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愈发的清透起来,整个谷底铮明瓦亮的,若同一个清晰透明又澄澈的琉璃殿堂,空气中淡淡的清甜草香和了比草香更加淡淡的花苞香盈盈缭绕于谷底。
暂时待命的那些盐工环着谷底一圈圈疾行,齐整划一的步伐之声充斥其中,到处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之意。
向茹默站在大青石边上,郑逢时立于她的身侧,静待她的吩咐:“暂时先把舂凿停止,你回府上去取二个木桶与一把铁锨来,将坑底的水与泥巴石屑装入桶中,而后由坑底的人将桶递到地面上来,待得见不得这些杂物,而后在继续下凿之。”
郑逢时诺诺领命,疾步赶回外府中,取了二个木桶与两把铁锨来,回到谷底交于向茹默。
向茹默安排了所有盐工列成一队,由郑逢时带队,点了几个人出来,命他们轮番跳入坑底边舂凿石块。
而上面的人则是一长列排出去,直排列到三十丈棚之外的沧澜江畔,穿着齐整工装的盐工们阵势强大,大有万夫不当之勇。
日头缓缓朝了东南移动,阳光渐渐强烈了起来,耀得三十丈棚顶上乌金色的茅草以及三十丈棚的一周明晃晃的耀眼。
坑底下的人奋力舂凿着,饶是有茅草棚遮顶,也是挥汗如雨,边舂凿边就有汩汩清水从坑壁缝隙里渗透出来,涌涌向下流着,又带得出些许的淤泥,缓缓下淌着跟坑底点点细碎的石屑融在了一处。
便就用铁锨将水混泥屑盛入木桶中,底下的人朝上举起,地面上的人便就接将过来,而后便一个个朝后传去,直至传到最后那个人的手中,便就将木桶里的东西倒入缓缓东流的沧澜江里,转瞬便就沉入江底,就连激荡起的浪花也须臾间便就不得见了。
向茹默守在坑底的部位,以备随时观测坑底的形容,一旦水流一忽而的过急,将淤泥冲出来的过多,便就吩咐人快速将坑底之人拉拽上来。
水流始终匀速的渗透出来,进而的冲击出来的淤泥便就不多,就这般一点点稳稳的舂击着,时间一点点流逝过去。
一个运送盐工提议道:“三姐儿,不如我们喊首盐工号子若何?”
向茹默朗声道:“好哇!活计做得多了,提提兴致也是好的。”
那盐工道:“那就有劳三姐儿为我们起个头了!”
向茹默面容含笑:“诸位可是听好喽!”嗓音若百灵啼鸣,婉转而悠扬:
“呦呵呵!
用力来呦!
呦呵呵!
一只木桶一份情呦!
呦呵呵!
你传我送来往复嘞!
呦呵呵!
传至江畔投水中嘞!
呦呵呵!
激起浪花
数朵朵呦!
呦呵呵!
呦呵!”
众盐工男子浑厚粗狂的嗓音混合在一起,愈发的声振屋瓦:“呦呵呵!呦呵!”
少顷后,山谷里便传来低低的回音:“呦呵呵!呦呵!”
向茹默虽说是喊着发力号子,可是一双明眸却始终不曾离开坑底片刻,就只见坑底四壁中慢慢渗出的清水微不可查的轻缓缓向下淌着。
青白色石块被砸透,下面的岩土层相对就比较软些,也便是好舂凿了,这舂凿的速度便就也不由得加快了。
天色向晚之时,坑底竟是已经达到了一丈余深,轮番下入坑底的人凭着一己之力是已经根本就攀爬不上来了,工程不得不暂时先停止了下来,所有盐工坐于谷底待命。
向茹默安排了大漠找木方子钉制两丈余长的梯子,一壁又打发了郑逢笕去郭铁匠那里定制一个大的钻盘来,中间处凿出一道四寸深的沟槽来,沟槽下方凿出个一寸宽的圆孔来。
郑逢笕一一记下,转身跑着朝谷口方向而去了,速度之快,带起一阵风来。
向茹默和郑逢时同时收回看在郑逢笕背后的眸光,郑逢时不解道:“三姐儿,钉作木梯子我知道是用来作甚的。”眼神中满是疑惑:“可定制大钻盘,而且中间还要凿出个沟槽,这是要做什么呢?”
