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起,天色微有阴沉,不刻后便是淅沥沥飘将起了雨丝来,漫漫的洒下来,点滴滴濡湿了地面。
谷底大片大片的小叶榕树林上翠嫩嫩的绿叶被丝丝的雨滋润的愈发油油的,雨滴又从脉络渐渐分明的叶片上吧嗒嗒落至地面上,同土地上的雨水渐渐汇聚成流。
向茹默站在茅草屋前,一双若水清眸瞧着茅草屋房檐上滴答而下落的雨水,雨水落地,又飞溅起数点水珠,开出一朵四溢的水花来。
看着这天色阴沉沉的,看来这一日雨水是不会止下的,搭建茅草屋是不能够了,那便就让郑逢笕再跑一趟镇子,去找郭铁匠借来切割机一用。
主意打定,向茹默回身拿起靠放在墙边的一把竹制大簦,撑起开来,打着忙忙朝了三十丈棚那一处去了。
远远的便就见排好队的一众盐工都在传递着手中的木桶,绕是昼夜连续的忙碌着,困了累了就在丈棚里找个角落眯上一会儿,可每个人的面上却皆是含着喜色,心中俱是有一个梦想,要亲历盐卤凿出的那庄严且激动人心的一刻,更是明白现下里做得每一件事,俱是离那一天更近一步。
向茹默行至了三十丈棚边上,见邸顺蹲在地上,仰着一张黝黑的面膛看着天气,向茹默道:“邸大哥,却是一夜不曾休息。”
邸顺见是向茹默过来了,忙忙起身,恭敬唤了声:“三姐儿”搔搔头:“我这也是不困,在这里等三姐儿过来安排今儿个的工作。”
向茹默顺手收了大簦,沥沥水珠从簦面上缓缓下淌成流,莞尔道:“邸大哥,过几日里天气晴了下来,我们多搭几个茅草屋,便是连庖屋带人休息的地方也就都有了。”
邸顺颔首道:“三姐儿思虑的当真是周全,这回子咱们宁厂的所有盐工以及大部分的庖人、下人都来谷底这边了,当真是需要多盖几间茅草屋的。”
向茹默朝了里面行去,“砰砰”的舂凿声一下下愈加大的传入耳中,一双脚更是不自主地快步朝了坑面地界移去。
郑逢时在坑底挥动着一双强有力的臂弯,一下下舂凿着坑底,一架木梯有小半部分露在外边,坑底四周岩壁内有徐徐缓缓的清水渗透出来,不刻后便就又盛满了一木桶的水与淤泥石屑混合物,郑逢笕便就接了过来,又朝了后面的人手中传递。
郑家兄弟以及身侧的这几位盐工都各自忙着手中活计,对向茹默的到来竟是全然不觉,向茹默也不出言打断,只静静伫立于坑边上,看着坑底怔怔出神,心中也在计较着下一步的打算。
半晌后,方对了在坑边接木桶的郑逢笕道:“逢笕,你先再跑一趟镇子,去找郭大哥借上一把切割机来。”
闻言,众人才发觉向茹默正立于坑边,俱是齐声恭敬唤道:“三姐儿。”
向茹默含笑淡淡颔首:“大家伙儿也都辛苦了,一会儿子排个正规班次出来,传递木桶也用不上这般多的人,少些个人每人多行两步也就都有了,这样可以轮番好好歇歇,不至于累乏到不行了才忙不迭歇上一小会儿子。”
闻得此,盐工们俱是感激不已,这般体恤下人的主子哪里找去呢,从前做盐工贩子的时候,哪里就被主子当过人来看呢!
