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夏时节的堰塞关闷热不已,赵佶等在战场上,人血汤毕竟太过腻,只作应急还是可以的,时间久了兵士们已经喝不下去了,他现下里最为急需的便是盐巴的到来。
成扬摇头叹息不已:“郡王,当真是不承想,此一役被我们打成了这样,从兵刃相见生生的变成了盐巴之争,现下里哪一方先获得了盐巴,哪一方便握住了战争的主动权。”
禹王那边,禹王跟柘王私自留的那一点可怜的盐巴也早就食光了,他们那边也在苦苦等待盐巴的到来。
可他们那边却是没有赵佶这边敢于尝试的勇气跟魄力,他们是没有考虑到人血里面有盐分可以作为盐分补充渠道,来饮用人血汤的,所以那边五十五大军已经剩下不足半数了。
这样便是真的有一日盐巴送来了,他们两方的兵士数量几乎就是等同的了,所以在数量上禹王这边也没有什么优势了。
在最为关键的用人之时,郑逢时带着那四名盐工爬山涉水,历尽重重困苦与艰辛,终于在巴蜀地界找到了三十几名盐工。
当郑逢时再次回到沧澜谷底之时,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其他那几名跟他出去的盐工也没有好到哪去,但是每个人的精神头都是十足的,因为终是找到了盐工回来。
向茹默吩咐了庄妈带着庖人做顿丰盛的大餐来犒劳辛苦归来的郑逢时他们,连带新来的三十几名盐工,并之前留下来的十几名盐工,拢共五十几名盐工一起坐下来吃了顿饭。
之后又在煮卤屋旁边搭建了几个新的煮卤屋,郑逢时带着新老共二十几名盐工专门熬煮盐卤制成盐巴,其他的盐工则是跟着大漠与郑逢笕分别在东岸卤井与西岸盐田做存储盐卤跟扬晒盐巴的活计。
将人手都安排好了,向茹默跟木研去了三十丈棚那里,向茹默声音沉稳中有着一丝安宁:“逢时大哥回来了,我这心里也算是托底了。”
木研亦是正色颔首:“说的正是,木研见了逢时大哥回来,心里也是说不出的高兴,总觉得即便遇到再大的困难也不怕了。”
向茹默忽而想到,含笑而道:“对了,这几日里总在忙,才想起来苑娇那小丫头怎地都没跟着咱们?!”
木研嘿然道:“小姐还说呢,那小丫头最近迷上了吃烤野鸡肉,总是缠着珏公子给他烤肉吃呢。”
向茹默诧然道:“这个小丫头,可还是那般嘴馋,可那珏公子也听她的话,她要吃烤鸡便就烤来给她吃?!”
木研摇头道:“这小姐就有所不知了,珏公子借着这个名义烤野鸡,到时候都给小姐将那烤得最好的鸡腿肉给小姐留着呢。”
向茹默讶异道:“那是为何?!”
木研道:“小姐不太喜欢吃烤鸡,只喜欢魔芋儿鸡,怕平时烤来小姐不让,便就借着苑娇做借口了呗,苑娇又喜欢吃烤鸡,便就两成全了。”
向茹默对木研说的绕口令般的话头似懂非懂的听着,她也懒得去计较其中的端的。
主仆两个顺着小路一路迤逦的行过去,便就到了小叶榕树林一处,木研远远的看过去,讶异道:“小姐您瞧前面,怎地小叶榕树都开白花了吗?!”
主仆两个走近,向茹默却是发现三十丈棚那里流出来的盐卤都已经将小叶榕树林的枝干挂满,在上面结成了莹白的六。菱形晶体,远远的看上去就像是一树树开满了雪花,好看的很。
向茹默用细白的手指沾濡了些树上的盐巴晶体,在指腹上来回搓捻了,那些细小的颗粒在向茹默的指腹上渐渐变得更加细小,加重力气撵下去,指腹上会有轻微微的刺痛感。
向茹默沉吟着道:“木研,这些并不是什么树上开出的白花!”
木研道:“乍然间远观之下却是有些像白花,而近处一看却又不像。”看着向茹默,十分好奇疑惑道:“那是什么?!”
向茹默很笃定的告知与她:“这些是盐巴颗粒,确切的说这些是——盐巴!”
“盐巴!!!”
