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隐看着穆慈章,缓缓笑着,又道:“穆太守的琴技是不错的,寻隐没记错的话,穆太守当初弹的曲子是春江花月夜!”
寻隐道:“当初寻隐可就坐在穆太守的对面呢。”
穆慈章听到寻隐将那个晚上的事情都如实说了出来,早已浑身战栗不已,却仍旧是强作镇定:“你一派胡言,有证据吗?!”
“证据吗?当然有!”寻隐从宽大的衣袖里掏出一张澄心堂纸来,轻轻抖开来,拎着纸上面,纸张发出微微轻响:“那么穆太守看下这个是什么!”
就只见上面画着的是四宜苑的外间内室,阔大的海青石琴桌上面摆放着一架古琴,穆慈章笑眼弯弯的坐在石椅上弹琴,他左手拇指上戴着一颗浑圆的鸡血石扳指,由于经年佩戴,那一枚扳指上面隐隐有两道裂开的痕迹贯穿其中。
而对面坐着的则是向月光,她一袭猩红曳地纱裙,身姿袅娜聘婷,在妩媚姌嫋的盈盈舞动。
看到这一张图,穆慈章忙忙的将自己的左手隐藏背后,他这一举动大家都看在了眼里,他不动则已,这么一动大家都朝了他放到背后的手看去。
寻隐的声音再次响起来:“穆太守,如果没错的话,你现在的手上还戴着那一枚扳指吧!”
大家俱是看到了那一枚硕,大的鸡血石扳指,寻隐缓缓道:“若果说,寻隐之前没有见过穆太守的话,那么这一枚扳指寻隐如何能画得这般惟妙惟肖!”
寻隐又道:“那么穆太守,您是否可用将您的扳指取出来,让大家看看,寻隐的画工可是如何!”
穆慈章知道事情败露,再也无力辩驳,颓然坐倒在地。
向月光发疯了般,径直冲了寻隐过来,一下下打在寻隐的身上,涕泪横流:“寻隐,去且问你,我向月光对你这么好,这么的信任你,你何故还要出卖于我!”
寻隐扶住向月光因为啜泣而不停抖动的双肩:“月光,你听我说,寻隐只是不想眼睁睁看着你在沼泽地里越陷越深,生生的回不到从前了!”
寻隐喃喃的:“寻隐只是想告诉月光——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回头是岸啊!月光!”
向月光凄然一笑,犹如夜晚最为凄寒的那一缕月光:“回头!月光还能回头了吗?还有回头路了可走了吗?!”
她喃喃的:“这么多年了,他们给过月光什么,只是豢养生物般将月光豢养在四宜苑!”
她的笑容愈发凄楚:“是啊!月光什么都不缺,食前方丈,锦衣绫罗!”
一身素白的孝服将她的面色跟唇色愈发惨白,似月光洒满青白的积雪上,整个人愈发黯淡无光:“可是月光的孤独你们谁能懂?!”
向月光声音凄厉可怖:“你们谁能懂?!”她已经怒火中烧,目光从向老夫人脸上、逡巡到向大夫人脸上,最终死死盯住在三姐儿脸上,目光能杀人的话,恐怕向茹默的脸已经被她看得千疮百孔了。
她的怨怼愤懑似无休无止咆哮的海浪:“你们一家家的都是华蜜恬美,一个个心甜意洽的在一起,而月光呢……”
向月光悲切至无以复加:“月光只有一个人,永远都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月光也怕黑!”
她一双狭长略圆的眼中蕴满了珠泪,盈盈欲坠:“你们知道吗,月光最怕的便是天黑,四宜苑二百六。十八块地砖有三十二条有裂缝的,月光每个晚上睡不着,都是数着它们过来的。”
寻隐沉声制止:“月光!别说了!这不是你陷害三姐儿的理由!”
他恳切道:“月光,你还很委屈了?!”
他一步步行至向月光身前,唇角浮出一个无奈的笑:“你成日里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衣食用度一应有人给你准备好了,送到你面前。”
向月光诧异的看着他:“寻隐,你向着那个三丫头说话?!你竟然向着她说话?!你平日里花月光的银子,吃月光的饭,端月光的碗?!你竟然向着那个三丫头说话!!”