郑逢笕腿脚极快,一瞬间便就跑将得不见了踪迹,向茹默摇头轻笑:“这逢笕,腿脚跑起来当真是极快的呢。”
众盐工也都跟着笑了,而后便就又开始忙碌了起来,眼下里除却舂凿坑底发出的砰砰之声外,还有雨打棚顶的滴答之声,丈棚的四周里俱是沿了茅草沿顶答答下落的雨。
向茹默见坑越挖越见了深度,待到郑逢笕将钻盘取了回来,便就可以用钻盘绑了木桶往上汲取淤泥与石屑了,而后便就要进行第四步三丈垒石圈了,当务之急是要备下石头来。
遂便就将盐工分成了两组,一组由大漠带队继续留在坑边上舂凿坑底与传递木桶,另一组则是可以去茅草屋内休憩,半日便就倒个班次。
只带了郑逢时去寻找大石头去,雨渐渐小了,却是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向茹默本想将大簦放在丈棚内,好轻身上路,不然撑个簦也没有个做活计的样子。
众盐工都劝说雨虽小了,可还是撑着簦的好,毕竟是小姐身子,比不得这些粗人,淋坏了可怎么是好。
向茹默便也不住争辩,撑了大簦,竹制的簦面如七月间荷塘里绽得最大的一株荷叶,带着郑逢时沿着沧澜江畔一路前行。
向茹默边行边思索,脑海中极力回忆着,依稀记得小时候同父亲来这里,父亲带她去沧澜江源头玩耍,印象中那里可是有好多个青白色大石头的,堆积着若同小山似的。
两个人一路前行着,渐渐出离了三十丈棚的地界,雨滴纷纷落至沧澜江面上,发出沥沥轻响,飞溅起无数滴小水珠来。
向茹默对了行在身侧的郑逢时道:“逢时,只若是行至了源头,我们便应该就可找到青白色大石头。”
郑逢时激动道:“那可感情好啊,只若是可以找得到,搬运便就不是问题。”
向茹默道:“却是也不必将大石头从源头处费力搬回来,也可拿了切割机来这边切割,好了后在往回搬运不迟。”
郑逢时垂下头去,怎么三姐儿一出言,问题就迎刃而解了,自己却笨笨的只会出苦力气,甚个时候才可以为三姐儿分分忧呢,想及此心里愈发的苦闷不已。
向茹默却也不曾注意到他的表情,只沉浸于自己的回忆中,满面恬淡笑意:“逢时啊,你知道吗,在沧澜江的源头边上隔了七八丈宽的小路那一边不知怎的兀自又有个约十几丈见方的水潭。”
此时的向茹默手撑一把竹制大簦,身姿轻灵聘婷,柔桡嬛嬛,妩媚姌嫋,身侧则是蜿蜒流淌的清澈的沧澜江,沧澜江的那一边便就是层叠绵延的沧澜山脉,当真若人在画中游,画虽人转动。
郑逢时悄悄瞧着,只觉有微微麻痒之感从心底往上漫漫上涌,便就又不敢看了,只是收回眸光,垂下头继续行路。
向茹默瞧着蜿蜒流淌的江水,感叹着:“你瞧这沧澜江的水就够澄澈了吧,可那二十丈见方水潭里面的水啊比之还要澄澈,就似空洞无物一般,根本就是有水而不见水,水多的时候呢,便就漫过小路缓缓向着沧澜江而流淌。”
将鬓边碎发掖过耳后,缓缓又续道:“记得那个时候来这里,便就也是这样一个暮春时节。”
陷入更深的回忆中,声音也愈加的婉转:“不过那一日却不同于今日这般细雨霏霏,是个响晴的天儿,源头处开满了鲜嫩嫩的各色小花。”
唇角莞尔之意更甚,眼底满是喜悦之色:“阳光漫漫洒下来,将那一片花海耀得似镀了灿灿的金。”
“啊!”向茹默不由得发出一声感叹:“当真是美轮美奂,置身其中竟是让人忘记了身在何处!”
