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仙徒跌跌撞撞地跟了进来，人人手上拿着刀剑，犹犹豫豫，又不敢上前，最多也就是打个假把式，并不断朝朱尧这边看。
来人，显然是直接闯进来的。
但身份特别，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朱尧看着来人，又看向尸首，满是戾气的眸忽然一眯，唇齿之中，一字一句蹦出那人的名字：“孟明府？”抬手是夜所有仙徒收回兵器。
是了，来人正是孟旬本尊。
只见他踏着闲适的步子走到中间，拍了两下手，便见赵衍与另一人将一具尸首带入。
那尸首，无疑是不久前还去刺杀孟旬的刃胥。
尸首后背朝上，露着那血色的纹印。
朱尧脸色霎时大变，他还是努力克制着满溢的情绪，说道：“孟明府这是何意？还带来一具我不认识的尸首，难道不觉失礼吗？”
“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就不要兜圈子了。”孟旬走近两步，正对朱尧说道，“今日孟某前来，是想和大仙谈个正事。”
“我们之间，有何正事？”朱尧冷声说道。
“君听便知。”
孟旬莞尔一笑，别有深意。
站在一旁的何文成见此时情景，似乎自己不宜再多呆，于是紧忙拱手作揖：“既然二位有事要谈，鄙人就先告退了。”末了，又想起孟旬之前说的，不需刻意站队哪方，遂又补了一句，解释自己此时此刻在仙鹤殿的原因，“朱大仙，玉器之事，就下回再继续商讨吧，不多扰了。”
说完，双双回礼，何文成径直朝外面走去。
与孟旬交臂的一瞬，两人的视线都悄然往对方方向滑动了一下，目光相碰，皆没有任何反应又同时将视线转回。
何文成很快便走到了殿外。
那些仙徒们见状，也都跟着出去，顺手也将大门关上。
最后的最后，何文成又回头看了一眼。
大门之内，朱尧因为听到了什么而瞪圆了眼睛，震惊到甚至忘记了收住自己的表情。
而孟旬依旧平稳，只是放在身侧的指尖，轻轻点了三下。
轰隆一声，大殿的门被彻底关上了。
……
当这道门再次打开的时候，天边已渐渐生了几分银。
孟旬和赵衍从内步出，就和来时一样，从容淡定。
反之是留在殿中的朱尧，失神站在原地，低头看着刃胥尸首，神情复杂。
外面谁也不知道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谁也不敢问，谁也不敢提。
更没人敢再拦孟旬。
没多久，孟旬已走出仙缘阁的地界。
终于微微止步，无声吐出一口气。
赵衍低声问：“明府，接下来回县衙吗？”
“接下来，还有个地方要去。”
孟旬说道，眼神却生出一分沉凛。
从腰间将那柄异性匕首，指尖儿微转，将其把玩其中。
这一夜，寒风凛冽。
有什么原本既定的东西，似乎已经开始悄然发生变化。
……
次日，清晨，明府卧间。
秦书儿顶着一头草窝坐在卧榻上。
总觉得这副场景，自己曾几何时，也在哪里经历过。
整个人恍恍惚惚，眼袋就像一轮弯月一样挂在眼下。
秦书儿用力以虎口敲了几下自己额头，只觉一阵头痛欲裂。
而不管她如何回想，关于昨晚的记忆就像是从她脑子里被斩断了一样，大块大块地不见。
半晌，烦躁地拍了两下卧榻，皱眉看向旁边正帮她准备洗脸水的如意。
“如意，你就别嘲笑我了。老实说，真的甚也不知道吗？”
如意弯着眉眼，最后甩了甩手上的水。
她将湿布递给秦书儿擦脸，说道：“从昨夜到现在，就只有书儿姐和孟明府两人在房里，他人岂会知道发生了什么？”好奇地撇头，“不书儿姐是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要记得还能这样？”秦书儿闷闷不乐问道。
她晃悠悠地自榻上下来，谁知脚上一踩空，险些栽了个跟头。
扭身一看，这才想起这间房是孟旬的，果然就连床榻都比她的高了不少。
秦书儿莫名觉得被冒犯，补了一脚，这才重新看向如意。
