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这人,整张脸连带着耳朵和脖子都红成了烧铁。
秦书儿身子一软,突然跌坐在地上,她用力捂着自己这张脸,发出一阵哀叹。
秦书儿,你还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秦书儿被满满的挫败感充斥,一点都不愿想方才发生的事。
郑恒越看越纳闷儿,但既然秦书儿还喘着气儿,以她皮实的程度来说,应该也没甚大事,于是急急追追问道:“那个事儿到底怎么样,结果是什么?”
秦书儿平静了一会儿才慢慢将手落下,露出了阴沉沉的小脸儿。
“刚才谈的什么来着?”她向上翻着眼睛,似乎一下子甚也想不起来了。
郑恒的脸顿时一黑:“正事儿想不起来,那你到底干嘛去了!难不成旧情复燃,然后——”
“呸!都说了我和他没关系!”秦书儿像是被戳中痛楚,狠狠扔了一句,然后才说,“他主动要求同行,说是管吃管喝管住,还提出了个不错的报酬。但是我还没答应他,明早给他最终答复。”
“幸好你没答应!”郑恒松口气,“孟旬这个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若是弄到戏折子里,那妥妥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反派,所以不管他说什么报酬,咱都得……”
“说是一个月给一贯钱。”秦书儿插了一嘴。
郑恒抿住唇,静默了好一会儿,平静端坐在秦书儿身边。
“山长曾教导我们,报酬什么的真的不重要,但有时候为了大义,人就是要忍辱负重。”叹了声气,严肃说道,“我也是很矛盾的,究竟是选自身安危,还是选大义……所以,就不干涉你了,作为同窗,我鼎力支持你的每一个选择,你自己好生思量吧。”说完,郑恒郑重地拍了拍秦书儿的肩膀,扭身走开了。
秦书儿没有回答,抬头又看了眼镜中的自己,心里边儿仍是乱糟糟的。
当天夜里,秦书儿如何也睡不着,于是独自溜达出旅店吹风。
一切真的正如孟旬所说,他给了她自己选择的权利,将所有护卫尽数撤走。
外面一片昏暗,只有旅店上挂着的一串灯笼还散发着火橙的光。
秦书儿几个大步跨上了土坝墙的一侧,如少年般坐在上面。
孟旬的话,犹在耳畔。
——人心会变,我也会变。那么,现在的秦书儿,相信现在的孟旬吗?
“我对你这三年一无所知,即便知道什么,也都是你在朝中如何翻云覆雨,如何与奸佞同流合污。如此,这是要我做蒙着眼的赌徒吗?”顿顿,“你又到底为何会特意来历城……真的只是因为调职吗?或者,在隐瞒什么?”后又想起自己收到的那封书信,“那七个字,与你是否有关?”
她双脚垂在下面轻轻晃动,半晌,掏出早时捡的那片叶子,轻轻摩挲。
“薛师兄,如果是你,你会如何选择?”
她叹了声气,虚望远方,轻轻吹起。
笛音悠扬,顺着窗缝流入旅店,也流入了他的房。
他已换了一身亵衣,正半卧榻上看着书,闻音,略略抬眸看向窗处。
他也在思索着什么,指腹反复而缓慢在某一页上摸索了很多次。
直到无意将书页弄破,这才动了动眸,又将视线落回书上。
……
次日,天上翻了鱼肚白,清脆鸟声在外鸣叫。
正像昨夜所定的那样,前往历城的马车已经停在了外面。
孟旬在赵衍及其他护卫的陪同下进入马车,但是他们并没马上走,而是在等着什么。
今日阳光和煦,仅有些许凉风,是个不错的日子。
孟旬在马车窗畔,只手撑着脸庞,看着那徐徐升起的朝阳。
赵衍坐在孟旬对面,发现今日的孟公比平时来得更为沉默,双唇也始终抿成一字型。
他跟了孟旬很多年,自是知道他一些细小的习惯。
每当孟旬紧抿双唇,通常意味着在他心里有些悬而未决的心事。
可是看看天色,几乎已到了要离开的时候。
赵衍忍不住说道:“明府,若是真想让秦小娘子同行,还有很多其他办法,不若……”
“不想。”孟旬直接开口打断,依旧看着窗外。
赵衍微怔,随即明白。
不想用手段,便是在等真心。
“可是这三年,孟公……名声在外,秦小娘子是个黑白分明的烈性子,也已不再是当年的青葱少年,恐怕多少也会有些变化。”似乎想起什么,吐出口气,“这三年,变的人太多了,不论是突然假意亲近的,还是突然割袍断义的……”
孟旬没有说话,仍是抿着唇望着窗外。
但是又是很久过去了,终究没人赶来。
孟旬缓而慢地垂下长睫,自嘲般地笑了一声,收回食指。
车窗旁的帘子随之坠下,原本被朝阳映了红光的车,瞬间昏暗了不少。
孟旬平静地说道:“走吧。”
赵衍叹声气,而后知会外面马夫。
很快,车便动了起来,车轮声很大,就像是想将这微弱的、刚刚升起的朝阳碾碎。
孟旬慢慢闭上了眼。
但就在这时,突然自车外传来一声大喊:“诶?怎么走了!等会儿啊!”
孟旬蓦地睁眼。
赵衍几乎是同时也喊了一声:“停车!”随后转眸,“一定是秦……”
话没说完,孟旬已直接推门下去,然后半只手撑着马车门,半只脚踩在地上,略略昂首俯视着姗姗来迟的人儿。
只见小人儿背着个包袱卷,提着一个不小的竹箱子喘吁吁地跑来。
见马车停了,她这才撑着膝盖喘口气,不满道:“孟旬,时辰还没到,你作甚那么着急走!你是不是反悔了,故意不想等我来着!”
孟旬静静站在车旁看着那人影。
在朝阳的映衬下,她就像是一团烈火一样撞入他晦暗的眼底。
忽然,他扬了下唇,而后接连笑了几声。
这几声让随之下车的赵衍都为之惊诧。
孟公这样开怀的笑,好像已经三年不曾有过了。
然而对于孟旬的笑,秦书儿却是脸色一沉,只手擦着汗,挺起身说:“有甚好笑?”
孟旬敛回笑容,几步来到秦书儿面前,深望着那双灼灼烈眸。
“秦书儿,三年了,你还相信我?”他偏头,凝视,“你竟还真敢来?”
秦书儿蹙眉说道:“孟明府,你该不会真的在戏耍我吧?既然如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一拍两散,好走不见!”
秦书儿说着,扭身便走,但紧跟着就觉自己手臂被一个不小的力道抓住。
接着视线一转,直接被拉到了一个冰凉凉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