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的雷雨交加,向茹默急奔在雨里,她只是一味一味的朝前奔跑,却是不知该去往何处!
只任由风雨将她的身体淋湿打透,绾起的发丝被雨水打湿,一缕一缕的下来,黏腻的贴服于额头鬓边,碧青色留仙裙亦是湿得透透的紧裹在身上,青色韦鞮已经沾满了玄色泥浆,变得花了。
饶是在这盛夏时节,雷雨天的夜晚来得也会早些,闪电早已止住,天色荫翳,云层叆叇,这淅沥不尽的小雨就如同没有尽头般,连绵不断的下着、下着。
木研跟苑娇满面神色焦虑至无以复加,泪目泫然欲泣,却是强自做出镇定,因为根本没有心思去悲伤,两个人心里只一个念头,一定要找到三姐儿。
两个人共撑着一把褐色滚花边大簦,急急奔走于沧澜谷底,一声声唤着:“小姐!三姐姐!”
可回应她们两个的除了谷底无声的回音,便是无穷无尽的苍茫夜色,以及好似永远也不会停下来的雨滴。
谷底本就地大无垠,又是在这样的雨夜里,木研跟苑娇也不知自己是走到了哪一处,只觉四周除了滴答森寒的雨声便是诡异的阒寂。
这里好似离着三十丈棚已经有很大的一段距离了,举目望出去一片黑暗,远处绵延不断的沧澜山脉就如同一个个蛰伏的怪兽,诡谲而怪异。
两个女孩何时见过这等阵势,便是连那一夜木研赶着夜路去帝都都没有这般怕过,被雨淋过的身子,被乍起的夜风吹过,更寒、更冷了!
两个女孩已经没有了挪动脚步的力气,更何况在这黢黑的雨夜里,双目茫茫望不到边际,饶是能迈动脚步却是也不知要往哪里走了,两个人紧紧抱在了一起,寒冷跟害怕便好似还减退了一丝丝。
大尚朝的皇宫里。
铭德帝坐在北海镜清斋内的焙茶坞的宝蓝色云龙捧寿坐褥禅椅上,面前的条桌上放着把紫砂绿地描金瓜棱壶,并几个盖茶碗盏。
鲁南亲王赵铭邺跟佶郡王赵佶与镇守亲王赵铭炀跟赵珏并坐在下手处,每个人的面前俱是有一个盖茶碗盏,却是任谁都没有去动近在手边的碗盏。
铭德帝幽幽开口,口气中听不出一丝的悲喜:“朕的这一壶是本朝最为盛名卓著的碧螺春,虽说碧螺春不是什么不常见的茶,可朕手中的这一款可是长在绝壁的缝隙里,饶是这般也是普天之下每三十年才出得这么几两的,其名贵堪比过任何有价的金银珠宝。”
让铭德帝这么一说,众人对了碗盏中的名茶都是想喝极了,可过了好久,竟也是没有人敢对那茶盏动上一动。
铭德帝朗然一笑:“怎么?!在这漆黑的雨夜朕给诸位兄弟内侄叫过来,不会是朕吓到你们了吧。”
赵铭邺干干一笑,既然在朝廷以外,皇帝以兄弟相称,那他这个做三弟的便就道:“二哥说的哪里话,二哥怎会吓到我们呢!”旋即以拳撑住口,掩饰着尴尬。
铭德帝缓缓站起身来,半是戏语道:“怎地?!不是我吓到你们了,那难不成还是这样的雨夜吓到你们了?你们这几个大男人堪堪是怕了这下雨的夜晚不成。”
几个人纷纷笑了,铭德帝幽幽道:“这才好嘛!你们一个个在朕的面前丧丧个脸子,搞得朕都没有心情了!”