“不过真要说，倒也好像也有些隐约的印象。”秦书儿拿手比了个米粒大小，“就这么多，而且是支离破碎的画面。”她回忆着，同时胡乱地将布在脸上抹了一番，“我记得，他好像给我讲什么故事，然后又说了什么惹我生气的话……再后来，我好像……”
“好像什么？”如意双眼冒着光。
秦书儿有些尴尬地回望这抹眼神，不好意思地说道：“好像……好像压着他了。”
如意愣怔了一下：“压？”
“就是……这样。”
秦书儿单手撑在她的脸颊旁边示意，然后就像被烫到似的迅速缩回，愈发觉得难为情。
“那明府……可有将书儿姐推开？”如意又问。
秦书儿回想，摇头，将布挂回盆边。
“虽然记得不是很清楚，但应该是没有。”
话说间，还想起了孟旬指尖划过自己脸庞时的样子。
嗯，不仅没推开，好像还顺手吃了她的豆腐。
但这话，她可说不出口。
如意抚着下颌，思忖片刻，说道：“若此时换做其他醉酒女子，我觉得，明府大抵就不会让她们进房间，其次更不会任她们上下其……”手字没出，看秦书儿脸色一僵，紧忙换了个说法，“碰、嗯……不小心碰到。”又看秦书儿将头扭回，这才松口气，接着说，“如意觉得，明府该是喜欢书儿姐的。”
秦书儿蓦地回头，微微瞪起一双眼睛看向如意：“你说……喜欢？”提高声音，“孟旬喜欢我？爱慕我？”
如意点点头，也追加几步：“说来，书儿姐和明府刚回县衙时，如意无意间看到了明府看书儿姐的表情，很不一样，当时我其实还想问书儿姐，你们在长河村发生了甚？”
发生了甚？同床共枕呗，同生共死呗。
想起自己和孟旬之间的事，秦书儿只觉心中一片混乱。
其实，自从她承认自己喜欢孟旬以来，对孟旬的关注自然也比过去多了不少。
这个人虽然恶劣，说的话也大多数都是用来讨打的，可是在他们两人之间，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气氛，那是她和其他男子从未有过的，也是其他男子决然不会对她做的。
而他也曾说过，他从不对女子随便做那些亲昵举动，独独对她是特别的。
那这是不是就意味着他对她是有意的？
一开始，她觉得这个想法十分离谱，但是随着自己和孟旬的愈发熟悉，就愈发觉得孟旬对自己或许真的有那方面的情感。
可是每每当她觉察孟旬对自己或许有意时，孟旬却又像是一阵风，悄无声息从她身边飘过，拉远了距离，让她如何也抓不住他。
所以她很混乱，根本不知道孟旬对她到底怀揣着怎样的想法。
若真是有意，那为何迟迟不说，还时不时地会将她推拒在外？
秦书儿两根手指挫了挫额头，愁眉不展，动作忽的一顿，对如意说道：“如意，你真觉得……孟旬他，是爱慕我，而不是别的什么？”
如意笑了，说：“虽然如意也不是很懂男女之情，但终究经历过。”她像是想起什么，略略斜了下眸子，但很快又转回看向秦书儿，接道，“有时候，内敛些的男子，确实不会把一些感情挂在嘴边，可是往往细节掩饰不住。”
“细节……”秦书儿抿抿唇，“那如果，突然有一天，这个人开始变得主动……”咳了两声，“比如，会对对方做一些亲密的举动，那是甚意思？”
“明府他……”如意眼睛更亮了。
“假设罢了，假设！”秦书儿迅速打断如意的探究。
如意心知肚明，笑得让秦书儿满身不自在，随后才正经回答道：“那八成就是已经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欢。”眉眼一弯，“估摸过不了多久，就会按捺不住，将心意告知心仪之人了！”
秦书儿小脸儿一僵，莫名紧张起来。
但半晌，却摆手哈哈笑了两声。
“我说如意，你这看戏折子呢？还抑制不抑制，告知不告知……若换个有情男子说这些，我倒信了，你能把这些安在孟明府身上吗？简直就是两种画风！”
“你要把什么东西安在我身上？”
低沉清冷的声音忽自秦书儿身后传来。
秦书儿猛打了个激灵，蓦地一回身，险些扭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