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茹默膝盖的麻木劲已经过了,此刻是只重重的刺骨的痛感,她强忍着膝盖的痛楚,唇角撑出一个微不可查的笑意:“有娇儿给三姐姐擦,三姐姐没有那么痛的!”
就连赵佶这个见惯了腥风血雨的将军,此一刻也不禁类湿眼眶,三姐儿她太不容易了!
一直居在向府的向大夫人接到消息后悲伤难忍,几度昏厥,多亏向府的医者的救急,再加上菁莹不离身的的悉心照顾,才缓和了过来。
她知道这几年里向大老爷的身体状况已经很是糟糕了,饶是这几个月好了些,可身体的底子已经掏空,就若同一棵风烛残年的已经镂空了的老树,随时都有可能轰然坍塌。
虽说这几年里,向大夫人心中一直都有这个想法,可当事情真的来临的时候,她还是被狠狠的刺痛了,几度要跟随她的夫君而去了。
菁莹不休不眠的跟在身边看着,拼了性命的劝阻,才将向大夫人说的情绪没有那么激动了,毕竟她若现在就跟着向寄北走了,那么毕竟连夫君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后半夜的丑正二刻,向大夫人苑清秋首先来到了宁厂,来到了向茹默的茅草屋。
若说之前她的悲恸已经已极的话,那么当她亲眼看到床榻上用素白锦帛临时搭起的灵堂时,心里愈发真切的体会到,她的夫君是真的撒手人寰了!
向寄北跟苑清秋的感情是情比金坚,虽说从前两个人在一处的时候,也设想过今后哪一个先去了,另外一个该当如何的话头。
可这一刻生生就这般朝着苑清秋砸过来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是恍然若梦的状态,看到向寄北的尸首就平躺在床榻上,她怎地觉得她的夫君并没有死啊,只是累急了躺下去歇息了。
她心里欲要急速的去看躺在床榻上她夫君的最后一眼,可脚下的步伐却如同被什么黏住了般,半晌才挪动了些微的几步。
当她终于迈着极为艰难的步伐,走到了原本就很近的向寄北的尸身前,伸出手去用手轻轻抚,摸了向寄北早已冰冷的脸,口中喃喃而道:“夫君,良人来了,你怎么不睁开眼睛看看呢!”
突然她笑出声来:“夫君,你又在逗清秋了,你怎么不睁开眼睛看看我呢,一下就好,就一下哦。”
向寄北的尸身冰冷,仍旧躺着一动也不动:“从前只要清秋唤夫君你,你不就满心欢喜的起来了嘛,而今是怎么了?!”
说着说着,苑清秋双腿一软,颓然坐到地上,拼命扑打了床榻,木质床帮砰砰作响,发出巨大的声音来:“夫君啊!你醒醒啊!醒醒啊!是清秋来了啊!是清秋来了啊!”
向茹默跟木研弯身将向大夫人搀扶起来,苑娇也围在一旁,她们将向大夫人搀扶到梳背椅上坐好。
木研给向大夫人奉上了一盏热热的茶,将茶盏放在平头案上,新沏的茶水有袅袅的清香缭绕,暂时给这个悲恸以及的茅草屋里注入了一两分的生气。
向茹默压着心中巨大的伤心,柔声道:“母亲,半夜行了远路过来,怎么也是喝口水来缓解一下。”
苑清秋犹如一个木头人,任由向茹默说什么,只垂头坐着,向茹默用小银匙一匙匙将茶水吹凉送入母亲口中:“可还解些渴不?”
苑清秋也不言语,只机械的张开嘴巴,喝下去向茹默送过来的茶水,向茹默心中愈发悲恸,眼看着母亲的白发比从前多出了好多来,眼角唇角的皱纹亦是比上一次见面多了,脊背也微微驼了下去。
向茹默情知父母的感情深似海,更是知道父亲一生都是将母亲捧在手心中备至呵护的,更是拒绝了二爷爷向竹里的逼婚,让父亲再娶小妾为自己填个儿子的行为。
向茹默看着母亲的侧影,凝眉一叹,那叹息听闻让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心疼不已,而今,父亲是永永远远的走了,面对向府现下里的七分八裂,虚与委蛇,母亲又是一个与世无争之人,今后的日子可是要怎么过呢!
