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安从地上爬起来,饶是带了一脸一身的伤却是依旧一瘸一拐的向了向怀章而去,低声轻轻问道:“二老太爷,您没事儿吧!”
向怀章这功夫才缓过些神来,头上的包愈加青紫,急急而道:“你们还愣着干个甚,还不快快把我给送回柏苑去。”
冯安顾不得身上脸上的疼痛,谄媚道:“二老太爷说得是,我们这就送您回柏苑去。”对了手边的一个盐工愤愤而道:“还愣怔个甚,还不快快去将马车套好,二老太爷即刻就要出发回柏苑。”
那盐工垂首道:“二老太爷不是每日用了午膳才回去的吗?!”冯安照了他的臀部狠狠踹了一脚,却是震到了刚刚被郑家兄弟踹伤了的自己的脚,疼得张了大嘴只呵气:“你废得个甚话来,让你套马车,你麻溜给我套马车去就得了。”
那人哪里敢再说上一句话来,灰溜溜一路小跑着走了,冯安站在向怀章身侧,半弯着腰觑了神色瞧着向怀章脑门上那个愈来愈大的包,抬起手来按了按,疼得向怀章“嗷”的一声叫唤,骂了句娘。
冯安乖乖就收了收,站到了一边,一个盐工忍不住掩嘴笑了,冯安怒目圆瞪:“有你什么事,找打找骂你直说。”
向茹默淡淡看着眼前这一幕,缓缓而道:“二表爷,这事儿还没完,怎的你却是要回柏苑去了。”
向怀章只顾着头顶那个大包一蹦一蹦的疼,哪里还有心思同向茹默说话了,冯安见此,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阴阳怪气的一副形容,觑了两眼郑家兄弟,见他们俱是被向茹默揽在了身后,知向茹默是不想让事情闹得更大,便是有了说话的底气。
上前一步,道:“我说那个什么三姐儿啊,你说那个什么周宽被人打死了跟我们没有关系。”
郑逢时怒目而视:“姓冯的,你敢说我周大哥的死于你没有关系?!”
冯安向了向怀章身后轻移了两步,算计着绕着你郑逢时再出手也不会直接打到我了,方道:“别说是没关系,就即便是有关系,你们还弄没我们一个韦木容呢。”
又看了向怀章,买好的堆出一脸谄媚的笑:“二老太爷,你说我说的是不?”
乍然间忽而的提到韦木容,向怀章心里总归也是由不得一虚,他跟韦木容本就是个见不得人的关系,被冯安这般提起,登时间怒火中烧,冯安这是马屁没拍好,拍马腿上了,向怀章怒道:“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卖了。”
言罢又觉得这般说好似更加不对,韦木容本就是晒卤场的庖人那,楞生生让向茹默派人给弄没有了,问一句也是在正常不过的了,况且她现下里跟我要人,那我便也跟她要人啊。
被打发出去套马车的那个盐工这功夫颠颠就跑回来了:“冯哥,车套好了,二老太爷可以出发了。”
向怀章听得此,还哪里顾得上别的甚事来了,被冯安和另一个盐工搀扶着从八仙椅上站了起来,一双宽大白腻的手掌轻轻摩挲着额头上那个青紫的包,愤愤的离开了院落。
行至郑家兄弟面前时放出句话来:“你们两个小子给我听好了,在我晒卤场这地界敢炸毛的还在娘胎里攥筋呢。”
又愤愤瞪了向茹默一眼:“一个女娃子家的,不好好跟正府上待着,来这里掺和个甚!”
向茹默拦住了向怀章的去路,道:“二表爷这事儿还没有个定论呢,您怎么就可以这般离开了。”
向怀章指了向茹默的鼻子:“向茹默,你给我听好了,我们晒卤场庖人韦木容就是被你喝你手下的盐工给弄没的,我没让你交出她的人来,那算是我向怀章有胸怀。”
提及韦木容,向茹默的确有一个须臾的愣怔,就这一瞬,冯安和另一名盐工搀扶了向怀章移步出了晒卤场庭院当中。
余下的几个小盐工,见情况不妙,几个掌门人都走了,便也就一溜烟儿的跟在向怀章他们身后,灰溜溜跑了出去。
唯余下阳光透过高大黄桷树枝干洒下疏离而斑驳的阴影,那一群寒鸦飞起又落下,落下又飞起,终是久久不肯散去。
郑逢时看了向茹默一眼,就欲要朝外追去,向茹默拦下他,道:“算了逢时,别追了,周大哥他人已故去,饶是要了冯安的性命,周大哥也再回不来了。”
昂首瞧了澄澈无云的天空望过去:“冤冤相报何时了。”瞧了郑逢时来看:“况且你们两个也将他打了个好歹儿的,便是连二表爷也打了。”
郑逢时最是听向茹默的话,垂首询道:“他们走了,那我们便是也要回谷底吗?”
