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研怔然不已,心里犹如一把寒刀在来回翻动着搅,喃喃道:“我有罪,我若是不直接唤姑姑的名字,也不止于此!”
向茹默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神情,让人看着很是害怕,苑娇拉住了向茹默的手:“三姐姐,您说句话来呀,您这样娇儿害怕!”
向茹默双目直盯盯看着前方,道:“跟你们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姑姑是有备而来,只是寻你做个借口罢了。”
她见木研犹自不解,唇边绽出一朵凄楚的笑意来,犹如冰山上被寒风劲吹的一颗孤立无援的雪莲花:“就是你不说话,她自然也会寻得别的借口。”
赵珏一副事不关己的形容,闲闲道:“不就死了一个人吗,拉出去埋了就是了,不然还要让这死人占了床榻啊!想我赵珏都多日不曾睡过一个好觉了。”
向茹默缓缓站起身来,一步步朝着赵珏的方向行去,被火烛拉得很长的背影在地面上幢幢而动,应着地面上还未曾干涸的有着温度的血迹,愈发骇然不已。
她对着赵珏一字一顿道:“你给我出去!”
赵珏意识到了向茹默的气愤,站起身来道:“好男不跟女斗!”转身仓皇离去,回首还不忘说一句:“向姑娘,你从前可不是这样!”
向茹默的声音听起来极为悲鸣:“珏公子,您以前也不这样!”
赵珏不忘拿走了他带过来的那一把黑色大簦,走在木门口外面,跟刚刚从门外要迈进来的赵佶撞到了一处。
冷丁间,赵佶倒是被唬了一跳,看清了是赵珏,且喜且惊:“十三弟?!”
茅草屋门外,雨后的夜晚愈发清冷,饶是雨住了,可一丝月光也没有,天空顶上黑黢黢的给人十足的压抑感。
唯独借着茅草屋牖户透出的光亮方可视人。
赵珏这些日子里已经面容消瘦,形容枯槁,早已不复当前沈腰潘鬓的旧貌,他曾经深幽如潭的双眸早已成了干枯的井水。”
赵珏看着赵佶:“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你是高高在上的九哥,是将军,又赢得了向姑娘的芳心,跟你比我赵珏算什么,不过是连一口盐井也打不出来的废人!”
赵珏说着话就要往门外走,赵佶一把拉住他:“九弟,这么久了你跑去了哪里?!”赵佶紧捧住赵珏的双肩,恳切道:“虽说我们也发生过不愉快,有过冲突,可那毕竟都不至于伤害到我们兄弟感情的!”
赵佶定定看着赵珏:“你知道这些日子里,五叔想你都想得不能自已,那么大年龄的人了,经常的神情恍惚。”
赵佶痛心疾首的:“你就是不顾及你自己,你也要顾及顾及五叔啊!”
赵珏狂妄的笑了起来,俨然失态,一袭黑衣包裹下愈发显得他身形消瘦。
笑了良久,他一字一字慢慢道:“九哥,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从小你就比珏强,你做的什么事情都是对的,珏在你面前就是一个典型的反面教材!”
赵珏面色愈发痛楚:“珏没有什么爱好,就是喜欢诗词歌赋,还被人寻了这个话头来跟你比!说你有正事,为朝廷立了战功赫赫,说珏一个大男人的终日里只知道舞文弄墨!”
他双目看向幽深晦暗的天空,喟然长叹:“皇上他给你了一个机会,让你在堰塞关战场上被人奉若神明!可那机会若是给了珏,珏便不能领人打了胜仗吗!”
一阵旋风平地而起,将赵珏身上穿的黑色衣衫吹得扑簌簌的动,他的衣衫之前已经被斜斜灌进大簦下的雨水浇得湿了大半,此时被风一吹,他愈发的浑身发抖。
可是由于情绪过于激动,这一刻俨然是连冷都感知不到了,他续道:“回答当然是肯定的。”
赵珏眼中精光一闪,犹如暗夜中的启明星,这一刻他口吻笃定,极为自信道:“珏当然也会带人打胜仗!”
赵佶凝神看着他,完全不知这九弟怎地就变成这副样子了,战场上的情形是瞬息万变的,那是步步为营、草木皆兵、风声鹤唳的,即便是常胜将军,一个不小心也很可能败走麦城,九弟竟是这般狂妄自负,这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可赵佶仍旧不想打击赵珏,温和道:“九弟,你听我说,若是二伯给了你枕戈待旦、秣马厉兵的机会,相信你也很有可能大获全胜。”
赵珏冷声而道:“说着这么多废话有什么用,机会那个皇帝都给了你,你什么都有了,又来装好人安慰于珏!”
