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茹默悠悠笑了,眼神澄澈而清透,恰似一汪青碧碧、莹闪闪无暇的宝石:“郡王说笑了,崖山之巅的子民既然已收复回了我大尚朝,当然就是我大尚朝的百姓了。”
目光愈发坚毅,语气沉稳而笃定:“若是说哪里缺少盐巴食。”唇角泛出莞尔来,由衷道:“当然是非崖山之巅的民众莫属。”
鬓边一缕发丝被轻柔的晨风掠起,向茹默无意的将发丝掖于耳后,不经意间整个人便美成了一副动态的图画:“不仅盐巴最先是供给最需要的人。”悠悠转了个身,淡淡道:“这世间万物都等同此理。”
赵佶看到向茹默若此理解人心,又心怀天下苍生,不仅暗暗赞叹,眼风中放出来的都是喜悦:“那如此佶便是要多谢三姐儿了。”
向茹默破齿而笑:“郡王说的话当真是见外了。”一双明眸凝结注视于他:“尽力将盐巴熬制出来,不过就是要为了百姓来食的。”
唇齿间满是欣慰的笑意:“只若是向府的盐巴是食用了,而非扔到了河水了消融了,那便是物尽其用的,默儿有的只是快慰。”
赵佶笃定笑道:“三姐儿所言极是。”定睛瞧了向茹默:“只是佶的愿望恐怕是同三姐儿一个样了,那便是现下里盐巴的库存要亟待增加。”
向茹默目光炯炯,恳切而坚定道:“默儿自小的心愿便就是,待到有朝一日雪花盐巴的库存满满之时,那便是我可以开怀展颜一笑之日。”
赵佶纳罕讶异而道:“佶却是看到三姐儿现下的每日里也都是笑意盈盈的呢。”重重哦了一声,调侃戏语道:“难不成三姐儿可都是假装出来的?”
向茹默平白的被他这般玩笑,假意抢白着嗔道:“笑便就是笑了,哪里有什么假装不假装的!”
赵佶的脖颈向后收着,圆睁一双星目,闭紧了丰润的双唇,定定瞧了向茹默来看:“三姐儿不是说待到雪花盐巴的库存填满之时,方可展颜一笑嘛!”
点点头恍若方明白过来,一连声哦哦的自语着又道:“佶明白了,想必三姐儿那样的展颜定然是极美的。”
向茹默白他一眼,眼波流转间若同面前的那一汪碧潭,水盈盈的:“本姑娘何时不曾美了!”
赵佶一揖到底:“佶原本是说错了话,还请向姑娘大人大量,原谅了我这一回。”向茹默巧然一笑:“暂且就饶了你这一遭吧。”赵佶连连道:“那可要多谢姑娘恩典了。”向茹默但笑不语,只是轻扬了扬一双素手,若无其事的样子。
这一刻在向茹默面前的赵佶丝毫都没有一个堂堂郡王的样子,在这遮天蔽日古树掩映下水波漾动的碧潭边,向茹默跟赵佶两个人看起来恰恰就是一对璧人。
一首绝美的小阙于这水波潾潾,流水潺潺中响起来:
“碧石绕碧水,遮天古树翠,雾气濡青草,氤氲满沧澜。”
一个清隽的少年从树丛中闪闪而出:“九哥,十三弟这厢有礼了。”对了向茹默又是粲然一笑:“珏见过向姑娘。”
赵佶朗然一笑,立若芝兰玉树,拊掌而赞道:“十三弟真是行至何处,何处便是一片诗声清朗啊!”
对了向茹默又道:“小十三就是这么个性子,自小喜欢吟诗诵词。”含笑而道:“他这般冒冒失失的没有吓到三姐儿吧?”
向茹默启齿灿然而笑,连一双眼睛也笑得弯弯的,似明媚的月光坠入了眼眸,连连道:“小十三的这一番诗词功夫,默儿是早有领教的。”
这回轮到赵佶不解了,疑道:“可是何时你听到了小十三的诵咏了?”
向茹默嫣然一笑,正欲作答,却见赵珏急匆匆正色而道:“珏一大早奉命过来,在三十丈棚那一处却是不曾见到向姑娘,于是按着一个盐工的说辞,沿着蜿蜒逶迤的沧澜江一路行至此处,终是得见了向姑娘你。”
向茹默见他神思略显忧虑,口吻又笃定不已,情知是有重要的事情,一个闪念觉得定然是关于盐巴的事情,心下登时间忧虑不已,若是朝廷再催促,可当真是急煞个人了。
便也不在同他打趣,直接询道:“敢问珏公子,可是出了何事?”
