。
晒卤场大门虚掩着,上青灰色大门洞似比上一次来之时又积满了更多的灰尘,浮雕着的三个大古体字比上一次来也是愈加斑驳了。
向茹默微微叹息着,对了郑家两兄弟嗟叹道:“上一次来是初秋时节,那个时候我们刚刚来到宁厂,就先来拜见的二表爷。”
风将向茹默鬓边的发丝拂乱,她抬起一双素白柔荑将发丝轻掖于耳后:“现下里都又是一年仲春早了。”摇头叹息不已:“时间过得当真快呢。”
轻推开了晒卤场的大门,缓缓移步朝里行去,郑家两兄弟跟在后面,向茹默轻声道:“现下里都这个时辰了,也不知二表爷还在这里不?”
行过了漫长而又漆黑的大门洞,方豁然开朗,院落里的荒草被清理了些,看着倒是比上一次规整了些。
三个人转至院落中央,脚步声踢踏,却是一个人都不曾有,唯高大黄桷树上惊飞起一群寒鸦。
郑逢笕饶是个沉默不语的性子,可却是无法抑制住心中的怒意,满面涨紫,骤然开口道:“有人没有?”
过了好半晌,才从东排房里出来个人,身子胖胖的,一个西瓜般大的头上一双笑眯眯的眼睛弯弯的,就连黑眼珠都看不到了,这一副端的,不是二表爷向怀章又能是谁!
见了是向茹默,向怀章的一张老脸上先是露出一个微不可查的狞笑来,旋即便是被了惯常谄媚笑所替代高高“呦”了声,方做出一副客气貌来:“我当谁呢,原是三姐儿,久不来此,可别来无恙啊!”
郑家两兄弟见他这副粉饰太平、冠冕堂皇的样子,心下愤懑的情绪愈加难忍,俱是怒火中烧的看着他。
向怀章对这样的眼神只作不觉,继续嘻哈着笑道:“屋子里闷,我就不请三姐儿进去坐了。”言语着,便就冲了东排房唤道:“过来个人,将八仙桌抬出来,并二把八仙椅,在湃上一壶重培大红袍来,要温的啊,别整凉了。”
里面的人应声而答:“是了,二表爷。”向茹默淡淡开口道:“二表爷,坐就不必了。”
向怀章干干一笑:“不坐下来,还能就这么站着。”对了刚刚那个答话的人道:“既然三姐儿不坐下,那你就搬了一把椅子出来,外加给我上壶茶来。”
眼眸中的怒意灼灼从眼底蔓生出而起,口吻陡然凌厉起来:“默儿过来今儿个是问个事情的!”
向怀章故作不解,拉了长腔“哦”了声:“找我有事情要问?!”呵呵一笑:“问来便是,问来便是。”
一群寒鸦绕树三匝,终是又停将到了黄桷树上,发出“哑哑”怪叫之声,愈加让人心里烦乱焦虑不已。
一个少年郎一只手提了个八仙椅,另一只手拎了个茶壶并茶碗颠颠跑出来:“二老太爷,今儿这冰块多,茶湃的便就快。”边就将八仙椅子放下去,在上面倒了盏茶来,奉在手心:“二老太爷,您尝尝这个温度。”
向怀章口急,喝茶便是也一刻都等不得,瀹好的香茗必须要湃在冰水里,以保证可以最快的时间饮上。
向怀章坐到八仙椅上,端着茶盏大大的喝了一口来,咽下去后发出了舒服的一声呻、吟,觑了神色静静瞧了向茹默,眼底有一丝微不可查的狞笑:“二表爷我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呢。”
郑家两兄弟见他这副样子,恨得牙根直痒痒,想要说什么,觑了三姐儿的神色,向茹默轻摇摇头,他们两个终还是忍下了。
向茹默一双澄澈的眼底现下结满了冷凝,面色若晚秋深夜残荷上结出的秋霜,看着向怀章的眼睛静静问道:“二表爷,昨天夜里冯安带了人去我的沧澜谷底闹事,打死了一名盐工。”
前行了两步,距离向怀章更近了些:“这件事情您是知道的吧?”
向怀章饶是根本就是有准备的,可听得此神色也是略微一滞,旋即便又恢复如常,笑眯眯弯着一双小眼睛,一字一顿重复道:“冯安带人去了你的沧澜谷底闹事?!还打死了一个盐工?!”