赵佶痛心疾首:“真的不是这样的,你知道二伯他当初也是让你同佶一道去战场杀敌,可你生生不肯啊!”
夜色愈发幽深,可茅草屋内的火光却是愈发明亮起来,从牖户内透出的光比之前更大的,赵佶也没做它想。
赵珏完全忘记了现实,只一味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知道那一次珏为何不去吗?!就是因为那个皇上他不然珏做头等将军,却是要跟在你的名下,那是对珏的羞辱!”
赵佶苦口婆心:“真的不是那样的,十三弟啊,我是你九哥,年纪也比你长,二伯这般安排是常理啊!”
赵珏那还顾得听这些,只一味道:“皇上让你去带兵,却是人珏挖盐井,这不生生就是羞辱人嘛!”
赵珏喋喋不休言说不止:“可珏岂非是池中之物,没有心思研究那个什么破井,便是连一口盐井也不能替朝廷开发出来,在朝廷更是没有丁点的立足之地!”
定睛看住赵佶,眼神凄恨至要将赵佶生生吞入腹中,口气中的怨怼无以复加:“而最主要的是,你又是将珏最深爱的向姑娘给抢了去!”
陡然间双目寒光一闪,恶狠狠看了赵佶:“珏现在过成这副样子,这一切还不都是拜!你!所!赐!”
赵佶触目惊心,竟是不承想小十三已经变成了这副样子,曾经以为只是小十三在三姐儿家凿出毒盐井的时候,对向府有了不认同,却是不知这背后竟是还有这么多的内心想法呢。
赵佶忧心道:“小十三啊,一切都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明日里你跟九哥回朝廷,皇上、五叔他们都惦记你呢。”
赵珏冷声一笑:“珏对你的说法丝毫不感兴趣,你也不用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了!”旋即转身消失在夜幕中。
只留下赵佶的身影,在暗夜里注视着他的十三弟离去的方向,为他沉重的担忧起来,小十三啊,很多事情都是你的自以为,都是你的想当然,你这是心魔难除啊!
赵佶心情无比的沉痛,他觉得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小十三现下变成这副样子,跟自己的照顾不周有着很大的关系,尤其这几年,为了战争,为了国计民生,自己总是奔走于战场与各大郡县之间,也是疏于了对自己这个堂弟的教导。
可若是说起跟三姐儿的感情,那可是他们两个两厢情愿的,小十三怎么能说是自己跟他争呢!
赵佶无奈的笑了笑,可那笑容简直比哭还要难看:“小十三啊小十三,你这可是太过冤枉九哥了!”
初夏夜雨后的清风拂过,吹散了头顶上的叆叇层云,天空露出了几颗星子,一弯皎月也灼灼而现,将昏暗的大地照出了几分光明来。
赵佶转身几步走回了茅草屋,推开门去,却是兀自感觉有冰寒的刺骨冷意,跟这夏夜的温度十分的不符。
赵佶乍然间进得茅草屋内,就只见茅草屋内的蜡烛燃得通明,比之前离开的时候要亮了很多。
待到他抬眼看过去,就只见床榻边上都挂满了素白色的布帛,向茹默跪在床榻边上,面上一颗泪痕也无,可心里的悲恸之感已经快要将她焚化。
木研跟苑娇亦是跪在地面上,嘤嘤啜泣着,哀婉凄凉的让人听着万分揪心,地面之上还未曾干涸的混着血迹的水痕似一颗颗开到荼蘼后摔到裂开的黑紫色的大丽花。
赵佶心里咯噔一下,这是怎么了?!怎地修葺一个茅草屋顶的光景,向大老爷竟是去了!他心里还美美的,在盘算着要给向大老爷寻个好的医者来呢,看来也都是白做打算了!
那么赵珏刚刚离开的时候,是不是已经发生这件事了,可他为何连提都没有提一句呢,这个人的心也当真是到了坏透了的时候了!
一时间赵佶心里头百感交集,有千丝万缕的想法在他脑海中闪过。
茅草屋内的气氛有着令人窒息的幽静,在这幽静背后,隐藏了无限的凄凉,悲伤。
向茹默沉浸在无限的悲恸中,没有发觉赵佶进来,还是木研看到了站在后面多时的赵佶,戚哀道:“三姐儿,郡王回来了!”
