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草屋木门洞开,赵佶亦是一身大红喜服,出现在木门内,他的身侧跟着着藏蓝色长衫的成扬。
而在木门的外面,依稀可见队列齐整的数百人统一着装的侍卫精兵,跟向茹默手下的盐工们各自站成对面的两队,阵容愈发强大。
赵佶腰间系了丝绦束带,站在木门内,头晌耀目的光芒给他挺拔的背影镀上了一层金光,愈发显得芝兰玉树、朗月入怀。
他面上的喜色是显而易见的,唇边的笑生生可以催开孟春时节的花苞,径直朝了向茹默的床榻边行去。
当他终于一步步行至床榻边,一双手却是因为过于颤抖而几番都掀不开那一层薄薄的纱幔。
成扬抬手帮着赵佶将帘帐搂开,赵佶感激的看了成扬一眼,成扬却是嗤声笑出来,旋即觉得这么做不妥,可毕竟笑都笑了。
赵佶颤颤的行到了向茹默的近前,胭脂红色帘幔之内,只余她跟他。
向茹默身上幽幽的体香直冲了赵佶的鼻孔深处,从而进了四肢百骸中去,赵佶更觉心跳得愈发厉害,竟是连一步都挪动不得,站立不稳,险险跌坐下去。
向茹默只听郡王进来了,却是半晌什么动作都没有,不由也焦急了,可隔着个大红盖头却又是什么都看不到,只依稀从盖头的缝隙中,隐约可以看到赵佶的一双脚。
她欲要开口,方想到新嫁娘在夫君到来后,是不能开口说话的,若要说话必得等迎娶到了夫君家里后,只有夫妻两个面对面的时候,方可以讲话。
向茹默不知道外面的情形,心急如焚,赵佶双手颤颤的,亦是心急如焚。
赵佶感叹不已,原来迎娶到自己心仪的女人,内心竟会是这般激动,便是当初在崖山之巅一役与五国之战一役中,面对无数的强敌都泰然自若,可如今面对一个心爱的女人,便就一下子就手无缚鸡之力了!
佶郡王暗暗告诫自己,赵佶你今番能娶到向茹默,是你积了几辈子的德行,是几辈子修来的这种福气堪堪比这个什么郡王的名头要强过千百倍,功名利禄终归过眼云烟,一个好女人却是终身的灵魂伴侣。
他双手终是蕴满了力气,将向茹默稳稳抱在怀中,隔着大红盖头,贴着她的耳畔轻声开口,声音醇厚而充满宠溺之情:“默儿,佶娶你来了。”
向茹默也不好答话,只得将隔着盖头的脸朝了赵佶的脸庞贴了贴,虽说是隔了一方红盖头你,可两个人俱是感觉到了两个人感情的那种极致的真诚与恳切。
赵佶将向茹默抱上喜轿上,六。名身着红色衫挂,玄色单裤的轿夫躬下0身去,将轿子抬了起来,向茹默坐在轿中,就感到轿子稳稳朝前行去。
在天色近黄昏的时候,喜轿队伍一路吹吹打打,好不热闹的,终是抵达了佶郡王的佶王府。
佶王府内迎亲的人规规矩矩的站成两队,只为迎接向茹默的到了,更有近支亲王站在迎亲人的一侧,低低絮语。
一位年长些的老者慢慢捻着胡须,道:“我倒是当真是想看看这位新嫁娘的,能入我们佶郡王法眼的可是不多,老夫我半世不对甚是好奇了,可今番我却是就想一堵佶王妃的芳容!”
另一位年轻些的亦是道:“谁说不是呢,都能惊动六。叔您老人家的架了,您说我们这群小辈又怎能不好信儿呢。”
一群女孩子聚在一处,她们俱是光鲜亮丽,打扮得花枝招展,围成了一个圈,低声的窃窃私语说个不停,偶尔还观瞧着这边厢的动静,不要让自己的话语外露出去。
一个怒目灼灼而视,眉心皱的粉渣子都只往下掉,声音却是压得极低:“郡王等到了二十六。岁方娶亲,若是平常人家这个年岁的娃儿子都满地跑了,可见郡王生生就是被这个女人给耽搁了。”
另一个口齿更加伶俐:“可不是,听说这个女人就是个打井了,姐妹们你们说说,郡王等了这么多年,若是等像是咱们这样的大家闺秀也就罢了,偏偏是那种山野村姑!”
