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在不知不觉间流逝,亦在忙忙碌碌中流逝,繁盛枝头茂,灼日似火烧的长夏过去了,露凝千片玉,菊散一丛金的秋天过去了,白雪封山顶,冰棱挂草顶的冬日又过去了,大尚三十二年就结束了。
结束也就意味着开始,大尚三十三年的春天翩然而至,孟春伊始,小叶榕树树梢枝丫上钻出了一簇簇新绿,而山茶花茜色的花苞也颤颤的坠于枝头,新绿与茜色交相呼应,映出一个崭新的春天来。
从去岁的初夏时节郑逢时带着三百名盐工来到草原盐场舂凿三十口盐井,到现下里今岁的孟春伊始,历时九个余月,业已有十二口盐井陆续凿出盐卤来了,个顶个的都跟第一口凿出来的盐井一般不二,都是纯正的冒着丝丝白气的火井。
加上最初开凿出的第一口盐井,现下拢共是十三口火井,白气不断涌涌向上冒出,接连成片,和了成片成片碧翠的新草,以及头顶那一片澄澈如洗的悠悠碧空,整个草原盐场看起来倒真是宛若仙境。
能将制盐地打造成如此诗情画意之地,也就只有三姐儿这个仙姿佚貌、才姿出众的人才能做得到。
东岸卤井跟西岸盐田的库存也是盆满钵满,盐卤充足,而存盐更是堆积如山,一时间竟是跟从前宁厂最为鼎盛之时风头无二。
这一日,赵佶御风而来,风尘仆仆中满面含的都是掩不住的喜色,几个盐场都寻遍后,最后终是在东岸卤井煮卤屋中找到了向茹默。
他长身玉立,着一袭雪色长袍,绣着压制的竹叶花纹的赭色滚边和他头上的羊脂玉发簪交相呼应,巧然站到了向茹默的身侧。
向茹默着一袭竹青色飘逸留仙裙,一头青丝绾成发髻梳在脑后,上面簪了朵茜色新鲜时花,整个人优雅而温婉,正半弯腰身在铸铁锅子前用心熬煮盐卤。
煮卤屋里热气不间断的从一口口锅子中涌出来,整个屋子里热流蒸腾氤氲不止,很容易就让人流出汗水来。
认真看着向茹默熬煮盐卤,眼中满含了欣赏的意味,向茹默只觉背后有一双目光,倏然回眸间,两人四目相对,赵佶唇角牵出一个好大的莞尔,由衷道:“三姐儿辛苦了。”
一旁立着的齐玄忙忙将三姐儿手中的香樟木勺接过去,躬下0身去熟练的用木勺缓缓搅动着锅子中半干未干的卤水,一壁就抬眼笑呵呵的看了向茹默跟赵佶:“就说还是我来熬吧,这种活计怎能是主家来做的,可三姐儿非要抢了勺子去,快些跟郡王叙话吧。”
向茹默一双手被木勺嘞得泛出一道红印,搓了搓双手,半是自嘲道:“本是女儿家,舂凿盐井默儿是没有那么大的力气了,也就是能亲手熬熬盐卤了,几日闻不到这熬煮盐卤时蒸腾着的水汽味道,还真的就是只感觉缺少了点什么似的呢。”
含笑看了赵佶:“郡王又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呢?”又假意嗔道:“来了也不言语一声,就只知道躲到人家的后面去,也真的就是好没道理呢!”
