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近申时，孟旬便返回了县衙，将薛城已经离开历城一事如实告知。
秦书儿惊得目瞪口呆：“甚？师兄和你吃完酒后就走了？”又扬声强调，“就、就这么走了？”
“嗯。”孟旬应了一声，不客气地坐在秦书儿坐榻旁，慢条斯理儿地给自己倒了杯茶解酒，杯边轻触他的下唇的时候，长眸朝秦书儿这里抬了一下，“怎么，要我帮你把他追回来？”
“倒不是那个意思。”秦书儿捂着腹伤，脸上写满了困惑，心情似乎多了些烦闷，干脆抢过孟旬手中茶杯，自己倒是痛痛快快地将其吃进肚中，就像是在吃消愁酒一样说道，“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招了师兄的厌弃？为何他要这般避着我？”
孟旬抖抖因她这一抢而洒在身上的茶水：“又不是不见了，他只是先行一步而已，倒时见了，你自己问他便好。”
秦书儿眸子一闪：“这是何意？”
孟旬停了手上动作，若有所思道：“恐怕，明日一早，我们也要启程离开历城了。”
秦书儿的神情瞬间肃穆，思及方才孟旬去办的事，立刻明白过来。
“和血蝉的事有关？”她清眸微眯，“知道杜新伯和朱尧的去向了？”又急追问，“哪里？”
孟旬道出两个字：“长安。”
名字一出，秦书儿脸色骤变，好一会儿没有任何反应。
许久后，才喃喃说道：“明天，回长安吗？”
孟旬轻点了下头，又看了眼秦书儿腹部还未痊愈的伤：“要不然，你还是留在历城，等——”
“我和你一起走。”秦书儿忽然斩钉截铁地说道，转头回望孟旬，“和你一起回长安。”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清亮的眼底流露出一丝凌厉。
孟旬看了半晌，而后倾过身，只手握住了秦书儿不知何时紧攥成拳的小手。
“那就一起走。”孟旬顿了顿，强调道，“一起回去。”
秦书儿慢慢松开小手，反握住孟旬的手。
……
次日，天还未亮。
秦书儿和郑恒以及其他要返回长安的人都已经陷入了一片兵荒马乱之中。
因为事出突然，此番离开难免和很多人都来不及道别。
不，与其说是来不及，不如说是孟旬刻意安排暂缓告知他人。
许是不想惊动历城人，仅是想如来时那般，安安静静地走。
秦书儿东西就不多，所以在收拾好行囊后，便独自坐在房中发呆。
这是她第二次卷包袱卷儿离开这个地方了。
虽说一回生，二回熟，可是这次离去，却和上一次截然不同。
上一次，她不过只是从这个地方换到那个地方，都在历城，还在这里。
而这一次，她莫名有种感觉，大概此生都不会再回来了。
默了半晌，索性扶伤而起，想再最后看看这个地方。
她最先是来到了县衙里最具标志性的大酒缸前。
犹记当初刚刚破了“恶童之咒”时，大家伙齐聚此地彻夜畅饮。
那是她头回见到孟旬吃醉的样子，惊讶于他骨子里逞强，竟能将这大酒缸都拖了来与林兴年斗酒。
而那天，也是她秦书儿第一次真正明白自己对孟旬心意的日子。
想起孟旬躺在她身侧，像是个孩子似的呓语，便觉得有些好笑和怀念，故也扬唇笑了笑，犹如重回昨日。
再然后，秦书儿又来到了孟旬房间前的某处。
又是个醉酒的夜，孟旬打定主意要将她弄出县衙，所以特意诱她吃醉，再借着她容易不省人事的特点，将自己的心事道出。
老实说，那夜的场景，她能够记着的也只是碎片。
她竟然仅凭借这些，便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压在这个奸佞身上，自己也确实算得上是勇者。
想到这里，她又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原来，这座县衙对她最不同的意义，除了结识了很多生死之交之外，也在于它见证了她和孟旬一路来的坎坎坷坷。
秦书儿又不由想起了自己跑去正堂与他对峙的情形。
秦书儿怀念，遂又移步前往。
此时的正堂，已经与自己同孟旬他们出来时看到的截然不同。
充满灰尘味的地方，早已被清理得一尘不染，鱼腥味也被凝神香气所取代。
空旷的柜子上，塞满了之前根本看不见几个的卷宗案牍，案几上则放置着尚未处理的一摞百姓请命上书。
这里终于不再是人人蔑视的地方，终于拥有了它该有的威严，即便是孟旬离开了，新上任的县令也不会再因鬼邪之说而惶惶不可终日，历城百姓也算是有了可以倚靠的地方。
秦书儿回忆着在历城发生的种种，最终停在了县衙的正门口。
外面已经看不见可怖的纸人，大街小巷都已恢复成了最初的模样。
虽然朝阳未出，却见天边生了一线银霜，驱退邪寒。
秦书儿不自觉弯了眉眼。
正开心，忽觉身上一暖。
一件还带着温热和白檀香气的披风冷不丁裹在了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