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郡江州巫溪宁厂向府正府。
向茹芸的集芳斋中。
这一会向茹芸有了皇帝的圣旨,终是可以安稳的在府中度日了,就算不去开凿盐井,顶着这个功德锦帛传人的名号过日子,也是好吃好喝了。
可她还要个名声,向登鹳依旧被她安排在江口盐场,带着那些盐工继续开凿盐井,她也想了,这盐井只要不停开凿下去,这一口不行,可以再开下一口,这一片区域不可,可以寻找下一片区域嘛,她坚信总有一日是可以开凿出盐卤的。
由于向茹芸觉得没有后顾之忧了,心情亦是格外的高涨,她身着一件绯色轻纱罩裙,鬓发如云般堆积高耸,鬓间插了艳红色时鲜的七星古山茶花,更是添了无限韵味。
苑冰她们姐妹三个各自坐了一个小杌子,围坐在她罗汉榻的前面,看起来言笑晏晏的,好不热闹。
苑冰满面堆笑,这一回大姑父也死了,大姑根本就是个不管事儿的主,她们姐妹三个在向府只要溜须好大姐儿,那么要什么好事是没有的。
木玢奉了千叶玉玲珑过来,为向茹芸缓缓注了一盏来,茶水敲击盏底的声音叮咚作响,甚为悦耳,翠碧的香茗在白瓷碗盏中格外的清透,看起来极为诱人。
木玢恭谨道:“大姐儿,您尝下这个茶,温度刚刚好呢,就可以入口的。”
向茹芸一贯阴鸷的眼角眉梢,这一功夫的笑意却是明快的,她轻轻端起茶盏来,放到涂抹得殷红的唇瓣边,轻抿了口,清芬的香味登时间蕴了满口。
向茹芸满意的点点头,她眼角眉梢似有意无意的瞟了苑冰她们几个:“曾经千叶玉玲珑可是向月光的最爱呢。
苑冰是连连附和不已:“那可不,苑冰知道姑姑最爱这一味茶。”
苑霜更是馋得不知要怎么才好,却也极力的忍着,苑锦扭着身子白她一眼,连个茶水也能给你馋成这副样子。
向茹芸俱是看在眼里,却只作不觉,她微微觑了神色,故作闲闲的,好似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话家常般:“向月光在府上的时候,其他人等哪有那个福气喝到这个茶呢,那个时候只有看着的份,人人俱是敢怒不敢言。”
她这话说到了苑霜的心里头去了,她眼巴巴看着那一盏千叶玉玲珑,早已颔首不已:“可不是,那个时候我们都是听说有这一味茶,姑姑特别喜欢喝,每日里都要喝呢。”
向茹芸开口道:“木玢,我们可不能学姑姑那般凡事都只顾着自己,你取几个茶盏过来,给冰儿她们姐妹三个都倒些这个茶来,好东西大家都一道尝尝。”
苑霜一听这话,登时间来了精神,她深深吸了口气,只顾着的:“就说闻着这茶香味道清爽嘛,待会儿子喝下去不知会不会跟闻起来味道一样呢。”
苑冰狠狠白她一眼:“就知道胡说,瞧你那一副馋样儿,哪一辈子饿死鬼托生的呦!”
苑霜也不动气,只要有的吃,有的喝,那还有什么事情是值得让人生气的呢。
向茹芸连声道:“苑冰,你行了,不要总说我们苑霜,要吃要喝本是就是人的基本欲,望嘛。”
她抬手轻轻指了下苑冰:“你这般说可是灭人欲的,这不符合道理的。”
苑冰忙忙陪笑,那笑容满得都欲要在脸上溢出去了:“大姐说的可是呢,苑冰又胡说了,人生在世,吃穿二字嘛。”
向茹芸白她一眼:“油嘴滑舌!”