赵珏慎然道:“巴郡盐巴库存为零。”言及此,口气愈加萧然不已:“现下里只余有商行出售的盐巴以及盐巴贩子手中代售的盐巴,朝廷迫切需要存盐,以安国定邦。”
纵是心下里猜到了答案,可一旦赵珏的话出得口来,向茹默还是心下遽然一震,饶是响晴的天儿,身上却是渗出了涔涔冷汗。
赵珏看了向茹默的神色,也焦心不已,让一个姑娘家承受这么大的重压毕竟是于心不忍,可向茹默却是宁厂的缔造者,这个担子她不挑又有谁来挑呢。
念及此,不由喟然长叹道:“向姑娘,珏只是来如实的传达朝廷意旨。”眼波流转间终是将最后一句话说了出来:“这一次不同于以往,从今日起以一个月为期,若是再凿不出盐卤来,朝廷就要治向府的罪了。”
赵珏的这一番话如天边倏然而至的五雷在头顶隆隆炸响,击得向茹默只觉得眼前的景色都变成了一片虚无,脚下更是空虚不已,一个晃身差点站将不住。
赵佶一把扶住了她,向茹默倚在赵佶的臂弯处,强自撑着心神站立着,半晌眼前的景色才又重新出现于她的眼底,终是长长吁出一口气来。
赵珏看向向茹默,心思辗转,关切道:“向姑娘,你还好吧。”重重一声叹息:“珏也只不过是奉旨行事。”
向茹默昨夜里一夜不曾眠,现下又急火攻心,眼中布满了细密的丝丝的红,却是兀自撑着一份精气神,端立于那一汪碧潭前边,缓缓道:“珏公子,默儿怎能不懂得断了盐巴库存的危险性,这一个月里默儿定然会不遗余力,争取凿出盐卤来。”
赵珏对赵佶道:“十三把意旨传达给了向姑娘,现下里要回去了,九哥要不要搭个伴一起走。”
赵佶长身玉立,面目含霜,身材颀长挺拔如雪天里一棵顶天立地的苍松翠柏,在这暑热时节,让人望之无端便就生出安心清爽之意来。
细长的一双眸子深邃幽蓝如深夜的大海,无声的泛着涌涌波涛,目光并不看着赵珏,口中轻吐出几个字来,淡若谈笑间的一抹云烟:“十三弟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蠍蠍螫螫了!”
虽说只有看似不经意轻淡的几句话,赵珏却是闻之寒栗,这就只在一瞬,眉间便又恢复如常,哂然一笑:“九哥不想回去,十三自己回去便是。”
转首对了向茹默一抱拳,正色而道:“向姑娘,如此珏便是先行辞别了,还望向姑娘保重。”
说罢,转身便就朝了沧澜江的上游行去,背影茕茕而孑立,赵佶凝视了他的背影良久,摇头轻叹着道:“这个小十三!”启齿一笑,洁白的玉齿泛着莹白光泽:“走到哪里都不忘诵咏他的诗篇。”
向茹默也注视着沿着沧澜江畔越行越远的赵珏,含笑着回忆起来,自语着:“还记得第一次在红枫林里见他,便就是如今儿一般不二,他也是吟了首绝美的小阙呢。”口中玩味着:“小十三”掩唇又呵呵笑道:“好古怪的一个名字呢。”
赵佶见向茹默如此,心底里即刻便涌出了许多的怅然若失,如同一个五味瓶打翻了,口中溢满了酸涩与凄楚之味道来,却是在极力控制着表情,尽量的让唇角保持一个上扬的弧度。
向茹默沉浸在回忆里,并不曾注意到这些,她若此讲也并非夸赞赵珏,只是一直都比较赏识会作诗的男子。
沧澜江源头的这一处,静阒阒的,唯那一汪深邃的碧潭缓缓而漾,苍天古树的叶子微微拂动,极轻轻又极缓缓的水流之声与古树叶子扑簌簌的响动之声,清晰可闻。
赵佶觑见向茹默静静凝睇于沧澜江上游赵珏离开的方向,面上笑容恬淡婉约,看起来柔柔的欲要将人的心都融化了。
向茹默的这一副专注的神情若是在平常里,赵佶会看得欢欣不已,可现下里却是完全不同,因为这样的一份柔情不是属于他。
赵佶心中大为不快,胸腔中蕴满了醋意,欲要找一个出口蓬勃而发出,压着于己的感伤之意,终是忍不住开口,试探着轻声询道:“三姐儿在想什么?”
