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寄北被气得满面泛出不健康的潮红,捂住胸口止不住的一阵咳嗽,震得一张脸愈加潮红:“二叔,做人不可以太过分!”
向怀章打了个饱嗝,一股难闻的酒气从他肥腻的口中涌出来,本就人多闹得满是浊气的茅草屋内愈加气味熏人。
苑娇被熏得一双小手连连捂住鼻子,忍不住道:“好臭的味道。”
向寄北根本就懒得理会苑娇,冲着靠坐在床榻上的向寄北嘿然道:“你倒是不过分,可你却过成了这副样子。”
向怀章站起身,凑到了向寄北身前,抱住双臂定定看住向寄北,做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连连咂舌不已:“你能活到哪一日都难讲嘞!”
向寄北胸口剧烈起伏着,喘。息不止,向茹默坐到床榻边上,一下下轻轻拍着父亲的背,半晌向寄北方缓过来些,木研奉上纯水来,向寄北捧着茶盏轻轻啜下去一小口,一股清水顺了喉头下去,方觉得舒畅些。
向茹默眼中满是愤懑,怒目圆睁,厉声喝道:“二表爷,你给我出去!”
一听这话,向怀章反倒是一下子又坐回到小杌子上,翘起了二郎腿来:“冯安,跟他们废了这么多话,老爷子我口也渴了,给倒盏水来。”
冯安何等乖觉,从木研刚刚倒过水的木壶中倒了一碗盏水来,满脸都是谄媚的笑:“爷,他这个穷地方连茶都没有,您就得喝口水凑合凑合。”
向怀章笑眯眯接过碗盏来,瞟了向茹默一眼,眼神中满是不屑,端起碗盏来滋溜滋溜喝起水来。
向茹默气极,伸出手去一把推在向怀章手中的碗盏上,咣当一声碗盏落到摔成碎片,夏日里穿着露出脚背的韦鞮,里面的水洒了向怀章一脚。
向怀章怒火中烧:“反了你个小丫头了。”看着向茹默眼神阴鸷,阴恻恻道:“给爷我把脚上的水擦干。”
向茹默被气得一张脸红一阵白一阵的,愤愤然不已,指着向寄北道:“你给我出去!”
向怀章大喇喇一笑,伸出脚去将脚背上的水抖掉,而后干脆起身一下子坐到了床榻上,脱去韦鞮,整个人直挺挺躺倒了榻上,抬着肥腻的胳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脚上的酸腐臭气直冲人的鼻孔:“水也不用你擦了,你们要是不拿银子出来,爷我还就不走了。”
向寄北被挤得就要没地方坐了,想站起来躲开却是没有力量,只能坐在那里长吁短叹不已。
木研看不下去,道:“二表爷,这么做您可是大大的过分了,别忘了,您可还是长辈啊!”
向怀章嘿然笑道:“一脚没踩住,冒出你这么个臭虫来。”对了冯安道:“这床榻上太过闷热,给爷我扇风。”
冯安连连应诺:“好嘞,好嘞,小的这就来,这就来。”言语着从腰间取下一把折扇来,也凑到了床榻前,弯下0身去一下下为向怀章扇着风。
向茹默一时间只觉头顶充。血,脑中嗡嗡作响,面对二百余斤重的向怀章遑论说她了,便是再加上木研跟苑娇亦是不能从床榻上将他拽动分毫的。
刚刚向怀章来之前向寄北身子还是有点力气的,这被向怀章气到,却是根本就气喘连连,压根就没有一丝力气了,向茹默是拽向怀章不能,搀扶着父亲离开茅草屋亦是不能。
几个人僵持在这里,茅草屋里的空气愈发污浊,呛得人都不敢呼吸,可却又不能离开。
不刻后,向怀章在悠悠扇风中沉沉睡去,打起了重重的呼噜,冯安坐到了床榻边上,色眼眯眯的看着向茹默。
向寄北撑着精神靠坐在床榻上,紧紧盯着冯安,眼神中充满了极大的屈辱与愤懑,可身子却是毫无与冯安对抗的力量,只能坐在这里,用自己的方式护着向茹默的周全。
痛苦的时间总是流逝得格外缓慢,过了许久许久,时辰才过了三更天,黎明前的黑暗,正是夜色最深之时,冯安也支撑不住倒在床榻上睡去了。
向茹默他们紧张的精神才放松下来些,各自坐在小杌子上眯上了一会儿。
寅正三刻,天色终于大亮起来,向茹默将木门打开,茅草屋里的空气才渐渐流通了些,没有那般浑浊呛人了。
向怀章跟冯安睡姿正酣,向寄北坐在床榻上,身子没有力气又动弹不得,坐得尾骨麻木疼痛,看着眼前的情形,禁不住老泪纵横,哀叹不已:“默儿啊,为父无用,是为父连累了你们啊。”
向茹默艰难挤出一个笑容:“没关系的,您瞧天终归不是亮了吗!”宽慰父亲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向寄北苦笑不已,哪里还好得了呢?!毒盐巴毒死了大理国人,自己的身体状况又是让自己的生命有今天没明天的,慎行司那边虽然眼前是解决了,可朝廷的事情又有谁说得准,明日里便就派人来捉拿自己跟三姐儿也未可知啊!等着三姐儿的重任还在后头呢!