木研对了跟在向大夫人身侧的菁莹道:“给大老爷磕个头吧。”
菁莹心下也是万分悲苦,毕竟她也是个不喜与人争执之人,从前还仰仗着大老爷在,夫人还可以在府上生存,而今大老爷不在了,还不知今后会怎样呢。
她给向寄北叩了三个头,旋即回身又站到向大夫人身侧,木研关切道:“跟大夫人你们大半夜的赶过来,定然是饿坏了吧,我去吩咐庖人给你们煮点东西吃上一口,不然人是要熬坏了的。”
菁莹看过苑清秋,她喝了口热茶,又有三女儿陪着,心绪平复了些,她摇摇头,满面悲愁凄哀:“木研啊,你着人给菁莹随意做些什么东西来吃便好,我是丁点都吃不下的,你们饶是端了上来,我依旧也是吃不下。”
向茹默太是明白父母之间的感情了,这功夫母亲定然是吃不下的,她对了木研道:“母亲不吃就先用些热茶也好,你着人给菁莹做一口热热的汤饼来,也好充充饥。”
木研轻声移步出了茅草屋,苑娇一双圆而大的眼中闪着盈盈泪花,径直来倒了苑清秋身边:“姑姑,不要怕,娇儿陪着你。”
苑娇毕竟是娘家人,都是姓苑的,苑清秋看到她好容易止住的眼泪又一次如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掉下来,心地过于良善的她,除了眼泪之外,现下里是别无他法:“娇儿,谢谢你。”
菁莹怯怯的环视着茅草屋,紧紧咬着下唇,半晌方是问出口来:三姐儿,菁莹问一句,大老爷怎么突然间就去了?!
这么一问,向茹默不禁悲从中来,她凄楚一声冷笑:“菁莹,你先是告诉我,姑姑她们几个怎地没有赶过来?!”
苑清秋眉心微蹙,她想起头夜宁厂小厮回去报信的时候,集芳斋跟倚霜斋俱是空空如也,就连远香阁都是人去楼空,唯独四宜苑门户紧闭,如何敲门也敲之不开。
苑清秋越发察觉出,这件事情断然跟向月光她们这一群人都几个脱不了干系,平日里她虽说对府中的事情几乎都不去管理,可什么事情她的心里也是明白的。平日里那些女人就毫不把她这个大夫人放在眼里。
苑清秋的心里愈发的难过起来,向月光也就罢了,苑冰她们姐妹四个也好说,可芸儿跟雪儿都是从自己肚皮里爬出来的孩子啊!
苑清秋愈发的痛苦,思绪翻飞似纷纷扬扬的雪片,又是波云诡谲的行云流水,无法遏制住。
自己不就是没有一个儿子嘛!不然大老爷或许就不会这么年轻便就死去了,这留下她一个人可还怎么好活哦!
菁莹看了苑清秋,苑清秋沉沉的一声无奈以及的叹息,菁莹叹道:“三姐儿,得到信儿后,菁莹打发了几个丫头去姑姑并几位姐儿的所居之处告知,可哪承想只有姑姑的四宜苑有人,却是门户紧闭,根本就是连一只虫豸也爬不进去。”
门户紧闭,那看来她们是知道信儿了,只是都聚在姑姑的四宜苑不肯出来了!
向茹默双目微阖,心中绞痛不已,她转眸看着父亲的尸身,父亲啊,您可是刚刚闭上眼睛啊!
向茹默手心紧攥,手指甲已经将手心的皮肉攥得皮开肉绽!可她却是丝毫也觉不出痛来了,因为比手心更痛的是她的心!
她扼腕叹息,人心真的可以阴冷到如此程度了吗,这可是血缘至亲啊,她们这样做是有伤阴骘有损阴德的!
不刻后,木研端了榉木托盘进来,那上面是一盏热气腾腾的汤饼,菁莹也真真是饿坏了,吃了汤饼。
暗沉的夜里,茅草屋内飘着汤饼的醇厚的香气,使得人方感觉出了几分人间烟火气,有了几分温暖的感觉。
时间一秒秒过去,向寄北床榻上搭着的素白色锦帛微微而动,倒是愈发显得这个茅草屋的诡异的静谧。
也不知过了多久,苑清秋正色而道:“默儿,你父亲的尸身一直放在这里是不可的,我们巴郡的初夏就已是很炎热了,还好昨夜里有雨,不然哪怕只放了这么小半个晚上,尸身也会发臭,招蚊蝇虫豸的。”
向茹默凝眉道:“默儿懂得母亲的意思,佶郡王已经去安排棺椁了,估计天明郡王便会带了棺木回来,而后可以将父亲尸身放入棺中安放。”
忽而的,木门被推开,烛火被风吹的扑了下去,茅草屋内一瞬时的晦暗,旋即才恢复了如常的明亮。
进来的却是修羽,他一路策马而来,到了这一座暂时搭建起的灵堂,却是举步维艰,每朝前行一步,都似费了极大的力气。
他从小就跟着向寄北来往各个盐场,名义上是向寄北的随从,可向寄北没有亲兄弟,他们两个的感情跟亲兄弟比也不差什么。
修羽极为艰难的一步步行至了向寄北的尸身前,面上的哀恸神色看了让人胆寒:“大老爷,修羽来迟了,不曾见过您的最后一面!”
