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胜武几乎捏碎了手上的纸,低吼道:“这是从哪里来的!”
御史惊恐地回答着:“不知是什么人散播的,抄录卷宗现在已经飞得满街都是了!!虽然、虽然卑职马上让人去收,但、但长安城的人怕是已经——”
怕是整个长安人手一份了!
“是你!!!”
程胜武愤怒紧捏卷宗纸页,慈目不见,取而代之的只剩下血红的杀意。
孟旬却淡淡笑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只可惜,载舟的水不是你。”
程胜武的脸渐渐扭曲,猛然扬刀:“孟旬!!区区杨镇山的死棋,竟在我面前焉放厥词!!我如你所愿,让你身首异处,死无葬身之地!!!”说罢,狠狠将刀落下!!
孟旬看着周围怒目的御史,看着面前几乎气疯了的御史大夫,没有半点恐惧,只是淡漠地,莞尔一笑,随后仰头,看向渐渐升起的朝阳。
是啊,死棋。
这是他早早就决定好的宿命。
在杨中丞死后,他孤身留在御史台,暗中搜集包括李林甫、安禄山党羽在内的所有见不得光的证据。然,同时又深知朝廷早就已经被其控制,面对日益一手遮天的权臣,陛下再没有开元时的力量抗争……那么,能够颠覆这一切的,只有那些曾被这些奸佞视为蝼蚁的百姓。
而他这颗死棋的作用,就是将真相告知天下。
于是从全部证据散出的这一刻开始,他这颗死棋的任务便已经完成了。
他允诺杨中丞的事,便也做完了。
确实,该死了,死也没关系了。
但是……
但是啊……
孟旬忽略了眼前所有的人,看向不远处。
似乎正有什么东西,徐徐朝这边坠落,是一个小小的球,不,是好几个小小的球。
邪肆的眉眼里,渐渐弯出一抹笑意。
他果然还不想死,也不能死。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屏住呼吸。
再然后,只听一阵“砰砰”连响,一阵如仙气般的白雾霎时自地上卷开!
包括程胜武在内的所有人都开始不断咳嗽,刀剑落地,不少人开始晃动身子。
“咳咳……这是什么……”
“好晕……这是迷药……快、快捂住口鼻……”
众人慌乱不止,立即寻找着一切可以遮挡面部的东西,就连程胜武都忍不住咳嗽两声,被迫停下手,迅速以胳膊挡住鼻子。
便在同时,一阵匆匆马蹄快奔而来!
一个身着红衣的小小身影身骑黑马,挥着长鞭,如英雄般猛地闯破这阵白烟之中!
“孟旬!!”熟悉的喊声伴着马蹄声同时传来。
孟旬看着这个朝自己快速奔来的身影。
这像是一团火般,数次不管不顾地冲入险境。
能做到如此的,除了他的书儿,还能有谁?
恍惚间,好像回到了最初在大安坊机关宅里被撞飞的一幕。
这表情,这声音,还真是和当年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那时的他觉得她很碍事,恨不能迅速将这个扑来的丫头推开。
而现在……
孟旬在骏马驰过的瞬间,毫不迟疑地紧紧攥住了那只向他伸来的小手。
接着一跃跨上马背,搂住了那只纤细的小腰。
“敢伤我的人,王八蛋!”秦书儿猛一拉住缰绳,骏马横侧,就像是泄愤般地掀起的砂石瞬间又扑向周围那群人,然后对孟旬说道,“搂紧了!!要走了!”
说罢,猛一夹马,朝着外围狂奔而去。
“给我杀了他!!”程胜武一边捂着口鼻,一边低吼,“我要他死!!”
令下,缓过劲儿的人迅速应声,迅速跑出有烟雾的地方,纷纷上马,朝前方追赶!
成片的马蹄声再次逼近。
“驾!!”秦书儿闻声再次加了马鞭,额角汗珠徐徐落下,大声朝后喊道,“孟旬,离你说的地方还有一会儿,还能撑住吗!!”
“你都来了,我哪敢撑不住。”孟旬收紧手臂,却不似秦书儿一脸紧张,反而将脸轻轻贴在了秦书儿的背上,“你果真还是来了。”
秦书儿恼火,回头便丢下一句:“说甚风凉话,是你自己让我来的,你知不知道为了赶上,我掉了半条命!所以不论如何你都得给我撑住,可别死在半路上,再把我也连累了!”
“那你为何还来?”孟旬忍不住大笑几声,收紧手臂上的手,“我早便与你说了,来找我,大抵会与我同归于尽,反正你的仇也报了,自己先走岂不更好?”
秦书儿抽了下嘴角,半晌,却沉沉道了一句:“即是如此,你为何不像过去一样,干脆什么也不说,自己闷头去做,为何还要将这种同归于尽的事拜托给我?”
孟旬微怔,随后却轻轻笑了,看着周围匆匆向后带过去的风景。
是啊,他为何要说呢?
在他孟旬所在的这盘棋里,本是没有任何生机的。
若是换作过去的他,是绝不会将这种事拜托给任何人。
要么不信任,要么没必要。
可在见到这个小丫头后,才知道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一个人这么强烈地想要让他活下来。
所以不惜赴汤蹈火,一次又一次地不顾危险赶去他的身边。
他也曾试过瞒着她,不连累她,但是到了最后才明白。
原来对于这个人来说,那不过都是他一厢情愿地保护。
她想要的,是他活着。
所以他不再自作主张,而是为了她,真正地搏上一次!
想到这里,孟旬轻轻牵动嘴角,说道:“大概是因为,我贪恋美色,被人蛊惑了吧。”
闻言,秦书儿稍稍侧眸看向身后孟旬,露出小小虎牙,开心地笑了。
“那敢情好,干脆约定一下。若是生,你就是我的,从此不再分离,若是死,便一同携手黄泉,共赴来世!怎么样你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
孟旬莞尔,又笑了几声。
可是话说完了,不管是他还是秦书儿的神情都很凝重。
就像是他对秦书儿所言,此行九死一生。
他是在赌,赌可以在这些人追上之前,可以逃离此地。
但前方路还远,身后人却越来越近。
他闭上眼,努力思索着还有什么其他的方法,可是哪条路都走不通。
怎么算,他都是赌输了。
除非,会出现什么他无法预知的变数。
但,不可能的吧。
然而就在这时,突然自身后传来一阵砍杀声。
孟旬猛地抬开双眼。