铭德帝坐回禅椅中,也不管其他人喝与否,自己捧着碗盏只顾着的品着三十年才能出来几两的珍贵的碧螺春。
几个人便是垂首不语,只听着焙茶坞外面的雨声滴答和着铜壶滴漏的滴答之声,只闻其声便是有让人有置身于水帘洞中的错觉。
就这般良久的沉默着,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外面的夜雨好似小了些,倒显得铜壶滴漏的声音愈加扎耳。
铭德帝双手捧着碗盏,一下下慢慢于宽厚的掌中转动着:“这一次找你们几位过来,朕却是有件棘手的事情。”
赵铭邺这几位都凝神看着铭德帝,就只见铭德帝眼神中有些微的无奈闪过,但也只是一霎时,旋即便恢复如常:“崖山之巅的乱臣贼子贼心不死,接着大理国毒盐巴事件大做文章。”
铭德帝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顿了半晌,方再次开口,语调深沉得欲要滴出冰冷的水来:“那个禹王都已经六。十八岁了,他竟是要朕将和硕公主许配给他!”
赵铭邺痛心疾首道:“二哥,遑论说和硕才刚刚只有十二岁正值金钗之年,就是年岁稍长也是万万嫁不得禹王的啊!”
赵珏思量着道:“竟敢打和硕妹妹的主意,那个禹王简直是痴想妄想!”
赵佶满面怒火,烛火之下,双拳攥握得指节处泛着森森白光,他豁然起身:“二伯,请允许佶再次出征崖山之巅,看来上一次是我们太过仁慈,给他们的教训还不够,不然禹王他不会借题发挥,借着这个事情蠢蠢欲动。”
半晌没有开腔的赵铭炀缓声开口,声音虽是低沉的,却犹如重锤狠狠敲打在赵铭邺跟赵佶的心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凄厉如鹰隼的双目紧紧盯着坐在对侧的赵铭邺父子两个,声音愈发狠厉:“若是不曾包庇制出毒盐的向府,早早的治了罪,对外面也好有一个明确的交代,何至于现在让人家指着这个借口找上门来!”
赵铭邺是赵铭炀的三哥,由于当年助铭德帝赵铭德登基有功,身份地位一直都在赵铭炀之上,虽说这些年来赵铭炀一直对三哥赵铭邺耿耿于怀,可毕竟还是不敢当面说出太过严重的话来的。
可从打向府制出毒盐后,赵铭炀跟赵珏父子俩说话便是没有一句好气儿的,现下赵赵铭邺是一刻也忍不得了,豁然起身,斥然道:“老五!你说话给我放尊重点!我是你三哥!”
赵铭炀火气更旺,毫不示弱:“三哥怎么地?!三哥你就仗着年长欺辱我这个五弟吗?!”
铭德帝赫然出口制止:“够了!你们就会给朕窝里反!现在人家崖山之巅联合了三个小国包括大理国、象牙郡跟黔中要一起来攻打我大尚朝,要抢走我铭德帝的嫡长女啊!”
赵佶站起身来,神色无比凝重,正色道:“皇上,请允许佶的请战,佶愿意去攻打五国之战。”
想起了良善又温婉,端庄又和气的向茹默来,铁骨铮铮的赵佶眼眶瞬间湿润了,喉头泛起阵阵哽咽,犹如鱼骨哽咽在喉,将心中的悲怆深深掩下去,面上看起来是一副宁和的神色:“纵使是战死沙场,大不了马革裹尸还!”
铭德帝淡淡颔首,虽然没有言说只言片语,但眼神中满是对赵佶的首肯与认可。
赵铭炀跟赵珏父子两个看到赵佶这样的忠肝义胆,更是看到了铭德帝对赵佶的认可,心中对赵铭邺这一脉的憎恨程度愈加深了。
可是赵铭炀年纪大了,愈是没有了从前永战沙场的那一份胆量,而赵珏跟他的父亲相比较,总是少了很多的英雄气概,赵铭炀这一脉便是没有人能够上得去战场了。
铭德帝轻笑出声:“诸位贤弟,诸位爱侄,你们大可不必这般紧张,禹王他只是有这个贼心,却是不敢对我大尚朝直接开战的。”
铭德帝觑着眼神,看向一处不知名的虚空:“上一次佶在崖山之巅一役上,已经给崖山之巅打得个落花流水了,他若是敢直接对抗我大尚朝的话,怎么还要找个借口,拉上那三个小国欲要结盟而跟我大尚朝来战呢。”
赵铭炀幽幽开口道:“皇上,话虽然是这么个道理,可是毕竟是人家现在抓住了理,手里攥着好几十口子民的性命,上来讨伐我们的,人家是占理的!”