向茹默这才回过神来,听到了赵佶在讲话,却是不曾听清楚他在讲什么,含笑而道,一双妙目忽闪闪的,眼眸清澈见底:“郡王在说甚来?”
看了三姐儿澄澈而明亮的一双眼眸对着自己来看,心中最柔软的部分一下子就被触动,胸腔的如云般飘散不见了,可又不确定这样明亮的双眸今后是否只属于他一人,一腔的醋意却是更浓。
一阵疾风劲起,大片大片圆圆的油碧碧的树叶纷纷落在碧潭之上,将碧潭的水面上覆满了翠翠的绿,飘来荡去间随着水波的漾动,纷纷落入了碧潭的下面不得见了,赵佶眼波转回来,忍着极大的酸楚之意,唇角勾勒出笑意,复道:“佶是说默儿在想什么呢?”
向茹默心下恍然,缓缓颔首诚挚道:“默儿是在心里诵咏小十三曾经诵咏过的几阙小令。”口中仍在玩味着:“有几句念起来当真甚美呢!”
向茹默的思绪从诗词中回过来,也只有完全沉浸在诗词里的时候,她才是极为放松与欢惬的。
端立于沧澜江源头极目远望出去,目光所及的最远之处亦不过是满目的新绿,这里饶是同三十丈棚相隔甚远,可在向茹默的耳畔就好似回响着开凿盐井的砰砰之声。
向茹默掖过散落到鬓边的秀发,近乎无声的叹了口气,似被骤雨淋漓到的一株夏荷,又似被狂风摧残过的一束白玉兰,当真是无限凄楚,我见犹怜:“真是不知盐卤何时才能开凿出来,仅仅有一个月的时间了!”
赵佶看着楚楚可怜又愁容满面的向茹默,不由得在心底疼惜起来,三姐儿那般单纯无暇的一个小姑娘,只是笃爱诗词而已,于己却莫名的吃起了飞醋,偌大个宁厂开凿盐井的事情全部靠着三姐儿一个人稚嫩的肩膀支撑着,念及此赵佶更是痛恨自己,刚刚竟然生出了那般心思出来!
一双握惯了战刀的手,此一刻紧紧攥握成拳,于心里头暗暗发誓,不就一个月内凿出盐卤来嘛,定然要帮着三姐儿闯过这一关!
实则上,饶是智勇兼资如佶郡王,对于甚时可以凿出盐卤之事也是无法预料的,可以做的只是竭力的勤勉。
见赵佶面色笃定,眸光坚毅的看着自己,向茹默心头不禁暖暖的,莞尔道:“佶郡王,那我们便是回走吧,默儿急着回到三十丈棚处。”
赵佶气息沉稳,抬臂朝前做了请的手势,缓缓道:“三姐儿,行着。”
尽管是彻夜不休不眠,三姐儿跟佶郡王两个人俱是不曾困倦,直直朝了三十丈棚一处行走。
两个人步履匆匆赶回三十丈棚之时,已经是日上三竿的正午时分了,澄碧碧天空下鎏金泼洒似的日光将三十丈棚之顶上乌金色茅草晃衬得愈发耀眼,于微风斜吹下,荡荡而动。
三十丈棚内一井、二井周围都是忙碌的盐工们,饶是人数众多,可工作起来俱是有条不紊的。
赵佶远远的便就看到三十丈棚搭建得甚是牢固又宽敞,而近前来又看到了已经成型的两口盐井并忙碌不停的盐工,心下里甚是感到慰然不已,当真是不敢想象这样的一个巨大成就竟是身边这个俏生生的小姑娘所完成的。
郑逢时肩头扛着沉重的九曲舂往二井口行去,同向茹默擦肩而过,恭敬招呼着:“三姐儿回来了。”对向茹默身侧的佶郡王只觉眼熟,一时间并未曾想起来是哪一位。
向茹默对了郑逢时淡淡含笑颔首:“用过午膳了没有?”赵佶亦是欣赏的看着郑逢时,身材这般精壮的盐工定当是把子好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