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茹默轻轻颔首:“既然大表爷知道是始皇帝亲赐的,那便就好办。”
她站在向府十八代祖宗的灵位牌前,背后那一块块向府先祖的牌位都已经破旧了,泛着暗暗的青光。
向茹默脸上有着微微的潮红,她朗声而道:“大表爷,既然这一块功德锦帛是始皇帝亲赐的,那么现下里这一块功德锦帛的归属权当然也归皇家来判定。”
向怀法放声而笑,就好似听到了一个最为好笑的笑话:“向茹默,你这个小丫头竟是搬出皇帝老儿来恐吓于大表爷我。”
向怀垣亦是抚着肥腻的肚皮大声笑着:“皇帝山高地远的,他老人家国事还处理不过来呢,哪有空理会我们的家事。”
他看了向怀法:“所以大哥,我们还是不要给那位皇帝老儿找麻烦了!”
陡然间,一个清朗的男声响彻灵房:“那若是皇帝老儿不嫌麻烦呢。”
门楣外,日光下一个颀长的身影赫然间映入众人眼帘,不是赵佶又是谁,他手持明黄色圣旨,朗声而道:“圣旨到!向府诸人接旨!”
这还了得,怎地说起皇上,这圣旨还到了,向怀垣更是不停的在心底里嘟囔着:“这么不扛念叨嘛,圣旨怎地还到了。”
向府诸人俱是行出了上房,来到庭院当中,仲夏之初室外的空气清新中带了几分草木花枝的香气,让人感觉进入了另一番天地。
一应跪地接旨,赵佶清晰的声音响彻开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向府功德锦帛依旧归向寄北这一脉继承,由向寄北长女向茹芸继续继承,向氏女茹芸依旧为向府功德锦帛第十九代传人,钦此!”
众人各怀心思,匆匆谢了恩。
向怀法怒气十足,可却又不能在佶郡王面前发难,只是垂首哀叹不已,自己精心谋算的要抢夺功德锦帛一事还是落空了!
之前向茹芸早已被气得七魂丢了六。窍,乍然听闻自己依旧是功德锦帛传人,犹自不信,她喃喃的对了身边的向登鹳道:“怎么鹳儿,我的夫君,芸儿没有听错嘛,是依旧要芸儿继承功德锦帛?!”
向登鹳也是早已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一壁忙忙而道:“正是呢,正是呢,这不郡王刚刚读完圣旨嘛。”
向茹芸突然想起什么,她在人群中急迫的寻找了那一双眼眸,直至看到了方定下心来,却又疑惑不已,自己对向茹默造成了那么多的伤害,想起来自己都不寒而栗。
她喃喃而道:“默儿,你不记恨大姐?!”
向茹默并不去看她,眼睛看了远方,那里有一簇簇盛放的七星古山茶花,开得如火如荼,只平静道:“大姐,默儿从未曾想过要争这个功德锦帛的头衔。”
向茹默想起了七年前招婿的那一场比试,自己答好题后,大姐跟二姐还都没怎么动笔呢,是自己将试卷上答过的题目又全部划掉,若是当初自己要争的话,哪里还有大姐儿的份儿!
向茹默唇角微微一动:“大姐,默儿这个人的原则只有一个,那就是讲究一个‘真’字。大姐你毕竟是这个家的长女,父亲这一生没有一个儿子,长女招婿入赘来继承功德锦帛是无可厚非的,默儿也是理解的。”
向茹芸羞愧的垂下了头:“默儿,是大姐一直错怪你了,一直都拿你当成了假想敌。”向茹芸泪流满面:“是大姐错了,错的太过离谱!”
旋即,向茹芸更是醒悟过来,自己的这一块功德锦帛一直都是自己的三妹让给自己的,而自己竟是不知好歹的拿她当成了假想敌,径直的不停道:“默儿,大姐谢谢你,大姐谢谢你啊!”