赵铭邺怒极:“五弟!你不要揪着理就不放,我大尚朝的向府的确是产出了毒盐,毒死了大理国的数名百姓,可事情不还在调查中吗,不是还没个定论嘛!”
赵铭炀嗤声一笑:“再怎么调查,也是我大尚朝的盐巴毒死了大理国的百姓!”
赵佶道:“五叔,怎地侄子听您说了这半晌,就好似我大尚朝产出了毒盐巴毒死了大理国的百姓你还高兴得不得了呢!难不成这事儿对你有好处!”
赵铭邺被这话噎住:“你……你……”你了半天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半晌方缓过来些:“若不是你庇护偏袒那个姓向的,大可不必到了今日!”
赵佶冷声到哦:“崖山之巅禹王一直贼心不死,就是不揪住这个借口,他也是要揪住别的借口的,看我大尚朝地大物博,那几个小国家也早就看着眼红,想要分得一杯羹了。”
铭德帝制止道:“你们各自都给朕少说一句。”一双深邃的明眸看了赵佶,扔过去一张讨贼檄文:“九侄,你看看这个,这是禹王那个阴险狡诈的老贼写给朕的!”
“大尚朝产出毒盐巴数千担,自国之人不食之,反送至大理国柘王属下,导致大理国子民数十人服用毒盐巴后中毒身亡,尔等看不过之,故揭竿而起,联合大理国、象牙郡、黔中。共四国要为大理国讨回公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赵佶越看越气,一双手颤抖不已:“真乃欺人太甚之!”对了铭德帝拱手一揖,道:“皇上,臣这就集合所有兵力,连夜攻打崖山之巅。”
铭德帝明黄色亵衣在烛火下愈加亮泽耀目,这颜色堪堪就是有着九五之尊的显赫,缓缓开口,声音犹如洪钟般洪亮:“九侄莫急,你且坐下说话。”
赵佶被这话安抚之,心里有着莫名的平静,不似刚刚的激动,便就坐回椅中:“那我且听二伯说。”
铭德帝轻声而道:“欲要开战,首先就要知己知彼,如此方能百战不殆。”
夜雨不知何时完全止住了,夜风徐徐送爽,静静听着铭德帝的话,赵铭邺等人皆是颔首不已。
铭德帝幽幽续着道:“眼下一役若是打起来,可就是一场持久之战了,那么持久之战所需最多的物资是什么?!”
赵佶俊朗的眉毛扬起一个向上的弧度,脱口而道:“旷日持久之战最重要的自然是粮食与青草,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铭德帝颔首:“九侄说得极好,正是如此!而今时属盛夏,而我巴郡地界又格外的炎热,所以所备口粮的保险防腐便是一个极大的问题,马匹所用的青草还好,可若是士兵的口粮食物没吃几天就全部坏掉了,那还战个什么了!”
铭德帝看着焙茶坞外面的幽暗夜色,喟然道:“所以这件事无论是于我大尚朝,还是于其他四国联盟均是个极大极严峻的问题。”
铭德帝缓缓站起身来,来回踱着步,其他人只是静静的坐在原处不言不语,满焙茶坞里只闻得铜壶滴漏滴答声和着铭德帝笃笃的脚步声:“所以这个问题若是解决不甚,这一役就算是打了起来,不用战,几国的兵士不是被活活饿死,也会被腐败的食物给毒死。”
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在场的几个人俱是垂下了头去,唯独铜壶滴漏依旧滴答答响个不停。
东方天边渐渐泛起了丝鱼肚白,一夜的时间竟是就这么在焙茶坞中度过了,可是包括铭德帝在内的几个人竟是没有丝毫困意。
铭德帝望着坞外渐渐亮起的天色,沉声道:“诸位爱卿贤侄,你们都先回去吧,五国之战只是禹王那个老贼独自在叫嚣,可是真若是要他尽快开战,他也是要好生想上一想的。所以朕说此一役短期内是打不起来的。”
铭德帝冷笑一声,森然道:“所以,朕今夜跟诸位彻夜详谈,只是想支吾一声,真要开战的话,要诸位有个准备。”
回到了佶王府,赵铭邺要儿子睡上一觉,让他好生休息一下,毕竟昨天一整夜都熬在皇宫里,又是上了那么大的火,心里更是为儿子要出征而担忧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