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茹默端着碗盏就要喝,陡然间就感觉到一股巨大的风迎面而来,顿感手中一空,手中的碗盏被一只粗黑的大手抢走。
郑逢时一仰脖,“咕咚咕咚”几口便就将盏中盐水喝了个精光,喝完一抹嘴,黝黑面膛上这才蕴上了安心的笑容,从容站在原处。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向茹默一惊,旋即才反应过来,看着郑逢时手中拿着的空碗盏,知道一切可能都已经迟了,怔怔唤道:“逢时!”
郑逢时面对了向茹默,满面都是真诚宽慰的笑,跟了三姐儿这么久,他从来都没有比这一刻更开心的时候了,他觉得即便是这盐巴有毒,为了三姐儿而死,这是再值得不过的事情了。
淡然而从容道:“三姐儿,逢时没事的!”
从同郑逢时相识的那一日,在外府兰苑一进庭院当中见到他的第一面,再到同郑逢时相处的这四年所经历的事情,于这一瞬全部都涌上心头。四年了,郑逢时也成熟了很多,已经从一个十八岁的青年成长为一名二十二岁的壮年了,而唯一不变的是他那一淳朴的心。
这四年里,郑逢时可谓是为宁厂盐场做出了极大的贡献,可以说是居功至伟,若是没有郑逢时,向茹默不敢相信宁厂会是什么样子,至少不会像今天这般做强做大。
郑逢时站在阳光下,灿金的日光在他的背上镀出了一层金边,虽说盐工做得久了,经常风吹日晒雨淋使得肤色黝黑,甚至脸上还有点微微的凹凸不平,但这并不影响他的伟岸。
郑逢时越是面色从容的淡淡微笑,向茹默就越是心痛如绞,逢时哥已经为自己承受了太多的东西,
向茹默觉得自己欠郑逢时的东西太多了,她问着自己,一遍遍问着自己,这一回难道还要将逢时哥的命要去了她才会罢休吗?!
可郑逢时根本就是毫不在意,只是询道:“三姐儿,这盐巴若是有问题,有多久便会发作?”
若是盐巴有毒,从盐水进入胃肠到被人体吸收需要半个时辰,向茹默默默计算着时间,这功夫也有一刻钟了。
她神色略略有些哀怨,又夹杂了几分心疼,看着郑逢时,虽说从表面上倒是看不出郑逢时有什么不舒服的神情,可不排除逢时哥为了怕她难过,故意装作毫无感觉的样子。
于是百感交集道:“逢时哥,你现在觉得身上有什么不舒适的吗?!”神色凝重至无以复加:“若是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明明白白的告诉默儿,逢时哥你知道吗?!”
一壁于脑海中回忆着《盐论解语》上关于盐巴中毒后的化解方法,虽说那只是古籍上的记载,她也不曾亲自试验过,不知道其效果的真伪,但关键之时当然不妨一试。
《盐论解语》上的那些小字如同一只只翩跹着的彩蝶,于她脑海中不断舞动,最终一一停了下来,静止不动了——鱼腥草五钱、马鞭草八钱、金刚藤八钱混合熬煮成药汁,三盏煎成一盏后温热饮下,对治疗盐巴中毒有奇效。
郑逢时如同没事人般,含笑而道:“三姐儿,逢时没有任何不适!”
见向茹默眉头微微凝蹙,郑逢时双臂伸展,看起来力量十足,这也足矣向三姐儿证明至少现下里他是没有任何事情的:“当真一丁点不适也没有。”
向茹默看着郑逢时,心中略略放心些,只消再等上一刻钟,若逢时哥还是什么感觉都没有,那么也就完全可以证明这一批混合后的盐卤是消除了毒素的。
木研端了榉木托盘从远远的朝了这一处走来,苑娇跟着她身后,也朝了这里行来,行得近了方瞧到那托盘上面放了几小碟的红柰果并小青野果子。
向茹默连连招手示意她快些走来,木研不由加快了脚步,向茹默见到她忙忙道:“木研,你先去镇子上寻家药铺,将这几味草药给默儿抓回来。”一壁便就在青灰色石台上取了蠲纸跟兔毫笔在纸上面写了几行小字。
木研疑惑的看了向茹默,接过蠲纸来:“现在就去吗?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向茹默凝重不已,口气也显得十分焦急:“现在不要问为什么!回头我再跟你解释,你现在马上就去找逢笕,让他套马车带你去镇子上!”