反复掂量了这句话来:“打死了一个盐工?!”别着头“啧”的声砸了下嘴巴:“那可当真是可惜了。”
一忽儿的似想起什么般又道:“那小子昨儿夜里竟是去了谷底?!那个混小子昨儿个夜里可是几时去的?”
看了向茹默,双手一摊,极度正色道:“三姐儿啊,二表爷我可当真是不知道这事儿啊!”
见向怀章如此的一副做派,郑家两兄弟早已气得愤懑懑不已,两人的四只拳头已经攥得咯嘣嘣作响,大有就只待向茹默一声令下,就挥拳砸平了这晒卤场。
向茹默黑曜石般的眼眸里泛着灼灼冷寒之光:“冯安是你的大监工,没有你的指示,他带人去谷底作得甚?!现在盐工都死了一个,你想要抵赖吗?!”
向怀章面色一凛,一丁点儿客气的意思也无了:“我说向茹默,我是你二表爷,你跟谁说话呢?用‘你、你’的!”
向茹默毫无畏惧,与向怀章对视着:“杀人偿命,你手下的人打死了我的盐工,就要负责任!”
向怀章手里缓缓转动着茶盏:“向茹默,你给我放明白点儿。”一双狭长的眼睛紧盯了向茹默来看:“打死人这么大个罪名可不是随随便便就栽赃,不是随随便便陷害的啊!”
向茹默一双妙目圆睁:“二表爷,我栽赃!我陷害!”鬓边碎发随风飞扬,向茹默也无暇去顾忌:“来人都自称晒卤场的了。”眼底冰寒之意跟甚:“而且体貌特征直指冯安。”
向怀章“呵”的一声笑,摆出一副无赖相,赖着声音道:“直指冯安,那你找冯安去啊!”对了向茹默愤愤的:“看清楚了,我是你二表爷向怀章!”
向茹默道:“那就请二表爷您将冯安唤出来,他是你晒卤场的人。”双眸灼灼如炬:“默儿要同他当面对质。”
向怀章一双宽大手掌缓缓转动掌中茶盏,呵呵一声笑:“那你去找他好了啊!我又不是他。”
郑逢时实在瞧之不下去,“噌”一下子到了向怀章面前,一双圆而大的眼睛目呲欲裂,欲要喷出火来:“老头!你耍无赖!”
向怀章瞧都没有瞧了郑逢时一眼:“这是哪一脚没踩住,冒出你这么个尖来!”声音陡然凌厉起来,透着十足的森寒:“这里还轮不到你一个下三滥的下人满口喷粪!”
郑逢笕见向怀章欺辱他最敬重的大哥,登时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下子便就跳将到了向怀章坐的八仙椅旁边,飞速的伸出一个拳头,砸到了向怀章硕、大的脑门上,登时间眼瞧着脑门上便就鼓出一个大包来,向怀章坐在八仙椅上晃了几晃,好悬悬没有栽倒下去。
手中的茶盏却是“咣啷”一声落地被摔了个粉碎,碎裂的或片或点的瓷片阳光下泛着刺眼的亮光,余下的茶根儿跟茶水四下飞溅,最终散落满地。
从东排房里面斜刺里冲出一群人来,正是那一日在谷底将周宽打死的人,为首的不是旁人,正是冯安,嗷嗷叫唤着:“你们把二老太爷怎样了?”
郑逢时回想着向茹默所说冯安的样子,立刻断定为首的这一个人便就是冯安,眼睛登时间变得血红,两方人相见,分外眼红:“你就是冯安?!”
劲风刮将得黄桷树枝呼啦啦作响,几只寒鸦在头顶上盘来绕去。
不待冯安回答,郑逢时直接冲了上去:“你小子还我周大哥性命来!”
冯安哪里是郑逢时的对手,一下子便就被打倒在地,疼得咧着嘴嗷嗷直叫唤,郑逢时、郑逢笕两兄弟又在他身上踹了几脚,几个属下过去扶他,他气急败坏道:“你们还扶我作甚,去看二表爷怎么样了。”
几个下属盐工一涌的朝了向怀章奔去,向怀章是个酒囊饭袋,哪里扛得住郑逢笕的那一拳,早已蒙头转向的找不到北了,坐在那里连一下也动弹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