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茹默见茅草屋里的氛围有些沉闷,木研跟苑娇俱是坐在小杌子上不作声,心中是嗟叹不已,刚刚自己情急之下说的这些道理虽然是这么一个道理,可话头的确是有些沉重的。
她调整了下心态平和提议道:“屋子里面沉闷,不若我们出去走走,呼吸下谷底的新鲜空气。”
三个人漫步于芳草萋萋的谷底,盛夏时节的晚风夹裹着闷闷的水汽绕过苍翠的碧树玉枝一阵阵吹拂过来,吹到了人的身上有种水润之感,有种刚从撒满缤纷花瓣的木桶中沐浴出水后坐下来缓缓啜盏淡淡香茗的舒适感。
向茹默婉声道:“今夜空气格外清爽,不如我们沿着这条小路去沧澜江畔走走。”
蜿蜒的沧澜江绵延无尽,天际辽阔无边,满天繁星倾倒在江水中,颗颗明亮如碎钻,青青水草摇曳水中,有郁郁的江水蓬勃的气息。
在这般风景迤逦的盛夏晚晴天里一路漫步缓行着,三个人饶是不曾言说什么,坏的情绪亦是随着微风满满飘散了。
宁厂沧澜谷底温泉岩壁处,同样是夜色茫茫,星光熠熠,向茹芸今夜格外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公主,饶是大尚三十一年的她已是桃李年华的十九岁,又是嫁为人妇之人,可这样的身份更添了她的仪态万方,千娇百媚。
她一袭水蓝色纱裙逶迤拖地,手挽乳云软纱,腰间一同色腰带,将要不盈盈系住,突显着女子婀娜多姿的身材,青丝轻轻绾起,发间插着一支蓝宝石嵌明钻蝴蝶发簪。
在温泉前方两三丈远,置放了一张小的八仙桌,向茹默坐在桌旁的方木凳上,桌上齐整整的摆放着七碟八碗,各种小菜甜汤不一而足。
下手处各自安置了两张小圆桌,桌边席地而坐的是她手底下的以小徐子跟大漠为首的这十名盐工,在他们的身后整齐码放着一担担装满了砾盐的担子。
向茹芸手持白瓷酒盏,里面剔透透的一抹淡淡琥珀色又有些绯红色,那是上好花雕酒的颜色,她红润的面色跟绯红剔透的花雕酒相得益彰,带了两分薄醉,眼中亦是泪光盈然:“想我大姐儿身为向府长女,竟是被我那个三妹妹欺压了一头,竟是今日方迟迟开凿出盐卤来。
动情处向茹芸亦是声泪俱下,半晌方抬起一双素白柔荑轻轻拂去眼角泪滴:“三妹妹打小起就争强好胜,小小年纪便就争抢着来到宁厂要凿盐井,不就为了要盖过我一头先入为主嘛!”
盐工们都是大理国来的升斗小民,而且打从来到宁厂便就一直都是做盐工的活计,大多数心思都是简单而纯粹的。
见了面容姣好的大姐儿泫然欲泣的模样,犹如桃花一枚浓沾露、梨花一支春带雨的模样,再加上男人对女人天生的保护欲,让其中的几位甚为同情大姐儿的遭遇,甚至小徐子都将三姐儿的好处一时间俱是抹了个干净,对大姐儿产生了浓浓的爱怜之意。
小徐子猛然发现自己竟是对高高在上的主家产生了这样的情愫,不仅打心眼里狠狠的鄙夷了自己,暗暗的伸手在桌下重重拧了下自己的大腿,腿上登时吃紧的一痛。
向茹芸独坐一张八仙桌旁,身边被氤氲蒸腾的水雾缓缓围绕,犹如仙境中的女子,她缓缓续道:“可终归我向茹芸是向府长女,天必佑之,所以今番我竟是开凿出了这样与众不同的盐卤来。”
此言一出,众盐工在小徐子的带动下,不由得俱是为向茹芸拊掌,小徐子更是带头喊起来:“大姐儿万岁!大姐儿万岁!”
