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茹默忽而的觉得,自己竟是这样就长大了,父亲不在了,自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了。
她颔首道:“是的,缺了谁,少了谁父亲也是一样下葬。”
“是谁说话这么无遮无拦!这么放肆!”一个苍老的男声登时间响彻屋内,大家顺着声音望出去,原来却是向竹里,他身后跟着三个半老的男人,分别是大表爷向怀法、二表爷向怀章、三表爷向怀垣。
两瘦两胖四个老头站在一处,将门外明亮的光线挡得死死的,登时间整个茅草屋充斥出了压抑已极的形容来。
向竹里眉头拧成一个川字,双目赤红,满面愤怒,他力排开众人,疾步行到了梓木棺椁前,拍着向寄北的棺椁,痛心疾首顿足捶胸:“寄北我的贤侄啊!你怎么就走了啊!你可是向府这一辈的功德锦帛传人啊!你怎么可以走!”
梓木棺椁被他敲到山响,发出砰砰之声,在茅草屋里更加显得声音突兀而震人发聩,让人的心里都跟着扑通通跳个不停。
他睁着一对赤红得欲要滴出血来的眼睛,整个人如同疯魔了般,在茅草屋内四处张望,最终将视线停留在苑清秋所坐的梳背椅上。
苑清秋刚刚见到向竹里来到茅草屋,心里就有几分怵意,就因为今生没有生下一个儿子,自己亦是觉得愧对向府,更是不愿意面对对自己指责不已的二叔向竹里。
为了让向府有个后人,苑清秋虽说不是心甘情愿,可她毕竟是知书达理贤良温婉之人,大道理还是懂的。
她背地里可是没少劝向寄北纳妾的,可无奈当初向寄北无论如何也不肯听她一句劝,对苑清秋痴情至无以复加,可其结果是弄得很多人都以为是她拦着向寄北不让纳妾呢。
向竹里怒气冲冲的奔着苑清秋冲了过来抬手指着苑清秋:“你这个无良的妇人,连个带把的都生不出来,还愣是迷惑我的贤侄不让他再娶,弄得他断后了啊!这是断后啊!”
他的声音本就很大,怒吼起来更是百上加斤,声音大如洪钟,仰天长啸:“我向府断后啦!断——后——啦——”
他一双干枯的老手颤颤指着苑清秋,眼中的怒火似要将苑清秋给焚化成灰:“你这个坏女人,是你让我向府断后的!是你!是你啊!”
向家的男丁血脉一向兴旺,可传到向寄北父亲这一代,也就只有向竹里跟向寄北的父亲两个男丁,向竹里仅有一个儿子,又死于非命,向寄北的父亲又只有向寄北这么一个儿子。
作为向寄北的亲二叔向竹里,尤其在自己的亲生儿子死去后,向竹里就拿向寄北就当自己的亲生儿子看待。
向寄北之前还抱着幻想,认为只要有向寄北这一条血脉在,哪怕是年纪大了一些,哪怕已经过了四十不惑之年,可仍旧是有生育能力的。
苑清秋生不了,说不定哪一日向寄北想通了,不被苑清秋所束缚了,或者干脆是苑清秋先死掉了,那向寄北不就又可以纳妾延续香火了嘛!
可哪知自己的如意算盘落空,向竹里将所有的积怨都冲了苑清秋,他抬手指了苑清秋,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姓苑的,你给我听好喽,从前寄北在的时候,你们两个可是恩爱得很,那么现在寄北死了,你们两个也应该在一搭的啊!”
向竹里怒火中烧,整个人愤怒到就要爆裂开来:“所以说,姓苑的,你要给我贤侄寄北殉葬!”
向怀法亦是个极度重男轻女的主儿,他家里可是一群儿子的,可奈何又不是主家,无法继承功德锦帛。
作为向竹里的堂兄弟,他一早就觊觎功德锦帛传人的地位,将事情搅得越乱越好,见机也好瞧瞧自己能不能捞到点什么。
向怀章跟向怀垣更是看热闹的不怕事儿大,他们两个涎着脸,向怀章故作出一副通情达理的形容,轻捻着唇边一小捋胡须。
半晌终是做痛心疾首沉思:“二哥说的也对,巴郡曾经的确是有这样的古训男家主死后,剩下的妻妾,膝下有男丁的,可继续留在府上抚育男丁。”
他故作出一副沉吟的样子,看了三表爷向怀垣:“这……若是没有男丁的?他三叔,您看这可是有什么说法?!”