向寄北思量着,口中的语调还不敢放开来,唯恐惊了身旁睡着的向怀章跟冯安,声音低若蚊蝇:“默儿啊,你还是送为父回巴郡江州吧,那座府邸才是父亲的家啊!”
向茹默眉头微蹙,由于一夜未睡,一张小脸微微泛出了苍白之色,看起来令人心疼,缓缓道:“父亲这两日还是不要回去的好,一则是以您现下这个身体状况回去路途奔波会过于劳累,二则母亲见到您这样又免不得会揪心,而且女儿拜托佶郡王在帝都为父亲求名医,相信郡王很快便会将医者带到宁厂,这样医好了身子再作打算不迟。”
向寄北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向茹默,细听着向茹默一条条的分析,心下感怀不已,想不到自己的三女儿竟是成熟至此,能将家事安排得如此井井有条,喟叹着道:“默儿啊,为父有你这样的女儿,就是死了也瞑目了!”
向茹默看着父亲的样子,有种强烈的挫败感,无力感,对父亲的心疼更是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轻轻捂住了父亲的嘴:“父亲不要这么说,好日子还在后面的。”
一阵和煦的夏晨之风飘荡进茅草屋,两个人的脚步声响起在茅草屋内,回首看去却是赵佶跟一位面庞白皙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
赵佶启齿灿然一笑,笑容好似从漆黑无垠的岩壁缝隙里照进来的一道曙光,带给人巨大的希冀与憧憬:“伯父,佶为您寻来了医者,给您瞧瞧病症。”
笑容愈加明媚,如初阳漫洒与皑皑白雪之上清晰动人:“服下去几副汤药也就好了也说不定呢。”
向寄北见赵佶带了医者来,知道自己的病情有希望了,心中激动感怀不已,握住赵佶的手连连道:“伯父感谢你,感谢你。”
向茹默见到赵佶忽然而至,没着没落的心一下子就托底了,平稳得如同悬空的双足终于挨着地面了。
就连坐在角落小杌子上的苑娇也敢站起了生来,晃动了几下酸楚的腰肢,她被向怀章与冯安吓坏了,动都不敢动一下,饶是早就醒过来了,却依旧只是定定坐在小杌子上,不敢挪动身子一下。
向怀章跟冯安被说话声吵醒,向怀章睁开朦胧睡眼,揉了半晌方看清楚茅草屋里多了两个男人,拧着眉头问道:“你们是谁?!”
赵佶面色冷然,眼底蕴出几分怒意,本是皇亲贵胄近支亲王,天生带有逼人过去,眼下更是不怒自威,看得向怀章打心底生出几丝惧意。
赵佶森然道:“我们是谁?!我还想问问你是谁呢?!”看了向茹默:“默儿,这两个怎么可以占到了伯父的床榻上?!”
向寄北畏惧佶郡王的气势,更是看出来他对向茹默的感情,不待向茹默解释,向怀章抢先开口,打算利用自己向茹默二表爷的身份震慑住赵佶:“我是谁?!我的来头可大了去了。”正襟危坐:“我是向茹默她二表爷!”