众男声亦是被他的情绪所染,他们的和音响彻山谷,惊天动地,在这暗夜的谷底里听起来竟是有种摄人魂魄之震撼感。
眼前的盐工在小徐子的带动下大有俯首称臣的姿态,向茹芸透过淡而薄的氤氲水雾看着他们,心底里更是享受着这份她极其认可的礼数。
小徐子带盐工对向茹芸恭敬不已,向茹芸亦是静静享受着此番,一时间她的风头犹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风头无二。
向茹芸手持玉箸,夹起了块三鲜鸭舌吃下去,鲜美的味道劲道的口感让她食指大动,旋即又夹了一箸用了下去,这才对了下手的两桌盐工做出一副和颜悦色之貌道:“小徐子、大漠你们也一道用呀,待会儿子凉掉了口味便就不同了呢。”
盐工的那两张桌上的菜品亦是丰盛无匹的,这些盐工俱是粗人,从前在三姐儿那里只是每日里吃麻饼与白粥,哪里同主家一道用过这般丰盛的宴肴,有几个年龄小的盐工对大姐儿的认可度比之前是高出了几分。
向茹芸盏中的花雕酒见底了,伺候在身侧的木玢忙忙又将杯盏续满,晶莹剔透略带绯红的琥珀色在瓷白的盏中愈发的鲜亮诱人,向茹芸一口啜掉小半盏,心情愈发沉醉不已。
小徐子笑着说道:“大姐儿,这菜品用得愈发是香美到了极处,酒也饮去不少,口中却是感到有了几分饥渴。”
对了其他盐工询道:“我说兄弟们,用着这极其鲜美的鱼糜肉脯,你们可曾口渴?”
向茹芸只是含笑不语,静静看着小徐子继续往下说去。
由于小徐子在盐工中算是最有文采的人,在做苦力活计的人当中则更是备受欣赏的,听得小徐子这般说,俱是附和着道:“不说还不曾察觉,这般说下来竟是当真有些口渴。”
小徐子朗然而笑,对了向茹芸正色请示道:“果然嘛,既然大家伙儿都是口渴了,那我小徐子便是有个不情之请。”
一听他说有个不情之请,众盐工俱是望向他,都是吃惊这个文采斐然的小徐子有个什么样的请求。
小徐子环看着众人:“既然大伙儿都口渴了,小徐子是想现场便就给咱大姐儿,亦是给咱们盐工兄弟做一碗汤羹来解渴可好?”
众人皆是含笑看着他,瞧他能做出什么一盏好汤来。
而后神秘一笑:“而且我做汤可是要用到咱们今儿个刚熬出来的面世于大众的砾盐。”
向茹芸对此很是有兴致,饶有兴趣道:“那好哦,大姐儿我也一心要尝尝咱们用咱们的盐卤熬煮出的砾盐是个什么味道呢。”
向茹芸唇角笑意愈深,眼风斜斜朝了下手处的小徐子看去,隔着氤氲的水雾,看得有几分不真切。
小徐子颔首道:“好嘞,小徐子这便就去为大姐儿以及咱们盐工兄弟做上这一道用咱们自己一钻钻打出来的盐卤,一炉炉熬煮出来的盐巴做个汤,也算是尝个鲜儿吧。”
回首叫了大个儿跟他一道,架柴火,煮泉水,锅子开后又在里面洒了一把翠碧碧的波斯菜叶子,正欲要往煮沸的锅子里面加砾盐,忽而的有宫廷侍卫飞马来报,小徐子回身而望的功夫手一抖,竟是将砾盐都洒到了地面上。
原来大理国急缺盐巴,向茹芸的这一千担砾盐已经连夜被运往了大理国,现下里还要将所余下的一并送出。
向茹芸设的庆功宴不得不草草结束,温泉盐址的这十名盐工跟着不刻后赶过来的宫廷马车队伍的侍从一道将背后所装好的砾盐担子一担担装到了马车之上。
子时初刻,温泉盐场的所有砾盐一律被送出了宁厂,小徐子这才带着累得精疲力竭的盐工回茅草屋休憩。
而向茹芸早就睡得熟熟的了,她可不曾跟着盐工们一道守在温泉盐场,盐工们跟宫廷的侍从在一担担的装马车,她便就让木玢陪着她回到了温泉盐场后来搭建好的茅草屋去了。
那一路上她不曾惦记别的,只可惜了那一锅飘着淡淡清香的波斯菜汤都要熟了,就差下盐巴了。
转瞬便就过去了月余,盛夏入初秋的时节,谷底的清晨来得亦是很早的,熹微的晨光将大地上染将出一层淡淡薄纱,貌似也就须臾后,太阳就好似在一瞬间便就升腾出来,明晃晃的挂于东边天空,灼灼的日光漫洒下来,将大地上的草木映衬得纤毫毕现,小叶榕树层叠繁盛的枝叶,马尾榕层叠繁盛的枝叶都是透着清透的光泽。
温泉这一处,地势是整个宁厂甚至于说是整个巴郡最好的一处所在,这里是冬温夏凉,无论什么时节都似三春时节那般温度适宜。
向茹芸在这个时候她都早已经命人于泉边修建了一座精美的撮角亭子,朱红的围栏上刻画的翠碧的繁复西番莲花,亭子里面瓷白色光洁温润如玉的理石打造的石桌石椅。
此时的她身披一方胭红色软纱披肩坐于石椅上,保养得素白柔嫩的手轻轻旋转把玩着一个精巧的白瓷茶盏,木玢躬身立在一侧。
耳边有十余丈外传来的盐工们做活计汲取盐卤的声音,以及熬煮盐巴的沸腾腾的声音,向茹芸将眸光转回,将手中茶盏轻推了推,茶盏被推放至了石桌中央,她方嗤笑一声开口道:“同样都是主家,三丫头简直是太没有气势了,什么事情还都亲力亲为的,跟着那些浑身散发着酸腐味道的下人一起做活计!”
