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佶又一次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整个一个大尚朝,关于制盐巴世家,眼下里唯有向府上唯一的这么一家,而且向府制盐巴的重担又是扛在了向茹默的身上。
赵佶的唇角挂了一抹凄楚笑意,在那笑容里蕴满的是他对向茹默的心疼,大尚朝所有的制盐任务看似有很多人在忙乎,而实则只是落在了向茹默一个人的肩上,也就是说三姐儿肩负着一整个大尚朝的制盐之事!
而且这一次的盐巴供给量讲得严重点,甚至直接就影响到整个一个国家的生死存亡,赵佶忽然觉得娇俏可人的三姐儿此时肩上的重任并不亚于他这个沙场上的将军。
赵佶觑着神色看着牖户外,在这里可以影影绰绰的看到堰塞湖南岸的禹王旗下的那些兵士,赵佶凝神思索着,我们这些所谓的名义上的战将、将军、兵士,占了这样的名头都在做什么呢?!我们的战争给百姓带来的是什么呢?我们这一群所谓的勇士们为朝廷所做的贡献,细思量之下甚至都远不及幕后的一个开凿盐井的小姑娘!
宁厂沧澜谷底温泉盐场处。
还是那一个青灰色石台前,那两乳钵盐卤以及一个木架铜制显微镜仍旧静静立在石台上,向茹默坐在那里,手边是一本誊抄下来的《盐论解语》摘要版,以及一沓蠲纸,蠲纸上面记载着她研究出来的心血。
木研坐在一处,手边是一个大大的木盆,她在仔细的捶打浣洗着衣衫,苑娇坐在旁边帮忙。
三个人各自都在忙碌着自己手里的活计,这一个多月来,她们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模式,渐渐的在向茹默工作的时候,就连苑娇也都不在多言语的打搅叨扰三姐儿了。
这一个月来,向茹默在黑色盐卤中又发现剥离出了几种全新物质,分别是浅灰色金属、红橙色金属、甘荀素、银白软金属以及黄醇素。
她手边的蠲纸上工工整整的记载着她潜心研究观察出来的每一种物质,可是仍旧还有一种有别于其他物质的成分游离于其他物质之间,任由向茹默如何分解,也是剥离不出来。
时近午时,木研忙着浣洗好了衣衫,又做了简单的家常饭菜来,放到了青灰色石台上:“小姐,这又是晌午了呢,多少的吃点吧。”
苑娇捧了一个碗盏过来,里面放了几张刚刚烙好的麻饼,笑呵呵美滋滋的:“三姐姐,您快瞧瞧娇儿烙的麻饼可是如何?!”
向茹默正处在研究的关键处,可也是觉得肩头极为酸胀,眼睛也酸涩不已,便就停了下来手里的活计,看了苑娇端过来的麻饼。
看一下还当真是被惊到了,苑娇烙的麻饼简直堪比庄妈的手艺了,询道:“你烙的?”
苑娇嘟起嘴唇:“当然,不然三姐姐会以为是谁烙的?!”
木研满含笑意,忙忙接话道:“正是咱们的娇儿烙的麻饼呢,木研不过是在一旁指导指导。”
苑娇又一次嘟起嘴巴:“指导娇儿不假,可那都是前几次。”苑娇神色极为认真:“这一次可是娇儿亲手一个人烙出来的呢!”
木研亦是含笑:“所以说小姐,您还是用上一些来吧,不然都难得咱们苑娇这一份实打实的心意了呢!”
向茹默忙忙而道:“要的、要的。”对了苑娇一本正经道:“那么你三姐姐我这一回可是要好好的吃上一张娇儿亲手给我烙的麻饼来呢。”
苑娇的笑容这才完全舒展开来,双手拊掌欢快道:“那可是感情好呢!”言语着便就定定看住向茹默:“娇儿可要看着三姐姐一口口将这个麻饼给吃掉。”
向茹默看着苑娇单纯童稚的一张脸,颇为感怀,若是人人都跟苑娇这般,心无城府,那或许也是不错的,至少生活中每日里俱是可以充满着欢笑。
苑娇瞧着向茹默,娇嗔道:“三姐姐,您不吃饼,却是只盯着苑娇的脸来看做什么!苑娇的脸上有没有麻饼!”
