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是觉得这句话有些难为情,秦书儿避开眼睛没看孟旬的脸,甚至还在拼命用那此时此刻并不怎么灵光的小脑袋琢磨着若是被嘲笑,自己要如何挽回颜面。
未曾想,孟旬只言简意赅地回答两个字:“心仪。”
秦书儿蓦地抬眸,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秦书儿复问。
“我说,我仪于你,心仪秦书儿。”
这回这几个字,可谓是清清楚楚。
“你……你真的……”
秦书儿眼眶有些发红,一时都不知如何来回答。
半晌,只能用一贯虚张声势的语气,来掩饰心中的万千心情:“是……是什么时候的事?”
孟旬深望着秦书儿,轻笑一声:“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一个不自量力的小丫头,为了一个几乎陌生的人搏命的时候。”
“难道是……躲避庞五的时候?”秦书儿略微意外,好像并不怎么高兴,“如此说来,你只是因为报答救命之恩,所以才说心仪于我吗……若是如此,我秦书儿不需要……这世上我救过的人多的是,若都来以身相许,我也嫁不过来。”
孟旬却摇头,指尖轻轻抚过秦书儿的脸。
“我孟旬一生沉沦湖底,只有那日,看见了朝阳。”
秦书儿微怔,听着,想着,靠在他的指尖上,突然笑了一声。
她也深望着孟旬,喃声说道:“巧了,我……也是在那一天,看到了同样的光景。”
说完后,秦书儿好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干脆任由自己靠在孟旬怀中,一只小手也顺势搭放在孟旬的背上。
她好像真的困得不行了,遂用着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轻轻说道:“孟旬……在长河村帮你更衣的时候……隐约看到了你的背上好像有一些旧伤……那些伤的样子,和我的手上留下来的伤痕,是一样的。”她慢慢垂下眼帘,“那夜你明明没有去长松书院,为何会留下火痕……”
“是啊,为什么呢?”孟旬将下颌抵在秦水儿的头顶,指尖顺着她的发丝,“我一直等着你来告诉我这个答案呢。”
话音落下,秦书儿已经睡熟了,逐渐发出一些轻轻的鼾声。
“酒喝完了,也是时候走了……秦书儿。”
孟旬盯着小人儿许久,然后倾下头,在她的眼睛上,落下很深很深的一吻。
……
夜风凛凛,枯树摇曳。
赵衍独自在不远处,刚才因着来时听见屋内传来秦小娘子的声音,所以一直没敢入内。
不一会儿,房门发出了响动。
赵衍立刻主动上前,将微微顶开的门打开。
此时的孟旬已经换上了那套出门所穿的藏蓝色常服。
一股轻微的酒气,也跟着一并自房内飘出。
“明府,秦小娘子……”赵衍先朝房里瞅了一眼。
见秦书儿正卧在榻上睡得正熟,遂又将视线落回孟旬脸上,或是想要看到哪怕一丝的动摇。
但这一时,孟旬的眼底就如盘踞了一只伺机而动的鹰,俨然变回了最开始的那个他。
“那边的信儿应该已经传到了。今天夜里,你随我去见两个人,时间不多,须得抓紧了。”
说着,眼眸稍稍朝历城的某一个方向看去。
在那个地方,缭绕着一片幽幽雾气。
乍一看,犹如仙地一般。
……
仙缘阁,仙鹤殿。
朱尧正背着手,自窗口遥望着外面的历城。
今夜月色不错,将这座冰冷的大殿照出了几分人情味儿。
可是朱尧所占的地方,却是整个大殿里最阴暗的角落。
他眺望肆意挂在天边的皓月,心生向往,可是怎么也都走不出自己脚下的这片阴霾。
都怪那些可憎的仙鹤雕像,阻挡了连同朝阳皓月在内的一切有光之物。
对他来说,这是这座仙鹤殿的败笔。
其实最开始来的时候,自己还是满心欢喜,觉得终于可以住进如此富丽堂皇之地。
可久而久之,却越来越厌恶这个地方。
仿佛愈发感觉,这里就像是有什么人专门为他做的牢笼,想要将他困在这里。
这种感觉,就像是很多很多年前一样……
朱尧眼神蓦地一利,强行打断了脑海中浮现的过往。
原本今日心情就如此不好,偏还添了一把火。
随后慢慢拂袖转身,看向躬身弯腰站在他身后的何文成。
“如果过程和平日没甚区别,那你告诉我……”朱尧平静说着,眼神忽的一沉,跟着猛将旁边置物台上的瓷瓶玉雕全部挥倒在地,“为何会连人带货都凭空消失了!”
声音震怒,气冲牛斗!
何文成虽然早已料到眼前人会大发雷霆,但还是惊得浑身颤了一颤。
他盯着地上那些碎物,轻轻吞咽下唾液,迅速拱手。
“何某不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刚一收到信儿就来与大仙报说……何况这回不光是何某的人,大仙也差了人前往。但是看信上内容,大仙指派的那些人,好像曾经偷偷带着货去过某处,会不会是那些人,想要私自将货私自专卖,于是……连人带货逃走了?”
“别跟我说这些废话!”
朱尧猛地踹开面前碎物。
几声巨响又一次地在这空荡荡的大殿中响起。
何文成只好收声,闷头住嘴。
半晌,何文成才小声说道:“若大仙真的恼怒,之后几个月,何某再努力从齐州其他地方进一些货物,重新运送,多跑几趟,慢慢用差价弥补这些损失。”
“没时间了。”朱尧突然丢下四个字,努力压下自己即将爆发的情绪,狠语道,“现在只有一个法子,动用历城全部渠道,以仙缘阁名义,强行出货!两日之内,必须把这笔钱补齐!”
“强行出货?两日填补所有钱两?”何文成脸色顿时一变,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恼怒道,“这根本不可能啊,朱大仙,出了此事,历城也损失惨重,何必要在伤口上再加一刀?如此要求,根本就是咄咄逼人,无人能够做到!”
何文成就像是忍耐已久,脸色憋得通红。
但是他这一句顶嘴,就像是原本忠心的犬突然向主人亮个獠牙。
朱尧的脸色渐渐沉下,略略昂起下颌俯视何文成,一抹冰冷杀意无声沉下。
“何文成,你当真什么都不怕了吗?”
言下之意,又是以巧巧作威胁。
何文成就像是吃了一记重重的耳光,但还是顶风说道:“何某早就说过,大仙杀鸡取卵,历城承受不了,即便是用那些话蒙骗百姓,他们给不了就是给不了,而且今时今日,仙缘阁也没那么大威望再让百姓自己掏出腰包,百姓根本不要那些东西,强行买卖,不就是明面上的劫匪,杀人不吐骨头的贼人吗!”
“混账!”朱尧大怒,一拳打在旁边的那座仙鹤雕像上。
一声巨响在大殿中回荡。
“我看你是不想活了!”朱尧一字一句。
正要动手,仙鹤殿的大门突然被推开。
低沉声音自外面轻轻流入。
“东家无砖,西家有土。不过是钱两之事,何必在一棵树吊死?”
气氛突然一凝,朱尧和何文成同时朝门口看去。
一人正带着几个人步入殿中。
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