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语小院儿一如既往地平静怡然,虽然已到七月流火之季,但花丛里仍是争先斗艳,一幅宛如初春的模样。
一缕微光顺窗而入,照在了秦书儿瞪圆了的眼睛上。
“被救的那个人是个游医吗?”
“我也不知道他的身份,就是在从洛阳返回的路上遇上的。那个人看起来着实有些奇怪,头上戴着一只犬头面具,似不愿以真容示人。”
“犬头面具?师兄确定遇上的不是凶神恶煞的匪人?”
“看起来应该不是,我觉得他反倒像是未曾出世的少年,而且我只是碰巧救了他一次,也没作甚其他的,如此便称要报恩的人,乱世之中也不常见了。”
秦书儿看着案上放满的各种各样的药瓶,仍沉浸在薛城出门救了位奇怪游医的事迹之中。半晌,突然笑了一声,把玩着其中一个药瓶说道:“这些不会都是师兄为了让我心情变好而编的故事吧。”
薛城弯起清秀眉眼:“故事讲完了,那你心情变好了吗?”
“本来也没事,我的性子,师兄还不知道吗?”秦书儿歪嘴一笑,伏案说道,“说真的,刚才我还真以为师兄也要数落我一顿,回来路上一直在琢磨着要怎么才能讨你开心,早知这样,我就不在外面磨蹭那么久了。”
薛城抻着袖角,扬手便敲了下秦书儿的额头:“少在这里不正经,如果不是看你有伤在身,又刚刚被山长训了一顿,看我能不能饶得了你。”他声音严厉,眉眼却带着几分宠溺的笑,然后一包劲儿把药瓶塞到木盒里,说道,“记得早晚内服外用,伤势好得快些!”顿顿,小声道,“还有,别告诉别人,若是有人问起,只管说我回来是训你的,免得又说我偏心。”
秦书儿接过盒子,先是跟着笑了两下,但当她对上那双浅浅的,宛如水精玉石般的眼眸时,还是忍不住感到一阵酸涩。
对于秦书儿来说,薛师兄一直是她心中最特殊的人之一。
犹记当初来书院时,她才刚经历了一段市井流浪岁月,免不了满身戒备。而那时,周围没人愿意靠近她,似乎都在嫌弃她衣衫褴褛,满脸泥巴。
唯独薛师兄向她伸出了手。
那时的薛师兄虽然还是少年,比现在青涩许多,但不变的便是他脸上挂着的温温笑意,他的眉眼从那时起就已经像是浸了朝阳,暖得让人可以忘记烦心之事。
“从今日起,就是一家人了,小师妹。”
这是薛师兄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不管她身上脸上多脏,还是毫不迟疑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而就是因为薛师兄踏出的第一步,才有了后来庄左、郝南和其他师兄的主动示好。
这么多年,薛师兄也一直非常照顾她,无论害病还是被骂,他都会在她身边。
于她,薛城就是亲人,比血亲还亲的亲人。
尽管不知为何,薛师兄非常讨厌听到她说这类话,每每真诚吐露,都会遭到无情打断。
后来她想明白了,或许是薛师兄觉得不好意思,只能意会,不可言传。
但总而言之,无论是山长,还是薛师兄,毫无疑问,都是她的家人。
秦书儿望着薛城一如既往的笑容,感慨说了一句:“薛师兄,你回来真好。”
薛城微微怔了下,随后笑得更加温柔,就像每次她受了委屈时一样,轻轻揉了揉她的发。
秦书儿瞬间收回了身上的尖刺,乖巧地低着头。
但就这一低头,突然看到了药箱里好像夹着什么东西。
秦书儿好奇地歪头看去:“这是甚?好像是片……叶子?”说着,伸手去捏。
薛城正往回收手,转眼也看到了那样东西,浅眸忽而一动,在秦书儿碰到之前先一步抓住那叶子,正正好阻挡了秦书儿的手。
“这是我的东西,无意间掉在里面了。”
薛城微笑着说道,右手一捏,直接将东西塞入袖口。
“那看起来不是外面槐树之叶,样子有些奇特,是什么来着?”秦书儿忍不住好奇问道。
薛城的目光朝袖口滑了一下:“觉得好看,外面随便捡的。”
秦书儿更好奇了:“那能不能——”
薛城突然打断:“你先别管那些,有件事还没问你。”薛城下颌朝孟旬居住的屋子一抬,“女舍监住得好好的,为何突然搬到这里?你和那个姓孟的律学助教很熟吗?”
秦书儿原本想说的话直接化为一个惊嗝。
她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唇,从旁边捞了一杯水:“熟……说不上,可能就是人家看我比较乐意助人,所以帮着介绍下书院。”她猛灌一口水。
“书院有很多男学子,为何偏要找你?”薛城声音微微发凉。
秦书儿皱着眉,反复抿唇,迟疑着说:“投缘?”顿顿,“不过话说回来,往常入院学子不都是师兄批的吗?师兄不是对他更了解?”
“这个人是山长绕过我,以飞鸽传书亲自批过的。我对这个人并不了解。”
“山长亲批?”秦书儿诧异,往常山长最信任薛师兄,为何这回却绕过了他?
不过,她实在没想到,孟旬竟然真的不是刻意避开的山长,也就是说,山长信任孟旬。
不知为何,秦书儿心里竟腾升一丝小小的喜悦。
嘴角刚弯了一个小角,就被薛城打断。
“书儿,这律学孟助教,是个怎么样的人?”薛城朝正房看了一眼。
秦书儿又饮了口水:“听说是个……”忍了忍,“连蚂蚁都不忍伤害的……内心柔软之人。”
薛城拧眉:“蚂蚁都不忍伤害的……内心柔软之人?”
……
“饶命啊,孟台端,饶命啊!”
御史台的牢房里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喊叫声。
烛火昏暗,将本就森冷的地方,显得更加寒意逼人。
孟旬叠腿坐在旁侧的一张矮椅上,轻轻揉了下自己的耳朵,然后冰冷无温地俯视着跪在地上浑身是血的汉子。
“我可以饶你,前提是,把庞五和你说的话,都告诉我。”他稍稍倾下身,带起一阵不容忽视的压迫感,“千万别落下什么。”
跪在地上的男子回望着孟旬那双死气沉沉,却凌厉到让人害怕的眼睛,忍不住发抖,然后点着头说道:“庞五之前确实是从我这里出货的,我们是有交情,但我对他的事真的知道不多,也不知道甚弓弩……您知道的,在我们黑市,向来都是东西不问出处。”
孟旬微微扬了下身子。
那人立即吓得朝后挪了挪:“但是、但是庞五平时是个爱唠几句的人,上回确实说过什么要进书院的事……”那人努力回想,“好像是提过一嘴,有人早就打点好,还有图纸钥匙什么的……说是要干一票大的,以后这长安的天下就是他们的了,要我跟着他混。但庞五一向爱说大话,所以我也没理会他……”
“有人会帮他打点好书院的事?”孟旬眯眼,微微用食指骨节摩挲了下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