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逢时放开了赵珏,赵珏松了松被勒得酸疼的肩膀,他很是不舍得离开谷底,可刚刚却是答应了郑逢时,不为别的,就是单单因为郑逢时的力大无穷,他也不敢再去招惹了。
原本赵珏以为郑逢时一个臭盐工,自己堂堂朝廷襄王,不说别的,单说在气势上压也压过他了,所以才敢重重的照了郑逢时的面上就是一拳。
可哪承想这个郑逢时看似憨憨傻傻的,却是敢如此反击自己,一时间倒是也生出几分惧怕来。
他正了正衣襟,做出一副坦然貌来:“走可以,但珏还想最后看一眼向姑娘,而后方可回去。”
苑娇先声道:“不可!”而后思量着又道:“不过公子也可以稍等一下,我去问问我三姐姐需不需要见你一面。”
向茹默跟木研从茅草屋内行出来,向茹默已换了身干净的衫裙,明亮的湘妃色倒是衬得她脸色愈发红润,恰似春日来开出的第一朵迎春花,看着就让人无端的生出舒适感来。
“不用娇儿去问了。”向茹默施施然行过来:“珏公子,默儿出来了,还有什么话要对默儿说吗?”
本是有万语千言,可见了向茹默的这一刻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来了,半晌方艰难开口:“向——姑——娘——”他极力的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珏这一次过来本想给向姑娘带来欢笑,来保护向姑娘,珏不为别的,哪怕只是就守护在向姑娘身边,默默的作为向姑娘的保护者便好……”
渐渐的赵珏哽咽到就要说不出话来,半晌后方才又道:“可万不承想,事情竟然弄到了这个地步……”
他一双眼眸含满了深情,目光灼灼发烫,直直看着向茹默:“竟是要到了珏跟向姑娘分开的时候了!”
一想到就要于三姐儿分开了,赵珏他颓然瘫了下去,抬首仰面看着向茹默:“向姑娘,求您在给珏一次机会!”
他膝行上来两步,抱住向茹默的双腿:“真的!向姑娘!就一次,一次就行啊!”
向茹默的心里本还记着些他的好,可被这么赖叽叽的一抱,心里对他仅存的那一点好感也荡然无存了,就似狂风卷走了一地的枯叶,只留下爽洁的地面,心里面倒是一下子就清清爽爽了。
郑逢时、木研、苑娇他们一齐朝了赵珏围拢过来,苑娇就要开口,向茹默示意他们退回原处。
他们三个按照向茹默的意思,又极不情愿的退了回去。
向茹默对着跪在地上的赵珏,轻声道:“放开。”声音温婉而恬淡,没有一丝的刻意掩饰,只是最真实自然的状态,俯到他耳畔,声音愈加低下去:“别忘了您的身份,您可是朝廷的珏襄王。”
许就是向茹默的这一句话点醒了他,还是要注意身份的,便是缓缓站起了身来,一阵细微的清风平地而起,将赵珏吹醒了过来,他的一张脸倏然间就涨得通红,跟之前的白皙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
刚才自己下跪于向茹默的一幕丁点都没有真实感,似邈远而浩渺的一个梦,跟向茹默道了声别,之后他再也不肯多言语一句,垂着头离去了。
赵珏也不知道为何,只要一涉及到跟三姐儿的关系,就让他无法自拔,随即就是人格上有了缺失,做出一些自己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来。
也许这就是爱吧,爱一个人就是人自己失去理智!