向月光喃喃的:“为何你们都向着她,哥哥生前偏心于她,朝廷的那个郡王偏心于她!”
她一双凤眼凌厉凄楚的看着他:“而今就连寻隐你也偏心于她!!!”
寻隐语重心长:“所以月光,我们之前已经错的太多了,而今不能一错再错下去了!我说过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回头才是岸啊!”
向老夫人听了这么久,也知道了大概,她出声制止:“好了,你们都不要说了,你们的意思我老太婆也听懂了个大概。”
她对了寻隐道:“小伙子,你坐好喽,将这个过程慢慢说下来。”她目光隐隐瞟了向月光:“我老太婆也好做个了断。”
向月光颓然下去,姑姑都被吓住了,向茹芸跟向茹雪也早已吓得不知所措,不知如何是好。
苑冰瞪着铜铃般一双大眼睛,察言观色,旋即带着她的两位妹妹隐到后面小杌子上坐了,但求明哲保身。
而那四个两胖两瘦的老头,也是木立当场,他们万没承想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兀自间冒出个寻隐来。
向茹默依在母亲身边,紧攥着衫裙上垂下的丝绦,攥的手掌处都微微的泛了白,她无声的陪伴着已经气得浑身发抖的母亲。
寻隐坐好在梳背椅上,叙述起来:“大尚三十三年五月十七日,姑姑向月光找来了巴郡太守穆慈章,当时寻隐本人也在场,向月光出银子八百两交于穆慈章,指使穆慈章诬陷三姐儿向茹默往温泉盐场的两口盐井投毒。”
向茹默看着向月光,她一双狭长略圆眼角向上微吊的眼睛也在回看着向茹默,姑侄两个对视着,向茹默真的不知姑姑竟是收买巴郡太守,让默儿去坐牢,她就那么想让默儿死吗?!
寻隐的声音响彻茅草屋这个暂时的灵堂:“并于宁厂古镇哄骗了狗儿作为证人,又花巨资请人购买鸩羽千夜,制造出了所谓的有毒盐卤!”
一位年逾古稀却又精神矍铄的精瘦老者缓步迈入茅草屋,向茹默讶异道:“谷大爷!”
谷大爷行至向茹默身侧,炯炯有神的双目疼惜的看着向茹默,拍着她的肩颤声道:“三姐儿啊,谷大爷来晚了,叫你受苦了!”
谷大爷流下泪来:“听说,逢时那那小子他……他去了!”摇头叹息着:“作孽呦!”
旋即恢复平静神色:“好了,不多说了,老朽此番来就是要说明一下问题。”
那个叫狗儿的孩子早吓傻了,见到谷大爷想要跑,腿却是不听使唤了,谷大爷看起来精瘦,可力气很大,一把抓住了狗儿的胳膊,将他整个人提搂在了半空,狗儿被吓得在空中不停的颤栗。
谷大爷看着他,摇着头大有怒其不争的形容:“怎么,这会儿子没骨气了,之前说谎话犟嘴的劲头呢。”
谷大爷朗声道:“你们向府上的一位姑姑去了我宁厂古镇,哄骗了这个没爹没娘的孩儿,让他来做伪证!”
向怀章的脸色早已大变,想要离开,被谷大爷唤住:“你急的是什么,不来好好瞧瞧韦木容的儿子!”
谷大爷续道:“这个狗儿是向怀章相好的韦木容唯一的儿子,韦木容离开晒卤场后,患病死在了外头。”
狗儿曾经跟向怀章有过一面之缘,只是初时向怀章并不曾认出他来,听到了韦木容死去的消息,向怀章木立当场。
想不到事情竟是这么盘根错节,错综复杂,白子烟觑着眼睛瞧着向月光,叹息不已,月光,为母知道你从小就争强好胜,可断不曾想到你竟是连你的亲侄女也要残害!你可真是兽性!我白子烟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孽障来!
谷大爷痛心疾首:“鸩羽千夜那么毒的药,老朽当真不承想向月光你竟是买来用于残害你的亲侄女!”