向茹默连一下也没有动,一头墨黑的秀发也偏然垂下,半缕从肩头散落,面色苍白,嘴唇也失了大半的血色,就好似一座矗立在此的雕像。
她心中的痛似有一块沉重的六。合铁器一直往她的心底里压去,一丝一毫的气息都透不过来,压得她就要倒下去,却是不能要守在父亲灵前尽到最后的孝心。
赵佶的声音响起在茅草屋:“怎么只这一会儿的功夫,向大老爷便撒手人寰了吗?!”
木研一双泪目红且肿,她哑着嗓子,抽抽噎噎的:“是的,珏公子进来的时候老爷还有气息,可珏公子跟三姐儿说话的时候过于激动,大老爷一口气没上来就咽了气了。”
赵佶静静听了,眉心抑制不住的跳动了两下,他为三姐儿忧心,这个女孩承受的事情太多了,这回父亲又离世而去,可要她怎么承受呢。
可事情已经发生了,就要依照周章办得圆满了,他对了木研道:“明日准备向大老爷的葬礼,先是通知了向府的各班人马往宁厂赶。”
木研明明想要好生的跟赵佶交流,可嘤嘤的啜泣声却是如何也止不住,她极力压制着喉头发出的声音,可听起来她的声音呜呜的又是愈发让人难过。
她道:“正府的那些人,包括向大夫人,以及姑姑,还有两位姐儿,另外还有江口盐场的人,包括羽叔。”
木研更多的泪水止不住的顺着面颊淌下来:“还有……还有温泉古镇的老夫人也要通知下的!”
木研心中一揪一揪的疼:“向老夫人就这么一个儿子,这白发人送黑发人她老人家可是怎么受啊!”
茅草屋内有一瞬间的沉默,让人心胆生寒,沉默了良久的向茹默低声开口,堪堪打破了这沉默,她强忍着心中的巨大悲恸,告诉自己,一遍遍告诉自己,一定要坚持住,父亲不在了,自己如何撑着这一口气,也要让父亲入土为安,至于后面的事情,后面再去解决!
她声音平淡似乎没有一丝波澜:“祖母还是要告诉的,让她老人家来送父亲最后一程!”
向寄北眼角悬着的最后一滴冰泪,终是从他早已僵硬的脸上滑落而下,他是听到了母亲要来送儿子最后一程吗?!那样上了冰冷阴森的黄泉路后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听到向茹默开口,赵佶行到向茹默身侧:“三姐儿,节哀!”他对了向寄北的尸身郑重行了一礼:“向大老爷,您放心去吧!”
大尚朝的郡王为向寄北行了礼,这是一个极高的礼数了,对向府亦是无上的荣光!
而后赵佶堪堪一声苦笑:“真是想不到,佶只是出去了一会儿的功夫,大老爷便就驾鹤西去了!”
向茹默仍旧没有回首,只平静道:“木研,你叫了几个小厮,分头去通知府上各处,另外兰苑那边的庖家丁也要通知到,七日后父亲入土,来送父亲最后一程。”
木研看着小姐跪在大老爷尸身前纤弱而萧索的背影,心中不由得愈发难过了,一整个向府就是小姐这样用她最为柔弱的肩头,一点点撑到现在的。
木研对向茹默的吩咐一一应了在,转身出门而去。
外面夜色愈加漆黑幽深,极快的便就将木研小而单薄的身影吞没,风声刮动得木门咣当当的响,又卷起了高且长的素白布帛涌涌而动。
赵佶看着向茹默瘦弱的背影,心疼不已,现下最疼爱她的那个男人已经永远的弃她而去了,赵佶发自内心的觉得自己身上的责任更重了,他觉得他就是三姐儿唯一的保护者!
他轻声道:“三姐儿,坐下来休憩下吧,都跪了这么久了,膝盖也受不了,不用时时跪守的。”
赵佶将向茹默从地上缓缓搀扶起来,向茹默的双腿已经跪到麻木,好不容易才站了起来,这才看到一双膝盖已经被雨水血水混合的水给浸泡成了紫黑色,形容十分可怖。
赵佶扶着向茹默坐到了梳背椅上,明明烛火下,裙裾下若隐若现的紫黑色膝盖愈发触目惊心。
苑娇看了心下大为骇然,忽而的想起来可以用蛋黄油涂抹,先是用素帛用温水洗了,给三姐儿的膝盖搽拭干净,而后又取了亮格柜中的自制蛋黄油。
她一壁眼泪落个不止,一壁用手心轻轻用蛋黄油给三姐儿的膝盖涂抹着,一双圆而大的黑眼睛此刻也泛出了触目的红,轻声而道:“三姐姐,一定很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