向茹默淡淡笑道:“钻盘的用处同辘轳,坑越凿越深,终有一日人就下之不去了,便就在这沟槽的一头系好绳索,另一头放至井下去,好捞取下面的水、淤泥以及石屑。”
听了此解释,郑逢时这才如梦方醒:“原来是这般道理,逢时还想着刚刚三姐儿让大漠做的那个梯子好似不够长了,若此这般逢时便是懂了,懂了。”
一切都安排妥当,庖人也送了晚膳来,向茹默这才招呼了谷底待命的所有盐工去大青石旁用晚膳,由于李想不在,便就留了郑逢时陪着邸顺看守坑底,只防着水忽而的渗透多了,好派人过来极是的汲取至木桶中。
今日里的晚膳有四样肉菜,并两样青菜,分别是酱闷大豕腿肉,酱闷大豕脸肉,鹿麋肉,鱼泥,并素炒豆荚菜和清蒸马兰头,主食是蒸粳米干饭。
盐工们见了这么多的菜食,都欢喜不已,出得苦力的人食欲也是异常旺盛的,尤其盐工们又都是些壮汉极少年郎,更是能吃的年岁。
向茹默瞧了他们喷香香各自捧了青铜簋食饭,食欲也不由好了起来,竟是感觉肚子饿到不行。
饶是在饿,也还是没忘记了嘱庖人盛了两个青铜簋的干饭,又在上面添了菜食,给坑口的邸顺和郑逢时送去。
众盐工用将的快,很快便是食得完了,难得能清闲一会儿子,三五一堆的各自找了地儿歇着聊天去了。
向茹默坐在大青石上用着饭食,庄妈坐在大青石一侧陪着她,向茹默夹起块大豕脸肉放入口中嚼着吃了,香味溢了满口,庄妈笑呵呵的瞧了向茹默吃,满心欢喜。
向茹默又夹了一玉箸的马兰头,放入口中,慢慢嚼着边道:“庄妈,你们每日里都要扛了那般重的木桶,跑上一个余时辰的路才能给我们送上口饭食来,也当真是够远的了。”
庄妈笑意吟吟的:“没甚事情的,来时装着饭食的木桶是沉了点子,可回去桶空了便也就轻松多了。”
连连摆手笑着道:“不打紧的,不打紧。”
向茹默缓缓道:“庄妈,不若你就住在谷底,我们在三十丈棚旁边搭个大的灶台,直接便就在谷底做饭来便好,省却了跑路的时间于力气呢。”
而后又朝了茅草屋方向看去:“我让逢时他们在茅草屋旁边再搭建个茅草屋作为谷底的庖屋,你住的地儿便也就有了。”
掠过鬓边散落下来的碎发:“这在谷底的时日可长着呢,说不准要多久的光景方可凿出盐卤来呢,即便是凿出盐卤来,更是不能离开人了,这般多的盐工吃饭是个大事情,不从长计议怎么行。”
庄妈听得连连颔首,想不到三姐儿小小年纪便就有如此的长远眼光及打算,当真是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一壁就点头郑重道:“三姐儿说得极是,庄妈知晓了。”
暮春的晚风徐徐吹送,大青石边上的小叶榕树林发出扑簌簌轻响,草木清香盈盈缭绕,只撩得人欲要被这春色熏得沉沉醉去。
庄妈道:“三姐儿,那时令的新鲜果蔬我便要送菜的人直接送来谷底便可吗?”
向茹默点头道:“是的,麦饭跟面食谷底也要多多备上一些来,待会儿子你回去嘱了刘妈,你在谷底掌事了,府中庖屋的大小巨细之事就由她暂时来负责了。”
庄妈一一应承下来,重重颔首应诺:“三姐儿,我都是知晓了的,待会儿子回去便就告诉了刘妈。”
时光倏然然而过,日影渐渐西移,直至完全看之不见了,一钩浅月挂于天际,旁边伴了几颗明暗不定的星星。
微风不知何时也止住了,唯独小叶榕树林于谷底静悄悄立着,月影打在树林上,一丛丛树影斑驳而细密。
大漠肩头扛着一架两丈余长的木梯朝了大青石这里行来,向茹默起身迎上去:“这么个功夫便就钉制好了,当真是速度呢。”
大漠将梯子从肩头上卸下来戳在大青石旁边,满面喜色:“在小叶榕树林里伐倒了几棵树下来,工具又凑手,几下子也就钉吧出来了。”
言语着便就晃动着刚刚钉制好的这一架木梯来:“三姐儿放心便好,这梯子可是结实得很呢。”
向茹默微微笑了:“那便就好。”回首对了庄妈又道:“可曾还有余下的饭食。”
庄妈忙忙回道:“还有的,还有的,今儿个这饭食带来的多,还有余富的。”
向茹默吩咐道:“那去盛些来给大漠来食。”庄妈连忙下去了,盛了一青铜簋的饭菜端与大漠。
大漠闻着饭菜香,不由的道:“刚刚做活计还不觉什么来,现下里看到饭食竟是肚子饿到咕咕叫了。”端起青铜簋,蹲到大青石之下,便就往口中扒拉起来,食得那真就一个香啊!