狗儿顺着裤脚流出了褐黄色液体,浑身早已吓到瘫软,谷大爷将他放了下去,木研用素布将地上淌着的液体擦拭干净。
谷大爷颔首不已,神情有几分难掩的激动,由于极力克制,唇角有些微的颤抖:“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做下的孽,总是要偿还的。”
他也不抬头去看向月光,可字字珠玑,每一句话都如钢钉敲到了向月光的耳鼓上:“也还就是巧了,向月光买鸩羽千夜的人正是老朽的一个熟人,很快就打听到了那药是谁买的。”
白子烟跟苑清秋听得一阵唏嘘,向茹默更是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她如何也想不明白,姑姑何至于嫉恨自己若此啊,自己做错了什么?!
白子烟将向茹默揽入怀中,凄哀着缓缓道:“七年了,我的默儿兢兢业业、栉风沐雨、焚膏继晷的为我向府开凿盐井,她病了、累了、苦了、难了都是她一个人默默承受,你们在府上养尊处优的,想不到竟是做出了这么个伤天害理的事情来。”
白子烟声音犹如惊雷响彻起来,贴着向月光的头皮上滚过:“伤害默儿,就是作孽!”
而向茹芸跟向茹雪见姑姑落架了,早已躲到了后面去。
向月光目光在她们两个脸上逡巡,可她们两个都躲开她的目光,她更觉心如死灰。
她犹自要为自己辩解,可事实都摆在了眼前,说什么都好像是徒劳的,她坐在地上,早已没有了往昔的神气,只是喃喃的:“月光是冤枉的,你们都是血口喷人!”
向茹默莲步轻移,行至了茅草屋的中心,她俯下0身去,定定看着向月光:“姑姑!”
向月光将脸扭到了一边。
向茹默转到她的身前,还是要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的:“你——说——你——是——冤——枉——的?!”
向茹默气极反笑:“姑姑啊,都这个时候了,您还为自己辩解,那么七年前默儿初初来到宁厂,好不如找来了几样六。合铁制工具,是您派了寻隐来将六。合铁制工具全部沉入江中!”
向月光回过眸来,跟向茹默四目相对,她笑出声来:“那一次是我做的,你不也是损失了一条盐工的性命嘛!”
她笑得愈发邪佞,在阴恻恻的的灵堂中这笑声尤为可怖:“并且还耽搁了你开凿盐井的时日了!”
向月光恨恨不已:“而这一次我算计得面面俱到,可还是让你赢了,我向月光不服气于你,我只是输在了运气上!”
一个男人清朗的声音响起来:“那么既然姑姑自己都全部承认了,那么就请去慎行司坐坐吧。”
进来的却是赵佶,向茹默且惊且喜,双目含情看了赵佶,赵佶回了她一个温柔宁和的眼神,向茹默心无比的安定。
就只见赵佶沉稳道:“向月光,你自己算算你害死了多少条的人命吧,周宽是你第一个害死的,那是个憨厚的老盐工,竟是客死异乡。而后你又害死了郑逢时,一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
赵佶越说越气:“最后竟是害死了你的亲大哥,并且这些都还不够,你还要害死良善温婉的默儿!你有多残忍!”
向月光看着赵佶:“你父亲不是病危,你回朝廷了吗?!怎地突然又回来了?!”
赵佶朗然笑道:“佶若是不离开,你会使出你的杀手锏吗?!”
向月光见事情已无转圜的余地,颓然坐倒在地:“你们好狠,月光败的好惨!”
向茹默看着颓然坐于地上的向月光:“姑姑,狠毒的是你,你残忍的都已经令人发指了,安忍无亲了!”
向月光做着最后的无谓的反抗:“不!月光身边并非一个人都没有了!”她目光来回在向茹芸跟向茹雪身上逡巡,最后停在了向茹雪的脸上。
对着向茹雪堆了满脸的笑,那笑容看起来似在苍白的脸上刻出的浮雕,她张开双臂:“雪儿,来姑姑这里,姑姑单身了一辈子,连个孩子都不曾生育过,你不是答应要做姑姑的女儿嘛!”
向茹雪厌恶的看了向月光一眼,她实则一早就受够了向月光的指派,大姐不管怎样是招婿上门了,还顶着功德锦帛传人的名头,而三姐儿在宁厂有了好些的盐井,什么都不用愁。
念及伤心处,向茹雪也是泫然而落泪,唯独自己平日里在府邸上没有什么倚靠,不得不靠了姑姑做后台,可自己何尝不知道自己只是姑姑的一枚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