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程胜武也不够相信我。”孟旬不以为然地笑了一声，“在他的算盘里，历城被清盘，李林甫自然会因为我的身份怀疑是御史台从中作梗，所以到了那时，他必会以我是杨中丞的心腹为由，将历城一事全部盖在我身上，亲自斩我于刀下。”
“他竟然想让你当替死鬼。”秦书儿脸色一沉，只觉一阵恼怒。
顾常乐反倒听笑了，主动揽了揽孟旬的肩膀：“这算盘打得好，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孟旬莞尔一笑，笑出了迷之威胁。
这一笑，倾倒众生，满脸都写了“会找你陪葬”五个大字。
顾常乐本就擅长察言观色，瞬间意会，下意识僵了脸不再说话。
孟旬哼笑，不再打趣，接着说道：“至于确认的第二件事，当是朱尧遗失了召集血蝉的这把金钥匙。”
通过方才杜新伯和御史的对话，这一点毋庸置疑。
秦书儿也认同，但又疑惑：“看朱尧他们在藏书阁一通乱翻，难不成这金钥匙就在藏书阁里面？可是我们当年为了调查庞五一事，早就将藏书阁翻了个底儿朝天，除了那些胡家人的遗物，这里根本没什么特别的，看他们方才的样子，也是什么也没找到。还是说，有甚原本在这里的却不见了？那又能去哪儿，除了我们也没人碰过……”
秦书儿话说一半，声音突然止住。
她抬头怔怔望着孟旬，清亮的眼睛被刚刚点起的火折子映出一线幽光。
“除了我们，没人来这里翻过……”她又一次地重复着自己的话，脸色也愈发变化。
孟旬似乎也在想着同一件事，唇角若有似无的动了一下。
他迅速转头和顾常乐说道：“顾郎，就劳烦你帮我出去带句话了。”
“乐意效劳。”顾常乐说着，挫了挫嘴边那根常年不变的枯草。
……
没过多久，长安便迎来了夜幕。
这间只有御史却没有学子的书院，便显得更加空旷和寂寥。
秦书儿、孟旬还有薛城趁着御史交班的间隙，顺着菜窖溜到了偏僻也没有人守着的助教小院儿，并来到了这偏僻小院中，最偏僻的一间房。
又过了一会儿，顾常乐从算不得高的土坝墙上越过翻回，也来到了这间房里。
刚一进门，他便将捆在身后的圆鼓鼓的包袱卷儿扔在了地上，斜歪着身子坐倒在地，气喘吁吁说道：“孟旬，你就说让老子带句话，也没跟老子说要扛着东西进来，这一兜子东西，差点把老子压死！”
“这已经是精华了。”孟旬说着，已经上手解包袱上的扣，接着将其完全摊开。
秦书儿跟着扒拉了两下里面的东西，使之可以更好地跃入视野。
只见包袱卷里放着的，全是似曾相识的物件，显然都是当年，他们在调查藏书阁命案时留在御史台的一部分线索。
这时看见里面还有一个簿子，她将其拿起，随手翻看了一下，亦是一张线索清单。
秦书儿喜出忘外：“没想到你真的还留着这些东西……我还以为，你早就将其放回去了！”
孟旬一面盘点着东西，一面解释道：“虽然这桩案子当时有了一个可以自圆其说的解释，可是我总觉得，里边还存有很多让人想不通的地方，比如到了最后，我也没有参透庞五杀死郭鹏举的真正动机。然而那个时候，御史台的势力错综复杂，显然不是继续调查这桩案子的好时候，我便将这些东西都留了起来，同时做了一份假的清单交还御史台。”
“也就是说，御史台的人以为现在在藏书阁里的东西，就已经是全部了？”秦书儿眼睛多了几分光亮，“难怪他们没有去其他地方找。”
顾常乐打岔：“先别高兴的太早，刚才混去御史台见你那帮亲信的时候，他们也让我带了一句话回来……说是程胜武那边今日调走了好几个人出城，怕是要去调查你的事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这个情形早在孟旬意料之内。
他只是点了点头，然后从这些线索里，拿出一个簿子还有一个画轴。
当年的案子，薛城并没参与，所以只是在方才听秦书儿简单概述了一遍，他仍对其中很多事情不了解，遂问道：“这两样是……”
“郭师弟死前手上的东西。”秦书儿回答，“当时我们就推测，郭师弟兴许是因为发现了什么秘密而死。”
孟旬也应了两声：“最开始，我也以为只是郭鹏举发现了庞五身份，所以才被杀人灭口。可在你们都离开长安后，我却从郭鹏举的这个簿子里发现了另一样东西。”
他将簿子数页一斜，内页那些赤色凌乱的笔画合成了一个图案。
“血蝉？”
秦书儿迅速接过簿子，看着上面的那个图样目瞪口呆。
“郭师弟是因为发现了血蝉的秘密，所以才被灭口的？”
秦书儿陷入回想，隐约记起当时听到的郭家阿弟复述的郭鹏举死前说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事：“郭师弟曾说‘我马上就要知道她的秘密了’……马上就要知道她的……这个‘她’……不是胡家大娘子，是血蝉？！”
“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你们说的那些，但……”
薛城的声音自旁边飘来。
只见他不知何时，已经展开了簿子旁边放置的那一轴画。
借着自窗外映入的银色月光，画上逐渐映出一幅让人背脊发凉的森冷人像。
此画正是当初将赵衍吓了个半死的那张胡家大娘子的全家福。
即便过了三年，当秦书儿再次看到这张画的时候，不免还是会生出一丝抵触。
还是那四个人，盯着瓷瓶看着的诡异男子，站在他身边的女子，站在角落里的美貌女子，以及被美貌女子压在手边的，神色森恐的小郎君。
这里每个人的表情都很怪异，尤其在这些人的身上，还存在着很多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无意弄出的丑陋窟窿。
然而奇怪的是，已经见过一次的秦书儿都对这张画儿感到无比厌弃，反倒是头回见着它的薛城一点反应都没有，冷静得就像是在看着一张白纸。
孟旬很快就察觉出薛城的不对，试探着问道：“怎么？你见过这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