向茹默戳了她一个指头:“什么时候学成这么一张伶牙利嘴了?抢白得三姐姐我都无话可说了呢。”
灼灼阳光透过层叠的马尾榕叶片落下来,斑驳的光影在地面上盈盈跃动,三个人围坐在青灰色石台前吃饭喝汤。
下午时分,木研做完了手头的活计,便是帮助向茹默整理抄写好的蠲纸,一壁又忙着研磨。
向茹默在认真细读着《盐论解语》手抄本:“想必没有研究出来的那一种物质便会是这一乳钵黑色盐卤中最后的一种物质了。”
木研道:“那可是感情好呢!”定睛看着向茹默,口气中有难掩的喜悦:“木研有种感觉,小姐这会儿子当真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向茹默心中也颇有信心,可转念又想到了还有一乳钵的褐色盐卤呢,心中不免又生出几分怅然,喟叹道:“哪就那般容易了,这只是其中一个种类的盐卤,那不是还有一个褐色的嘛!”
木研长长的:“唉”了声:“一个种类都被小姐给攻破了,那另外一个种类自然也不会难住小姐的。”
向茹默瞧看着她,半是嗔怪道:“就你会安慰我,哪就那般容易了,那一种褐色盐卤我却还是一次都不曾看过呢,天晓得里面都含有什么!”
苑娇从远处捧了一大捧柴草过来,一张团团的小脸上抹上了几道脏兮兮的印记,木研见此撑不住笑道:“你个小妮子,又一个人偷偷跑去抱柴草!”
苑娇嘿然笑道:“闲着也是闲着,瞧着研姐姐你跟三姐姐看的那一个个的蝇头小字,娇儿的脑仁都晕了呢,还不如出去干点体力活来得爽快呢。”
瞧着苑娇那一副样子,向茹默是又心疼又觉得好笑,又是喟然不已,想当初舅舅家的四个女儿都是投奔了母亲来的,而今那三位姐姐俱是在正府府邸里享受着惬意的生活,唯独最小的苑娇却是跟着自己在这一处受罪,一时间心里酸涩不已,眼角渐渐湿润了。
苑娇抬手拭去向茹默眼角的湿润,一双圆而大的眼睛看着向茹默:“三姐姐,你怎么哭了?!”
向茹默拭去珠泪,撑出一份笑容来,定睛看着苑娇婉声而道:“没事的,只是风大迷了眼睛。”
苑娇朝了这一周瞧出去,疑惑不已:“三姐姐,这功夫也没有风呀,哪里能被迷了眼睛呢?”
木研忍不住插话道:“我的小祖宗,是小姐看你抱着柴草过来,把自己弄得跟个小泥猴儿似的,心疼你呢。”
苑娇方醒悟:“哦!原来是这样!”她一双眼眸中满是澄澈,极为认真道:“三姐姐,娇儿当真是不累的,这些柴草都是干燥的,轻得很呢,不信三姐姐您来抱起来试试看。”
看着苑娇这一副可爱得很却又不自知的样子,向茹默摩挲着她的头,疼惜道:“若是不跟着三姐姐我在这里,怎会还用你一个小女孩家的亲手去做抱柴草这样的重活!”
苑娇拼命摇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是娇儿自己愿意跟着三姐姐在这里的。”眼泪顺着眼角淌下来:“若不是三姐姐将娇儿领了出来,娇儿还活在大姐她们的重压之下呢。”想起在正府的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苑娇禁不住珠泪潸然。
木研道:“好了、好了,都不要说了啦,小姐、娇儿,你们不觉得我们三个待在一处是再好不过了嘛。”
这么说着,向茹默跟木研禁不住又想起了木琳,那个时候是她们三个在一处,而今是苑娇换上了木琳。
向茹默跟木研两人俱是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神伤,便是故意岔开话头,木研道:“娇儿,你还捧回的这些柴草当是不够用的,在同我一道去拾些回来吧,晚上我们也好多生些火,给小姐烤玉蜀黍和洋芋来吃。”
向茹默很是诧异,看向木研,木研含笑道:“是庄妈打发了个粗使丫头送过来的,心疼咱们整日里也吃不上顿好饭,又一次提出要给我们做好了饭食送过来,被木研给拒绝了。”
向茹默赞道:“木研你做得好,庄妈要照顾父亲的一日饮食跟汤药就够麻烦了,还要给十几名盐工做膳,我们这里随意煮点烤点什么来吃便好,何至于他们做点东西巴巴的跑了一个时辰的路在额外的往我们这里送。”
木研领着苑娇离开了,青灰石台这一处便又只剩下向茹默一个人了,天色向晚之时,连接成片的马尾榕树下愈发显得静谧清幽。
那一乳钵黑色毒盐卤依旧放在台子上,向茹默却是没有用显微镜去观瞧了,只怔怔的瞧着那一个乳钵出神。
忽而的隐约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来,跟木研与苑娇的脚步声完全不同,是一个有些陌生的脚步声,向茹默仍旧坐在远处,侧耳凝神静听着,那脚步声忽然间又消失了。
向茹默冷声询道:“是谁?”
