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茹默清和沉稳的声音清朗响彻于草顶屋:“父亲,并且三十一口盐井现下里已经有十三口盐井出卤了。”
向寄北诧异不已:“什么?!竟是拢共有三十一口火井?!”向寄北以为又重新舂凿出了三十一口盐井就已经很了不得了,万没承想的是这三十一口盐井竟然全部都是火井!
木研的神情都有些陶醉不已,一时间也忘记了刚刚受了向登鹳的折辱:“大老爷,您知道吗,所有出卤的盐井底都一齐向上涌出白气,进到盐场中却感受不到是在盐场中,烟雾缭绕的犹如进入仙境。”
向寄北激动得唇角都有些颤抖,整个人从木椅上倏然起身,昂首看着头顶,喃喃不已:“苍天啊!您总算是开眼了,我向府又恢复了往昔的繁盛与美懋了!”
说话用的力气过大,有些微的咳嗽不止,向茹默看到雕花梨木桌上有茶盏并茶壶,即刻让木研为父亲倒水。
向寄北端着茶盏,一双手仍旧有些微微的抖,缓缓坐下0身去:“这可当真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时隔七年,我向府也早该有这一日了!也终是盼到这一日了!”
向茹默搬了把小杌子坐到父亲身侧:“父亲,您情绪不要这么激动,对身体不好。”笑意吟吟的又道:“父亲,别总是端着茶盏却是不喝,您先喝上一口来,润润嗓子。”
向寄北端着茶盏讪讪笑了,目光慈爱的看着向茹默:“父亲一时高兴,竟是忘记了要喝水呢。”连连而道:“为父这就喝,这就喝。”一盏茶水转瞬便就被喝去了大半,一抹嘴:“好啊!今日心情大盛,所以就连喝这平日里喝惯了的茶水都觉得格外的清爽怡人呢!”
向茹默含笑而道:“那便好,默儿看父亲的气色不错,那么父亲的病情也是大有好转了!”
向寄北淡淡颔首:“的确是好多了,这也得要感谢那位郡王呢,他那一回给为父寻的那一位医者医术当真高明呢,服了那些汤药下去,身子骨不那般紧轴,松泛多了,就连咳也强得多了。”
向茹默眼中满是欣慰:“那就好,那就好,默儿也就放心了。”
向寄北神色清幽,陷入了深沉的回忆中:“记得那个时候我的祖父你的曾祖父就曾告诉过为父,说曾经在久远的年代,有人在一个地界开凿出来过一口火井,但是具体在什么地界我的祖父也不完全知道。”
向寄北的眼神中满是凝重:“汲取出盐卤熬成盐巴后,服用竟是可以治疗轻微的病痛,头疼脑热的不用请医者,喝上一盏那火井卤水熬煮出来的盐巴水就好了!”
他看了向茹默:“默儿啊,你知道吗,当初为父就羡嫉那个开凿出火井之人,可也不知他是哪一个朝代的人,就每日里在心中想着那个人,想着那些盐卤能是什么样子的,盐巴能是什么样的,可跟我们府上的盐巴有何区别。”
向茹默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那个人都不知是哪一个朝代的,为父要怎么去想着他呢?!”
向寄北却是神色凝重,正色而道:“默儿,不是你想的那般,为父有为父的心思,为父在心底刻画出了那个人的音容笑貌,就每日里苦心冥想,就想有朝一日会看得到跟他一样的人,那样也算是一饱心福了。”
向茹默心里突然明白了父亲的执着,自己又何尝不是呢,于是淡淡笑道:“那为父可真是成痴成魔了!”
向寄北戏语道:“用你们年轻人的一句话,无痴无魔无以成佛!”
就连木研也被这话逗得撑不住笑出声来,一时间草顶屋内的气氛舒缓而温馨。
草顶屋的木门被推开,一阵孟春时节的空气中特有的清新隽永之味破门而入,更增添了几分馨然之意。
进来的却是修羽,他满面含笑:“大老爷,您瞧瞧,默儿她回来了,要说还是我有福气呢,先你于盐场场院当中先看到她的呢。”
向寄北嗔他道:“算你好福气!”眼角朝了修羽一瞥:“不过我跟默儿待的时间长,我们都聊了好半晌了呢!”