木玢取来了三个碗盏,逐一注入了千叶玉玲珑茶下去,翠碧的色泽在白瓷碗盏中愈发的清透。
向茹芸犹如布施了什么宝贝般,轻轻抬了抬手:“你们都喝吧,尝尝看这味道可是如何。”
苑霜捧起了茶盏,像是捧了个什么宝贝似的,咕咚咚几口便是喝了下去,而后一抹嘴,嘻嘻笑了,干枯发黄的一张脸上似秋日里裂开的玉蜀黍,看得向茹芸欲要作呕。
苑霜续道:“喝得太快,没有尝出味道呢。”
一连串的娇笑声堪堪响彻在集芳斋内室里,向茹芸微不可查的蹙了蹙精心描画过的一双秀眉。
向茹雪移步进得门内:“几位姐妹都在大姐儿这里呢,雪儿就说远远的就感到这里的热闹了嘛。”
苑冰有些错愕的看了她,这个女人那一日大大的开罪了向府长女,功德锦帛传人向茹芸,今番竟还无事人般来了这里。
就连苑锦也不由得将身子往里挪了挪,好似这样可以离得向茹雪远些,唯苑霜毫不在意这些,她笑嘻嘻又为自己添了盏茶,一下下的喝着,眼睛还不时的瞧着茶壶。
其实她是不渴了,他只是觉得,这般好的茶若是不通通的都喝光,那可真是大大的可惜了。
向茹芸唇角微微一动,牵出一丝鄙夷嘲讽的笑意:“怎地二姐儿却是有空来我这一座,当真是屈尊纡贵了呢。”
面对这赤果果的嘲讽,乖觉如向茹雪又怎会听不出来,可她有她的极度的苦衷,唯一的靠山姑姑锒铛入狱,自己又没有一丝开凿盐井的本事,母亲又不主事,祖母远在温泉古镇,自己在府上能指望的不也就是大姐儿向茹芸了嘛。
她掩下去心中所有的愤恨,不就是占了个长女的身份嘛,谁让自己投胎没着急,屈居人后,做了老二呢,不然若是自己是长女,也不必为生存而受尽艰辛,历尽屈辱,还要靠投奔人儿生呢。
她似有意无意的扫视了苑冰她们姐妹三个,而后笑意吟吟的:“看大姐说的是什么,雪儿跟大姐终归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这世间除了我们,难道还有比我们跟亲近的人了嘛。”
向茹芸眼皮也不掠:“不亲近的人也没有说打压我,帮着别人一道抢夺我的功德锦帛。”
向茹雪被说得一个愣怔,旋即边恢复过来,为了生存她向茹雪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她知道向茹芸喜欢别人给她捏腿,登时间俯下0身去,面上堆满了更多笑意,一下下为向茹芸捏起腿来,口中还一壁道:“大姐儿,雪儿这个力道可是如何。”
集芳斋内有一霎时的诡谲的静,旋即便就有嘲讽的笑声低低响起,苑锦掩着嘴唇,偷眼瞧着向茹雪,眼角眉梢俱是揶揄之色。
苑冰也是冷眼看着向茹雪,一双铜铃般大眼睛瞪得比平常时候更圆了,神态也颇为冷凝,生怕一个眨眼便就错过了精彩的一丝一毫去。
她们万没承想,堂堂向府的二小姐也会有今日,竟是还当着我们的面呢,便就能俯下0身去给大姐儿捶腿!
向茹芸斜斜睨着弯身在地的向茹雪,本就身材羸弱矮小的她,这功夫更显得小了,向茹芸的唇角微不可查的朝上牵动了一下。
向茹雪只顾垂首捏腿,对她们的神色好似根本毫无察觉,就似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般,依旧笑容挂得满面,看不出半分不妥。
对向茹雪的这一番作为,向茹芸眼神中含满了不屑,心里有个笃定的心思告诉自己,万不可被她这副样子给骗了。
向茹芸太是知晓,她向茹雪可是做惯了此章的,见风使舵、趁风扬帆可是她惯常的拿手好戏。
向茹雪一下下力道适中的在向茹芸的小腿上捏着,忍着心里的极大厌恶,露出来的都是笑容可掬:“怎么样大姐,雪儿的这个劲儿用的还是可以的吧。”
她又是滔滔不绝的:“雪儿啊知道大姐喜欢让人给捏捏腿,其实不瞒大姐说呢,私下里雪儿也在自己的腿上做过实验呢,怎么样的一个力道捏起来人会舒服,怎么样的力道揉起来腿上会感到松泛。”
苑锦将眸光从向茹雪的背后移开,侧身别脸儿,用檀色鲛绡帕子轻掩了口唇,也真真好笑呢,假话说得跟真话似的。