向茹默螓首微垂,而后重重的一声喟然叹息:“我们也还是回谷底吧。”哀婉婉而道:“周大哥的尸首还在谷底呢,我们巴郡讲究个入土为安。”
悠悠一声轻叹:“人一日不入土,便是一日不得安宁。”掖过鬓边碎发,神情愈加凝重:“而且周大哥的尸首现下里还在异乡,这就尤为不安了。”
向茹默端端于前边行着,郑逢时、郑逢笕俱是跟在向茹默身后,三个人成三角之形,移步出了晒卤场的庭院当中。
晒卤场大门当外边不知何时阴风骤起,刮将得树干呼啦啦响声大作,有几个枯树枝咔嚓嚓几声便就刮得折将了下来,落到地上碎成了几节。
向茹默静静瞧了落到地上的枯枝,淡淡莞尔:“这春风可真是厉害啊,将枯枝都刮将掉了一地,这树枝里可见也都是干得连一丁点儿的水分都没有了。”
郑逢时弯腰从地上拾起来个枝丫来,轻飘飘的近乎没有一丝重量:“三姐儿,这枯枝当真是一丁点儿的水分也无了。”
向茹默淡淡莞尔:“这些枯枝断了,新的枝丫也便就会发出来了,时移世易,时代更迭无不如此。”
向茹默也弯身拾起个枯枝来,惦在手心:“么事情都有个因缘,有个定论,有个规律,远行之人留不住,眼前的事逃不过,莫不如过好当下。”
郑逢时重重颔首,三姐儿说的对啊,的确是所言不虚,郑逢笕跟在哥哥身后,也琢磨着向茹默的话,虽说是有几分不解,但也细细琢磨着。
更强劲的风刮起,更多的枯枝刮将下来,一时间于晒卤场大门当口处乱落如雨。
向茹默带着郑家两兄弟回到外府兰苑的时候,天色已经向晚,仲春时节的晚风来及,吹拂出满满的香草气息,盈盈绕绕于鼻息脸颊之间,拂得人直欲醉过去。
向茹默这些日子来甚是乏累,身心俱疲,今日由甚,在兰苑内室里用过了庖人特别为她熬制的上好的浓姜牛髓汤后,便就早早歇下了。
夜半时分,整座外府兰苑俱是沉寂于一片深深的夜色之中,微木研与木琳所居的耳房内有一点小小的暗淡的黄从牖户中透出去。
木研坐于原木围子床旁边,对着一盏暗暗的烛火,一双纤细白嫩的手肘里擎了个花绷子,上面撑了个素白色冰绡似的缎子,上面以大红织锦刺绣的艳艳的大朵绽放得正妍丽的牡丹,皎白衬艳红,饶是只有暗暗烛火,瞧之却是喜庆庆的让人心生夷愉。
木琳翻了个身,瞧了木研还在烛下刺绣,不由得骇然,揉着惺忪的睡眼,带着睡梦中的嘤咛,低低询道:“研姐,这会儿子可是甚时辰了?木琳刚睡下的时候,研姐便就以这个姿
势坐于这里缝绣着,现下里可还是以这般姿态坐于这里。”
木研手上的活计依旧不停下来,也不瞧了她来看,只恬淡着低声缓缓而道:“小姐明日里要去三十丈棚正式开凿盐井了,怎地也取个好彩头,我这才想着要连夜的将这个鲛绡赶制出来。”
言语间,鲛绡帕子正中央一朵最为妍丽锦簇的牡丹便就缝好了最后一丝金灿灿的线,木琳倏然间坐起身来,凑到鲛绡帕子近前,愈看愈是欢喜,由不得兴冲冲的道:“研姐,这几点明艳艳耀目的缃色,可是牡丹花灿灿的花蕊呢。”
木研笑笑的:“是的呢。”将花绷子撑起来的鲛绡对了烛火来看,缃色愈加透亮:“这个色儿可是新鲜得很?”
