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珏听得面红耳赤,愤然起身:“九哥,你可是很会找理由!”一双怒目直欲喷出火来:“退一步说,即便是有人往向府的盐井里投毒,可那事情出在向府,向府是如何也脱不了干系的!”
赵佶正色而道:“小十三,即便是向府脱不了干系,那我们也是首先要找到投毒的人才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马上捉拿向寄北入慎行司!”
赵佶斥驳道:“将向寄北抓入慎行司也好一步步盘问,若是有往盐井里投毒的人说不定就会找出线索来,若是没有那向寄北的罪名就更是坐实了。”
镇守亲王赵铭炀即刻站起身来适时补充道,一揖道:“所以皇帝,微臣以为即刻便去捉拿向寄北,一刻都不得迟疑!”
鲁南王赵铭邺刚欲要说话,却是止不住咳嗽起来,咳嗽了几声,极力的忍住嗓子的干痒,说出的话因为嗓子不舒服,声音听起来也是嘶哑的,拱手一揖道:“皇上,微臣以为,此事还需商议,最好是将往盐井里投毒的人捉住,那才是犯罪之人,跟向寄北没有关系。”
镇守亲王赵铭炀遽然间笑了起来,好似听到了一个极大的笑话戏语:“我说三哥,麻烦你拎拎清,只是小九他怀疑是有人往向府的盐井投毒!”
赵铭炀加重了语气:“哦!是怀疑哦!”口气陡然间变得凌厉起来:“怎地让三哥一说倒好像你亲眼所见有人往盐井里投毒了般!”
御书房一角的鎏金簪花铜壶滴漏发出啪嗒一声响,一滴圆而大的水珠从月壶滴入受壶,在受壶里泛出层层涟漪,铭德帝打了个哈欠儿,声音中听不出是喜是悲:“好了,今日的事就商榷到这了,关于向府毒盐巴之事朕的心里有数。”
长长叹息了声,似闲话家常般对了鲁南亲王与镇守亲王道:“近日崖山之巅的刁民又一次侵犯我边境,借着大理国毒盐这个事情大肆做文章,要我大尚朝和硕公主跟他矜寡独居的禹王省亲。”
赵佶拍案而起,惊道:“什么?!和硕今年才十二岁,怎么可以嫁给崖山之巅那种寸土不毛之地,更何况佶在崖山之巅一役中佶亦是有所耳闻,那个什么禹王都已年近七旬了!”
铭德帝站起身来,以背对着众人,幽幽道:“所以,朕真的是身心疲惫。”口吻中满含悲切:“朕的和硕是朕最为心疼的一个公主,而且她才只有十二岁啊!”
几位亲王郡王看着铭德帝的背影消失在御书房内,也不得不离开了这里,赵铭邺跟赵佶先行一步出去了御书房,赵铭炀跟赵珏看着他们两个走得远了,才迈步行了出去。
兄弟间的罅隙龃龉已经到了这种水火不容的境地,对于关于向府的事情各执一词的态度愈加明朗化、白热化!
铭德帝寝殿,篆刻镂空六。鼎销金兽香炉里袅袅升起的熏香气淡淡缭绕开来,蕴出满室的清香。
皇后泪眼婆娑,独坐一隅,听得铭德帝回来,急急抬袖拭去泪痕,挤出个笑容回身道:“皇帝这么晚了还要操劳国事,当真辛苦了。”
铭德帝在皇后身边的紫檀圈椅上缓缓坐下,温暖的手掌轻轻拭着皇后的脸颊,和声道:“皇后,又落泪了。”
皇后听得皇上的话语,眼中泪水再也止不住,泉涌般流出:“皇上,和硕她才十二岁,若是嫁到崖山之巅那种寸土不生的地方可怎么好?!”
铭德帝将她揽入怀中,轻轻一下下拍试着她的背,女儿是娘的心头肉,皇后就和硕这么一个女儿,焉有不心疼的道理。
皇后伏在铭德帝怀中,更多的委屈涌出来,心中犹如撕裂般痛楚,揪心裂肺,一句话在心头盘桓良久,犹如成千上万只蚊蝇在眼前嗡嗡飞动,搅动人直欲作呕。
皇后再忍不住,脱口而道:“而且那个禹王今年已经六。十八岁了!比我们和硕整整打了五十六。岁啊!”