骁勇又儒雅,文韬武略俱存的赵佶,在三姐儿的面前很多时候便是分不清楚她的戏语跟严肃,这样的时候,赵佶又是不明所以了,一向口齿伶俐的他,早已涨红了一张脸,期期艾艾又神色肃然的解释道:“佶并不曾是要故意躲在三姐儿后面的,只是见三姐儿过于专注,自是不便开口叨扰的。”
他垂下头去,有句话终是藏在了心底,三姐儿熬煮盐卤的背影是那样的迷人,风姿绰约,他存了个私心,若是开口说话只怕三姐儿回头看她,便就看不到她的背影之美了。
赵佶偷眼看了向茹默,就只见向茹默也在看着他,一个大男人瞬间又是将头垂了下去,一时间竟是不知要说什么才好,湿热的煮卤屋将他的汗水也濡了出来,顺着面颊往下淌去。
向茹默失声而笑:“郡王,这里过热,更何况我们两个人杵在这里也耽搁人家煮工做活计。”
赵佶连声而道:“说的有道理,那三姐儿我们还是出去吧。”说出话来却是不曾挪动脚步,只盯着三姐儿的脚步来看,看得三姐儿愈发的失笑不已,郡王虽然口上这么说,然这是自己不走,郡王便跟着自己站在原地,向茹默便先是自行抬脚行出去,赵佶这才方跟在向茹默身后,迈步出去了。
外面跟煮卤屋里面陡然是两个世界,举目望去,天空晴朗如斯,万里碧空澄蓝如洗,小草含翠,空气清透得含着缕缕清新直接冲入人的肺腑,让人登时间便是心旷神怡。
赵佶跟向茹默沿着草原上经久形成的一条羊场小路上行走,渐渐的离得煮卤屋远了,这一处略显寂静,没有人经过,只闻得还不曾出得卤水来的十八口盐井舂凿盐井的砰砰之声。
向茹默弯身折下一棵青草,放在手上慢慢的搓捻,新鲜翠碧色的的草汁染在她白皙的手指上,淡淡草香萦溢而出,向茹默深吸了口气,和婉道:“真的好闻,默儿就是喜欢这淡淡的草香。”
向茹默的至真至纯深深感染了赵佶,他亦是学了她的样子,也挑了棵格外肥硕的鲜草,一点点揉搓,鲜草的汁水顺着手掌淌了下去。
两个人四目相顾欢喜而笑,明明很寻常不过的一个事情,在相亲相爱的人眼里便就是格外美好夷愉的。
向茹默抬眸看了赵佶,轻声询道:“郡王,怎么今个儿忽然来到,默儿倒是好大的一个措手不及呢。科举监管的差事可是当完了?”
赵佶亦是笑道:“科举的差事佶是做完了,这不甫一落定,佶便就第一时间冲到谷底来了,要说起来可是费了好大的周章,前几个盐场都走完了,最后才来到了东岸卤井煮卤屋的。”
摇头笑个不已:“也算是佶不走远,不然第一个来到煮卤屋里,那么还能早上两个时辰看到三姐儿。”
意识到自己的话太过露骨,赵佶又干干一声笑摆弄了手里的那一棵被揉得要烂掉的青草:“这个青草的味道却是好闻的。”
向茹默又一次哑然失笑,看着眼前才情俊朗的赵佶,心里愈加对他喜欢不已,口中却是偏要这般说:“都烂掉了,还有什么好闻的了。”
赵佶将手上的这一棵草扔掉了,又折了棵更加丰硕的,索性启齿而道:“那佶就再折一棵新鲜的,送与三姐儿可好!”
向茹默娇羞不已,想要接过这一棵赵佶手中新鲜折下来的草,可实际偏生又不去接,反而道:“这草有许多,谁稀罕呢!”
语罢,转身跑开了,绰约姽婳的背影留给了赵佶无限的遐想,手中紧捏了那一棵草,看得不由得怔住了。
沿着羊场小路跑开了约有三四丈远,也听不到赵佶追过来的脚步声,心中不免又是纳罕不已,可脚步又不好忽然停止下来,急得在心中连连道佶郡王这个笨呢,我在前面跑,不就是为了让你于身后追的嘛!
脚步渐渐放缓,从疾行到缓步,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回过头去看了,就只见赵佶如同痴怔了般,仍旧手持青草木立当场,恨得她都不知拿他如何是好了。
终于,向茹默开口说话,声音清婉似晨间林间的鸟鸣啁啾,又宛若骀荡春色间流水潺湲:“郡王,这里的草比你那里要好,格外的肥美呢。”见他还楞怔怔杵在原地,愈发急道:“所以郡王是否要过来欣赏这里草?!”
赵佶在向茹默的面前,智商不是为零,简直就是负数,他竟是信以为真,方挪动了脚步,朝了向茹默那里行去。
过来后还真是垂下头去寻找,一壁自语:“也不见格外的肥美呢?”抬目看了向茹默:“怎地佶却是看不出这里的草要肥硕些呢?!”心中不由又有了几丝隐忧:“难不成佶的眼力也不好使了?!”
向茹默见赵佶的笨笨的形容,心里陡然生出几分薄薄痒痒的小心思,这份心思却又支得她玩心大盛,神色极为认真肃然:“这里的草默儿看着是要比那一处肥硕上许多的呢!”