赵佶早已看出向怀章跟这个冯安不是什么稳当人,也多于他们废话,开口淡淡道:“你们给我出去,离开这里。”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是有着强大灼人的魔力般,向怀章情知这人的确惹不起,穿上韦鞮带着冯安匆忙出得了茅草屋,在木门口留下句狠话:“向茹默,你们不尊老敬老,还砸了爷的生意,爷不会善罢甘休的!”说完匆匆离去。
向怀章跟冯安的离开,茅草屋里的空气都变得不浑浊了,木门就那般敞开着,盛夏时节的晨风徐徐吹入,渐渐灌得满屋清凉。
那位医者上前来,为向寄北诊脉,沉吟良久:“向大老爷这病情是淤堵而至,这种病说起来可大可小,服药再次,关键在于平日里的调理,最为关键的是莫要动气。”
向茹默将医者的话牢牢记于心里,医者旋即又开出了药方,交于向茹默,向茹默接过药方,打发了木研出去派人到镇子上抓药。
向茹默抚着向寄北躺下,他未曾休眠的坐了一夜,已经困乏已极,听了医者的话也放心了不少,很快便就睡了过去。
送走了医者,向茹默跟着赵佶缓步行在沧澜谷底,晨起的清风吹得小叶榕树层叠枝叶发出扑簌簌轻响,带出一阵阵清新的草木清香,行走在绒毯般的草地上,嗅着这清新芬馥的空气,心情也渐渐疏朗起来。
赵佶心思沉沉,特别后悔昨个儿没有连夜赶来,还不知那两个人将三姐儿他们气到如何呢,不由焦心询道:“刚刚那位睡在伯父床榻上的人怎可如此无礼。,昨夜没有气到你们吧?!”
向茹默无奈道:“那人是我二表爷,我祖父将宁厂的晒卤场交于他,让他好生打盐井,熬煮盐卤,他却是做起了盐贩子,去他晒卤场贩盐的大都是大理国之人,这次出了毒盐事情,大理国的盐贩子渐渐就转去了巴蜀,他借机来跟我们要银子。”
赵佶一听,义愤填膺:“竟有这等恬不知耻的人!”对了向茹默道:“我在这里还好,我离开后他会不会接着来找麻烦。”
向茹默叹笑道:“他不过是想要银子,默儿不给他便是了,他作不出什么花来!”喟然着又道:“不过昨夜父亲被他气到,身子没有力气动换,不然也不至于跟着干熬了一夜。”
定定看了赵佶,赵佶眼中有星芒闪烁,这份光芒让向茹默安心而笃定:“算了,不去想这些了,眼下还是要研究毒盐井的问题要紧。”
赵佶唇角泛出疏朗阔然的笑,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只要跟向茹默在一起,心情就会莫名大好:“也好啊,不如佶就跟你去温泉岩壁那里,我们倒是要好生看下这两口盐井到底是如何的!”
向茹默淡淡颔首:“默儿也正有此意,我们便是奔着那处去吧。”两个人朝了温泉岩壁方向移步。
忽而的听得郑逢时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来:“三姐儿留步,逢时有事情禀告。”
向茹默跟赵佶回首看去,阳光下郑逢时跑得喘吁吁的:“三姐儿,三十丈棚跟东岸卤井与西岸盐田的盐工人手明显不够,根本就忙不过来了,三十丈棚这边盐卤积存在井里汲取不及时,而输入过去东岸的卤水又没有足够的人手来熬煮盐巴。”
向茹默看出了郑逢时的心急如焚,她自己又何尝不是焦头乱额呢,原本打算去看下毒盐井呢,这一会儿子看样还走不开了。
可两边的事情俱是比较棘手,不分轻重缓急,不分伯仲的,站在阳光下,明媚灼人的阳光照得她眼前有些发晕。
向茹默紧紧抿着嘴唇,事情太过繁多,一时间竟是生出不知要从何忙起之感,就只恨自己分身乏术!
赵佶思量着缓缓道:“不如三姐儿先去温泉盐场,至于盐工的事情还是佶来想办法。”
这话似曾相识,向茹默眼中霎时间就蕴满了泪水,她微微仰起头来,以免泪水落下去。
好久才掩饰着哽咽的情愫,将内心无与伦比的感激之情化成淡淡的一句:“如此,便多谢郡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