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庞五的死,藏书阁案终于也暂时落下了帷幕。
尽管在收尾时又突然出现了意料之外的一笔,但是庞五为了倒卖长松书院物品,并杀害学子郭鹏举的事,却是毋庸置疑的。所以天还未亮,孟旬便差人将这件案子的卷宗,重新抄送一份快马加鞭送往京兆府。
一水流程走过后,秦书儿终于得偿所愿,以清白之身重返长松书院。
虽然秦书儿尚有万千困惑,但能够回书院无疑是让九死一生的她感到欢欣鼓舞。
所以她选择暂时将那些不快忘记,专心脑补自己和同窗好友们重逢的感人一幕。
她甚至还难得玄学了一把,觉得经历了这一连串的晦气,总该否极泰来,有好事降临了。
但事实证明,否极泰来只存在于传说,事情只会越来越糟。
而其中最糟糕的一种就是——山长和薛师兄回来了。
此时长松书院的格物堂里,寂静得落针可闻。
包括郝南和庄左在内的众学子们皆屏息站在格物堂的外面,谁也不敢多发出半点声响。
秦书儿实在有些撑不住了,悄悄伸出手,想要揉揉自己跪的发疼的膝盖。
却听上座突然发出了“砰”的一声拍案之音。
秦书儿……连带着同样跪在身边的郑恒,皆打了个激灵,迅速坐正。
只见一白发老者正坐于“格物”墨字之前,他眉目精神,看起来是极为严肃之相,却偏偏生了一副眯缝小眼。而此时这对小眼正尽最大可能地瞪着眼前二人,长须白胡时不时被吹起,怎看都气得不轻。
在老者身旁还端坐着一玄色里衬的清秀男子,他眉目带笑,似乎正在看一场好戏。
“老夫才出去几日,你们就给老夫闯下这么大的祸!蹲大牢?闯禁地?你们还有没有师兄师姐的样子!平日的德行到底学到哪里去了!”
秋山长连拍了几下案几,震得上面的东西都跟着弹跳起来。
秦书儿实在委屈得不得了,忍不住反驳道:“山长,这我可得解释一下。我不过就是在书院里遛个弯儿,谁知道会卷入到命案里。运气不佳也不是德行不好,何必说得如此严重?”
山长还没说话,却先听旁边郑恒讽刺了一句:“秦书儿,你就别在这里狡辩了,乖乖和山长认个错,说不定山长大人有大量,也就不计较你的过失。”
秦书儿气血顿时上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郑恒:“你还有脸说,如若不是你构陷同门,我在屋里睡得好好的,何以会一头扎进御史台那个地方?而且如果不是你先被那膳夫的鬼邪说唬住,又怎会有后面的下文?”
郑恒稍稍心虚了一下,但即刻又挺起干瘦胸板儿反驳:“我那是秉持着格物精神,不畏流言,去破除鬼怪之说的!你却是半夜三更前往藏书阁禁地,一看就在打甚算盘!”
“我那是丢东西去找元凶,少拿这个做文章!而且也不知道是谁,在被御史台招去问话的时候,贴了一身道符,吓得张口闭口就是女鬼杀人!”
“你怎么知道——!”郑恒惊得脱口而出,迅速又捂住嘴。
窗外传来一阵学子们的轻笑声。
郑恒觉得丢了人,尖瘦的脸迅速涨红,干脆站起来指着秦书儿说道:“你这市井儿少血口喷人!明明是你先信的鬼邪,否则为甚中途从藏书阁折返!”
秦书儿索性也站起来直面郑恒:“你这田舍儿竟还倒打一耙!有本事我们去御史台对峙!”
“你、你……你这个可恶的市井儿!”
“你才是倒打一耙的田舍儿!”
“市井儿!”
“田舍儿!”
“市井——”
“够了!!”上座突然发出一声怒吼,“再吵现在就都给老夫卷包袱离开书院!”
秦书儿和郑恒几乎是同一时间膝盖打软端坐回席,迅速乖巧地以双手扶腿。
“噗嗤”一声,那玄色里衬的男子笑了一声。见秦书儿疯狂对自己挤眉弄眼,终于略略收声,起身,走到秦书儿身边,恭谨地掀开下摆,亦端坐在山长面前。
“山长,您就息怒吧。郑郎和书儿年纪都还小,而且就结果来看,确实也是不小心卷入了麻烦里,算不得他们的错,而且郑恒也害了病,书儿也受了伤……”他转眸看向二人。
二人先是愣了一下,突然意会。
郑恒扭头便咳嗽几声,秦书儿亦垮了肩摆出一副万蚁蚀心的痛苦模样。
秋山长绷着脸看了半晌,终是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说道:“薛城,你就护着他们吧!”说罢,又看向两人,“你们两个!”
秦书儿和郑恒立即坐正。
秋山长大手一抬,先指秦书儿:“一个混世魔王。”又指郑恒,“一个仗势欺人。”右手一收,狠狠说道,“不管是病了,还是伤了,都必须受罚!马上回去重新抄写儒学德行之书,三日内必须完成!”
秦书儿刚要开口,又被山长打断。
“还有你!”秋山长强调,“不许用竹管笔,给我用毛笔写!但凡还是歪七扭八,就全都给老夫重写!”用力饮了口茶,将茶盏往案上用力一放,“现在,都给我出去!”
秦书儿瞠目结舌,看了看薛城,知道此事不易解释,只好闷着头和郑恒一起步出。
才一出门,郑恒立即横身挡在了秦书儿面前,劈头边说:“秦书儿,你是怎么知道御史台的事的!”
秦书儿满脑子都是抄写的糟心事,根本懒得搭理他,只道:“被你构陷进了御史台,一来二去,和他们混熟了呗。”
郑恒一怔,脸再一红,说道:“秦书儿你走着瞧,这事儿没完!”
说完,郑恒挥着他的大宽袖子,大摇大摆地走了。
秦书儿撇了下嘴,一回头,就看到庄左和郝南接连跑来。
“书儿,幸好你没事!总之,雨过天晴,之后肯定好运连连!”
秦书儿白了一眼:“还不是因为你们,我自己明明就可以搞定,为何非要把山长和薛师兄叫回来,这下好了,连环炸!”
郝南苦兮兮地说道:“我们也是担心你,想着山长好歹之前也是国子祭酒,有点人脉关系,万一出不来,好周旋周旋……谁知道书儿这么厉害,竟全身而退了!”
“那是,我秦书儿——”
话没说完,秦书儿只觉肩膀和后背一疼,脱口之词瞬间化为一阵哀嚎。
庄左和郝南以及未走的学子皆同时后退半步,躬礼说道:“薛师兄!”
薛城轻笑一声,收回搭在秦书儿肩膀上的手。
“跟我来。”他仅丢下二字,随即先行一步朝前走去。
秦书儿揉着吃痛的肩膀,撅了下嘴,只好灰头土脸地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