修羽亦是道:“我们在场院上聊的时间也不短呢!”
向茹默连连摆手笑个不已:“好了、好了,父亲、羽叔你们就不要争了啦,你们一个是默儿的好父亲,一个是默儿的好叔叔,在默儿心目中都是同等重要的啦!”
说起这个,向寄北心头只觉得有很大的缺憾,他明白他从前是错怪了他最心疼的默儿,那个从小就被他带到身边奔走于各个盐场之间的宝贝小女儿,可女儿的心性跟小的时候一般的良善,那样的被错怪,竟是丁点都不介意。
向寄北默然看了向茹默半晌,终是开口说话,语气中充满了深深的内疚与满满的歉意:“默儿,为父……为父……从前那般对你,你跟为父说句心里话,你当真是不在意的吗?!”
向寄北将眸光转向了别处,幽幽叹息了声:“默儿,其实很多时候也是为父太过在意功德锦帛传人的名头,太过在意长女长婿的地位,以至于一直有意无意间打压排揎了呢!”
向寄北苦苦一声笑:“说句掏心掏肺的话,为父穷其一生都没能有一个儿子,不得已之下通过笔试给你大姐招婿入赘,既然招了婿,功德锦帛传人的名头也落到了他们的身上,那么为父就认为一切都应以他们两夫妻为重,一切能盖过他们名头的事情为父都要阻止。”
向茹默静静听着,其实向寄北的心思她都是了然的,她低低道:“父亲,其实默儿从未想过要跟大姐争您所谓的风头!”
向寄北摆摆手,示意向茹默先听他把话说完,他语重心长的,看着向茹默眼神中满是怜子之意,眼神眷眷:“是为父的私心作祟,为父总是怕你的风头盖过了你大姐跟大姐夫,为父陈旧迂腐的观念认为那样是有悖纲常伦理的。”
草顶屋里的空气有些微的凝滞,每个人的神色上都沾染了悲悯之意,修羽压制着自己心头的激动:“大老爷,跟随了您恁多年了,在向府做事恁多年了,修羽也插句话。”
向寄北沉沉颔首,声音有着洞悉世事后那种平静以及的笃定:“修羽,你说!”
修羽神色无比激动:“大老爷,向府这十几年来的荣辱兴衰修羽点滴看在眼里,跌宕起伏,栉风沐雨的,一个家族要将一个基业传承下去,可是有多么大的阻力啊!”
修羽喃喃的:“大老爷,您容修羽说句最掏心窝子的话,这个家族中您不容易,三姐儿她更不容易啊!”
向寄北神情极为肃然,重重颔首,声音中含满了凄楚与愧疚:“修羽,你说的对,可也不全对,我没有什么不容易的,真正不容易的是默儿啊!”
向寄北看着向茹默,极为认真一字一顿道:“默儿,曾经在宁厂盐场为父因为你大姐而那般错怪你,你恨父亲吗?!”
向寄北说到动容处,又是止不住的咳了起来,向茹默连连轻拍他的背,和婉道:“父亲不要这样说,我们父女两个不要说这样的话!”
向茹默被向寄北这么一问,心里忍不住酸涩难忍,父亲终于明白了自己所承受的委屈,明白就好,懂得就好!
她看着父亲,一个瞬间就好像又回到了小的时候,她跟父亲请教关于盐巴上的事情,那个时候那般的美满,有如天顶静静那一轮满月,人这一生不就是为了求一个真字吗!如今父亲将心底的话都说出来了,自己又有什么不能释然的呢!
她清和开口,声音犹如晨间丛林间的露水从花瓣间滴落:“父亲,毕竟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不是吗!”
向寄北一下下轻轻抚着小女儿的头,眼神慈爱而怜惜,向茹默轻唤了声:“父亲!”
那声音在向寄北听来,一下子就回到女儿小时候童稚的声音唤他一声父亲,禁不住热泪盈眶,这个繁杂的人世间,还有什么比亲情更为真挚的感情吗!虽然往往最让人动容,伤人最深的也是亲情!