看着赵珏离开的背影,向茹默也是觉得心酸不已,想想赵珏在温泉盐场的这些日子,也算是自己最为无助的日子,他能精心陪伴于此,也是对她最大的帮助了,做人不能不讲良心的。
向茹默即刻回到茅草屋,草草写了封信笺,打发了木研送与赵珏,并交代要等回到朝廷后再打开来看。
办利索了这件事,在近午时之时,向茹默又带了十几名盐工将按照比例掺和好的盐卤用连排竹管输送至了东岸卤井。
并且着人继续在这两口卤井里汲取盐卤,这两口盐井里汲出来的盐卤,只要按照这个研究出来的比例调和,便就是正常的盐卤,熬出来的盐巴也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安顿好了这一切,天色也到了向晚之时,夕阳晚照的余晖脉脉漫洒下来,染醉了半个沧澜谷底。
回到了茅草屋,木研煮了语嫣汤来,向茹默好久都不曾喝到这个汤饮了,只是多用了一盏,就连苑娇也连连称赞语嫣汤的美味。
原木桌上燃着几支蜡烛,明黄的烛火盈盈跃动着,带出茅草屋内一片光明来,姐妹三个人坐在茅草屋里谈天说话,时而窃窃私语,时而高谈阔论,欢笑之声不绝于耳,这是一个极为难得的惬意好时光。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外面的夜空也都暗淡了下去,因为星子跟弯月都躲到了轻纱般的云层后面去了。
苑娇终是不敌阵阵袭来的困意,再成功的用各种果子、果浆撵走了三次困意后,这一次终是挺不住,和衣朝了床榻上一躺,便就沉沉睡了过去。
木研摇头笑着给她盖了条素绒锦衾,入秋后夜晚终归还是凉些的,看着苑娇睡熟的一张肉肉的小脸儿,红扑扑粉嘟嘟的让人恨不得狠狠捏上一把,喟然道:“小姐,有的时候木研真是恨不得您也是这样的性子,终日里快快活活的多好!免得有这么多烦心的事情!”
向茹默但笑不语,半晌方幽幽开口,澹澹而笑,三分戏语七分诚挚:“也不能每个人都是一个性子,也不能全天下的一群人都是苑娇!”
木研看着向茹默的脸,思量了一会儿子,也笑出了声来:“小姐说的正是,不可能全天下的人都是一个性子!”
向茹默笑得愈发恬美:“便是百花还有那么多的品种,便是大树也有那么多的类别呢!正是因为有了百种花草,百样人,这世间才多出了多少种的趣味来呢!”
主仆二人言笑晏晏,这般说笑着,到了近乎亥正时分也不觉得困乏,反倒是精神头愈加足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茅草屋内渐渐安静下来,木研静静看了向茹默,也不说话。
向茹默回看了她道:“这大半夜的我们也不睡觉,你倒是瞧着我做什么?”
木研缓了缓方定下神来:“小姐,这可是你让木研说的哦,若是木研说的不中听,你可不要怪罪木研才好哦!”
向茹默白她一眼,嗔道:“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婆婆妈妈了,甚事情说出来就是了!”
木研这才缓缓道:“小姐,木研对今日小姐给了珏公子的那一封信笺上写了什么,可是好奇得很呢!”
见木研满腹疑惑的神情,向茹默被逗得不由掩唇轻笑:“瞧瞧你这份好奇心,哪就有那么想知道了!”
木研神情凝重,她都已经十八岁了,正值风华正茂的年岁,还从不曾谈过恋爱,对男女感情之事自是更加的好奇,虽说她自己并没有恋爱的打算,可这并不妨碍她想要欣赏一下别人的感情,虽然她也知道,她家小姐同珏公子并非两厢情愿的爱情,而是珏公子单恋着她家小姐。
向茹默缓缓而道:“你当真是想知道,那默儿就告诉你。”向茹默的笑容中存了许多的无奈:“这位珏公子默儿也当真是拿他没有办法,明明告诉他不可以,默儿已经心有所属了,可他就是不甘心。”
木研虽说知道向茹默所说的心有所属指的是佶郡王,可仍旧是忙忙询道:“心有所属!小姐指的可是哪一位呢?!”
向茹默戳了她一个指头:“哪一位?!是哪一位有别人不知道的,还有你木研不知道的!”
兀自被抢白,木研涨红了脸,低声害羞道:“人家哪里清楚啦,又不是人家的事情!”