一个长得还算端正的嘘声而道:“你们轻声些吧,不知道就不要以为的乱说一气,这个女人是巴郡向府的三小姐。”
她眼风斜斜扫向众人:“巴郡江州巫溪向府听说过吧,那可是咱大尚朝产盐巴的大家,从小就听我父亲将,我们大尚朝所食的盐巴,多半都是出自向府呢。今番郡王娶的这位,人称三姐儿,听说人家可是带人亲力亲为的开凿了一百多口盐井,很是得帝后二人的赏识,铭德帝还亲赐了这个女人向府神女的金匾呢!”
最先说话的那个女孩,凤眼一挑,眼底满是不屑:“行了、行了!四姐惯会贬低自己、抬高别人,灭自己志气、长别人威风,说的再好不也就是个打井的嘛!”
一群女孩子嘻嘻哈哈笑了起来,那个长的端正的女孩便也不去同她们执拗的争执,只道:“你们说什么都没有用的,将来郡王定会宠她宠到骨子里头去。”
向茹默的喜轿渐渐抬进了佶王府的大院中,向茹默只觉轿子停在了院中,随后没多久,赵佶便是掀开大红色的轿帘,将向茹默抱下了喜轿,在一众人仰望的目光中,将向茹默抱紧了喜房。
向茹默被赵佶一路抱着行到了喜房的紫檀木雕花床榻上,向茹默在床上稳稳坐好。
感受着赵佶炽热的气息,赵佶附耳轻声而道:“等我,安排了喜宴佶便回来。”
向茹默淡淡颔首,带动得喜盖头边的金色丝绦颤颤而动,愈发的添了妩媚动人之情。
接着红盖头的缝隙,向茹默感受到喜庆的氛围,莹白理石地面上泛着亮泽光芒,就连空气中都满是喜悦的因子,让人忍不住的欢欣雀跃,又忍不住的心潮澎湃。
我这就是嫁人了吗!向茹默不由得万分感慨!跟郡王终是成了夫妻,岁月静好、琴瑟和鸣,现世安稳,花开吉祥!
门外的那些等着瞧热闹的六。叔摇头道:“今日看来是见不到新嫁娘的真容喽,遗憾!遗憾!”
成婚后住在佶王府的日子可谓是食前方丈,钟鸣鼎食,每日里俱是除却吃,便是睡,这样的日子过得久了,也当真是无聊透顶。
郡王跟三姐儿成婚后的第七日,两个人便说什么也在佶王府待不下去了,也不去顾忌鲁南亲王赵铭邺跟亲王妃佶郡王的母亲许淳唤的挽留了。
一路护送他们连个出得府去,看着他们两个行在前面,新人簇新的大红锦服,向茹默鬓发间的珠环翠,衬着赵佶头顶的羊脂玉发簪,行得脚下生风,堪堪一对璧人。
鲁南亲王赵铭邺不无感慨,名义上是儿子娶了媳妇,自己府上是添人进口,可实则哪是那么一回事呢,反倒生生是媳妇将自己的儿子给拐跑喽!
赵铭炀唇边泛出一丝苦笑,赵佶的心思他这个做父亲的如何不了然,若他果真是不想在朝廷待着,一心要帮着默儿在宁厂沧澜谷开凿盐井,又是谁能劝住的呢,更何况他从小就心思笃定,做了的决定绝不会更改,所以赵铭邺也就不去强迫赵佶什么!
昨夜在自己的上房,佶儿跟他说要去沧澜谷住下,问他可否同意,他又何尝不明白,那哪里是同他商量,明明就是通知他的。
巴郡这个地界,阴历五月间的天气已经很是热了,孟夏与仲夏之间的风吹动又一年的枝头树梢。
终于还是行到了佶王府的门外,赵佶跟向茹默同鲁南亲王依礼辞别,鲁南王的心绪别说有多不是滋味了!
曾经战场上一个战功赫赫的亲王,如今在儿子媳妇面前竟是就差要落下泪来。
其实向茹默的心里也很是不安的,毕竟赵佶是朝廷的郡王,就这么跟着自己去沧澜谷定居,也算是放弃了皇家泼天的富贵了。
为了这个事,昨夜小夫妻两个也是近乎一夜未睡,向茹默还是不主张赵佶放弃官位名号,而跟自己做一介布衣百姓的。
怎奈赵佶决心已定,并且说了从迎娶向茹默的那一刻起,这份心思便就根深蒂固的深执于心了,要跟着三姐儿一同坚守在宁厂,直至白发苍苍,直至垂垂老矣!