凌厉的吊稍眉朝上微挑,看起来是生气了,愤愤不已:“那还叫什么主家啦!生生把我们向府的脸都丢尽了!”
木玢更是大加附和:“可不是!”恭敬道:“按说主家就当是咱们大姐儿这样的,坐在这里啜茶赏花便好。”
又一撇嘴,口吻中满满的不屑与鄙夷:“大姐儿,说句不当说的话,奴婢觉得三姐儿这样的人当真是不适合当什么主家。”掩唇失笑:“她那么愿意做活计、出苦力,还做什么主家,不如直接去做盐工算了。”
向茹芸更是拊掌而笑:“说的太对了,正好盐工里面都是男人,还就缺了女人呢,她进去也算是补充一下阴阳的平衡呢!”
主仆二人大声的说着话,大声的诋毁着向茹默,大声的笑着,放肆而浮夸,笑声被掩映在岩壁后方这汩汩的温泉水冉冉蒸腾出的氤氲之中。
忽而的平地响彻了几声惊雷,天色骤然间阴沉了下来,狂风卷积着乌云直压头顶,向茹芸仰头朝撮角亭子的斜上方看去,道:“响晴的天儿怎地还说变就变了,这是要来雨呢!”
木玢急道:“小姐,我看这天儿是就快要落雨了,不如我们速速赶回茅草屋去,免得在亭子里待着在稍了雨。”
向茹芸站起身来,将一双玉臂缓缓抬了,木玢忙忙将她身上的披肩重新搭好:“这个儿天,说阴沉还就阴沉下来了,都说六。月的天儿孩子的脸,这会子可都是八月份了呢,这天色还是说变就变。”
向茹芸看了天色,挪动着步子走出了撮角亭子,她几乎是每日里都是在撮角亭子里坐到日暮西垂方被小徐子用铜制双轮手工推车送回温泉盐场的茅草屋的,今日里走的早些小徐子没到,便是满满的怒气:“当真是烦人得紧,那般远的路程,还要老娘一步步挪腾回去。”
一个声音陡然间响起,擦破了空气的清和,阉人特有的拿腔捏调的尖细声音在这样一个乌云压顶的时候听在耳中让人浑身有微微颤栗之感,向茹芸只觉浑身簌簌的起了层粟米状的颗粒,麻麻痒痒的心里没有一点底儿的感觉。
感觉就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向茹芸回过首去看,就只见栾公公站在撮角亭子外,跟自己就三五步之遥,他瘦小的身影在荫翳晦暗的天色里看起来完全没有人的轮廓,只如薄薄的一层剪影,愈发的触目惊心。
向茹芸一双眉头蹙成了小山,没太多来由的心里战战不已,木玢搀扶着她才强自立在当场。
栾公公面上竟是带了几分说不出由头的笑意,尖细中略带诡异的声音再次响起,将向茹芸的名字拖出长长的尾音:“大姐儿——”
向茹芸本就心里颤颤的,又被这般一叫名字,不由得靠到了木玢的身上,缓了半晌方强自开口道:“栾公公,您……您怎地这个时候过来了?!”期期艾艾的指着天色:“这天可是要落雨了!”
栾公公上前两步,声音虽是不大,却是声声如重锤敲击于心:“大姐儿呀,您可是出了要命的大事情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