木研尽管诧异,却是将蠲纸揣到怀里,就准备去找郑逢笕去套马车,郑逢时却是先开口道:“三姐儿,不是说再有一刻钟逢时就完全没事了吗?!”
向茹默这才醒悟过来,对于这事太过在乎了,竟是连时间都给忘记了,心里只一个念头,要马上取得这一味药剂,只有药剂在了,心里才能托底。
算了下时辰,还有不足五分钟,也就到了半个时辰了,那看着郑逢时现下里生龙活虎的样子,完全就没事人一个啊!
向茹默仍旧是不太放心,不到最后一刻,她怎么也不可能把心完全放下来,沉稳道:“还再等上五分钟吧!”
赵珏一直站在后面观察着这一切,刚刚他的手只比郑逢时慢了一下而已,他觉得这个风头便是被郑逢时给抢去了,他认为郑逢时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为了证明给向姑娘看他是有多么的忠心于主子,其实赵珏也认为这经过向姑娘这般严谨调配的盐巴是不会有一丁点毒素的。
自己没有抢过郑逢时,他的心里对郑逢时愈加的愤懑,一个小小的臭盐工竟是抢过了自己的风头,若是说昨日给三姐儿拿了空心绒杆自己占了上风,这个抢着喝“毒”盐水的事情可是生生被他给压下去了。
五分钟很快过去了,郑逢时依旧生龙活虎,丝毫的不适也没有,并且身上只觉还比之前要轻松了些,更是觉得身心轻松,嗓子里也是从未有过的清爽感,对了三姐儿朗声道:“三姐儿,您瞧逢时,可是好得很呢!”
见郑逢时这般,向茹默的一颗心终是放回了原处,一双美眸中闪着晶莹的光泽,恳切道:“这回可好,逢时大哥你完全没有任何事情!”
木研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小姐你们是在实验这混合后盐卤熬煮出的盐巴有没有毒性,木研可是吓坏了,怎么突然就让木研去镇子上抓这几味草药呢!”
向茹默喟然不已,事情过去了,反倒更是有很多后怕了,拭去了额角渗出的珠汗:“好在这盐巴什么问题都没有,不然若是逢时大哥当真出了点什么事情,可叫我后悔下半辈子呢!”
苑娇一双圆而大的眼睛眨巴眨巴的,若同天顶上闪烁不定的星子:“等会儿、等会儿,是怎么个意思呢?!难不成是逢时大哥喝过了当时还不确定有没有毒素的盐水?!”
旋即便看向郑逢时,大为惊诧,更多的是敬佩:“哇!逢时大哥!您可是太了不起了,娇儿对您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
苑娇极为正色:“娇儿从来都只敬佩一种人,那便是对自己生命都能举重若轻的人。”定定的仰起一张小脸看着郑逢时:“逢时哥,您就是我敬佩的这种人!要知道人的性命有多宝贵呢!生命对于每个人来说都只有一次!您竟是可以为了盐巴而舍弃!当真是高风亮节!”
苑娇为人憨厚纯良,她所说的每一个字俱是发自肺腑的,虽说有些不懂她、不了解她的人只以为她是煽情,其实当真不是如此,她只是说自己心底最真实的想法跟感触。
郑逢时被夸得极为不好意思,从来都没有人这般夸过他,一霎时血色便涌到了脸上,不过他的面膛黝黑,蕴上了血色也看不出来,他抬手不住挠着后脑勺,嘿然而笑,讷讷道:“苑娇,逢时并没有你说的那么好,逢时作为盐工,试尝盐巴品种也是逢时的一份本分。”
赵珏早就听得不耐烦了,此一刻也早已忘却了他高高在上襄王的身份了,直接开口不阴不阳道:“郑逢时,你这是哗众取宠!”
不料赵珏忽然开口,郑逢时被说得一个愣怔,旋即方回复过神色来,他完全听不懂赵珏再说什么:“珏公子,您这么说逢时可是听不明白了!”