一直站在一边的木研也忍不住抹起了眼泪,这一路走来,向茹默经历了什么她是最最清楚的一个,这一路走来太过艰辛,太过坎坷,甚至都搭上了木琳的性命,想到木琳,木研又一次喉头哽咽到不能自已。
看着小姐,继而的又想到二日后三月初十日的辰正初刻小姐就要去朝廷了,到底是不是因为毒盐巴的事情去坐牢,还未可知,那明明是那个功德锦帛传人大姐该承受的,偏偏小姐又一次的替人挡灾,这般一想,木研的愤懑悲伤至无以复加。
向茹默关切道:“木研,你这是怎么了,好好的事情,你这是何必呢!”
木研肝郁气结,声音都不能发出来了,但是心里却是明白得紧,都已经这个功夫了,万不能说出阻碍小姐的话来了,压着心里的那一份沉重的憋闷,缓了半晌,终是能说出话来:“没什么,木研只是高兴得太过了!”
修羽亦是热泪盈眶:“大老爷,三姐儿真的是太不容易了。”
向寄北神色凝重,这一次他的心里是真真正正的明白了,自己的这个盐场全都仰仗了自己的这个小女儿呢,不然江口盐场七年不出一粒盐巴,早就被朝廷查封了。
他的心头一直压着一桩忧心之事,此一刻终于又一次问出口来,眼底含了丝隐忧:“那么这些火井倒是好,可那两口毒盐井呢,那个事情解决了没有?!”
向茹默只得如实相告:“父亲大人,你不必忧心,默儿这次来也是为了告知父亲一下,那两口毒盐井的事情业已圆满解决,默儿观察盐卤成分发现,那两口盐井的所有物质都是相同的,唯一种物质存有极大的差异。”
向寄北疑惑不已:“是哪一种物质?!”
向茹默道:“是银白软金属,黑色盐卤中这种物质含量高达9.27685两,而另外一口褐色盐卤中,这种银白软金属的含量竟然为零,也就是说服用了用黑色盐卤熬煮出盐巴的大理国子民是不幸的,他们因为服用了银白软金属极度超标的盐巴而殒命。”
向寄北听得神色变了好几变,更是忧心不已:“那么后来呢?!”
向茹默声音沉稳,让人听起来无端的安心:“后来默儿发现,只要将两种盐卤按照一定比例混合,盐卤中的有毒成分便就消失了。”
向茹默眼底含满了喜悦:“父亲,并且熬煮出的盐巴女儿也给它命了个好名呢!”
向寄北眼底闪过一道灼灼明亮,这是制盐人对盐巴所特有的钟爱,谈及此便可以望却所有烦忧,而只是一味的畅快,急迫询道:“哦!叫什么名字?”
向茹默当然明白父亲的这种迫切,忙忙回道:“因为两种盐卤混合提纯后,盐卤的颜色呈霜色,而且又是两口盐井合在一起熬煮的盐巴,所以名——字——叫——做——合霜晶!”
向寄北豁然起身,眼底满是激悦:“合——霜——晶——”拊掌而道:“好名字!”
旋即,向寄北的神情又含了几分哀叹,终于还是说出口来:“那么毒盐巴的问题是解决了,可——”他沉吟着道:“可毕竟毒盐巴曾经毒死过人,那么朝廷上会不做处置吗?!”
木研一直都为这个事情忧心不已,她脑海中甚至一刻都不曾停止的一遍遍出现小姐去慎行司受苦的画面,一听问起这个不假思索下意思的脱口而道:“怎么不追究呢,朝廷的圣旨都下来了。”
言毕方觉自己失言了,可毕竟话已出口,犹如覆水再难收回。
兀自,整个一间草顶屋有着让人窒息的沉闷,门外有风吹过,屋顶上那一簇簇灿金色的茅草迎风而动,而隔着那道陈旧的木板门,却是将里外隔成了两个世界。
终于,还是向茹默开口先道:“父亲,您也不要听木研的说法,圣旨是下来了,可召默儿去朝廷也未必就如同我们想的那样是去坐牢。”
向茹默口中这般说,可心里总归是丁点底气也无的,毕竟那些毒盐巴活生生的将异国的无辜子民给毒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