向茹默淡淡道:“不必了,默儿只是遵从这个规则,长女继承就是长女继承,默儿从未想过要觊觎。”
向茹默堪堪转身,一步步朝了上房行去,明媚的阳光耀在她绰约纤丽的背影上,愈发显得风姿楚楚,姽婳动人。
在向寄北的灵位前,向茹默盈盈跪倒在地,双手合十对了灵位开得口来,声音婉转若啼,恳切道:“父亲,您的心愿默儿替您完成了,功德锦帛保住了。”
她缓缓笑道:“父亲啊,有了铭德帝的这一道圣旨,这一回您老人家也就可以安心了。”
向竹里站在树影下,远远看着这个跪在灵位前瘦弱的女孩子,他这个铁石心肠一辈子了的人,这一刻也不仅老泪纵横,想不到向府最后是保全在了自己最不待见的三姐儿手里。
看来偏疼儿女不得济的说法还是有依据的,从他唯一的儿子离世后,他最为得意的便是侄女向月光,甚至都超过了得意侄子向寄北。
可向月光竟是做下了那么多害人性命的事情,养尊处优的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现在害自己锒铛入狱。
赵佶缓步行进了上房内,弯身将向茹默扶起来:“跪了那么久,仔细膝盖疼,这么多天你熬得太过了,是要好生歇歇了才好的。”
木研亦是行了过来:“小姐,您的孝心大老爷全部心知肚明,您就不必再跪了。”
苑娇亦是过来搀扶:“三姐姐,跪得久了,大姑父该心疼你了呢。”
向茹默在他们三个的簇拥搀扶下,缓步离开了向府正府。
向茹雪忙忙的躲到了一边去,她想跟向茹默打个招呼,却是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回头瞥了眼大姐。
就只见向茹芸站在庭院当中,看着向茹默离开的背影,她的心中一时间亦是百感交集的,她抬了抬手,终是没有唤住向茹默离去的背影。
向竹里的躬着微微驼着的背,口中喃喃而道:“三姐儿好人那,二爷爷我竟是那般误会于她,这些年来让她承受了不少的委屈。”
向茹芸淡淡颔首,口中嗫嚅着,终是没有说出口来,她太过羞愧不堪了,她深深的明白,自己的这一份家业以后恐怕就要三姐儿来撑了,自己不过是盯着功德锦帛名头过安稳日子罢了。
向茹雪躲在一边,她万没承想事情变化得竟是这般快,简直是白衣苍狗,自己以后在向府上恐是连立住的地儿都没有了。
这么想着,她不由又是堆出了满面的笑,对了向茹芸道:“大姐啊,一笔写不出两个向字来,刚刚雪儿可是被吓破胆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全当雪儿说的都是醉话吧。”
向茹芸半晌没有作声,向茹雪含着甜的发腻的笑,摇着向茹芸的胳膊:“大姐儿,您看这家里还有谁了,不也就我们亲姊妹两个了嘛,今后您说什么,雪儿都听您的!”
向茹芸双眉凝蹙,我可没有三妹妹那么好说话,她板着脸道:“芸儿累了,要回去休息了。”
向登鹳忙忙的搀扶了向茹芸,夫妻两个朝了集芳斋的方向行去。
向茹雪望着向茹芸袅娜而去的背影,心中大大的叹息,谁叫自己看走眼了,刚刚又那么急于表达,今后在府上的日子恐怕是不好过了!
仲夏的光景里,向府的事情暂且的告一段落,向茹默在宁厂沧澜谷底继续带领着盐工们开凿盐卤,汲取盐卤,熬煮盐巴。
如此过了十来日,天气愈发到了骄阳似火的时候,澄碧碧天空下灼灼耀目的日光堪堪如瀑布般飞泄而下。
这日,午间歇息之时,向茹默跟赵佶两个人盘坐在大青石上面,层叠荫翳的树影将原本泛着淡淡青绿色的大青石笼上了深绿的色泽,笼下来的荫翳也使得坐在石上的两个人身上的衣衫比原本的颜色要暗了些。
两个人言笑晏晏,在饮一壶清茶,将茶缓缓注入盏中,蒸腾氤氲出的茶香冉冉上升,犹如山间雾霭流岚。
柔和轻盈的山间来风缓缓吹拂而过,偶有几片叶片花瓣随风落到大青石上,而后又在光洁的石面上轻轻而动,愈发显出清宁的情调来。
向茹默抬起一双素手,轻轻端起青花缠枝茶盏来,缓缓啜了口茶下去,登时间清芬的茶香盈了满口,让人愈发的心旷神怡。
赵佶端着茶盏,却无心去饮,只打量着她,满面皆是掩不住的喜色,向茹默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看起来俱是那般完美,都牵动着他的心。
向茹默含笑而道:“郡王怎地却是不喝茶,新下来的湄潭翠芽,收集了冬月里梅蕊间的雪泡制而成,这大热的天喝些热茶反而还更是解暑解渴呢。”
赵佶看了这盏中新鲜鲜翠碧碧的茶:“湄潭翠芽佶是知道的,收集的雪水佶也了然。”他淡淡一笑,那笑中却是大有深意,只是佶不知道的却是有一样,不知当讲不当讲?
