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城又看了一会儿,确认之后,对孟旬点了点头:“这种画,想必不会让人那么容易忘记吧。”他将画摊平,一字一句说道,“我是在朱尧的房里见过的,他随身携带,但从不给人看,我也是在他某次喝醉之后,才偶然间得见的。”
他回忆着,娓娓接道:“当时我一直以为,这幅画可能会跟背后的真凶有什么关联,便趁他酒醉,想要从他口中套话,却只得了两句话。”顿顿,“屏生珠帘血,阴阳画乾坤。只待蝉鸣时,天下佞无声。”
秦书儿和孟旬的眉心都不由自主地蹙起。
就连顾常乐都忍不住说道:“一个要帮着奸佞杀光天下忠臣的人,竟然酒后会吟这么一首杀奸臣的诗,难不成这朱尧和你孟某人一样,还留了一手?”
孟旬也有些想不通了,遂问:“这是他自己作的诗?”
“这若是他自己作的,我还何苦要这般找他报仇?”薛城顿了顿,低头看着那画儿,“他说这是他母亲和他说的,这句词似乎是朱尧从小听到大的,如教条一样的东西。”
几人似乎都陷入了极度的困惑之中。
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将这一切串联起来。
孟旬在盯着那画好一会儿后,突然喃喃说道:“朱尧背后印着血蝉的图样,自小又受某种教条束缚,知道血蝉核心所在,也知道如何招启老一辈的血蝉暗桩……会不会,朱尧就在这张画上?比如……”
孟旬先用指尖点在左侧的男人脸上,然后慢慢向后移动,最终停在了那个被压着肩膀的小郎君身上。
在场几人脸色皆变,面面相觑后,也迅速将视线落在那张图上。
“朱尧就是这个小孩……”秦书儿捋着自己的思路,“那也就是说,朱尧……朱尧是胡家人?那……”
几个人异口同声:“胡家人就是血蝉!”
秦书儿感觉头皮一阵发麻,一点点将支离破碎的信息连点成线,竟真的慢慢通顺起来。
是啊,这是多么在情理之中的事。
当初她就觉得奇怪,为什么一户普通的人家,会立着这么一座奇怪的藏书阁,到处都藏着机关,到处都隐着秘密。再加上方才朱尧对待遗物的态度明显与常人不同,更是侧面证明了这一点。
“书儿,你还记得当初在书院听到的关于藏书阁,关于胡家人的鬼怪传闻吗?”薛城似乎也明白过来,清淡眸子里,被月光印得隐隐发亮。
“怎么可能忘了!”秦书儿按着额头,一脸后知后觉的懊恼,“说是当年,这胡家的妾室伤害了大娘子的儿子,于是大娘子便得了疯症,一怒之下将全家人都屠杀了,而自己则在藏书阁上吊自尽,化作冤鬼……再之后,才有了郭鹏举扮作红衣吊死鬼吓人一事!”
薛城点头:“是了,就是这个!”他看向周围几人说道,“朱尧曾说过,有人背叛了他们家,害死了他的家人,他便将那人凌迟处死了。若朱尧真的是胡家人,很可能正好对上当年那桩杀人之事。”
“师兄,你的意思是说,朱尧可能是妾室的儿子,因为大娘子杀人报复,害死了他娘亲,所以他才杀死大娘子报仇雪恨?”
“不。”薛城断然否定,“那时朱尧说的叛徒,是父亲后娶的妾室,而非大娘子。”
薛城再次复述了下当时朱尧对他所说的话。
关键就是,朱尧所说的,为了方便任务,所以朱尧的父亲才假意以纳妾之名,将另一名血蝉安置在府邸。
“可是,这与传说有些出入……”
秦书儿想不明白了。
“任何的传说,都有可能在相传的时候,因为无意的,或者刻意的描绘,而将真相扭曲。但是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沉默已久的孟旬忽然开口,仅是一句话,并将所有人的注意都引了过去。
“怎么说?”顾常乐问道。
孟旬目光垂落在那张画上,月光将其照得尤其苍凉。
“你们再好好看看这张画。”孟旬的指尖一一划过画上每一个人的脸,“如果画这画的画师,是原封不动地重塑当时的几个人的表情的话。”
孟旬顿了顿,一一说道:“站在画左边的这个胡家郎君,表情肃杀警惕,但他身边这名女子,却与他亲密无间,当是十分信任之人,而旁边这名娘子,则是满眼邪恨。其实最开始看到这张画,我确实也以为站在角落里的是因为宠爱新妾而心怀忌恨的大娘子……可是,在我调查这家人的时候,并没有发现妾室有子嗣。也就是说,倘若这名女子是大娘子的话,那他手上掐着的,可就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了。”
几人神色再一变,细细看去,发现那女子看似漫不经心,指尖却落在那孩童的脖颈上。
这也解释了为何画上男童的表情如此恐怖与诡异。
“那我倒是有些明白这个故事了。”顾常乐环着胸若有所思的晃了晃头,挑眉说道,“创历血蝉的这对夫妇,原本是想靠这些江湖人杀除奸佞。但是中途却出了一个叛徒,这个叛徒倒行逆施,反其道而行之。看这画上的情景,当胡家郎君——也就是蝉主——知道这叛徒集结了很多妖魔鬼怪的时候,血蝉已经被架空了。”
孟旬接着说道:“于是乎,胡家郎君便假借任务之名,将这叛徒软禁在胡家,想以己之力,趁其不备将其除掉……却不知,这叛徒入府也有目的,那便是找到召集全部血蝉的方法,但也知道胡氏夫妇不会那么容易就范,于是就将目光放在了胡家的小郎君身上。”指尖又在画上点了三下,“也就是朱尧身上。”
“再然后……”薛城也接着说道,“冲突终于爆发,但是想来那叛徒,也不会只身去做这种铤而走险之事。所谓大娘子杀了府里的所有人,很可能是因为那叛徒已经悄悄将一部分自己人替换到府里,大娘子杀的,很可能都是投靠叛徒、怀了歹心之人。”
“如果是这个样子的话,结果一定非常惨烈。”秦书儿几乎可以想象那个画面,“那一夜肯定死了很多人,一夜之间,胡家该是变成了一座凶宅,少年朱尧为了逃命,更名改姓,混入大安坊,成年之后,便寻了机会,杀死那个叛徒为父母报了仇。”顿了顿,又皱眉,“可我还是有几个地方想不通,比如为何大娘子是上吊而亡,朱尧是如何出来的……以及,如果说朱尧想完成父母的遗愿,为何现在,却反过来去做当年他的仇人想要做的事?”
几人陷入了一阵沉默。
许久后,孟旬才说道:“我们手上只有这些简单的线索,能推到这个地步,已属不易。至于究竟为何演变成这样,大概就只有朱尧自己心里清楚了……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重要的已经不是他的理由,而是找到开启血蝉的关键所在。”
话说间,再次将那张画捏在手里,犀利的眸子顺着中间的几个窟窿看向对面几人。
“屏生珠帘血,阴阳画乾坤。只待蝉鸣时,天下佞无声……你们觉不觉得,这张画有点玄机?”
“我来猜一猜。”顾常乐说道,“在我们这个行当,有一种对密码的法子,就是将阳卷叠在暗卷上,阳卷只做钥匙,暗卷显示出来的,才是真正的内容。”
秦书儿慢慢抬手接过画卷,看着窟窿的间隔,喃喃重复着那句诗:“屏生珠帘血,阴阳画乾坤。屏生,屏生……”
秦书儿重复了好几遍,脑子里不断地闪过一些可能会有什么图样或者文字的片段。
一个画面突然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