旋即别过头,似乎故意不让赵佶听到:“郡王在战场上许就是把眼神给累坏了!”
而后又别过头来,严谨道:“郡王可以多多在草原盐场上行走,四处看看这大片的青草,这里的苍翠碧绿之颜色可是最为养眼的呢。”
赵佶重重颔首:“三姐儿说的极是。”旋即又有了几分慨叹:“佶在堰塞关,那里除却堰塞湖一汪湖水之外,便是连半片树叶都见不到,真真没有一处绿意来慰藉佶的眼睛。”
两个人沿着羊场小路继续朝前行去,里面愈加幽深清宁,十八口眼睛砰砰的舂凿之声也渐渐悄然了下去,不那般清晰了。
草木深处,有成片的马尾榕树,树顶之上,刚刚冒芽的新绿一周有鸟群驻足于上,鸟鸣啁啾,婉转啼呖,这一处的气息更加的清和静谧,让人无端生出澹然之感来,好生的舒爽享受。
向茹默道:“郡王,这一处可是如何?可有林深处见鹿的清幽之感不曾?”向茹默掩唇轻笑:“当然了,这里并不曾有鹿,只有一群可爱的飞鸟。”
此一处清幽宁静,赵佶的身心亦是完全放松了下来,忍不住拊掌笑了:“三姐儿还真会说笑话,不见鹿,只见鸟,可这也是好的,总比连鸟也没有要好上很多吧,并且还有两个人呢。”
赵佶摇头晃脑道:“忽而的,佶还要做上一首诗来呢!”一壁就慢慢吟诵:“草木深处不见鹿,只见鸟,还有两个人!”
向茹默白他一眼:“郡王这么正经的一个人,倒也是学会说笑话了,什么不见鹿只见鸟还有两个人。”
向茹默笑道捂住腹部大笑不止,好容易才止了下去,撑着一口气道:“你这倒是算个什么诗呢?!”
看到向茹默笑得这般开心,赵佶眼底的欢喜是怎么也藏不住的,他别着头静静欣赏着:“佶这个算不得诗,那么三姐儿倒是做一个来瞧瞧。”
向茹默眼神微凝,静静看了这一处,心底的恬淡豁然之情油然而生,她沉吟着道:“草森林繁树状,气爽神宁清新,鸟鸣啼啭间,静谧怡然自得,知否知否,有幸同游一处。”
赵佶拊掌而道:“好诗!好诗!佶是甘拜下风!”
向茹默知赵佶也有有作诗的功底的,便就嘟嘴道:“郡王便是哄了默儿来玩的,刚刚那个明明就不是郡王的实力呢!”
向茹默摆出一副不管不顾的样貌来:“郡王可是要重新好好的做上一首来呢,不然默儿可是不依的。”
赵佶嘿然一笑:“这个都是被默儿你给看穿了?!”即是如此,那么佶便就勉为其难的再作诗一首吧。
看着青翠的草原,林立的马尾榕树,呼吸着这清新净爽的空气,赵佶也是感触颇深,遂便就成诗一首:“芳草苍碧无垠,惹鸟儿啁啾,马尾榕欲言又止!”
向茹默静静品味,不由得欣然称赞:“果然好诗呢!韵味悠长,令人回味,默儿也是受教了!”
赵佶含笑道:“佶这也算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跟三姐儿在一起对诗,还真是个极大的乐趣呢。”
又是扼腕而叹:“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向茹默唇角的笑意似一朵含苞待放的郁金花蕾,含蓄中透着明媚,直接暖到了人的心里头去了:“那么默儿算是郡王的知己吗?”
赵佶极为认真:“那不然呢?!默儿看着这一周还有别人吗?!不对默儿说,那么默儿以为佶是对谁说的呢?!”
赵佶如星的眼眸中满含神情,跟向茹默四目相对,向茹默还有说话,赵佶一个深吻下来,生生堵住了向茹默蜜糖般甜蜜柔软的唇瓣,一时间万籁俱寂,这世间好似只剩了他跟她,两情缱绻,情深意切。
有马蹄疾驰而来的声音,赵佶脱口而道:“是蓝眼!”露出几分疑惑来:“成扬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成扬人未至,话先落,随着一声骏马的嘶鸣声止下去,一个清朗的男声在静幽处显得格外清晰:“怎么没有别人,难道郡王当成扬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