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三十年的时光里,江月落一直知道李霜愁的存在。
李霜愁对江月落却一无所知。
“让他进去做什么?坐实我野种的身份吗?”
江月落觉得好笑,“当着江枫的父母兄嫂,当着甄震和你的面?让那个S。M爱好者冲进去给我当爹?然后呢?让他带我离开吗?离开以后去哪里?去他家,挨他的打?你以为我也有那种怪癖吗?不挨打就难受得想死?甄鸣,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他不停地发问,一个接一个地问,再一个又一个否定。
甄鸣有一瞬间的怔忪。
“你明知道,妈妈临死之前的心愿……你怎么能……”
江枫深爱李霜愁,她是知道的。
李霜愁深爱江枫,她也知道。
甄鸣不曾见过活着的江枫,只能从日记本里的只言片语,了解她的炽热及渴望。
她忽略了一个严重的事实——自幼与江枫生活在一起的江月落,备受江枫喜爱的江月落,怎么可能不知道。
江月落说得没错。
她确实蠢。
蠢透了。
“妈妈?你是说江枫吗?她好意思称自己为妈妈?”江月落突然开始大笑,“我的好妹妹,你从未与她生活过一天,根本不了解她。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没人告诉过你吧?你什么都不知道,多幸福啊。”
甄鸣缓缓握紧了拳头。
她快要听不下去了。
“你真以为她是病死的?你知道邻居们怎么说我吗?你知道同学们怎么说我吗?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回家,不想上学吗?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博士,哈,你在甄震的庇护之下成长得多优秀多顺利,你根本不知道我是怎么过到今天的,你知道我有多嫉妒你吗?明明是同一个肚皮里爬出来的,命运怎么就截然不同,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是江枫和李霜愁!你让我认李霜愁作爹?你让我管江枫叫妈?呸!她们配吗?”
恨意奔涌而出,停不下来。
他开始嘶吼,完全进入癫狂状态。周遭的一切,仿佛天旋地转。江月落喊得眼泪都掉下来了,“我实话告诉你吧,江枫是、江枫是——”
贾之祎悄然走到立柱之后,手刀劈落,又狠又准。
江月落哼都没哼一下,软绵绵地滑倒在地。
几十名警察瞬间将他包围。
甄鸣扑进贾之祎怀里。
贾之祎上下打量她,“有没有受伤?”
“没有。”甄鸣摇头,嗓音带着一丝颤抖,“我没事。”
“这也太容易了。”刘彻咳了咳,“我还以为要对峙个把小时呢。”
贾之祎看着江月落被抬上警车,目光复杂。
某些场景,似曾相识。
“他的状态不对头。”他低声说,“给他做个精神鉴定吧。”
保姆车内。
“好点了吗?”贾之祎看着甄鸣喝下半瓶水,“要不要再吃点东西?”
事情过去半个小时了,她的脸色依然很差。
“不用。”甄鸣摇了摇头。
猜测是一回事,确认又是一回事。
她原本很羡慕江月落,现在居然可怜他。
所谓母爱,不过尔尔。
被江枫留在身边的江月落,童年流离失所,少年漫无目标,青年以身试法,未来将饱受牢狱之灾,甚至面临最糟糕的情况——与李霜愁一样,在疗养院度过余生。
江枫根本不配当母亲。
一想到江月落的成长环境,她不寒而栗。
贾之祎经历过来自至亲的伤害,完全理解甄鸣此时的感受。
他低头亲了亲她,“鸣鸣,每个人心中都有黑暗的一面,只要不曾伤害他人,就不是罪恶的,更不是可耻的。”
甄鸣点点头。
然而江枫害了江月落,她不无辜。
“无论她做过什么,是什么样的人,都已经无法挽回。”贾之祎继续劝她,“她终究是你的妈妈,逝者为大。你忘了她吧。”
甄鸣亲眼目睹江月落的痛苦、耻辱及不堪,说不震撼是假的。
索性酒店大厅被警方清场,刚才那番对话,外人没有听到。
除了生命,江枫什么都不曾给她。
江月落所承受的爱也好,压力也好,非议也好,都与她毫无关系。
江枫生下她,只是为了还甄震的恩情。
她没必要介怀的。
“结束了。”甄鸣告诉贾之祎,也告诉自己,“你说的对,有关江枫的一切,早就该结束了。”
死亡早已带走了江枫的爱恨。
她原本就没有妈妈,更无所谓失去。
贾之祎笑了笑,“你有没有发现,咱俩是天生一对。”
甄鸣一想,可不是么。
疯狂的母亲,爱上同一个男人。
“我不明白,李霜愁到底有什么魅力。”甄鸣回忆一番,“出身,长相,才华,分明都很一般。”
“我也想知道。”贾之祎苦笑,“这个问题困扰我三十年了。”
甄鸣摸了摸贾之祎的脸。
她的男人,才是好男人。
“贾大神,你要是敢和我分手,我一定不饶你。”
贾之祎眯起眼睛,“嗯?”
“书里都是这么说的——你知道的秘密太多了。”甄鸣尽力绷着,“你不要笑啊,我认真的。”
贾之祎噗噗直乐,“主意不错,准了。”
顿了顿,他敛了笑意,“你也一样,要是敢提分手,我就毁了你。”
他也是认真的,认真到不能再认真。
甄鸣慢慢抱住他,将脸埋进他的怀里。
淡淡的茶香撵走了最后一丝失落。
眼底的湿意终于散尽。
甄鸣调整好情绪,贾之祎将房车开往医院。
医院外围堵着大量记者和粉丝,保安不得不架起围栏,维持秩序。
“鸣叔,让你担心了。”玄飚见到甄鸣,瞬间落泪,“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错信了朵朵,什么事情都告诉她,才惹来这么多麻烦……”
“家里的事,都是我告诉朵朵的,她一天到晚跟我聊天,什么事都问,我也是傻,她问什么我就答什么,我还以为她真关心我……”
“跑车的钥匙,也是我给她的,我把金玥也害惨了……”
甄鸣不停地帮他擦泪,“行了行了,别哭了,哭起来没完了,万一被外面的人拍到,你不嫌丢人啊。”
玄飚抽抽嗒嗒好一阵子,才抬头看向甄鸣身后。
贾之祎颔首,“你好。”
玄飚咬了咬下唇,缓缓低下头。
“要不是他,朵朵可没这么快落网。”甄鸣拍了拍玄飚的手背,“你倒是叫人啊,傻了?”
玄飚依然沉默。
贾之祎挑眉看着他。
几十秒后。
玄飚轻轻吐出两个字,别别扭扭的。
“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