向怀垣巨胖的身躯像堵墙般立在那里,看起来就让人有种压迫感,他从前人还算嘻嘻哈哈,现如今也是利欲熏心心渐黑,张开油光四浮的厚重嘴唇:“那么就要殉葬男家主,去极乐世界作伴。”
苑清秋满面清泪默默流淌,他们愿意说什么便说什么吧,谁让自己如何就是生不出男丁来呢。
她竟是兀自笑了出来,就遑论说男丁了,便是生了默儿后,便是连女孩儿也都再是生不出来了!
殉葬便殉葬吧,寄北都走了,我独自一个人苟活在人世,还有甚意思!
向竹里见苑清秋竟是笑了出来,愈发气愤:“你这个下作的贱女人,你竟还是可以笑出声来!你的心肠何其歹毒啊!”
白子烟脸上满是怒意,双目发出泠然寒光,豁然起身,一只手拍到木桌上,声音淡淡的,却冷寒的令人害怕:“竹里!怀法!你够了!”
她双目微觑,满面的威严:“我老太婆还没死呢!向府祖宗一代代传下来的功德锦帛还在我们府上呢!”
向府历经了这么多代了,功德锦帛一直都是向府的最高象征,一提到这个,向竹里、向怀法他们打心底里有了几分怯意。
白子烟逐个打量着他们几个,一字一顿的:“寄北尸骨未寒,你们就来逼迫我的媳妇。”
她心中怒不可遏:“你们这么做是有伤阴骘!有伤阴骘的!”
向竹里早已失去了理智,吼道:“便是伤了阴骘我们也认了!整个府上连一个男丁都没有了,还有什么比这更伤阴骘的事情吗?!”
他几欲发狂,对着苑清秋怒吼:“你这个下作的贱女人,怎么还不去死!怎么还不去死!”
一群人都怔怔的看着苑清秋,看他在向竹里强势的倾轧下,会做出什么反应来。
就只见苑清秋倏然起身,满是含着的是视死如归的笑意,在唇角勾勒出一朵新绽的芙蓉花来:“好的,清秋愿意随了夫君而去!”
旋即她款步走向向寄北的棺椁前,那优婉的步调跟娴雅的笑容,哪里像是走去了棺椁,走向了死亡之路。
看着她面上的那一份神采,明明就是去了通往鲜花着锦的锦绣大道。
顷刻间,她便是取了棺椁下面的那一把银剪刀,银剪刀在眼光下泛着雪亮的光泽,诱人下手去割裂肌肤。
苑清秋满面含笑的举起剪刀来,抬手就要朝着露出的一段莲藕般雪臂刺下去。
向茹默一把将剪刀夺了下来,小银剪刀应声落地。
锋利的小银剪刀倏然间在她雪白清透的手背上划出一道血痕来。
向茹默紧紧抱住苑清秋:“母亲,您怎么可以撇下默儿,父亲都走了,难道连您也不要默儿了!”
向竹里已经癫狂,他见苑清秋没有死成,咆哮得如同一只受了伤的老兽:“向茹默,你也不是个好东西,就是你跟苑清秋两个人克死了向寄北,你们两个就要给我贤侄偿命来!”
赵佶抬起手臂,对了向竹里的胳膊只轻轻一碰,向竹里脚下一个趔趄,便被带出了很远,他怔怔看着赵佶:“我向府的事情不允许外人插手!”
赵佶淡淡一笑:“那我偏要插手呢!”
向竹里看着赵佶来者不善,纠结了半晌,终是不敢再做出声音来,只呼呼喘着气,站在当场。
忽而的,茅草屋门边有人影匆匆而过,原来却是成扬,他神色极为忧虑,进得茅草屋内,见到赵佶,附耳说了几句话。
赵佶听后,面色更为凝重,原是佶郡王的父亲鲁南亲王赵铭邺忽染重疾,就要薨了。
赵佶向茹默问清原委后,极力的要赵佶先赶回朝廷,赵佶跟成扬离开,跟向茹默留下句话,事情过后便转回来。
赵佶走后,苑清秋跟向茹默抱在一起,两个人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扑簌簌流下了,苑清秋这一刻才反应了过来,刚刚自己当真是要跟死神擦肩了!
一时间,就连白子烟也怔了,她痛心疾首:“清秋啊!我的媳妇你怎可做下这样的傻事啊!”
向茹默将苑清秋搀扶到了梳背椅上坐好,木研奉上纯水来,用棉团一点点洇着苑清秋干裂的嘴唇。
苑清秋痴痴苦笑出声:“都是我不好,这么多年竟是都没有给向府添上哪怕一个男丁来!我有罪啊!”
白子烟亦是含了清泪,她轻柔的声音响彻在安静下来的茅草屋:“清秋啊,说句最为公道掏心窝的话,没有男丁不是你的错,是向府该当在男丁上绝户了!”