微微南来清风将向茹默垂下来的墨黑一缕秀发,拂到了她白皙的泛着瓷般光泽的脸颊上,黑白相交,愈发显得黑白分明煞是动人。
向茹默嗤声一笑:“郡王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期期艾艾了,有什么话说出来便好呀。”
赵佶方才问出口来:“佶不解的是,从大尚二十七年至今,三姐儿已经带了盐工开凿七年了,如何这一双手仍旧是白皙光滑,分毫看不出是做过活计的人。”
向茹默咯咯笑个不已:“我当郡王要问什么呢,原是这个。”笑得够了,闲闲的又是道:“这个默儿也说不好,许天生就是这个肤色也说不定。”
旋即又摇了摇头,满面的不以为然:“好了、好了,不说这些劳什子了,讲些有用的吧。”
哪个女孩不爱惜自己的肤色容貌呢,唯独到了三姐儿这儿,对于什么花容月貌她根本就是漠不关心。
你跟她谈这些,倒还不如同她讲讲哪里或许又可以开凿出新品种的盐巴呢。然越是不关心这些,她的容貌还愈是娇俏动人,可她自己又是发自内心的全然不在意,这可是让很多人羡嫉至无以复加了。
赵佶呷了口茶,缓缓道:“还说呢,有用的咱们也真当是要好生说说呢,在大老爷的灵位前你说的那些话,可更是让佶对你刮目相看呢。”
向茹默笑笑:“哪有啊,那些不过是一个女儿家对父亲的真心话而已,真是算不得什么。”
她看了赵佶,疑惑道:“倒是郡王呢,在最为作难的时候突然出现,一道圣旨堪堪将事情全部解决掉。”
她缓缓的又是续道:“怎地每一次默儿在不知要如何解决问题的时候,郡王都可以及时出现,犹如及时雨般,帮着默儿解燃眉之急呢!”
赵佶嘿声而笑:“这三姐儿就有所不知了吧,佶那一日只是假意有急事离开,不然他们看到佶在,又怎会放出大招来,而后佶再来个开门揖盗,关门打狗,瓮中捉鳖岂不是一遭就解决掉了。”
向茹默白他一眼:“看着郡王平日里憨憨的,可哪承想却是如此的老辣呢!”
到了用午膳的时候,木研端了榉木托盘过来,里面有魔芋儿鸡,有豌豆尖,还有普陀素饼,并碧粳粥。
后面颠颠跟了苑娇,她提了一竹篮的红柰果。
将吃食一应放到了大青石上,登时间色香味俱全,更是诱人食欲大开。
向茹默木研额角隐隐渗出的细密珠汗,心疼道:“瞧你,这么热的天儿还非巴巴给我送餐过来,待会儿子我同郡王一道去庖屋也就用了。”
木研笑笑没有作声,苑娇大惊小怪的:“那可真是不一样,庖屋那里闷闷的,热都要把人给热死了,研姐姐说这里风和日丽的,空气也好,让三姐姐享受享受着室外春0光。”
木研将吃食一应摆开,遂便又撤掉了榉木托盘:“小姐,您跟郡王两个人慢慢的用,这些日子劳累糟心过甚了,也该当要好生的清净清净了。”
遂便又带了苑娇欲要退了去,苑娇一双圆而大的明眸舍不得的瞧了大青石上摆的一样样吃食,馋得涎水都要流了下来。
向茹默倏然而笑:“就别回去了,瞧瞧苑娇的牙都要馋掉了,带都带来了,一块坐下吃一口吧。”
见向茹默极力挽留,木研却是坚持不在大青石上面坐着吃,各取了些吃食,同苑娇在大青石一旁树荫下找了块小的空地,苑娇倒也不挑地方,两个人坐下来享用美食。
向茹默也不强迫她们,两方的人各自用着午膳,微风拂过,带得起阵阵草木繁盛至极致的清芬之味道,一时间气氛颇为宁和、怡然。
向茹默手中夹着一块魔芋,一下下慢慢品尝着味道,弹力十足的魔芋沾满了鸡肉的香浓味道,味道甚至比鸡肉还要好。
向茹默吃得很是投入,赵佶看在眼里,不由得也抬玉箸夹了块魔芋来吃,果然味道好得很,不由得连连颔首:“魔芋儿鸡果然是好味道,这魔芋更是味道口感俱是出众。”
向茹默重重颔首:“那可不,默儿从小就喜欢吃这一味,那个时候是喜欢鸡肉,而最近发现竟是爱上了魔芋弹弹的口感呢。”
两个人嬉笑着,在窑青白釉刻花婴戏纹碗中抢着魔芋来食,吃着抢着,一时间那魔芋都被挑得光光的,一颗都不见得剩下,而鸡肉却是几乎都没有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