木研又一次错愕。
遂便就看着地面上凝结出厚重的一层似雪花样的物质,又对比了树挂上的细白物质,诧然不已:“还真的是盐巴啊!”
向茹默淡淡颔首,若有所思:“默儿在《盐论解语》上看到过这样的注解,有凝结于树干之上的颗粒,成雪片状分布散挂于上的,称之为——树盐!”
“树盐!”
木研喃喃而道:“这可是一个全新的名称,木研从未曾听到过!”
向茹默声音平和笃定,听着让人有种宁静之感:“树盐的形成可谓是歪打正着,它的形成免去了汲取盐卤,运输盐卤,储存盐卤,以及熬煮盐卤,跟扬晒盐卤,而是一步到位直接从树干上取盐。”
木研怔然不已,省却了如此多的步骤,直接从树上取盐便可!!!
忽而的木研看着树干上凝出的片片雪花状的盐巴,高兴到不能自已,她将双手在衣襟上繁复搓揉着,知道认为搓干净了为止。
而后便就满脸神圣,学着向茹默的样子,伸出手指对着满树晶莹洁白的盐巴颗粒沾濡了点盐巴下来,捧在手心中细细观瞧,这可不就是现成的盐巴嘛!
有轻微的风拂过向茹默的面颊,拂动得一缕墨黑的秀发轻轻拂过白皙细腻的面颊。
她抬眸看向天空,天空澄蓝,云朵洁白,此一刻的她心情大好,启齿轻轻说几句话来,似在对着木研说但更像是对着自己说:“这些树盐是属于上天对向府,更是对天下百姓的恩赐啊!”
木研却是不完全同意,她第一次反驳了向茹默:“不!小姐说的不完全对!”
向茹默不解,看向她:“如何呢?!”
木研笑容满面,那笑意里分明又含了泪,这一路走过来,小姐的万般艰辛别人不知道,她木研可是点滴都看在眼里的,并且向府上的人,小姐的那些至亲们是怎样一步步算计、嫁祸、栽赃于小姐的,她木研可是非常清楚的,她对向府的人只有恨,向小姐那般对家人的原谅,即便小姐能做到,她木研可是做不到!
她一字一顿的:“便是抛开天下百姓不谈,木研认为这些树盐是上天对小姐一个人的恩赐,跟向府完全没有关系!”
向茹默淡淡一笑,而后对了木研敛容正色道:“木研,话也不能是这样讲的,这是祖上阴德庇佑的,不是我默儿一个人的功劳,向府是一棵大树,而树大我们才好乘凉。”
木研对向茹默的这种说法毫不认同:“小姐,不是这样的……”木研还欲要往下说,被向茹默一个眼神制止了。
木研即刻噤声,忍着满腹的委屈,眼泪含在眼圈,见向茹默看着自己,木研垂下头去。
向茹默看着她这样,自己心里也不忍,她也知道木研是在为自己抱不平,自己在府所邸受得委屈,自己知道的只会比木研多!
然毕竟向茹默的心性极为向善,让她在人前说出递诋毁向府的话来,她终是做不到,饶是这个人是木研。
清风悠悠拂面,吹得向茹默鬓边墨黑亮泽的发丝涌涌而动,衬托得一张白皙的泛着细瓷光泽的脸庞愈加动人。
见木研依旧是闷闷的,向茹默轻抚了她的肩头,缓着声音,带了几分调侃戏语的意味:“眼下里也不是急于邀功的时候。”也不知是怎地,说到这里一下子忽而的就又想到了赵佶,旋即一双眉头微微不自觉凝蹙起来,话也说不下去了。
木研只以为自己的言行惹恼了向茹默,便就低沉着声音,讷讷而道:“小姐,木研只不过是说说心里话,若是小姐不喜欢他,那就当木研不曾说过吧。”
向茹默摇头,满脸上写满了焦灼却是不自知,口气饶是极力的压着,尽量的让自己保持平淡,可那份显而易见的紧张与焦心又是怎么能掩饰得住的呢:“不是你想的那样,想到了堰塞关战场那里还不知什么样子呢,我心口这里就一揪一揪的疼。”
木研知道小姐不是再跟自己生气,心里放下来了,可又是因为小姐担忧赵佶而发愁,一时情急之下,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向茹默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满满平复下来,沉稳道:“刚刚我也思量了,我们只一味的在这里苦苦担忧与他,也是解决不了半分问题的。”
向茹默觑着神色,面色愈发笃定:“这些日子里只顾着忙着研究毒盐卤的问题了,现在静下来了,细想之下堰塞关那里的气候是整个大尚朝最炎热的地方,兵士们汗水出的定然是多,这样就更加需要盐分的补充。”
向茹默拂过鬓边碎发:“并且今年出了这个毒盐巴的事件,大尚朝国库的存盐本就不够,那战场上的盐巴应该是更为稀缺的。”
看向木研焦虑道:“所以我断定,郡王那里定然是缺少盐巴的。”
木研听得也是替了向茹默焦心不已,脱口道:“那可如何是好?!”