木琳也细细瞧了,而后重重颔首:“研姐,是的,是的,尤其再配这白的红的,更是显得它格外娇俏的呢。”
木研不时的疼惜地笑看着木琳一眼,继续手中的刺绣,飞针走线,一板一眼的,极其带个绣娘的架儿。
木琳在瞧着木研没有看她的时候,匆匆又瞧了眼牖户外的天色,隔着牖户薄薄一层帘子,看得出外面夜色正当浓,对木研心疼不已,嗫嚅了半晌方低低道:“研姐啊,这大黑灯半夜的,你还在连着刺绣,仔细肩膀痛呢。”
木研微微一笑,神态极为认真严谨,语重心长道:“木琳那,小姐为我们,为开凿盐井是怎么为我们付出的你也都看在眼睛里了。”
摇头笑了:“我这为小姐刺缝个鲛绡,为明日里讨个彩,真真是不值得一提的。”
耳房的门轻轻被推开,向茹默笑意吟吟的移步进来:“你们两个这大半夜的,不睡觉这是在作甚呢?”
木研瞬息间的一个愣怔,旋即恢复如常,慌忙背过手去,将花绷子藏于身后,笑嘻嘻的:“小姐,怎地这个时间过来了?”
向茹默瞧见了是一个正在绣着的花绷子,心知是木研在绣花,忽而的困意袭来,抬手掩起嘴巴慵懒懒打了个哈欠儿,而后故作不知是什么,瞧了木研假意嗔道:“把手拿出来,让我瞧瞧藏的是什么。”
木研一双手背在身后,依旧笑嘻嘻的:“小姐,真的没什么啦。”
向茹默别过头侧脸瞧了木研:“你不拿出来,我可动抢的了!”
木琳凑趣道:“研姐,那你就拿出来呗,反正说明日里也要给小姐瞧看的嘛。”
木研讪然一笑,将花绷子拿出来,冰绡色一块绷于撑子上的鲛绡豁然呈现于向茹默眼前,衬着大红艳艳的锦线刺绣牡丹,点缀着缃色花蕊淡淡,简直是让人眼前豁然的一亮,于这漆黑的夜里,于这只燃了一盏暗烛的耳房内,不啻于悠悠然之下始见南山。
向茹默挨了木研坐到榻上,看了木研缓缓道:“怎地却是这般急了绣这一方鲛绡来。”
木琳抢白道:“小姐,这可是研姐的一番心意呢,研姐说要赶着明日天明前将这一方鲛绡绣好,而后为小姐明日里凿盐井添彩,也是为了讨个好彩头。”
向茹默瞧了木研,语重心长道:“就为这?这大三更半夜不休不眠的在这里熬着,仔细着把身子给熬坏了!”
木研却是奇道:“小姐,木研还不曾问您呢,您今儿个里不是早早便歇下了么,怎地都这功夫了,还又起得来了?”
向茹默欣慰道:“其实啊,木研,咱们两个想到一处去了,我今儿下里歇的早么,睡到这个功夫便就是丝毫不困倦了,就想着用冰绡的锦缎绣一方艳红红的牡丹来,明儿个里好挂垂于三十丈棚之顶端。”
言及此,向茹默脑海中便满满的画面感:“迎风招展,岂不美哉、妙哉!”
木琳插言道:“小姐,这一方刺绣了牡丹的鲛绡好看是好看,可垂挂于三十丈棚,会否显得小气了些。”
向茹默淡笑着道:“你说的这个可是不曾,牡丹是吉兆,我们讨的就是这一个彩头,挂上个三日里便就摘掉了,收了起来放置柜中一处便可。”
对了她们两个又道:“而且总归一想到明日里便就要正式开凿盐井了,我这更是丝毫睡意也无,精神得很呢。”
木研笑道:“也是,也是,这个功夫已经睡不着了,若是一味的干干躺着,倒是了无趣味呢。”
向茹默道:“那还不快快将这花绷子给了我来,让我将这一方牡丹鲛绡绣得完整。”
木研不舍的将花绷子交给了向茹默:“那小姐便就好绣吧,木研瞧来看着。”对了木琳道:“木琳你也学着点儿,学会了都是自己的。”
木琳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儿:“才不呢,木琳要睡觉了。”嘿嘿一笑:“有小姐跟研姐两个人绣来也就够了。”
向茹默笑骂了声:“懒蛋样子。”
木琳坐在原木围子床里侧,来来回回的执拗着身子:“哪有啦,人家就是困了嘛。”看了向茹默,一个大大的哈欠儿又出来了,像是应景般:“真的,小姐,木琳真的是困了啦,您瞧我这哈欠儿打的。”
向茹默白她一眼,假意嗔怪着:“哎呦呦,你可快快躺下去吧,扰了人的清净。”对了木研又道:“连你也一道歇下了吧,我拿回内室里去绣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