只燃着两盏烛光的紫轩殿中,铭德帝眼中精芒闪烁,一壁口中安抚着皇后:“皇后莫要慌张,也不是明日就让和硕出嫁了,朕只会想办法的。”
皇后抬起婆娑泪眼,懵懂道:“皇上,可不可以让和硕躲出去些时日,这样或许可以逃得过这一劫。”
铭德帝拍拍她的背:“又说傻话了,我堂堂大尚朝的公主,朕最为疼爱的一个孩子岂有为躲避省亲就躲出宫的道理,这要是传出去得让人笑掉大牙!”
安慰道:“皇后暂且放心,和硕也是朕跟你唯一的孩子,朕会想办法,极力阻止和硕嫁个禹王的!”
皇后重重叹息了声,一双眼底布满了红红的血丝,看起来愈加楚楚可怜,心底无限感触,身为皇后连自己唯一女儿的命运都掌握不了,就算身在帝王家,身为一国之母又有何意义,倒是不如生在普通百姓家来得畅快!
皇后摇头无奈道:“臣妾也不过是说句戏语罢了。”合欢香淡淡的气味轻缓缓缭绕着,和着铜壶滴漏氤氲出的水汽,空气愈加甘芬怡人。
帝后二人各自思量着心事,静默对坐了半晌,皇后抬眼看向了铭德帝:“皇上,向府那个三姐儿当真是犯了这么大的事情?!”
铭德帝眼中满是哀叹之色,淡淡颔首:“不错,她家盐场开出了两口毒盐井,朕又做主将那些盐巴送往了大理国,毒死了大理国的子民。”
皇后想起向茹默温婉娇俏的一张小脸,清和柔婉的声音,以及为自己热敷腹部时的那份体贴与耐心,禁不住连连摇头:“当真是可惜了!”
铭德帝声音里蕴了一丝温暖,缓缓道:“三姐儿那孩子确实不错,听说这次是她替她的大姐承担的责任,毒盐井是她大姐开凿出来的!”
皇后讶异不已:“竟有这等事?!”旋即连连摇头:“那孩子却是太过良善了,这种事情怎好随随便便就替人挡下了?!”
宁厂沧澜谷底被深深的夜色所笼,散落的星子寂寥的挂在深蓝黝黑的天顶,给本就广袤无垠的大地更增添了一份阒寂与幽深。
夜色中的接连成片的茅草屋像一朵朵巨大的蘑菇,微微的夜风吹得茅草屋乌金色茅草轻轻动漾,细细闻上去,还有淡淡若无的干的茅草的轻馥之气。
茅草屋内,向茹默坐在床榻边的小杌子上,陪着父亲向寄北闲话家常,向寄北今日里的气色不错,也不太咳了,下午的胃口还不错喝下去大半碗盏白米粥。
木研推开木门,拿了件簇新的青灰色亵衣进来,后面跟着满心童稚的苑娇,这两日里三十丈棚的情况以及向大老爷的情况俱是稳定了些,向茹默的面上也有了笑意,苑娇这小丫头心里头就甭提有多美了。
木研亦是喜滋滋的,将亵衣抖开,平铺在床榻上:“小姐您瞧,我为大老爷缝制了身亵衣。”
向茹默一双明眸看了这一身簇新的衣裳,很是满意,赞道:“木研你的手艺就是不错,这身亵衣做工板正,针脚又密实。”
木研的女工做得当真是极好的,听了向茹默的夸赞心中很是受用,转眸对了向寄北:“大老爷,您看看这身衣裳你瞧着可还点眼?”