向茹默缓缓道:“急是急不得的,只有一步步的来。”向茹默口吻中泛上了几分轻松来:“毕竟逢时回来了,盐工也够用了,熬煮盐巴也是很快就会完成的。”
木研见向茹默的神色转圜过来了些,便也就跟着放心了些,凝神接着听向茹默缓缓陈诉着。
向茹默道:“这样不出几日,出来的第一批盐巴我们便就可以上交与朝廷,而后朝廷派人便就将盐巴稳稳当当的运送至郡王手中。”
向茹默转眸又看了这满林子的树盐,面上又多了两分喜色:“更何况,这一林子的现成的盐巴连熬煮都是不需要的。”
木研亦是明白过来:“所以现下里我们只需将这些树上的盐巴取下来,送到朝廷不就可以了嘛!”
向茹默颔首道:“正是如此!”
旋即主仆两个对视会心的一笑,毕竟有了这现成的一树树盐巴,不正是最让人高兴的事情嘛。
几日后,向茹默带着盐工们从小叶榕树林子取出树上面的盐巴,装满了三百担,送与了朝廷。
铭德帝命五十名朝廷特级兵士,将这三百担盐巴全部通过盐马古道秘密的往坚守在堰塞湖北岸的佶郡王手中送去。
很快进入了大尚三十一年的初秋时节,这是向茹默来到宁厂的第四个年头了,整个人也从当年十二岁金钗之年的小女孩长成了十六。岁碧玉年华风采绰约的美少女了,并且本就十分白皙细腻的肌肤也是愈发的水灵通透,一头墨黑的秀发愈发的柔顺亮泽,垂落于肩上愈加飞扬,似一帘幽梦。
好些个时日都不曾回去外府兰苑了,那里还留有几名庖人并一位管家同几位婆子,向茹默惦念着他们,便是同木研又带了苑娇回到外府兰苑去给他们也送些新下来的树盐,要他们也尝个新鲜。
时值大尚朝战火纷飞,可战争却丝毫都不曾对巴郡产生任何影响,宁厂外府兰苑依旧静谧宁和,门前的大叶榕树枝繁叶茂,花木扶疏,经过了一个炎夏灼灼烈日的照射,叶片颜色碧翠至无以复加,颜色浓烈到欲要滴下来。
向茹默站在大门当口,瞧着眼前的这一幕,心潮不住起伏,四年了,外面的世界早已变化得翻云覆雨,而这里依旧是温馨如昨,站在这里禁不住让人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光阴逆转之感来。
三个人顺着一进庭院朝里走,在庭院内见到了在打扫庭院落叶的管家,乍然间见到向茹默,那管家一个大大的愣怔,手中的扫帚咣当一下都掉落在了地上,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半仰着头,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睛定定看着向茹默,犹自不敢相信,嘴唇颤颤的,半晌方嗫嚅着道:“你——这可是三姐儿回来啦?!”
向茹默朗声而笑,温婉道:“李伯,不是默儿我,又是谁呢!”
李伯向茹默转首将木研拉到身前,道:“不仅是三姐儿回来了呢,你瞧瞧木研也回来了。”又指了苑娇:“您看,还有我的一个姑舅表妹也来了,她叫苑娇。”
李伯看着眼前这几位姑娘,高兴得合不拢嘴,看着木研跟苑娇很是和善的笑着,对了向茹默又慈祥道:“你们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抬脸看着远处,眯着眼睛细细于心里算着,不由得又是一阵感叹:“三姐儿从上一次走,到现在都快有一年了吧?”
向茹默记得上一次回来是父亲连夜给自己从江口送盐卤过来,想想当真是很久远了,轻笑开口:“时光当真如梭,过得很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