也就不足半盏茶的光景,一青铜簋的饭食便就都用光了,庄妈忙道:“小伙子,木桶里还有饭食,你等我且再给你盛来用。”
大漠一抹嘴巴:“庄妈我食饱了。”好似为了证明自己说过的这话,不由的还打了个饱嗝,抚着肚皮:“当真是食饱了。”
庄妈笑呵呵将大漠手中青铜簋接过去,对了向茹默道:“三姐儿,那我可便是回府了。”
向茹默嘱了庄妈天黑了下来,路上万万要慢慢行走。
这边就召集起了在大青石一周闲坐着的盐工们,由于大青石这里离得三十丈棚极近,便也不用列队,一行人便直接朝了三十丈棚而去。
大漠扛了木梯子便就起步也朝了三十丈棚而去了。
夜里的沧澜谷底有着有别于白日里的美,淡淡月华之下,沧澜江的水面宛若澄澈的镜面,江畔后面的叠嶂山峦上,是满山青翠翠的碧叶蕴着浅淡淡的光芒漾漾而轻动。
三十丈棚内里,燃着旺旺的火把将三十丈棚照衬得恍如白昼,支撑着丈棚的柳黄与昏黄色茅竹被晃衬得通体发出耀目的亮泽。
火把下面,郑逢时同邸顺正坐于坑面的地上有一句没一句的絮絮聊着,远远的见了大漠扛着木梯过来,噌的起得身来,急急跑将过去,将木梯子接了过来,喜滋滋道:“这速度还当真是快呢。”
大漠笑道:“有木料有工具,做起来还是省事的。”拍了拍这木梯子:“还当真亏了这小叶榕树了,湿着砍伐下来直接便就可以用。”
邸顺也凑过来,稀罕的看着这个木梯子,感叹着:“坑都舂凿得这般深了,这有了梯子也就好办多了。”
言语着,向茹默带着一群盐工也进入了三十丈棚之内里,吩咐了众盐工还按照上午的分工与队形继续开工。
一壁就让郑逢时将梯子缓缓续入坑底,这才擦了把汗来,静静立于坑面之上瞧了他们工作起来。
这活计一做起了,时辰便就过得格外快了,时光无声倏然然而过,暗夜里谷底的一切都静止了下来,唯独舂凿的砰砰之声,于盐工们厚重的喘、息之声不绝于耳,倒似合成了一段好美妙的乐曲来。
不知何时郑逢笕也插=入了做活计的队伍中来,他是从镇子中心跑将着赶回来的,浑身出的透汗都已经将工装濡湿了,可却是丝毫不在意,卖力的做着传送的活计。
邸顺行过来,脚步止在向茹默身侧,缓声而道:“三姐儿啊,你是个女孩子家,比不得这些个壮汉子们,这都后半夜了,去茅草屋里躺一会儿子吧,歇上一歇。”
向茹默笑着轻声道:“邸大哥,默儿不累,更何况我不在这里看守着,心里总是不踏实的。”
邸顺“嗳”了声:“三姐儿,这里我来守着,保证不会让过多的水渗透出来也就是了。”语重心长的:“这里可处处都要仰仗于你,说不定哪日里便就有更重要的活计等着你来指挥呢,累垮了可怎么好!我们这群盐工可怎么好?!”
向茹默笑了:“那我便去茅草屋里歇会儿脚。”
三十丈棚一周点将的火把在她身上映衬下去,晃得她颀长的影子于谷底的小路之上长了又短,短了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