郑逢时却是不敢在看上向茹默一眼了,只默默行路,静静听着,心底对沧澜江的源头处生出了无限向往。
两个人便就是边说着话边就一路沿着江畔迤逦前行着,雨水顺着向茹默撑开的大簦一周朝下滴答答淌着,郑逢时的身上也早就湿得透了,快步行着,却也并不觉得冷。
就这样沿着江畔而行,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只是渐渐的天色就已向晚,飘落着细雨的灰蒙蒙的天空愈发的黑了起来,似清水被滴入的一滴墨汁慢慢的浸润了。
行至脚下的这一处,沧澜江水流愈发蜿蜒迂回曲折起来,眼前的这一处俨然是没有路了,向茹默同郑逢时绕过了江后面的这一座低低的山脉,方又见得一条江来,真真的是让人有眼前一亮,大有别有洞天之感。
这一处的水流比之前的要湍急些,江面白波轻漾,无数淅沥沥雨丝漫漫飘洒于江面之上,带得青烟四起,朦朦胧胧的。
而放眼望出去,就只见一抹起伏的石堤横亘于江面之上,江水到了这里便就止住了去路。
江堤的平面上,是一段七八丈宽窄的青石小路,小路的另一边便就是一个十余丈见方的水潭,水潭的四周俱是开满了盈盈灿灿的各色小花朵,雨滴漫洒于上面,发出轻微扑簌簌的轻响,在绵绵细雨的滋润下,愈加轻盈明艳,有缕缕清淡淡的芬芳盈盈缭绕,美不胜收,愈发的让人不知身在何处。
而在小花朵的后面,便就是堆积如山的青白色大石头,向茹默打心底里雀跃,这里当真是跟髫年之时同父亲过来时候看过的一般不二。
郑逢时听闻了向茹默声音婉婉如春风拂面的叙述,而不刻后便就见到了真实的场景,心里面不由得美不自禁起来,就好似听得了描述的风景画豁然间便就呈现在了眼前。
饶是沉稳如郑逢时,此时也不由得激动不已,欢喜道:“三姐儿,这里的风景当真美得很那。”
向茹默指了花朵后面堆积的石头道:“逢时,你瞧那里便是我们要找的大石头呢。”
郑逢时欢喜着:“是的呢,是的呢。”言语着两个人便就喜滋滋朝里面行去,不刻后便就到了大石头那一处,青白色大石头被雨水冲刷着,更加白亮,泛着莹莹光泽。
但就听得郑逢时腹中“咕噜”一声响,不由得搔头讪笑着,向茹默也撑不住笑了起来:“逢时啊,我们这也是一天都没有用膳了,饶是我们不饿,我们的肚子也都饿了呢。”
饶是口袋里空空的,郑逢时还是不由得伸手摸了摸口袋,不出意料般甚食物都没有,脱口歉然道:“三姐儿啊,我也忘记了揣些麻饼在身上的。”
向茹默左右环顾着:“这里风光这般旖旎,想必自然也是不会缺少吃食来的。”
于是乎两个人便是绕过了一道山脉,便就沿着一段山路缓步朝山坡上行去,谷底的山脉都低低的,也就十数丈高,攀爬上去倒是极其容易的。
山上树木极为繁盛,头顶织密如盖,向茹默索性将大簦收了,两个人依旧朝上而行。
行至半山腰,便就见得了一颗果树,上面密匝匝结满了一树圆圆的鹅黄的杏子,被春雨一洗,愈加诱人。
两个人一齐看到了这一树杏子,不由得相视而笑,郑逢时几步便就行至了杏树跟前,脱下工装的外衣来,极快的摘了一大捧的杏子,用外衣兜了,拿到了向茹默身旁。
将衣衫铺平在地上,从中拾起个偏大而颜色更加鹅黄的杏子来,用手掌在杏子上来回轻噌了噌,憨憨一笑:“三姐儿,这里也没甚可用的,便是尝一个杏子吧。”
向茹默将郑逢时的动作都看在了眼底,含笑将杏子接过来,一口咬下去,甜滋滋的直润到心田里头去了,也是饿了,只三两口便就将一个杏子用完了,郑逢时紧忙挑了个大的又递了过去。
见三姐儿吃的高兴,郑逢时自己却是舍不得吃了,向茹默道:“逢时大哥,守了这一树的杏子,你还舍不得吃?”
郑逢时一下子被点醒,不由得抬头朝了这棵杏树看去,满满一树鹅黄色成熟的杏子就在眼前,唾手可得,想到自己竟然还不舍得吃,不由得讪笑不已。
本就雨天,山上被繁复的树木遮挡,比之外面还要暗上几分,向茹默全然没有在意这些:“杏子好甜呢。”
弯身从郑逢时的衣衫上又拾得了几个杏子来,攥在手心里,一壁就吃着杏子。
郑逢时看了看天色,道:“三姐儿,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赶路回去吧。”
向茹默这才恍然,连连道:“是要回去了。”言语着一壁又朝了里面张望:“也不知这里面可还有甚果树来。”思虑着螓首微颔:“这山上的杏子既然这般甜,想必其他果树上的果子也会是好食得紧的。”
郑逢时但笑不语,却是连连朝着这四下里张望着,想不到平日里温婉大气的三姐儿竟还有这般娇娇的孩子气的一面:“三姐儿啊,逢时记下了这座山的位置,下次我们再来这山上采果子来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