向茹芸轻轻往里收了收腿,向茹雪的身子却是更加贴了过来,面上笑意更甚,向茹芸却是将整个侧靠在罗汉榻上的身子向后移了移:“雪儿起来吧。”
向茹雪哪里肯,言笑晏晏的:“怎地大姐,可是嫌雪儿捏腿的技术不好?那雪儿是可以试着改进的呢,雪儿还最是喜欢学习新本事呢。”
向茹芸叹道:“雪儿,我们都是同辈的姐妹,让你来给大姐捏腿,那可当真是折煞大姐我了呢。”
向茹芸越是这样说,向茹雪就越是偏不收手,她连连摆着一双小手,一张小脸上要生生要挤出一朵笑花来,一张脸凑得向茹芸更近了。
她始终坚信,人怕见面,树怕剥皮,只要嬉皮笑脸的对你好,饶是再大的过节,也都不是不能化解的。
并且她又认为,我又忍着这般大的屈辱,当着众人的面俯身为你捏腿,也是给足了你的面子,这跟当牛做马只为哄着你高兴也不差啥了,杀人也不过头点地呗。
若说从前两姐妹的关系还算说得过去,那一日向茹雪跟几位表爷走得很近,竟是帮着几位表爷跟她抢功德锦帛。
她吃里扒外的做法已经是将向茹芸狠狠伤了,这件事于她已是此生再无转圜。
“哪有,大姐是长女,雪儿为妹妹,妹妹给姐姐捏腿,该当的,该当的。”向茹雪演得过于真了,竟是连自己也不辨话中真伪有几分了。
说话间,向茹雪口中呼出的热气直扑向茹芸的脸,夏日里本就热,这功夫被这湿漉的热气扑到,向茹芸心里陡生出更加烦懑的心绪来。
向茹雪自认为完美得无懈可击的表演,于向茹芸来说就是这股子嬉皮笑脸的泼皮无赖,向茹芸再也招架不住。
向茹芸豁然起身,身材羸弱如弱风扶柳的向茹雪被带得一个趔趄,趴到了地面上,向茹芸全然不顾,只指了她的鼻子尖,是一副毫无转圜的口气:“向茹雪,你给我走开,我再不要在向府见到你!永远也不!”
向茹雪压根不及向茹芸会突然起身,整个人半趴半倚在地上,一双杏眼朝上微微抬起,倒好似她受了多大的委屈。
趴在地上,她回味着向茹芸话中余音:“我再也不要在向府见到你!永远也不!”这是让自己出府啊,就如同当初向茹默一样!
向茹雪想站起来,身上却是一丝力气也无,挣扎了几下终是又跌了回去,趴在地面上嗫嚅着道:“大姐!你好狠!”
向茹芸怒极反笑,笑声堪堪要惊破集芳斋内室的屋顶,就好似听到了一个极为好笑的笑话:“你做下了吃里扒外的勾当,大家谁不知道啊,我功德锦帛传人的身份你也感拱手送人,而你竟然还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说大姐我狠?!”
向茹芸弯下0身去,双目灼灼逼视着趴在地上的向茹雪,一字一顿的:“咱们两个是谁狠啊?!”
苑冰见这阵势,知这二姐儿今后在向府是永无翻身之日了,那么这个时候不出头表现,还等到什么时候?!
她半弯下腰身,看着趴在地上的向茹雪,做出一副语重心长的形容:“我说二姐哟,早知如此又是何必当初呢!”
旋即做出一副无比惋惜的样子:“恶人是有恶报的!阿弥陀佛!”
苑锦亦是用帕子轻轻拭着嘴唇:“我苑锦也是听明白了,都说要做个好人,可二姐儿的做法的确是过分了些的,哪有巴巴的就要将功德锦帛送给别个的呢。”
旋即咂咂嘴,一副无所不知的形容,一腿轻搭在另一腿上,一只手轻拍了另一只手,轻晃着身子,连头也微有些轻轻的摇晃,似有无限的诲人不倦:“今番也是让你吃个教训的。”
向茹雪怒不可遏,心中更多恨意生出来,自己堂堂向府二小姐,竟是被这几个外来的表亲给说落!
气极了,也就不知道疼痛了,一个猛劲站起身来,她目呲欲裂,双目赤红,似要喷出火来:“这里是向府,没有你们外姓人说话的份儿!”
她个子矮,站起来正好跟坐在小杌子上的苑锦身高相仿,一个拳头照了苑锦的胸口推上去,苑锦本就是个弱风扶柳之人,又是不备她生生这么一推,就只听咣当一声,她整个人已堪堪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