赵珏大声的笑了起来:“你们这些臭盐工,就知道装无辜,扮可怜,好人都让你当完了,你还装什么傻子?!”
赵珏显然被气得不轻,他毫无办法阻止住自己停下话头:“你还好意思说呢,你也不用得了便宜还卖乖!这盐巴明明就没有毒,你不过就是为了表现自己,所以你就是哗——众——取——宠——”
向茹默再也听不过去了,她冷然而道:“珏公子,您要搞明白一个事实,理论上再成立的言论,到了实际实验的时候也有错误的!”
赵珏双目赤红,反驳道:“可是向姑娘,您都这般一步步跟着观察研究下来的,这种盐巴有毒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
向茹默加大了声音,听起来跟她平日里的婉约平和有着很大的不同,严肃中夹杂了几分冷冽:“更何况这盐巴可是入口的食品,更是来不得半点马虎,这可是事关人命的大事,便是百分之零点一的有毒可能性,可若是出事了,那对服用了盐水的逢时大哥可就是百分百的事情了。”
赵珏还欲辩驳向茹默却是道:“好了,珏公子您不要说了,通过今日您对我家盐工的态度,默儿便是察觉出您不适合跟我们这一群臭盐工待在一起。”
她定定看着赵珏:“所以,您请便吧,沧澜谷底便就不留您了。”说完,向茹默带着一行人便就匆匆离开。
赵珏怔然不已,他没料到自己只是说了这个盐工几句,向姑娘便就要撵他走了,忙忙的追着向茹默,跟着向茹默身后恳求道:“向姑娘,珏当真没有任何恶意,只是说一下心中所想,万望向姑娘见谅!”
向茹默冷然道:“我家的盐工岂能是让您随意亵渎的,他做出了那般高风亮节的事情,在您的口中怎地就成了他哗众取宠了,若是有人愿意用生命哗众取宠,那么我向茹默也是愿意的!”
赵珏跟在后面又是道:“可是向姑娘,昨天您口渴难耐,是珏帮您在水塘里找了根空心绒杆来的,向姑娘您知道吗,为了找那一根比较长而且笔直的绒杆,珏脚下一滑,可是差点落入水中的啊!向姑娘!”
向茹默道:“关于昨日的事情,默儿是谢谢您的,可一码归一码,默儿不可能因为那一件事,便就容忍您随意指责跟着我出生入死的盐工。”
赵珏几乎都要哭了出来:“可是向姑娘,那珏带过来的那些冰块呢!对了!还有每日里珏给您烤的野鸡肉呢!这些您都是不在意了吗?!”
回到了茅草屋,木研将木门关上,赵珏被隔在了门外,苑娇对他认真道:“珏公子呀珏公子,我三姐姐已经忍了你很久了,早就想让你离开沧澜谷了,怎么你就是不明白,偏偏要赖在我三姐姐的眼皮底下呢?!”
赵珏一双眼睛血红,见郑逢时站在远处,遽然间扑了过来,一拳打在郑逢时的面门上,郑逢时吃了这一暗亏,可盐工出身的他对付常年养尊处优的赵珏还是很容易的。
他一个反手将赵珏扳倒,将赵珏压了起来,赵珏吃了这个亏,而且还是吃了他万般瞧不起的盐工的亏,心中恼怒异常,可身子却是被死死箍住半分也动弹不得。
苑娇道:“珏公子,苑娇劝您一句,还是离开这里吧,不然也是惹我三姐姐生气。”看了郑逢时:“逢时大哥,若是珏公子他答应了要离开这里,不在叨扰三姐姐,我们便放过了他吧。”
郑逢时道:“好的,就听苑娇的。”
赵珏心中暗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眼小便不是较真的时候,他即刻换上了一副面孔,嘻嘻笑起来:“逢时兄、娇姑娘,这都是误会!一场误会!珏保证立马就离开沧澜谷,不在叨扰向姑娘了!”
苑娇看着他,道:“你说这话可曾当真?!”
赵珏被郑逢时扳的肩膀疼痛,希望马上就放开他,急急的连声而道:“当真!当真!放了我,我马上就走!马上就离开!半秒钟都不耽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