赵铭邺几度哽咽,可深知事情已经毫无转圜的余地,终是强撑出一些自然些的模样,做出戏语的形容:“佶儿,你可是咱们大尚朝第一个跟媳妇走的人,就这么离开了你的佶王府!还得我跟你母亲替你守着你的王府!”
提起母亲,赵佶也是心下难忍,母亲最受不了离别的场面,所以今个一早便是连送都没有来送自己,就怕到时泪水会止不住,原本眼睛就不大好,若是再哭恐怕更会伤害。
赵佶心下酸涩难忍,他给赵铭邺跪下,向茹默见此亦是在他身侧跪了下去,赵佶声音中蕴满了悲楚之意:“父亲,佶儿不孝,对不起父母双亲,不能为您二老洒扫奉栉,晨昏定省了。”
语罢,重重叩首下去,宽厚的额头磕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声音清晰却又含了极大的悲鸣之意:“还请为父受不孝子佶儿一拜!”
向茹默亦是动容不止,澄澈明眸中蕴满晶莹珠泪,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赵佶执意要放弃郡王之位,执意跟她去宁厂,她也是毫无办法。
向茹默亦是叩首下去,正色而恭谨道:“愿父亲大人身体安康,万事顺遂!儿子媳妇不在的日子里,要更好的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权当是为了免去些我们的忧思吧。”
赵铭邺泪目婆娑,一扬手:“去吧、去吧,不要再做过多耽搁了,毕竟盐场那里也是需要主家的,我家媳妇离开了,那一手打理起的盐场交给谁能放心呢!”
赵佶跟向茹默登上了等在佶王府门前的马车,成扬一扬鞭子,蓝眼一声长长的嘶鸣,扬蹄朝了前方奋力而去了。
赵佶只是心绪一时难以平复,他在朝廷这许多年,家父自是不必说了,铭德帝对佶亦是十分器重,如今说走就走,他的心里多少也是有些愧对他们的!
向茹默深知赵佶的心思,作为一个女孩子,自己离开了生活了近乎二十年的府邸,跟着夫君去了夫君的家,自己都不习惯呢,更遑论说一个男人呢,明明是该娶回去一个的,却偏偏的被拐带了出来。
赵佶神思百转,虽说心存愧对,然这些愧对总不及他要跟三姐儿一夜守在一起,陪着她开凿盐井的心。
看着就坐在自己身边小鸟依人的向茹默,赵佶的心绪平复得多了,何其幸运,能让佶遇上了向茹默!这样美好而纯真的爱情,多少人几世都修不得、遇不到,而佶偏偏是幸运的那一个。
马车离佶王府越来越远,赵佶也不言语,别着头只是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景色,见赵佶一会儿愁眉深锁,一会儿又喜不自禁的样子向茹默的手轻轻搭到他的手背上。
赵佶这才回过神来,眼神跟向茹默对视而上,向茹默不禁道:“郡王一忽儿愁苦,一忽儿喜悦的样子可是骇人得紧呢,可是心里有不舒服?还是后悔了跟默儿出来!”
赵佶缓缓而道:“三姐儿可是有句话说的完全错了!”
“完全说错了一句话?!”向茹默心中暗忖:“是哪一句话呢?!”侧头看着赵佶:“哦!郡王敢问是哪一句话呢,默儿还真真是不知呢!”
赵佶轻轻刮了下向茹默的鼻尖:“说了这一句,可是又错了!”
向茹默大窘:“郡王就知道一味的欺负人家,总是说默儿错了,错了的!”向茹默索性转过头去再不多言。
赵佶连连哄道:“不是这样了,默儿说错的话是还唤佶为郡王,别忘了,佶跟着三姐儿出来,便是已经跟铭德帝请辞了郡王这个位置的。”
他眼中含着笑意,丝毫都没有为放弃郡王这个位置的惋惜,反倒是轻松自得之色:“如今佶可完完全全就是个布衣百姓了,落得个无官一身轻!”
他轻轻揽上向茹默纤细的腰身:“以后就只陪着我的三姐儿闲看庭前花开花落,漫随天外云卷云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