一句话说下来,听闻的人俱是心头一颤,可也是那么回事啊,向府一直男丁兴旺,只是到了向寄北父亲的那一辈便衰败了下来,而向竹里唯一的儿子又死于非命,现下里唯一的一脉,向寄北又撒手人寰。
原来大家多少还都在心里指望着向寄北虽说年纪渐渐大了,可男人嘛,不同于女人的是他饶是五十几岁,也仍可以有生育能力。
可向府上唯一的这一点指望,从昨天晚上就已经破灭了。
白子烟缓缓的又道:“可那也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男丁女娃是有区别,可我们的默儿不是将盐场打理得极好嘛!默儿不是男儿身,做的事情却比男儿还要好上很多倍!”
毕竟亲生儿子刚刚身死,白子烟掩着心疼巨大的悲恸,笑容优雅道:“所以我说,我们向府从此以后也不用非男丁继承这个什么功德锦帛了,女儿家也是一样的!”
她之前说什么也都还好,可她这话甫一出口,向怀法他们三兄弟可是不肯了,他们言之凿凿的:“那可是绝对不成了!”
向怀法淡淡笑起来,却是满含阴鸷,让人不寒而栗:“谁说向府从今便没有男丁了?!”
他凝神看着向老夫人:“大嫂,你可是听清楚了,你们这一脉的男丁都死绝了!”他说得极是轻松,就好似死的不是他的堂侄一般:“可我们这一脉的男丁可多得是呢!”
向怀章跟向怀垣更是附和着:“那可不,大嫂,您这一脉没有男丁了,可我们有男丁的却是不能让向府的功德锦帛落入别人手中啊!”
白子烟轻轻一笑,就好似早有准备他们要这么说般:“说的好!我知道你们从我家老爷走后,就一直都觊觎我家的这一块功德锦帛。”
她笑出声来,笑了好久,好久,笑声在茅草屋回荡,跟地面上安静停放的那一口梓木棺椁联系在一起,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她淡淡道:“功德锦帛就在我们府上,就在芸儿的房间里面存放,你们若是想要,自己去取便好了。”
向茹默面上露出了极是欣慰的笑意:“祖母!您的这个决定默儿支持!”
众人俱是错愕的看着这一对祖孙两,怎么也不敢相信她们说的是真的,功德锦帛那可是向府的最高荣誉,是始皇帝亲赐与向府先祖向乾的。
若是谁得了这一块锦帛,那可就是掌管了向府的所有权利,甚至是可以统治与向府的其他人。
向茹默淡然一笑,笑容得犹如明媚阳光照耀下的漪澜,泛出光点闪闪:“祖母,您这可是跟默儿想到一块去了,就因为那一块破布,我们府上风波不断,人人不得安宁,便是没有了那么一块布帛又怎样呢,我们不还是可以好好的开凿出更多更好的盐井嘛!”
白子烟抚,摸着她一头墨黑柔顺的长发,点头含笑,对向茹默夸赞不已:“不愧是我白子烟的孙女,跟我一个心思。”
向竹里心中愤懑至无以复加,却是有口难言,一句话都说不出口,谁让自己唯一的儿子也死于非命,而今贤侄寄北也英年早逝,难道真的是上苍要灭了自己跟哥哥的这一脉!
而今看着大嫂跟向茹默的谈话,心里也是莫名的痛楚,从大哥过世后,自己曾经一直以为自己的对手是向老夫人,而到了此刻他方是看了个明白,自己的对手竟是向怀法他们三个堂弟!
向怀垣冷然看着白子烟跟向茹默的对话,忽而的对了向怀法遽然而道:“哥哥,不要听她们胡诌,快些取来功德锦帛方为上策!”
向怀法淡淡颔首,唇角的笑意不可遏止的从他干瘪的嘴唇便流出:“走!”
旋即看了默然站在一边的白子烟:“我们去向府取功德锦帛,可是得了你的话的!”
白子烟跟向茹默挽手站在一处,对了他们的话理也不理,只静静看着这几个老头的表演。
忽而的,门外边一个阴鸷的声音响起来:“还功德锦帛呢,你们向府涉及到往盐井里投毒,在定罪之前,任谁也不许动向府的任何一样东西!”
阴风阵阵从茅草屋的木门中吹进来,说话的人正是巴郡太守穆慈章,他带了一群人,俨然将整个茅草屋围拢住了。
穆慈章进得茅草屋内,见屋内地面上停放着一口棺椁,故作惊诧:“哦!可是有谁仙逝了!”旋即做出一副道貌盎然的样子,合掌在棺椁前作了三个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