向茹默看着她那小样,只觉得愈发的可爱,不由得想要逗一逗她,笑道:“还假装不知道是吧!”双手又不住的膈木研的痒,木研笑得躺倒坐在床榻上只打颤,并连声求饶。
主仆两个人闹将够了,笑闹出了一身的汗,安静下来后,两个人躺倒了床榻上,享受着片刻难得的舒适。
入夜的茅草屋里很是凉爽,苑娇均匀的呼吸声平缓的响着,更是显出内室里的安逸与惬意来。
向茹默看着头顶的乌金色茅草,淡淡而道:“想知道我写给珏公子信笺的内容吗?”
木研饶是躺在床榻上,依旧重重颔首:“那是自然!”
向茹默缓缓道:“其实也没什么了,我只是告诉他,他对我的并不是爱情,他爱上的人也不是我!”
木研静静听了,旋即怔然不已:“什么?!他爱上的不是小姐!”木研坐起身子来,看了仍旧躺着的向茹默:“小姐,您这么说木研可是不信的,就不说别的,单说珏公子今日的种种表现,他可都是为小姐下跪了的!”
木研的嘴巴渐渐长成了大大的圆形:“他可是一位朝廷的襄王,竟然是不顾及情面,忘乎所以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小姐跪下,男儿膝下可是有黄金的!”
向茹默淡淡道:“正是这样,我才更加断定他对我的不是爱,他爱上的人也不是我,他爱上的是他幻化出来理想的我,可现实的我并没有那般完美。”
木研似懂非懂,重复道:“‘他爱上的是他幻化出来理想的我!’”凝眸看着向茹默:“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小姐并没有她想的那般好!”
向茹默也索性坐起了生来,神情正色道:“正是如此!我向茹默是人不是神,我也有我的缺点,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好!”
向茹默看向牖户外,神情愈发端和凝重:“更何况,默儿的心早已心有所属!”转眸看了木研:“并且即便没有郡王这一遭,默儿也断断不会跟随珏公子的,那不是默儿喜欢的类型!”
木研思索着淡淡颔首:“就遑论说小姐了,便是木研也都没看上那个什么珏公子,动不动就下跪!就不说他是不是什么襄王,还是皇亲国戚了,单说一个男人怎好动辄下跪呢!”
烛火有些暗淡下去,木研想要下地再重新燃两支蜡烛来,向茹默摆手阻止道:“就这样吧,不要折腾了,这样暗暗的也挺好。”
木研续道:“那也好,木研就是想问下小姐,今日熬煮出的这个霜色盐巴,要取出什么名字来比较好呢?!对于这个问题,木研可是疑惑了好几个时辰了呢!”
向茹默淡然一笑:“哦!原来你要问这个,那你还是燃起蜡烛来吧,这是个比较值得思考的问题,我要下地坐到梳背椅上,双肘支在原木桌上,好生想想。”
一看小姐下地了,木研悔意顿生,若是忍住好奇心不去说,给小姐洗了脚小姐也就可以歇下了,至于盐巴取名,那就是明日里的事情了,至少小姐现下还能睡了歇了。
向茹默坐到了梳背椅上,挺拔的背影看起来楚楚动人,她扶在原木桌上,双手支颐静静思考。
任由时光静静流淌,夜色愈加寂寥了,这个时辰人的思绪倒是格外的活跃,向茹默让木研去睡,她倒是不肯,向茹默便就任由木研随意了。
木研坐在距梳背椅一丈远的小杌子上,时而的看着向茹默的背影,时而的看看别处,聊以打发时间,这样既不叨扰到小姐思考,又方便给小姐端茶送水,在静静等待名字的时候,她竟也是不知困倦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向茹默终是回过头来,缓缓开口:“木研,这名字我倒是取了一个,你要不要听听看。”
木研欢欣不已,即刻从小杌子上站了起来,行至了向茹默身边:“哦!当然!木研自然是想要马上知道的!”
向茹默娓娓道:“这些盐巴是经过两种有毒的盐卤混合后而成,按照比例混合后的盐卤还消除了毒素,而熬煮出的盐巴又是霜色晶莹剔透的,所以便是叫这盐巴为合霜晶!”
“合霜晶!”木研拊掌惊呼:“当真好名字!”别着头又道:“而且听起来就会是很美味的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