向大老爷淡淡颔首:“不错,不错,我这好些日子都是不曾有新的衣料上身了,待会儿子我就换上。”
对了向茹默又道:“我这身子骨这一次也算是受了一次重创,在默儿这间屋子里也住了几日了,今儿个身子松快下来不少。”凝神看了向茹默:“所以为父今番就想搬出你这间屋子,你也好生睡个安稳觉。”
向寄北摇摇头轻笑着又道:“为父占了你的床榻,让你跟木研、苑娇她们挤在一处,心里到底也是不安生的。”
向茹默朗声笑道:“父亲大可不必如此,女儿睡在那里都是一样的,父亲你就安稳的睡在这里,女儿今儿个还跟木研她们睡。”
向寄北却是执意要搬出向茹默这间屋子,向茹默便也不在多劝,便就着了个粗使丫头给向寄北拾掇出一间闲置的茅草屋来,向寄北便就准备就着这个时候就搬过去。
忽而的,木门乍然间被咣当一声撞开,从门外的夜色中闯进来个人来,不是别人正是二表爷向怀章跟他的下手冯安。
向怀章晃动着肥硕的身躯,进得屋内,冯安跟在他身后,双臂抱住肩头,斜睨着屋内众人。
向怀章一双豆大的眼睛弯弯笑着,都看不到黑眼珠了,亦是看不出眼中的喜悲,眼神飘忽在向茹默跟向寄北之间,对木研跟苑娇简直就是视若无物,就如同她们两个跟茅草屋里的一桌一椅一般不二。
拉着长腔道:“怎地?!我可是听说你们在我宁厂地界凿出了两口毒盐井?!”
忽而的又做出好似刚刚看到向寄北般:“呦呵!贤侄怎地还躺在了这里,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江口盐场的吗?!”
向寄北这一生没有儿子,也就没有得力的助手,自己的大女儿跟妹妹向月光又不让他省心,这几年来又为了这几个盐场操碎了心,所以身体状况大不如前。
尤其是现下里自己躺倒在病榻上,而比自己大一个辈分,又长自己十三岁的二叔身子都比自己硬朗很多,心头由不得多了几分酸涩苦楚。
向寄北兀自撑着身子坐起来,努力撑出一份力气来,由于连着几日都是躺倒在床,这几个动作便是累得有些上喘,口中应承道:“寄北来默儿这住上几日,也帮她看看宁厂的这几口盐井。”
旋即就转移了话头:“二叔怎地这个时候过来了?”
向怀章哼声道:“贤侄,来看你也没看个明白吗?!你们在我宁厂这个地界可是开凿出了两口有毒的盐井!”声音陡然变得凄厉可怖:“向寄北!难道你以为二叔我不知道吗?!”
向寄北道:“二叔,这宁厂何时成了你的地界了?!这里一直都是寄北的父亲亲传给寄北的!而二叔您不过是得了宁厂一隅晒卤场而已,怎么能说宁厂全部都是您的呢?!”
向茹默凝眉道:“二表爷,父亲说的话句句属实,默儿手中还保有祖父留下的宁厂占地契约。”
向怀章小眼睛在肥胖的若同西瓜般的大脸上滴溜溜转着,他是知道契约这回事的,明白也是抵赖不了,口中却是不肯让份,对向茹默道:“你一个小丫头家家的,在长辈面前没有说话的权利。”
向茹默正色道:“二表爷,我们府上可没有你说的这种重男轻女,女人家没有话语权的说法,并且默儿说的都是事实情况。”
对于向茹默的话,向怀章无力辩驳,所以只作充耳不闻,只一抬脚,勾了前边的一把小杌子过来,肥硕的身躯坐了上去,眼瞧着坐在床榻上的向寄北:“向寄北我告诉你,即便你说的这个是事实,可我向怀章也是宁厂一员,宁厂的荣辱攸关与我向怀章有着必然的联系!”
听着向怀章的话,向寄北心底有着万般变化,道:“二叔,您有什么话照直说便是,都是本家叔侄,有什么可遮遮掩掩的!”
向怀章拊掌而笑,高声道:“好!爽快!二叔就喜欢痛快的!”
他坐在小杌子上肥胖的身躯朝前倾了倾,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向寄北:“你们凿出了毒盐井,可是大大折损了我宁厂的名声,我跟大理国的人做生意数十载,现下就因为你们的毒盐巴,他们那些盐贩都不敢进我宁厂的盐巴了,向寄北你断了二叔我的生意,断了我的财路!”
冯安适时插话道:“晒卤场的生意一落千丈,就连饭食都吃不上了。”
向寄北本就身子发虚,现下里更是听得头皮上冷汗直冒,强撑着一口气道:“二叔!那你是想做什么?!”
向怀章冷哼一声,语调凄寒而犀利:“做什么?!你们损失了宁厂名誉,害得我生意做不成,当然要赔偿我的损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