茅草屋里刚刚缓和下来些许的悲伤气氛又被修羽这么一说,给弄得人人悲伤起来。
修羽跪下0身去,直直的看着向寄北的一张早已冰冷下去的脸,虽说他面上没有半分神情,可心里痛得却是犹如刀砍斧斫,随着大老爷的离世,他深深觉得他这一世的安稳生活是过完了。
木研搬了个小杌子:“羽叔,您坐下歇歇吧,仔细着跪久了膝盖疼。”
修羽淡淡颔首:“多谢你了,孩子!你是忠臣之后,羽叔明白,你当真也是忠心之人。”他抬眼看了向茹默,神色凝重对了木研道:“默儿行事艰难,得幸有了你的帮衬陪伴!”
木研忍着心中的悲楚,平静道:“羽叔,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说这些,小姐的人品好,秉性好,我木研才死心塌地跟着小姐的。”
修羽却是道:“孩子啊,你就不要说这些了,默儿能有你这么个帮手,大老爷他在九泉之下也瞑目了。”
修羽对了向寄北的尸首淡淡颔首,同向寄北叙话,就如同平日里一般不二:“大老爷啊,向府的以后啊,交给三姐儿你就放心吧,到时候我给您老烧纸的时候,会报告一声给您的。”
旋即,整个茅草屋内,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一丁点声息都没有,唯床榻上垂挂的素白色锦帛微不可查的涌涌而动,提示着这屋子里还有一线生机。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是很久,可又似乎很短,短到好似只有几个呼吸间,外面天空隐隐亮了起来。
赵佶着人打造好了一副上好的梓木寿材,抬到了茅草屋内,几个年轻的小厮将向寄北的尸身入殓了。
随着棺木盖子严丝合缝的盖好,随着棺椁盖子稳稳落下去的声音,一个人看似很长实则很短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
修羽沉思道:“三姐儿,可是给你的父亲入殓至哪一处宝地?”
向茹默正色道:“羽叔,默儿的祖父就葬在沧澜谷底的山峦中,默儿是想让父亲也葬在那里,跟祖父就个伴儿呢。”
向茹默唇角勾出一抹向上的弧度:“绵绵青山下,两个人也不会太寂寞。”
修羽颔首:“也好,虽说羽叔是个下人,可羽叔也十分支持默儿的这个决定的。”
光影日渐从东朝了南移来,天色愈发大亮起来,向老夫人白子烟在这个时候到来了。
几年不见,她鬓发俨然全部斑白,发丝却同年轻的时候一般不二,梳得一丝不苟。
她脚步沉稳而笃定,进得茅草屋里来,一眼便就看到了脚下停放的棺椁,她双目浑浊,却是没有流下一滴泪水,一双手微微轻颤,轻轻抚着光滑的棺椁,就似初初孕着向寄北时,抚,摸自己撑得滚圆的肚皮:“我的儿,你终是可以安慰的睡去了。”
向茹默心疼得不知怎么才好,轻轻唤了声:“祖母!”
白子烟抬起浑浊泪目,看了向茹默:“三姐儿啊,你父亲是多会儿子去的?”
向茹默道:“父亲是子时头夜走的!”
白子烟伸手盘算着,口中念念有词,半晌道:“好时辰,半夜里走的,到了那边终于是不用如此劳累了,我的而辛苦了一辈子啊!”
向茹默搬了把梳背椅过来,拉住祖母的手,祖母的手比之几年前又粗老了些,向茹默心中更是心痛不已,祖母不在温泉古镇不就是每日里诵诵经文吗,怎地这一双手却是越发粗糙了:“祖母,您坐下歇歇吧。”
白子烟笑了,看着向茹默,附耳道:“就知道什么都瞒不住我的三姐儿!”声音愈发低沉:“祖母看到温泉古镇的那些盐工做活计不利索,有的时候也亲自教授他们,所以手就这样喽。”
向老夫人稳稳坐到了梳背椅上,觑着眼睛环视了屋子里的人:“三姐儿,你姑姑并几位姐姐都还没有过来吗?!”
向茹默垂下头去:“七日停妥后,我们便就将父亲的棺椁下葬到沧澜谷的山脉间,跟祖父长眠至一处。”
向老夫心疼到麻木,她知道素日里自己的女儿并另外那两位孙女都是贻害人的,只是不曾挑破而已。
她整个人苦笑不已:“那么便是等不等你姑姑跟姐姐她们来都没关系喽!”
苑清秋坐在另一张梳背椅上,也在侧耳凝神听着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