依旧是没有一丁点动静,一两声远东山雀的嗷嗷鸣叫愈加显出空旷寂寥来。
暗暗的树影投下来一个不规则的阴影,看起来像一个潜伏的巨兽,耳边有呼呼的似风非风的响动声,这一刻向茹默忽然生出来一丝的惊悚感。
却是强作镇定,紧紧攥住有些微微颤抖的双手,站起身来,端立于青灰色石头前面,清冷着声音道:“不要跟本姑娘玩捉迷藏!”
半晌,一个男人出现在向茹默的眼前,就只见他长身玉立,一身藕灰色纱衫配着白绸中衣,淡淡开口道来:“向姑娘,别来无恙否?”
不是别人,原来却是赵珏,久不曾谋面,他仍旧是那一副十足的书生气,眼若明星、面如冠玉、面色清隽,深如幽潭的双眸里却是比从前多了好多的伤感于隐隐的哀愁。
向茹默一个愣怔,纳罕不已,千思量万考虑也不曾想是赵珏来了,不由得脱口道:“珏公子怎么来了?”
赵珏双眸紧紧盯着向茹默来看,眼神中是让人不能自拔的爱恋:“请向姑娘原谅珏的自私与懦弱,宁厂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珏本是一早就该来的,让向姑娘独自一个人承受,是珏的错!”
向茹默疑惑不已:“珏公子何出此言?!”
赵珏从怀中掏出一张写满了字迹的澄心堂纸,展现与向茹默眼前:“向姑娘您瞧,这上面记录的是珏这些日子里坐以待旦、焚膏继晷研究出的黑色跟褐色两种毒盐卤的成分。”恭敬递与向茹默:“现珏将自己的心血与一份真心全部交于向姑娘!”
向茹默愈发骇然,双手接过赵珏递过来的澄心堂纸,就只见上面密匝匝写满了字迹,仔细的逐一看下去,写的虽细致,却完全没有一个正确的。
见向茹默极为认真的看了好久,赵珏原本心中的一丝对自己研究不甚肯定的忐忑消弭殆尽,转而眼里含有一抹恣意的喜色:“向姑娘,珏写的这些可还有用?”
向茹默将澄心堂纸折叠好,送还给他,一壁含了几分肃然道:“珏公子,不管怎样,默儿要谢谢你的这一番苦心。”
赵珏怔然不已,心中已有了不好的预兆,却仍旧不肯善罢言败的询着道:“怎地,向姑娘的意思是——”
向茹默唇角噙了弯淡笑,那一抹笑意在赵珏看来似远空之上淡而软的云烟、又似山间的雾霭流岚,雾蒙蒙的不真切。
却是让他无端生出舒适宽慰之感,向茹默声音温婉尽量不去伤害赵珏的心:“公子所书皆不能被默儿所用,并且公子研究的成分也是不对的。”
赵珏一颗心兀自沉了下去,似从最高的云端一下子便就跌入到了山谷之底,只觉耳中嗡然作响,要知道这一张澄心堂纸上所书的都是他全部的心血,而今仿佛一下子消失不见了,是对他智慧以及思想的一个极大的打击。
他喃喃半晌方说出句话来:“向姑娘,珏可是错在了哪一处?!还万望请三姐儿给予珏指教一二。”赵珏的表情万般痛苦,眉眼间俱是愁容:“不然珏独求一死!”
向茹默一双秀美微凝,看着赵珏这般难过,不知要怎么安慰他才好,半晌方悟过来,她坦然而道:“其实珏公子又何必专攻这一项呢,你又不是制盐世家的子弟,开开心心做你的近支亲王多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